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想要冲突而过的官兵都被那烈热驱赶回原地。一股上旋的气流卷着燃烧的火头猛然而上,带起皮肉浇臭的味道;那味道是如此浓烈,趴在崖边的彩青阿豹不由弯腰呕吐起来。他周围的部下都呆了,直愣愣在那里不知该作怎么办,只把眼光集中在自己的头领身上。彩青阿豹再干呕数声,抬起头来眸子中全是灰败之色:“大队中埋伏了,我们都是白苗,没必要替黑檀龙这个黑苗娃子卖命。走吧。”说着,彩青阿豹挥挥手,带着部下就要向来路退去。
“嗖嗖嗖”,从四处突然飞出数支冷箭,走在当头的几名官兵惨叫一声倒地。彩青阿豹闷吼一声,指挥着部下立刻分散匍匐在地。凭借他多年的作战经验,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经陷入了敌人预先安排的陷阱之中,而这长草起伏的山顶虽然不宽,但是却地势险峻,而且各种树木繁茂,怪石林立,若敌人有心,预先埋伏在这里,除了靠人命闯出一条血路来也别无他法。不过作为自小就是在山箐中长大的苗人,具有丰富同夏人以及其他苗人山中作战的经验,实力也是不能小觑的,同样会让敌人付出惨重代价。
伏在地上,彩青阿豹的眼神凌厉的四处扫描。方才那些冷箭来自四方,说明敌人早就是想将他们引到此地,不过此刻却又没有了动静。彩青阿豹暗自权衡了一下,正要命令自己的得力部下彩青孟古带人抢占数丈外那片小树林,这时对面山顶突然也炸开了,纷飞的斗大山石从山顶骨碌碌滚下,混合着山上山下的一片惨叫。那是另一名曲长,彩青阿豹的朋友,青苗孟盖凛进攻的地方。彩青阿豹心有余悸的看着那还在冒着浓烟的山坡和四处散落的残肢断腿,刚吁了口气,突然脸色大变,猛然站了起来,向着周围的部下猛力挥手:“快退,快退……”。说着自己一马当先的奔了出去。他身后部下中机灵的也反应过来,撒腿就跑;反应慢的还趴在地上。
没等这些苗兵回过神来,如天崩地裂一般,整个长满荒草的山顶突然像火山爆发般被掀翻过来,巨大的巨石土块被抛飞而起,山顶的地面喷吐出滚滚烈焰,高速的火焰气流掠过荒原,将所有的长草全部引燃,变成一片地狱般的火海。所有来不及逃跑的官兵全部惨叫着陷入了这可怕的火海中,很多被当场炸死烧死,没死的则被火焰炙烤的手舞足蹈,狂呼乱叫,很多人慌不择路向着两侧悬崖纵身而下。
彩青阿豹扑到身边发疯的狂叫的小亲兵,不顾那人身上的火焰,抓住他身上的着火的衣服一把撕开扔到一边,将他紧紧地压在地上。眼光到处,彩青阿豹看的清除,在火焰映射中,从那小树林以及草坪前方,又有大量的箭矢映着火红的焰色而来,而且再不是稀奚落落,密集的箭头如狂风骤雨,将那些侥幸没被炸死或者烧死的官兵统统送入黄泉。彩青阿豹看看身边失魂落魄的寥寥数十部属,心中哀叹一声,不敢再作停留,一挥手,命令身边的这些原来的苗家勇士,现在的残兵败将飞快地向着来路退去。
从那小树林中冲出不少红巾,一边迅速追来,一边不停的射出飞箭。彩青阿豹身边随着得部下不少打跌着倒在逃命路上。眼看再这样逃跑所有人都不能留得性命,彩青阿豹突然停下身子,手握横刀,转身挡在红巾追击而来的方向,口中大声命令道:“孟古,你带兄弟们快走,我来挡住这些追兵。”说完,爆喝一声,手中大刀散出刀花,将所有射向自己的利箭劈开,呐喊着,迎着追来的红巾,如同一只豹子,灵活却又凶猛的回身向着追来的红巾军扑去。
冲在最前的两名红巾来不及将手中的弓箭丢开拔出佩刀,彩青阿豹的人已经从他们两人身边划过,两道颈血飞射开来,而彩青阿豹的去势不减,又撞入红巾阵中。追击的红巾根本没有料到还有人敢回击,一时间手忙脚乱,被彩青阿豹借机连续杀死数人。
正在彩青阿豹奋力砍杀之机,风声烈焰中传来数声轻微弓弦拨动之声;彩青阿豹年少时本就算是苗家有数的身手高强之人,感觉极度灵敏,在一片杂声中还是迅速的捕捉到那致命的轻响,身子灵动的向地上一埋,向着火场滚去。三只利箭在他身后连续刺入焦土之中。只听一声惊讶的“咦”声之中,彩青阿豹浑身沾满灰烬,整个身子从那燃烧的烈火中一弹而起,向着面前的敌人猛扑而去。如电的刀光将身边数人或逼退或砍翻。
对山传来数人的呼喊,彩青阿豹一刀劈死一名逼上来的红巾,战在悬崖边,眼角瞥处,已看清在相隔数丈的对山,一大群弓弩手正箭上弦的瞄准自己,而山梁上的战斗已经停歇。看来孟盖凛统领的那一曲已经全军覆没了。彩青阿豹心中不由一阵心颤,毕竟孟盖凛和他都是齐名的苗家勇士,如今却就丧身在这么一个山谷之中,而且恐怕根本没有施展出自己的任何本事就被那埋伏炸的粉身碎骨了。想到这里,彩青阿豹突然呲开大嘴,向着对面的红巾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喉中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嚎叫。叫声中,突然转身,手中刀飞快的连续砍出,围在他身周的红巾顿时被他不顾一切的进攻逼退。
一名头领打扮的红巾从火场旁冲出,向着彩青阿豹拦腰一刀横砍,彩青阿豹原地猛然蹬地跃了起来,身在半空,那刀已递出,向着那红巾头领头颅挑去。那红巾头领反应也是极为迅速,立刻矮身,从彩青阿豹身下穿过,回身反砍,刀势不减,追着彩青阿豹的双腿绞去。彩青阿豹人在半空,腰身一扭,居然硬生生在半空中回过身来,佩刀猛沉,与红巾头领的刀势相碰,火星直冒中,那头领似乎怕吃力不住,身形向后一退打算卸开彩青阿豹这和着全身重量的一劈,脚落处,却忘记了本来彩青阿豹方才栖身之地就是崖边,这一退,脚下一滑,人立刻向着山下跌落。但这头领动作却也是颇为了得,人在下落的这么一瞬,身子猛扭,旋身贴向崖壁,手中刀毫不犹豫地插落,直没入柄,两手紧握刀柄,向下滑落一点,就已借势抓出了山边的藤蔓,整个人挂在了山边。
彩青阿豹那肯罢休,立刻一刀砍在那红巾头领拉住的山藤之上,山藤虽然粗大,但一刀下去,依然立刻断裂。那红巾头领身子猛然向下一坠,幸亏他手中的佩刀依然还插在崖壁之中。看到自己所处形势险绝,那红巾头领双手扳住刀柄,突然大吼,双臂青筋暴出,脚在崖壁上猛踏,身子一下凌空翻舞而起,毫不顾忌还等候在崖上的彩青阿豹,整个人向着崖顶扑下。
彩青阿豹见到便宜,正要动手,身边数名红巾却飞快的奋不顾身缠了上来。彩青阿豹在人丛中如同猎豹般倏进倏退,转眼间临近的三名红巾已经被他砍翻,他迅速的回刀向那红巾头领迎去。那红巾头领在半空身子一蜷,在猛然张开,利用腰腹力量,扑向彩青阿豹左侧。彩青阿豹眼中厉光一闪,毫不犹豫旋身拦腰砍向那头领。这时,突然眼前黑影一闪,彩青阿豹只觉手臂突然剧痛,同时两腿也是一软,向地上扑去。待得他的身子已经完全倒在被火焰炙烤的发烫的地面时,他那灵敏的耳中才听到对崖传来的弓弦之声,“这人的箭好快……”
几个红巾兵看到彩青阿豹倒地,立刻挥刀而上,准备将这个杀了不少自己兄弟的官兵乱刀分尸,这时那刚刚借机翻身而起的红巾头领一把拦住,沉声道:“这是条汉子,留他一命。”
两名红巾大汉将重伤萎顿的彩青阿豹架起来,彩青阿豹勉力抬头,才看清那方才和自己拼斗的红巾头领其实颇为年轻,不由微声说道:“在下洪州镇军后营白曲曲长,空浪箐白苗彩青阿豹……”。那红巾头领一抹脸上汗水烟灰,看着彩青阿豹,脸色却依然十分阴郁:“我不是你的对手,你的身法太厉害。”说话间神色颇为失落,也不介绍自己,直接对彩青阿豹道:“伤你的人是红巾总头领,天侠营统领,蒋锐侠。”说着对那两名架着彩青阿豹的红巾吩咐道:“看好了,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说完,转身招呼余下的红巾,不再理睬彩青阿豹,继续向着彩青阿豹的余部撤退的方向追去。
两名红巾用力将彩青阿豹的身子一抬,扯动伤口,彩青阿豹倒吸一口凉气,但却强行咬牙忍住,却听到那两名红巾在相互说道:“这个死官兵功夫还真不错,居然一个人就伤了我们这么多弟兄,而且那么乱还能躲过了蔡头领的暗箭,还差点就伤了蔡头领,真他妈神了。”“蔡曲长可是天天练武,那种自虐的劲想着就让人可怕,全曲可没什么人能打得过他。嘿嘿,听说他可是憋着劲想和俺们蒋大头领比试比试呢,好像是为了个女人。妈的,这次被这个家伙打败了,恐怕他还要更猛。到时候就苦了俺们兄弟了,当家的练咋们还不得也加练啊?”“就是就是,这个死官兵,还他妈的要让他活下来,害死老子们了。”
彩青阿豹正强迫自己听这两人的对话,转移伤口的剧痛,却听到那两人异口同声抱怨自己。还没等他反应,那两人已经一左一右,两拳重重的击打在自己肋下,顿时眼前一黑,再也听不到那谷底渐渐高亢的喊杀之声,头一垂,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快,给我冲,冲出去才有活路……”,耿君恭额头破裂,满脸鲜血,在一名亲兵的掺扶下,提着一杆不知道什么地方捡来的半截长枪,挥舞着指挥部下向后方来路退回。前方青葱峡出口已经被巨大的石头乱岩和燃烧的柴草腾起的火焰完全淹没,没有任何人可以从那里通过,两旁的山道又高不可攀,唯一的出路就是退回出发的地方。身边乱糟糟的队伍呐喊着,裹挟着耿君恭,退潮般向后涌去。
“耿大人,耿大人,黑檀龙大人被炸死了……”,曲长卢随带着满身血污挤到耿君恭的身边,嘶声向耿君恭喊道。耿君恭脸上一阵落寞之色。这个黑檀龙虽然和自己抬杠,但是同为同僚,却就这么死去,耿君恭心中默哀一下,立刻抬头冲卢随道:“卢随,我现在命令你,接替指挥黑檀龙的部下。”
卢随张大嘴,失声道:“耿大人,那里还有什么部下阿。黑大人的部属行军时冲在前面,全部人马都完全陷在那火阵中,活下来的十无一人啊。现在残留下的最多还有两百人,早就跑散,不成队列了。”耿君恭双目顿赤,厉声吼道:“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立刻给我带人开路,杀出去……”
卢随猛一回身,提起自己的大刀,在头上一挽,冲着周围的官兵大吼道:“兄弟们,随我来,杀出去。”当先向前冲锋而去。周围官兵顿时被激励起来,各自挺枪舞刀,呐喊着,鼓起最后的勇气,随在卢随身后开始了最后的冲锋。这支早已被打的五荤六素七零八落的队伍,被逃命的欲望推动着,居然也有了一股所向无敌的气势。
越过地上倒毙的成堆尸体,跳过还在燃烧的熊熊火焰,卢随奋力的向前冲着,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的体力。他已经忘记了这青葱峡长达十数里,无论他怎么奋力奔跑,也不可能保证有足够体力冲出这已经成了火山地狱的狭长峡谷。跑了不远,整个逃命的队形已经散乱不堪,官兵零零落落的分布在峡谷之中。卢随走在最前,却也失去了跑动的力量,手中慢慢的拖着刀,大张的嘴如同出水的鱼般歙和着大口呼吸着炙热的空气,步履蹒跚,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前跋涉着。
这时,还是滚烫的地面又开始颤动起来。卢随神经质的一蹦而起,立刻隐蔽到旁边的一块巨石之后。但是这个地面却没有像先前那样炸开,而只是很有规律的密集颤动着。卢随舒了一口气,仰面靠在巨石上,大口的喘息着。突然,他一下反应过来,对着后面跟随的官兵,鼓起最后的力量,喊了起来:“敌袭,注……”
他的这话注定是无法最终喊完的了,一只投枪穿过烈焰浓烟,远远飞来,将卢随露在巨石外的半个身子扎穿而过。卢随的最后一个音节憋在喉咙中,“噗”的跌倒在地,鲜血汩汩而出,在地上痉挛数下,从口中舒出一口长气,将最后的“意”字低低的念了出来,方阖眼而逝。
跟在卢随身后的官兵全傻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时,上百浑身包裹在黑色玄甲之中的精锐铁骑突然穿透烟雾,如同地狱中的突然降临的恶魔一般,沿着那长长的峡谷,挺着长枪冲杀而来。迎在前方的数名官兵立刻被长枪扎透,尸体穿在长槊之上,血液横流;那些黑色铁骑顺手摆动手中长槊,尸体飞出,落在大道上,立刻被飞驰的烈马踏成肉泥,血肉模糊。顿时余下的官兵一下炸了锅,四处乱窜,疯狂的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躲避不及的则认命的闭上眼,任由那冲突而来的重骑将自己碾成一团无法辨认的血肉。
随着这队黑色的铁流疯狂的前进,敢于阻拦在前的官兵统统都成了无法辨认的尸体。好不容易从马蹄下逃生的官兵则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抛弃了手中的武器,瑟缩的躲在官道两旁,等待着敌人对自己的处置。
耿君恭看着面前的黑色骑兵越来越近,却任由身边的亲兵怎么拖拉,他也依然屹立在官道正中,毫不退缩。被拉得急了,耿君恭对身边焦急的亲兵吼道:“师丧身死,死得其所。你们这些混蛋,是不是要阻止我尽忠报国阿?”亲兵被他一吼,松开手,再也不管他,躲到了官道两遍草丛中去。
那队黑色铁骑一路砍杀,前锋的衣甲兵刃上已经是一片血红,甚至有成股的血流从那光滑的铁甲上流淌而下。耿君恭却丝毫不惧,举手端正了一下头上的官帽,瞪大双眼看着这可怕的影像在自己眼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那兵刃闪动的寒光,那烈马呼吸的水雾,甚至是当头骑兵的嗜杀眼神,耿君恭都看得是一清二楚。更清晰了,耿君恭的呼吸沉重起来,那死亡的压力让他的神经此刻绷得如此的紧张,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的急促的呼吸和沉重的心跳。“躲不掉了……”,看到那铁骑近在眼前,耿君恭突然脑海中现出这个念头,一直圆瞪的眼睛终于闭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哒哒哒”,马蹄声如同惊雷般闷响着,从耿君恭的身侧掠过。耿君恭睁开眼,却看到这队黑色铁骑分成两队从自己身边擦过,这种情形,就如同自己成了江水中的中流砥柱,将这道黑色洪流一分为二。片刻间,这对骑兵冲了过去,身后传来的是自己的部下大声求饶的声音和渐渐舒缓下来的马蹄声。
耿君恭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自己决心寻死,可是在那死亡就要来临的霎那,心中同样也泛起了对死亡的恐惧。现在的他,似乎失去了死亡的勇气,人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行事。这时,一支长枪突然搭到耿君恭的肩上,耿君恭一个激灵,浑身急剧的哆嗦起来,却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清朗的问候:“耿大人,你这事在等什么啊?”
耿君恭凝神看去,只见一骑黑衣骑兵缓缓带马走到了自己面前,掀开头盔,笑意盈盈。“许歌辉,怎么会是你?”看到面前这个俊秀青年,耿君恭不由讶然问道。那青年军官的笑意更盛,如同三月春天般绚烂:“对不起,耿大人,我不叫许歌辉,我是红巾司马,淮阳颜云放……”
逸气走风雷(三)
“真是有违天和,罪过罪过啊……”,一名青衣秀士站在青葱峡口,看着谷内被烧的蜷缩着奇形怪状的焦黑尸体,闻着那扑面而来的浓烈恶臭的人肉炙烤味道,这名青衣秀士却只是满面不忍之色,依然沿着峡谷内的官道,慢慢的走着,双眼逡巡,看着四周为胜利而兴奋的红巾战士,还有那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