看他是如何守护我军后路的?”
高寓霞立刻恭敬的道:“被敌军抄袭后路,粮草被毁,邝大人的罪责是无可开脱;不过邝大人也已尽力作战,并身负重伤,生死不明啊。但是敌军能绕过巨江突然出现在宁阳战场,却也是让人料想不到之事。况且,章大人,我军现在依然还有可胜之机啊。”
章亮基一怔,目光中突然烧起熊熊大火,“高司马,你可知道军中无戏言?”高寓霞神色严峻:“章大人,这胜机二字就着落在粮草之上。”章亮基愣了一下,低头略一思索,方问道:“你是说,这次反贼虽然大胜,但是因为我军粮草被毁,他们也只能依靠自身本已不足的粮草?”。高寓霞赞道:“章大人高明,的确如此。反贼虽然击破我军,但我军粮草也被完全烧掉;敌人本就是仓促被困宁阳城,没有多少存粮,加上此刻又有这么多援军还有俘虏。敌人恐怕也得很快撤出宁阳这座没有多少价值的城池。属下大胆推测,敌人必然是往天夷,退回老巢。此刻天夷虽然凤王被杀,又时值严冬,但是毕竟是红巾老巢,找个栖身之所应当还是没有问题。加上泉州王潮又能与其相互呼应,方重景方大人又兵力有限。大人,我军若能在其退兵之路上伏击,相信有必胜之机。否则,待敌人回到天夷,与王潮相互夹击,则方大人危矣,泉州危矣,江南危矣。那时才是真正的惨败之局啊。”高寓霞一口气说完自己心中所思,脸色因为激动而变的红润,长须在风中急速飘舞。
章亮基诧异的看着这个司马,片刻突然开口问道:“高司马,表字如何?家在何处啊?听你口音,应是幽燕人士吧?”高寓霞一愣,忙恭声道:“属下燕州渔阳人,草字丹栖,升泽四年从军,一直在燕州任职,常年与辽人奚人作战,略有薄功,今年五月方调任苏州镇军司马。”
“五月?嗯,那你是在我军追击反贼到宁阳,敌人分成两部的时候才调来的?怪不得看着面生。哼,我要早知道我部下有你这样的人才,也不会把我的后路交给邝审纲那个粗疏之人了。”高寓霞听到章亮基评价自己上司,闭口不言。章亮基撇了一眼,越发觉得此人善于做事,当下随口道:“怪不得苏州军里,只有后军还能成建制地撤了回来。我还以为是那个‘鞭不动’领军有方,现在才知道,恐怕这都是有你这个好司马的原因吧?”苏州镇军后军统领姓边名董,才能甚为平庸;因为其领军作战的时候总是求稳,一有风吹草动就全军收缩成一团,再不行动,只等敌人撤退或援军到来才敢前进,因此被同僚起了鞭不动的外号。不过因为他做事力求安全,倒常被任命为押运粮草看守后方的任务。这次蒋锐侠的红巾突袭选择的方向就是他部所在,居然还能被他把大部分军队带了出来,堪称奇迹。章亮基本已有心任命他暂时代理受伤的邝审纲为苏州镇守使,现在方悟出来,这如有神助的奇迹其中的功臣却是另有其人。
高寓霞得章亮基如此称赞,倒也不敢居功,连声道:“我军被袭之时,若不是边大人临危不惧,指挥有方,我等也不能安全退出。”
章亮基哼了一声,也不去揭破他,反看着高寓霞道:“若我命你带人现在就去奔袭宁阳,你可敢去?”。高寓霞闻言,顿时热血上涌,立刻抱拳大声道:“属下愿效鞍马之劳,披坚持锐,敉平反贼。”
章亮基应声好,立刻道:“我现命你代任苏州镇守使一职,立刻在各部挑选善骑精锐,夜袭宁阳。”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立刻补充道,“云定扬的寒原骑还有三百,禁军安塞汉骑药凌重部还有五百,我统统调配给你,加上各部抽调,应可凑足一千之众。牵扯住这些反贼应该不成问题。我会连夜命巨江赫令侠所部尽快赶回宁阳,这样在宁阳我军就有三千骑兵,应该能将反贼拖到我大军重新集结。丹栖,你可有信心?”
高寓霞纳头便拜,疾声道:“属下高寓霞定不辱使命,誓将反贼拖在宁阳。”
雪更加大了,章亮基不再言语,透过纷飞雪花看往江南的眼神,却突然间有了一种锐利……
千里暮云平(五)
“越巍……”,蒋锐侠突然大叫一声,猛然坐了起来。抬眼间,两只明皇皇的红烛在床前静静的燃烧着,周围一片寂默。蒋锐侠大汗淋漓,脑海中还是闪现着孙庭岳被官兵一刀两断的那霎那爆发的血光,那种可怕可怖充斥了蒋锐侠整个的脑海,直让他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呕吐感觉。肩上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蒋锐侠别过头,看到肩背缠着密密麻麻的绷带,两块夹板则将自己的肩胛牢牢固定。方才的突然起身可能撕裂了伤口,此刻的绷带上正缓缓渗出鲜血。
黑暗中传来隐隐的哭声,在这夜深人静中让人听得心里发渗,一片凄惶。蒋锐侠摇摇头,排去心中的恐惧感,慢慢站到地上。那哭声渐渐变得清晰,可听得清楚是有很多人同时在压抑的哭泣。蒋锐侠心中暗暗吃惊,摘下一支蜡烛,缓步走到门口,伸出右手,推开了房门。顿时一股凉气透骨而来。风雪还未停止,在微弱的烛光下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堆积起来;在可见的地方全是一片惨白。
守在门口的是季韦佩。看到蒋锐侠出门,他大惊道:“大头领,你怎么起来了?快进屋去休息吧。”蒋锐侠没有理会,侧耳倾听了一会,方开口问道:“这是谁在哭泣?发生什么事了?”季韦佩神色黯然,压低声音道:“大头领,就在今天,鹰王战死了……”
蒋锐侠手中端着的蜡烛“呼”的落在雪地中,烛火应声而灭。那豪爽威武的一代鹰王就这么去了?霎那间,在蒋锐侠脑海中再也不记得他对自己的无义,而唯一出现在脑海中的,只有当日在燕回山中初见时的那个威风凛凛的男子,背负着金环大刀,腰悬硕大酒壶,左手弓,右手箭,正带着那真诚爽朗的笑意向着自己大步走来……
“梅头领符头领黄昏时都来看过你,不过你还没有醒过来。他们就给李军师说了说鹰王的情况,我也在场。他们说,当日你和鹰王在宁阳分道扬镳之后,鹰王就像变了一个人,爱一个人一天到晚的喝酒,爱一个人呆坐着看天。对真文节和李畋也再不如以前那么亲信。他们二人说经常在无意间听到鹰王在悄悄说对不起公义……他们见不得他那种悔恨颓废的样子,曾经多次劝他向你道歉,但是,他却只是摇头,口中说,晚了,晚了……”。季韦佩弯腰拾起那只蜡烛,站到一旁细声述说,语气波澜不惊。
“不……”,蒋锐侠微微呻吟了一下,缓缓坐倒在雪地之中,恍惚中,那双透着喷薄欲出的欣赏和惺惺相惜的真诚的大眼在自己面前渐渐闭上,那从来不知惧怕为何物的眼神带着忏悔渐渐黯淡,蒋锐侠只觉得心里深处一根弦突然断裂,那还被他深埋心中珍藏的那份结义之情,突然变得那么遥远,再也没有机会修复,再也不可能看到那个铁塔般的汉子露出的腼腆的笑容,再也不可能听到他暴雷般响起的声音,再也没有那突然打在自己肩上貌似亲切的偷袭……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那威武的汉子在对着自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在对自己轻轻的说出一句话:“对不起……”。蒋锐侠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过去,口中喃喃道:“大哥,我原谅你……”
季韦佩难过的看着呆坐在雪地的蒋锐侠,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起,口中道:“梅符二人说今晚就要按照光明宗的仪式,火葬鹰王……”说着眼睛瞟了瞟外面,只见一片漆黑,那哭声却还是隐隐传来。蒋锐侠微微挣扎了一下,任由他将自己扶起,口中却急切问道:“子服,你现在带我去看看鹰王吧。我要送他一程……”
季韦佩为难的看了看蒋锐侠的肩。蒋锐侠怒目一瞪,季韦佩立刻转身命令亲兵前去准备祭礼等物,方对蒋锐侠继续道:“大头领,还有两件事情李军似嘱咐我必须告诉你。一个是章亮基的官兵现在已经退到了淮江以北,渡口也被官兵封锁,所有的船只都被官兵带走,没带走的也全部焚毁了。暂时宁阳之围算是解了。”蒋锐侠露出欣慰的笑容,无论如何,至少这次前来宁阳的目的是达到了。季韦佩继续道:“另外,今日黄昏,泉州王潮的人也来了。领头的是光明宗的虎王陈虎哮。今日的鹰王葬礼,就是由他主持……”看到蒋锐侠不以为然,季韦佩低声道:“今日李军师出门前曾再三嘱咐我,如果大头领醒来,定要去见鹰王最后一面的话,一定注意不要得罪这个虎王。他说现在光明宗四王只有这虎王尚存,若他一声号令,恐怕这宁阳的数千红巾都会随他而去。所以李军师在梅符二人来探病后,就随他二人出门去了,想必是去联络各路的首领吧。”
蒋锐侠一震,脑海顿时清明过来。心中立刻想起当日朱隽琅对自己汇报的鹰王军情。自从宁阳分兵后,鹰王所部渐渐扩大,后共有七营,分由真文节、臧质谅、梅文隽、聂君览、符彦澜、李惕锋、刘袭亮统领。后高宠告诉自己,凤王兵败后,其残部也逃至宁阳并入鹰王部下,由索彦震、马宁渤、凤无畏带领,合称十大营。细细算来,臧质谅梅文隽聂君览当日都同自己有旧,可能能拉来;而其他各人,符彦澜李惕锋只是相识,刘袭亮则仅一面之缘;而真文节当日谋己,恐怕彼此心结难消;凤王旧部则全无交道了。若真是要拉人的话,恐怕最多可以劝说前面三人,而且还要在虎王不以光明宗大义强挟的前提下。想到这里,突然蒋锐侠心中一阵悲哀袭来;鹰王尸骨未寒,现在自己就要算计他留下的这数千人马,真是猪狗不如,不由信手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牵动伤口,顿时呲牙雪雪呼痛。
季韦佩见他突然自打耳光,心中诧异,小心开口问道:“大头领,你看你是不是还要前去参加鹰王的葬礼?”。
蒋锐侠醒过神来,当即道:“那是自然,你好好准备准备,无论如何,礼不能缺。对了,公寻知道这个消息吗?”。
季韦佩答道:“今日下午陈头领从北边回来后就知道了。听说当时他是铁青着脸,转身就走,整个黄昏到晚上都没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不过虽然他没去鹰王葬礼,但他的两个结义兄弟,殷念慈和吴孝巍两名曲长却带着署有他的名字的祭礼去了。”
蒋锐侠点点头,自语道:“公寻这人,还是不肯原谅怒翔啊。人死债消,无论如何,毕竟当日是结拜兄弟啊。不过公寻本性耿介,能派人代己出席,已算是难能可贵了。”
说道这里,蒋锐侠突然向季韦佩问道:“子服,越巍他?”他这一提,季韦佩眼圈顿红。他和孙庭岳二人同任蒋锐侠亲兵哨长已经数月,彼此感情颇深;孙庭岳突然战死,他心中也是悲伤不已。见蒋锐侠相问,季韦佩抑制悲痛,点点头,闷声道:“我已经把越巍葬下了。就埋在他战死的山岗上。这次我和越巍两哨一百五十人,一仗下来只有三十七名兄弟还活着了……”说到这里,神色突黯,双眼泫然。
蒋锐侠仰天长出一口气,叹息道:“沙场自古征战苦啊。这就是我们要替天行道的代价啊,还不知道日后还有多少兄弟要为这个理想死于疆场,我……”。说到这里,如有物鲠喉,再难开言,只有那漫天风雪在黑夜中呼呼飞响……
黑沉沉的夜,纷扬扬的雪,不时有呼啸的风声猎猎响起,除此之外,整个宁阳此刻就如同死城一般笼罩在寂静之中。整个大街上看不到任何人影,甚至连守城的红巾战士也都不见影踪。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气,即使是担负防守的战士,也是尽量寻找温暖的地方,将自己掩蔽起来。
宁阳太守府前悬挂着两盏白惨惨的灯笼,上面却写着大大的“奠”字;无数白幡在风雪中飘飞,哗啦作响;大门黑洞洞的敞开着,几名头缠红巾的汉子红肿着眼守在门口,无人作声,但却不时有人突然掩面,发出压抑的抽泣。
通往太守府的大道传来嘎吱嘎吱踩雪的声音,几名守卫立刻打起精神,抹去泪花,强迫自己笔直立在门口。只见一行二十来人裹在风雪中急急赶来,当先之人身材魁伟,肤色微黑,肩缠绷带,面带悲戚,自然而然有一种杀气威势。这些守卫本都是张鹰亲兵,当日宁阳分兵的时候大部分还与蒋锐侠交过手,眼尖的自然认出那人是张鹰结义兄弟蒋锐侠。不等蒋锐侠自报身份,这些高大汉子全部单膝跪地,万分恭谨的齐声道:“鹰王军亲兵营见过蒋大头领。”
看到这些汉子用充满敬佩和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己,蒋锐侠心中一暖,快步走上,将这些汉子一一扶起,口中却长叹道:“可惜,我来晚了……”。那守门亲兵中的军官立刻出列,恭敬的道:“小人萧雨旗,是鹰王亲兵哨长。”说完这话,他又带着歉意道:“请蒋大头领稍候,虎王吩咐,若蒋头领来到,要先通知他,由他定夺处置。”说着连连鞠躬。
蒋锐侠还没有说话,身后季韦佩踏上一步,口气不善的道:“你说什么?我们头领千里来援,又身负重伤,今日要进去拜祭自己兄弟,还要什么虎王同意不成?”那小头目萧雨旗忙连声辩解道:“小子不敢,小子不敢。但是……”,他面色犹豫了几下,突然压低声音,对蒋锐侠悄声道:“蒋大头领,那虎王一来,就拉了李畋李军师和真统领二人入府商议;架设这个灵堂又全部用的是虎王带来的亲随。连我们这些亲兵都被赶了出来。若不是担心虎王的人不认识宁阳城中的各路头领,恐怕连这守门一职都轮不到我们。蒋大头领,这,其中恐怕有诈啊……”。说完,他“呼”的一声跪倒在地,朗声道:“我们都是鹰王的亲信部下。他自宁阳分兵之后就一直后悔,却又认为没有办法补救,终日颓废。蒋大头领,你知道为什么鹰王要进宁阳城吗?”说着他看了看蒋锐侠脸色,继续道:“其实,鹰王已经察觉到点点蛛丝马迹,可是他却对我们说,他起于宁阳,败于宁阳,就当死于宁阳,所以梅头领再三苦劝,他还是率人入城。进城后他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这个宁阳府衙;而且他站在当日他所站的位置,整整一天不吃不喝。”说到这,萧雨旗突然泪水流了下来,“鹰王他是悔啊,痛啊……我们这些亲兵看在眼里,疼在心中。”他身后那几名亲兵也都潸然流下泪水。
蒋锐侠心中如绞,伸手扶住萧雨旗,长叹一声:“是我来晚了啊。若是我早日顾念兄弟情谊,又怎会和怒翔阴阳两隔啊。”萧雨旗擦看泪水,突然沉声道:“所以我们知道鹰王的心思。如果鹰王还在,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维护蒋大头领的安全。我们是他的亲兵,就一定要遵照他的意愿。蒋大头领,我们都愿意归属于你,为你效劳。你有仁有情,义薄云天,现在宁阳城里,谁不说蒋大头领是真正的英雄。我相信,鹰王他老人家,一定会同意我们的选择。”
蒋锐侠默然看着这些满眼期盼的战士,微微点点头,对萧雨旗道:“若你真的愿意投奔于我,你就和子服一样,做我的亲兵哨长吧。”萧雨旗大喜,向蒋锐侠纳头便拜。起身后,他又道:“大头领,你现在进去,真的很危险啊。”蒋锐侠缓缓摇头,沉声道:“我若因为危险而不去祭拜怒翔,那才是一辈子后悔的事情。再说,我相信堂堂光明宗的虎王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嶷贤必能说服于他。”说到这,他突然看着萧雨旗,徐徐问道:“现在城里的人,真的如你所说那样想吗?”萧雨旗神色坚定的道:“大头领,现在这个宁阳城里,除了李畋真文节那两个家伙,谁敢说大头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