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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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千山-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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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陈英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还不拜见主公?”。畏答儿高大的身躯,向着远处的蒋锐侠,如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了下去,带着颤音的言语中充满了钦服:“属下回部畏答儿拜见主公……”

在畏答儿跪拜的不远处,已被断为六截的三支羽箭,静静的散落在泥地上,映照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闪烁,诡异……

千里暮云平(一)

阴云四合,翳集如盖……

一块巨大的物体在灰暗的天空中呼啸着划出道沉重的轨迹,越过城墙,越过民宅,越过无数尸体,轰隆巨响声中,砸在大街旁的一幢还算完整的大屋房顶之上,绽放出满天火树银花,从破碎的罐子里溅出的火油立刻将这幢屋子引燃;从屋子里冲出好几个浑身被点燃的火人,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着,悲惨的哀号声响彻四方。周围的人却是满脸麻木的看着这些人在地上拼命挣扎,没人愿意动上一下去帮助这些不幸者;在他们的瞳孔中,看到的是饥饿,看到的是绝望。

“呼呼呼……”,更多的这种巨大火油罐,以及重达千斤的巨石,越过宁阳府高大的城墙飞了进来,将本已残破不堪的废墟砸的更是面目全非,笼罩在一片火海烟雾之中。废墟中的许多人如没头老鼠般到处乱窜,但更多的则是抱头龟缩,听天由命;命好的那些,与由巨大的抛石机丢掷进来的东西擦身而过;命不好的则被当场砸的头破血流,腿断人亡,或者烈火焚身,惨不堪言。

城墙上传来岗哨嘶声的喊叫:“官兵攻城了,官兵又上来了……”。城头上的士兵满脸疲倦,强行挣扎着纷纷赶到女墙之后;军官们大声地吆喝着,踢打着那些落在身后有气无力的士兵们;一些箭手惊慌的扬起手中的弓弩,参差不齐漫无目的的向墙外抛射着箭矢,倒引来指挥军官的责骂;胡子拉渣的老兵冷漠看着满脸惊惶的新兵和到处乱跑的民夫,从牙缝中挤出阴冷的笑容……

城墙上一片慌乱,城外整齐的官兵方阵在节奏的鼓点、漫天的飞矢和抛射的巨石掩护下,缓缓向着城墙逼近,前排的官兵手中举着巨大的盾牌,轻松的将从城头射下的虚弱的羽箭挡开。巨大的云梯箭楼冲车纷纷被簇拥着,前进到距离宁阳城墙一箭之外,这些高达数丈的巨大攻城车,以一种俯瞰的姿态,静静地向城中守军施加着难以名状的压力。几十面大大小小书写着不同旗号的大旗在朔风中猎猎的飘扬着,将官兵志在必得的嚣张挥洒在整个宁阳……

数骑突然从官兵队伍中冲了出来,飞快地来到城下;当先一人仰头向着城头大喊道:“城上的人好生听着,章大帅好好生之德,给你们最后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无论何人,只要能打开城门,献出宁阳,不但既往不咎,而且官拜太守,绝不食言。持一名反贼首级降者,赏银十两;一名头目首级降者,赏银百两;持匪首首级降者,赏银千两,授将军衔……”

那人正叫得带劲,突然城墙上站起一名身形如山的魁伟大汉,怒骂一声“狗官作梦……”,一道黑光突射而出。那正拉开嗓子叫喊的军官应弦落马,余下几人那敢再作停留,纷纷调回马头,奔回本阵。那魁梧男子手中弓箭连发,那几人躲避不及,纷纷落马,没有一人能逃得性命。顿时,城墙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官兵士气不由为之一滞。那汉子随手扔开手中弓箭,手提开山大刀,脚踏城墙箭垛,目光冰冷的扫视着城下那密密麻麻的官兵军阵,片刻,突然仰天长啸起来。那啸声直透云霄,声震四野,却是充满斗志,杀意冲天;那汉子全身露在城头,毫不遮蔽,竟视数万官兵如无物般,睥睨天下之意,不言自明。宁阳城顿时被鼓舞起来,无论老兵新兵,都被这激荡的金戈杀伐所振奋,各自呐喊着应合起来。

官兵中军阵中,章亮基眯缝着眼睛看着远方宁阳城头那激烈的一幕,嘴角不动声色地微撇了下,淡淡道:“那个汉子就是红巾的什么鹰王,是吧?”。一旁幕僚立刻接上道:“耀帅明鉴,那汉子的确就是张鹰。”章亮基点点头:“看来箭法还不错,不过,也就是一介匹夫罢了。”那幕僚当即大点其头附和道:“这等草寇,本来就只是乌合之众;纵然有上那么一两个彪悍的亡命徒也是无济于事。耀帅亲自进剿,势比雷霆,这些草寇,自然手到擒来。我看他是逃不过今日了……”。章亮基嘿嘿轻笑一声,也不管这个拍马屁的幕僚,转头向身边的中军官命令道:“通知尧大人,周大人,开始进攻吧……”

那中军官应命而去,不片刻,一直肃立在宁阳城下的官兵队形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命令,那严整的队形突然化作汹涌的潮水,向着耸立的宁阳城涌去。数十架高大的云梯飞快的被推向城墙,轰隆声中紧贴在垛口之上。骤雨般的羽箭扑天盖地蔽日而去,黑压压如同贪婪吞噬生命的蝗群。投石车被集中向城墙居中的一段砸去,沉闷声中,城墙缓缓地垮塌着,砖块碎石四处飞溅。巨大的冲车被强健的力士操纵着,带着熊熊大火,猛烈的冲撞着宁阳的四门……

这是自宁阳被围以来最为猛烈的一次攻城,所有的攻城战术竟然被同时运用。在长达三月的围城中早已被消磨得精疲力尽的天夷红巾也勉力的振奋起精神,人人拼死而战,毕竟谁都知道,城破之后等待自己的命运。但是这些本来就缺少训练,又多是新兵的红巾,在这种从未经历的可怕进攻中,损失惨重;勇敢和拼命并不能弥补武器和战力上的差距,仅仅进攻开始的一柱香时间里,整个宁阳城头城下,就已到处可见倒毙的尸体。纵然死不瞑目,但是缺少装备和忍受饥饿的血肉之躯在抵挡这种铺天盖日的进攻只能算是螳臂当车,死伤累累的惨景在宁阳十八里城墙上处处上演。

“呀……”,张鹰的厚背砍刀重重的砍在一名刚从云梯跳上垛口还立足未稳的军官脖上,本来削铁如泥的刀刃竟然深深嵌在那军官颈骨上无法脱出,那军官睁大眼睛,双手紧紧拉住那刀,身子向后一栽,张鹰的宝刀随着那军官的尸体向下坠出城去。见到便宜,两名刚跳上来的官兵趁张鹰赤手之机,同时挥刀兜头向张鹰砍下。张鹰狂暴怒吼一声,不退反上,双拳齐出,竟然比那两人的刀速更快,只听砰砰连响,那两人口鼻喷血仰天而倒,手中的刀同时削到张鹰身后。张鹰顺手拉住二人手臂,猛力反转,骨折声中,那两人手中刀同时刺入了自己腹中。黑影晃动,又有一名军官从云梯向城墙跳过。张鹰厉声大喝,大步迎上,脚踏箭垛,跃起半空,挥拳直出,轰然一声,竟将来将硕大个身子一拳打得倒跌回去,反将云梯上跃跃欲试的官兵砸的东倒西歪。慌乱之下,云梯上的人如雨点般纷纷失足跌落,那云梯晃悠数下,竟然失去了重心,缓缓地向着一侧偏倒。

一拳打倒云梯?看到张鹰如此神勇,所有目击这种景象的官兵全部目瞪口呆,气势大挫;而红巾则士气大振,奋勇争先。看到周围官兵畏惧的看着自己,渐渐如退潮般被向后击退,张鹰站在城墙上,再次长啸起来。伴随着这啸声,红巾的士气越发昂扬,一时之间,所有攻上城头的官兵全部立足不稳,向后退缩。

“嗖……”,一道寒光飞过,张鹰啸声嘎然而止。泛着幽幽蓝光的箭簇从张鹰左肩直透而出,喷涌而出的鲜血竟然瞬间变成乌紫。

“毒箭木?辽人?”张鹰眼光中射出痛恨的光芒,右手握住箭簇,奋力向前一拉,血肉纷飞中,箭矢透体而过,随即一股血液飙射而出。张鹰不由自主地趔趄前跌,倒吸一口凉气,突然脚下一顿,那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弓箭已不知何时被他抢在手中。身子猛然回扭,在倒下的同时,那只被他拔出的羽箭却突然飞出。随着他的弓弦脆响,那远远箭楼里因偷袭成功而满面欣喜的面孔突然凝滞,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晃悠数下,从高大的箭楼跌飞出去。张鹰仰面倒在地上,鲜血渐渐从他身下渗出,混入早已被染得乌红的地面,悠悠化开……

数名亲兵此时方才反映过来,疯狂抢上,将张鹰的身子扶起。这时,城外的鼓声又雷霆大作起来,方才稍退的官兵此刻又如涨潮般向宁阳涌来;方才还士气如虹的红巾军此刻似乎又失去了支柱,只能勉力支撑着。

轰隆声中,方才一直被投石车集中轰击的地段再也支撑不住,整段城墙如同沙堆般垮塌下去,在众目睽睽中变成了一道缓坡,大大小小的飞石碎块四处横飞,将附近无论官兵还是红巾全部埋葬在瓦砾之下。双方同时发出了混乱的叫声,不同的是红巾发出的声音充满绝望而官兵却是齐声欢呼。顿时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从各个方向各个地段,密密麻麻的官兵和红巾都向着这突然打开的缺口涌了过去。

双方的队伍同时在坡顶相遇,但转眼间仓猝赶到的红巾就被早已有备的官兵从那遍地瓦砾的废墟上驱赶开去。一面夏字大旗在废墟上飘扬了起来,官兵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带着兴奋的官兵更加士气如虹,震天喊杀声中,力不能支的红巾节节向后退下,还能坚持在缺口的红巾越来越少……

章亮基挥退攻城总指挥尧君素派来报讯的亲兵,狭长的眼中却抑制不住那得意,手拈胡须,章亮基微微的摇头晃脑。城破在即,多年大功即将告成,纵然如章亮基这样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也难以掩饰心中的狂喜。目光急切的追逐着那面在缺口招展飞舞的大夏军旗,章亮基的神色越发的放松起来,捻着胡须的手也越发轻快起来。

突然,那飘扬的大夏军旗似被拦腰折断一般倒了下去,在那缺口处,红巾军写着硕大“光明”两字的火红旗帜继之而起,在那城墙倒塌处张扬的飘飞起来。一大队身着黑甲头系红巾的精壮士兵不顾生死,冒着箭雨枪林,逆着溃退的红巾而奋勇杀上,顿时将顺坡冲下的官兵洪流挡住。

看到火焰“光明”旗在缺口处飘扬,章亮基的手突然一抖,竟扯下了颌下数茎胡须。看到已经快要进城的队伍被逆袭的红巾驱赶出来,章亮基一向恬淡的脸罩上了一层灰气,对身边的卫兵厉声喝道:“去,告诉若溪,今日日落,我要站在宁阳的府衙大门前。”

鼓点急骤的响起,又是一队杀气腾腾的生力军逆着被击退的官兵洪流向那缺口杀去。所有红巾没有丝毫的休息,又投入了再一次的厮杀之中。其他地方的战斗都已经渐渐的变的稀疏起来,双方的主力队伍都被吸引到了这个被豁开的巨大缺口。尸体已经将废墟密密的覆盖了一层,那些灰烬尘埃吸饱了鲜血变的粘稠松软。双方士兵深一脚浅一脚的坚持在这里厮杀着,没有任何人退缩,都拼命的想要占领着最为致命的地点。

更多的官兵毫不停歇的涌了过来,禁军的血貔貅旗,洪州兵的凤凰旗,吴州兵的麒麟旗,苏州兵的山字旗,淮州兵的飞虎旗,泉州兵的巨鲸旗,林林总总,都飘荡在那缺口附近。高亢起来的喊杀声惨烈酷厉,这段缺口突然变成了吞噬生命血肉的巨口,官兵的攻势一波高过一波,然而无论官兵投入多少兵力,这座看来已经是囊中之物的城池就是岿然不动。不论进攻的官兵多么勇敢,多么善战,在这里都被这些他们看不起的反贼阻挡在这个伸手可及的缺口处;想要强行通过的全部变成了冰冷冷的尸体,任凭自己的血液洒遍这废墟瓦砾。

在震天的杀声中,接近昏迷的张鹰突然惊醒过来,那波澜壮阔的战场顿时落入张鹰迷离的眼中。张鹰身子一震,猛然推开扶着自己的亲兵,大声喝道:“别管我,你们下去,去杀那些官兵……”。说完,猛喘一口气,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那些亲兵都担心的看着虚弱的张鹰,没有一人愿意动脚。张鹰瞪大眼睛,吼道:“老子死不了,你们去。要是让官兵破了城,没有人能活得了……”说道这,张鹰的身子剧烈的战栗起来,那致命的毒素正在他的血液中循环,让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两名亲兵抢了过来,一把将他欲倒的身体扶住。张鹰稳住身形,却又是猛力一推将两人推的后退趔趄。只听张鹰大叫道:“去,你们去通报梅文隽梅头领,整个宁阳城,我交给他指挥了。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们红巾的种子,实在不行,就带人突围吧……还不快去。”听到张鹰的咆哮,所有的亲兵都犹豫了一下,向张鹰施了一礼,转身向城下跑去。

张鹰晃了晃,慢慢坐倒在地。头仰天,那轮太阳因为浓重的阴云而变得惨白模糊,冰冷的空气呼吸入肺中,竟然饱含浓粘的血腥。“要下雪了……”,张鹰喃喃自语着,心中却突然悲伧起来,“或许,这宁阳城就是我张鹰葬身之地吧?是这宁阳,成就了我张鹰的威名,也是这宁阳,让我失去了最好的兄弟。现在还是在这宁阳,看来我是走不了了,就让我就留在这里吧……”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手也在缓缓的抖动,那厮杀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张鹰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使自己清醒过来,那激烈的战场和震天的呼号又扑面而来。周围的不停的有从其它地方调集来的红巾向着那缺口扑去,而城墙上却暂时的寂静了下来。身边不少战士将身子探出箭垛,将羽箭石块,还有任何可以找到的东西作为武器向下投掷,尽力的杀伤着那些外围的官兵,减少缺口的压力。不时听到有人被城下的还击击中,惨号着跌下城去。

一名高擎火焰光明旗的红巾呐喊着从张鹰身边跑过,奔跑的身子却突然被迎面而来的巨石击中。那面旗帜摇晃一下,在朔风中索然倒下,缓缓将还坐在地上的张鹰笼在一片火红其中。

张鹰身子猛地哆嗦,大手紧紧握住了旗杆,用力驻地,将健壮的身子慢慢支了起来,傲然挺立在城头。冷风呼啸刮过,将那面染血的旗帜呼然展开,在风中猎猎作响。一时间,城里城外都能看到张鹰孤独而健壮的身形,在阴云密布的苍穹映照下是那么高大伟岸。红巾的战斗力似爆炸一般突然猛涨,一直在拉锯的缺口处,那些官兵再也抵挡不住这样悍不畏死的攻击,队形慢慢向缺口外溃散。

看到官兵渐渐退缩到远处重新整队,看到红巾的队伍在缺口处紧张的集结,张鹰越发感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在飞快的消失,不禁哀叹一声,用力驻着手中的旗杆,支撑着自己不让倒下。身边传来杂乱脚步声,张鹰回头,看到的是曲长聂君览凶悍的面容。张鹰微笑一下,勉力皱眉道:“胜景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你来了,西门怎么办?”

聂君览跨上一步,脸上露出说不出的狰狞:“西门?这宁阳都要保不住了,我们全都要死了,还要西门干什么?”张鹰闻言大惊,正要斥骂,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一截雪亮的刀刃从自己前胸突了出来,耳边传来聂君览的狞笑:“我还不想和你一起死在这个鬼地方,对不起了张头领,借你的头颅一用……”。张鹰反脚将偷袭自己的叛徒踢得口吐鲜血,捂住自己胸口,愤怒地看着聂君览那扭曲的面容。聂君览知他武功高强,在他积威之下,不禁仓皇向后退了几步。

这时,城外官兵的队形突然骚乱起来,一支打着红巾大旗的劲骑飞快的从围城官兵的后方掠过,官兵的营地里燃起了熊熊大火。仓促的鸣金声当当当在宁阳上空响起,围堵在缺口处的官兵队伍一阵慌乱过后,突然崩溃,所有人员不论是兵是官,都疯狂的向后撤去。那阵地如同退潮后的海滩,只留下了满地的尸体武器,还有孤零零留在原地的云梯箭楼……

所有的红巾都欢呼起来,为打退这次疯狂的进攻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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