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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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千山-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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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数千将士陷在这死地的悔恨,对自己没有听从李见秀建议的悔恨。要以身赎罪的冲动,让蒋锐侠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单枪匹马阻拦在官兵前进的道路上;纵然无济于事,但求问心无愧。转眼间,那对面顶风冒雪而来的官兵凶光四射的眸子在风雪中就已如此清晰,如此狰狞,蒋锐侠大吼一声,声如炸雷,双腿夹马,手中长枪伸出,向着官兵阵形迎面冲去。

两骑在霎那间就已接近,从对方推进的可怕速度让蒋锐侠第一次感受到了那迫在眉睫的死亡召唤。握紧长枪,蒋锐侠闭上了眼,等待着那摧枯拉朽的冲击的到来,手却下意识的松开了马缰。只听“轰然”巨响,那意料的长枪穿刺的痛苦没有来到,倒是整个身体被撞飞出去;半空中扎手扎脚的蒋锐侠睁开眼,只见那和自己对冲的官兵脑门上插着一支箭矢,摔在地上;而自己的马却是横在大道正中。看来是因为自己没有控制,那马想斜向跑开,却因速度太快,被对方横撞倒地,而自己却避开了被摔到枪刺林中的厄运。而自己那匹无辜的黄马尸体拦在大道正中,将来军的阵形搅得一塌糊涂,不少敌军重骑躲避不及,轰然撞上,堆成一团。

“哗”的一声,蒋锐侠重重摔到在路边的雪窝之中,溅起蓬松雪花,纷纷洒洒。迷蒙中,一支突入起来的长枪穿过雪雾,“铎”的一下将刚刚挣扎撑起身子的蒋锐侠钉回雪窝之中。那是一支被重骑兵随手扔出的长槊,其冲劲之大,竟然将蒋锐侠的整个左肩击的粉碎,再将他牢牢钉死。蒋锐侠正要挣扎,一骑离开大队,从风雪中突驰而至,手中长槊毫不停歇的向他刺来。眼看那锋利的槊尖就要及身,一支长枪突然斜地伸出,当啷一声架住来槊,旋即飞快上挑,在蒋锐侠眼花缭乱的盘绕中,那支长槊已经冲天飞起,旋即扑通一声,那本想制蒋锐侠于死地的官兵变成了死尸跌在蒋锐侠身旁,大眼圆睁。

蒋锐侠抬头,看到的是一名儒雅俊秀青年的清亮笑容,那雪白的牙齿在风雪中居然给了他一种耀眼明朗的感觉。在蒋锐侠因为痛楚而变得模糊的意识中,突然想起,这个人,就是当日天最大战时曾并肩而战,宁阳分兵时候又曾支持过自己的红巾大将,颖山梅文隽。

又有一人青衣纶巾的出现在蒋锐侠视野中,赫然是李见秀。蒋锐侠心下略宽,既然有李见秀和梅文隽同时出现,那定已有了解救之法了。只见梅文隽向后轻轻挥了挥手,从两侧无数红巾军挥舞着武器呐喊着冲了上来,顿时将那邓希圣带领的官兵冲得七零八落。而随后被红巾从小山丘滚下的无数巨大石块巨木,顿时将正在冲击的重骑兵砸得晕头转向,在原地打旋。紧接着,这些举着各式武器的红巾从大道两侧疯狂地冲下山丘,一下将这些在原地徘徊的官兵重骑淹没;让他们声势赫赫的冲击如同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迹;这些突然出现的步兵和他们手中的武器,将靠强大的冲击制造杀伤的可怕军队变成了被蜘蛛网缠住的飞虫,虽然能造成大量的破坏,但因为没有足够的距离冲击,负责掩护的步兵又已被击溃,转眼间就人仰马翻,再无能耐。

蒋锐侠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失去了突然性和冲击力的重骑兵已经没有任何可怕。又有一支完整的轻骑队伍随在官兵重骑后杀出,领头的却是殷念慈;他受李见秀所命,绕过两翼到达官兵退路,见到这队重骑突击时已经阻拦不及,立刻领军随后杀来。随着殷念慈的加入,这些官兵的命运再也没有任何疑问。心头突然一阵轻松,蒋锐侠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突然想到惨死的孙庭岳,心中一痛,肩上的伤也突然变得难以忍受,呻吟一声,就这么晕了过去,任凭那雪花慢慢的将自己掩盖……

千里暮云平(四)

夜风呼啸,卷起千堆冰雪;寒江奔腾,滚滚多少浊浪。

一个孤单人影站在滔滔东去滚滚不尽的淮江边,须发皆被那雪染成白色,却依然一动不动;一袭黑色大氅在寒风中高高扬起,猎猎作响。兵败如山倒,看着远处渡口上毫无军纪垂头丧气的大队官兵,此刻章亮基的脑海中不停盘旋的只有这么一个词。自奉诏进讨反叛的淮王以来,章亮基大小近百仗,从未有如同今日这般的惨败,一种无法挥去的屈辱感将已年近半百的章亮基打得完全失去了信心。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突然失去,这天壤之别的巨大落差,即使如章亮基这样向来自诩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人,同样无法接受这可怕的现实,完全颓然的他没有带领任何亲兵,孤身一人来到了这渡口,让自己亲身感受着这其中的苦涩和凄凉。

“毓雅在此,我何遭此败啊?”,章亮基心中突然泛出这么一个念头。自两个月前程灵秀和苏关庭两人带着吴州朗州两地精兵北上之后,他越来越感觉到缺乏那种如臂使指的感觉。尧君素虽然稳重,但却保守,只求无过不求有功;邝审纲勇猛善战,但为人粗疏,若不是手中无人,也不会用他来防守自己后路;楚宪南有谋略,但却缺乏胆气,手中兵士战力极差;方重景倒是有胆有识,但其镇守泉州,却又不能轻动。那庭锋遣来的统军使周宇冲算是一名勇将,能攻善守,但骄横自大,与自己手下各路镇军关系都是很差,否则这次攻打宁阳又何必同时由他与尧君素指挥?不是因为这些牵扯,自己这场宁阳攻战又如何会功亏一篑?想到这里,章亮基不禁心荡神驰,恍惚迷离,顺手拉住大氅将自己紧紧裹住。

“扑通”,一艘刚刚靠岸的船因为船上失魂落魄的士兵急于上岸,跳跃之间失去了平衡翻侧过去,船上的几十名士兵通通落到了冰凉的河水之中,周围的数艘小舟上那些士兵也乱了起来,不管离岸多远,就纷纷弃船;这时,不知有什么人在慌乱中竟然大声喊出“反贼来了……”,一时之间整个渡口完全乱了,岸上的士兵丢下兵器甲胄疯狂向北逃移;没有上岸的也如饺子般跳到河中,拼命向岸上游来。但这下雪的天气河水的冰冷很快就让这些人失去了力气,大部分仓惶入水的人都带着沉重铠甲和无尽绝望沉入河中。

章亮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如同惊弓之鸟的士兵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办法可以将他们组织起来了。自己现在最精锐的部队已经被他留在江南阻击可能的追兵,而禁军统军使周宇冲也带着他所能组织起来的最后的精锐坚持留在淮江南岸反击红巾。到现在周宇冲还没能过江,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想到这里,章亮基的痛苦更加深刻,周宇冲楚宪南失踪,尧君素邝审纲负伤,而战死被俘的各营统领曲长更是不可计数。被他调派千里偷袭庐州府的畏答儿所部多半凶多吉少,驻防巨江府的赫令侠和田锐两部则被敌将孙庭先拖在当地泥潭深陷。除此两部外,余下的整个江南都督节下精锐军队可说是在这一战中被一扫而空。

渡口的骚乱还在继续,已经有士兵为了逃跑抽出刀来疯狂砍杀,霎那间血已洒满这个小小码头;无论是镇军禁军还是各府府兵,混杂在一起,毫无理智的彼此争斗着;各级军官开始还在拼命的制止着部下的冲突,可当看到自己的部下或朋友被杀的时候,这些本来就已心中窝火的年轻人哪里还能控制住;混战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禁军同镇军府军之间的厮杀,无论是私人恩怨还是军中矛盾,竟然一瞬间在这个地方同时爆发。

看着这种脱离控制的混乱,章亮基心中渐渐升起了难以抑制的怒火,被染白的胡须急剧的颤抖着,闷哼一声,抬脚就向那械斗场走去。走了数步,突然章亮基警醒过来,自己单身一人前去制止乱兵,恐怕反而会惹火上身。犹豫片刻,身为主帅的责任还是让章亮基选择了继续前进。

突然,从风雪中匆匆赶来一队士兵,队列整齐,神情肃穆;领头军官三十来岁,长须飘飘。看到这疯狂的情景,这人毫不犹豫,大吼道:“苏州后军司马高寓霞奉命执行军法。所有闹事的人听着,立刻给我留在原地。若有人胆敢违抗者,杀无赦。”那些疯狂厮杀的士兵见有人出头制止,一小部分人顿时轰然作鸟兽散,各奔四方;大部分杀红眼的,见领军人不过是一个小小司马,哪里放在眼中,挥舞武器向着这队拦在自己面前的士兵冲来;一时之间人头涌动,杀气腾腾。

那长须军官见到这种情况,脸上露出一丝漠然冷笑,“唰”地抽出腰刀,大声号令道:“全体听令,梅花阵……”。他属下的那哨人马立刻结成了数个圆环防守阵形,每环一什十五人,向外的五人立盾持刀,露刃向外;中间五人手持长枪,乘隙而刺;再有四人张弓而射,一人居中策应指挥。看到那些乱兵涌来,高寓霞从牙缝中挤出冷森森的一个字,“杀……”。顿时这数个圆环飞快地运旋动起来,迎着乱兵而上。那乱哄哄而来的乱兵虽多,但全无章法,挨的近的被刀砍枪刺,离的远的则被箭矢射杀,转眼间就倒下近百人来。这股汹涌的洪流迎头撞上了岿然不动的礁石,顿时被击打的粉碎。看到自己同伴倒地哀嚎,血流遍地,这些疯狂的乱兵渐渐清醒过来,在高寓霞的这支小小队伍前集结成队。那些镇军府兵此时渐渐冷静过来,都瑟缩不敢言语;倒是其中的禁军看到这些人数寥寥的苏州镇军,又见到自己不少同伴被杀,变得愤怒起来。其中当头的一名曲长大步走出队列,手中刀指着高寓霞,倨傲道:“你个小小司马,居然敢杀我们天翔禁军的人?是不是不把我们禁军放在眼里?”他身后的禁军都大声鼓噪起来,刀枪齐举,当啷作响。

那高寓霞目光扫视了一下这些嚣张的禁军,嘴角不为人知的扯出一个笑容,略略欠身,口气温和的问道:“不知道这位将军如何称呼?”。那禁军曲长哈哈大笑,得意道:“你知道怕了?告诉你,老子是天翔禁军右军属下曲长鲁海南。嘿嘿,晚了,你现在就是给老子赔罪都来不及了。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我一定要报告那大都督,将你这个小小长史满门抄斩……”

高寓霞依然不温不火的看着鲁海南,目光中竟然全是怜悯。等他咆哮落音,高寓霞却十分平静的大声道:“禁军曲长鲁海南,身为主官,统军不力,部众不束,违反禁训,抗拒军法,按大夏军律,斩立决。”那鲁海南站在高寓霞面前正得意洋洋,寒光突闪,一个人头已经落地,滚了两滚,沾满雪花的眼神却不可思议的看着突然出手的高寓霞,死不瞑目。

那群本嚣张喧哗的禁军顿时乱了,少部分人就要抢上厮杀。高寓霞手提沾满鲜血的大刀,横眉怒视,眼光扫过,那些本来想要冲上的禁军只觉得杀气重重,本来都是刀头舔血的人此刻竟然感到了浑身战栗;再想到高寓霞不动声色就敢出手斩杀同级军官鲁海南,想起他执法军官的身份,顿时一个个都老实下来。一时间本来喧嚣的渡口死气沉沉,只有满天的风雪还有遍地的鲜血。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在雪野中突兀响起。一个须发皆白的半百老者快步走了过来,身上的大氅随着脚步不停荡动。走得近了,高寓霞却看得清楚,来人正是这江南八万大军的统帅,堂堂五州大都督,章亮基章大帅。当下高寓霞还刀入鞘,拱手近胸,朗声道:“属下苏州后军司马高寓霞,见过大帅。”

章亮基回礼,饶有兴味的看了看这名长须飘荡的军官,微微颔首。高寓霞神色不变,继续道:“请恕部下军务在身,不能多礼。敢问大帅,这些溃兵当如何处理?”章亮基淡然道:“你是军法官,按律处置,你看着办吧。”

高寓霞点点头,回身对着那些战战兢兢的溃兵大声道:“所有军官出列……”那些面如土色的各部军官在他目光扫视下,一个个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只听高寓霞看着这些军官,厉声道:“我军初败,你等不知约束部下,不听大军号令,纵容部下私斗,败坏大军纪律,罪不可赦。我按大夏军法第四条,制你们构军之罪,依律处斩。可有不服?”

那些军官一时间给吓得统统跪倒在地,胆小的磕头如捣蒜,拼命大呼饶命;胆大的则目光游离,准备觅路而逃。唯有一名全身是血的大汉依旧昂然立于雪地,口中沉声道:“我不服。”高寓霞眼光一凌,看着那大汉道:“你说……”

那大汉向章亮基行了一礼,粗声怒道:“属下吴州海宁府曲长王雄书。奉命与本部团练使刘佐刘大人阻挡追兵。我部本有兵一千三百人,为敌冲突,刘大人与近千兄弟均战死。余下兄弟拼命杀到渡口,过得河来,却被这些禁军无故杀死数十人。章大人,高大人,难道你还不准我等还手?只能束手待毙不成?可怜我数十弟兄,千辛万苦从反贼马蹄下逃得性命,却在这里被自己人所杀。”说到这里,这名大汉已经泣不成声。他身后那些余下的吴州府兵想到那艰险,也被感染,随着嚎啕大哭起来。

章亮基突然心酸,长叹一声。高寓霞看向章亮基,章亮基踌躇半晌,方开口道:“高司马你看如何处置?”高寓霞脸色平静道:“章大人,军法无情。今日这场大乱,倘若反贼趁乱来攻,则淮江天险失矣。这位王曲长血战沙场,拼死阻敌,有大功;然而不能约束部下,又擅杀同僚,却是大罪。究竟如何,还请章大人示下。”高寓霞虽然严峻,但也看出章亮基有心饶过这些溃兵,所以故意点醒。

章亮基的目光投向被风雪掩盖的淮江以南,眼神漂移不定,话语似有若无:“高司马,这些溃兵罪莫大焉;但念其均是百战余生,以后将为我军中坚,允其功过相抵。不过这些军官的官职,都需降上一级,以儆后效……”。章亮基此刻心中已经想到他日重建各部,这等悍勇的老兵却是必不可少,此刻再也损失不得了。既然已经控制了冲突,除去死了一些溃兵外,倒还没有造成其它严重后果,他心中难得的竟然软了,再无符往日军中严刑峻法杀伐无情的模样。

高寓霞带了点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这个在风雪中突然变得沧桑无奈的老人,点头应是;王雄书恁大个汉子噗的一声跪在雪地中,涕泪交加,对着章亮基大声道:“属下一定不负大人所望,定将这有用之身为大人杀敌……”。章亮基挥挥手,淡淡道:“那就好。若你日后能立下些功劳,也不负我为你法外开恩一场。”王雄书目含感激,大声应命。

章亮基抬手挥退王雄书,转头看向风雪掩盖的江南,沉默不语。看到章亮基望着江南的目光中充满了惆怅和萧瑟,高寓霞沉默半刻,突然开口道:“章大人,请恕下官唐突;但下官有一建议,需向章大人禀报。”章亮基没有回头,随手摆了摆示意他开口。高寓霞踏上一步,双手抱拳,沉声道:“章大人,我军虽然新败,退过淮江,但事实上损失并不严重;大部分兵力只是被击溃逃散,而不是被消灭。只要章大人派人到宁阳各处收拾部下,不出数日,当可回复五万之众。”章亮基转过头来,看着高寓霞,脸色却平静如水,“高司马,这点我自然知道,还不需你来点醒我。”高寓霞被他目光凝视,却丝毫不惧,依然故我道:“然而大人,我军现不患兵力不足,而患粮草。我军粮草被反贼焚烧,纵然能再集数万之众,然而无粮无草,却也是无计可施。”章亮基脸色变得有点难看,“粮草?那些反贼要不是第一战就将我军数万担粮草付之一炬,我军能军心大散?哼,苏州镇守使邝审纲是你的上司吧?托他的福,看他是如何守护我军后路的?”

高寓霞立刻恭敬的道:“被敌军抄袭后路,粮草被毁,邝大人的罪责是无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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