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欢呼。或茫然看天,或痴然观火,或潸然泪下,或喃喃自语,不一而足。
陈英起的坐骑越来越慢,渐渐拉在了最后。突然,背后那座城池里传来一阵喧嚣,陈英起的目光呆滞着,慢慢转回到那给他可怕记忆的城池;一名浑身披挂的官兵军官站在庐州府高高的城头上,而他手上却提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人站在城垛之上,身形在阴沉的天空下是那么的不可一世,那么的嗜血暴虐。那黑色之物被他高高提起,突然向外一掷。那东西翻滚着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刚刚飞出几丈,从那军官手中一支短枪突然标射而出,将那黑色之物在半空中穿透,再拖带着这东西,力道不衰的向着十数丈开外的陈英起面门而来。
等到那短枪到达陈英起处,陈英起微一侧头,顺手捞住枪头,提到面前,细看之下,顿时瞳孔猛缩,牙关紧咬。只见那被短枪穿透的东西却是一个人头,满头小辫,横眉怒目,不是阿史那必方还能是谁。而那短枪却从阿史那口中穿过,从后脑突出,豁出碗大的窟窿,浸满红白之物。
那高踞城头的军官的声音远远传来,虽然听不清晰,但无非是示威之语。陈英起不去理会,只是跳下马来,将阿史那必方的人头恭恭敬敬的放到地上。呆愣愣的看了一会,陈英起突然如同发疯一般用自己双手在地上刨掘起来。土石坚硬,不一会陈英起的十指上就献血淋漓。殷念慈急忙下马跑过来,跪在陈英起身边想要帮忙,却被陈英起一把,只有含着热泪看着疯狂的陈英起咬牙不住在地上挖着。
转眼间,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陈英起抓住衣服两襟,向外一裂,身上那已被血染红的白衣顿时撕成两片,露出健壮的精赤上身。陈英起先将其中一片铺在坑底,再将阿史那必方的肉头抱起,让他那没有闭上的双眼向着庐州府,口中喃喃的道:“必方兄弟,你是来自草原的野狼,翱翔蓝天的猎鹰,我会用敌人的血来祭奠你得。你就睁大眼睛看着吧,我会把这座城池变成血的城池……”随着话语,陈英起小心翼翼的将阿史那必方的人头面向庐州府,慢慢的放到坑底,再将另外一片衣服搭上。用手抓起浮土,一点点地撒向阿史那必方的人头。
看着阿史那必方的人头慢慢被土盖住,泪水从陈英起两颊不停留下。只见陈英起跪在这座小小坟头前,从自己腰间里掏摸出那已经染上血滴的胡笳,凑到唇边,缓缓地吹奏起来。这曲调低回悲悯,哀伤中却又充满血腥和仇恨,苍凉中更是有激荡和热血,正是草原上战死的勇士归葬的时候的葬歌。站在陈英起身边的殷念慈随着这胡笳的呜咽之声,渐渐吟唱出这悲哀凄切的歌词:
“腾格里,大草原,
儿郎虽丧
魂归苍天
离群的孤狼
回到你的身边
瀚海沙,冷勒川
野茫四顾
战火昂然
勇士的精魂
飘荡四海千山”
随着殷念慈的歌声,余下的红巾骑兵慢慢聚集过来,就在那些庐州府官兵的视线内,合声的唱起了这悲哀的葬歌;无论这些骑兵本来来自何方,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却都连在了一起。
反反复复,这悲哀的歌声笼罩了整个庐州府。城头的祖飞训听到这首葬歌,心中不由发颤;眼光随处扫过,却看到那些自己的部下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和敬畏的光芒,代之而起的是浓浓的悲哀,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仇恨和绝望。祖飞训仰天长叹,摇头下城而去。
庐州府外,陈英起将这首草原葬歌反反复复的吹奏了三遍,突然止歇,翻身向着阿史那必方的坟头连磕三个响头,霍然站起,跳上骏马,口中厉喝道:“走。下次再来之日,就是这里城毁人亡之时。”
所有幸存的红巾轻骑顿时齐声呼应起来,同时挥鞭策马,随在陈英起之后,向着远方滚滚而去,只留下那悲哀的歌声还隐隐微微飘荡在庐州府的上空……
倒履迎君至(五)
轻轻拨开遮挡视线的树枝,可以看到绵绵不绝的队伍沿着大道一直迤逦到不可见的远方。阎仲元默默估算了一下,低声都伏在身旁的颜云放道:“公子,这过去的绝对是红巾主力了。按照我的经验,这里至少不少于五千之数。而方才我细细计算过那旗帜,不同曲的旗帜不同,而我看到的已经有十四之数,即使按大夏军制,一曲三百八十人,也已不下五千。看样子,这红巾是真的要打庐州府了。”
这时伏在颜云放一旁的邢庆嗣则疑惑问道:“公子,既然我们已经确定是红巾军,而公子也又是一直在寻找他们,为什么公子你还不现身与他们相见呢?”
颜云放嘴角叼了一根草,眼神却是望着不远处大道上那整齐而安静的队伍,出了一会神,突然道:“烈裔、忠扬,你们说,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自己实在是无法确定了。我对朋友讲义字,可是对我颜家列祖列宗,我颜云放不能说无愧于心。而且还连累你们这样的汉子委屈从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阎仲元邢庆嗣二人对望,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悔之意。邢庆嗣当即道:“颜家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就是舍身相报,也不能报答得了万一。所以,公子爷并不需顾忌我等。只要公子爷能报得血仇,能重振颜家,我等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阎仲元也在一旁接话道:“再说公子爷也已应承张绣张大帅,无论是否能将蒋锐侠劝说,都要投奔大帅。此次回来,不过是尽兄弟义气本分,公子爷不必在意也不必心忧。”
颜云放却依然愁眉不展:“如果我那结义兄长不愿随我投奔张绣世伯,那我该如何自处?难道我真的能舍弃兄长他们而去?”
阎仲元低声道:“公子,所谓当断则断,不留后患;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割袍断义,裂席绝交,那又如何?公子爷对得起他们也对得起自己良心。哼,就凭公子不计自身毁誉,毅然回来劝说他们,就是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之举。蒋锐侠若是不识抬举,你也已仁慈义尽了。公子爷,你可不要忘记,你是出身世家子弟,你的身份,你的尊贵,同这些人相比,哼,可是天壤之别。你能为他们着想,他们该知足了。”
“忠扬,不准你如此说我的兄弟。”颜云放面色冷寒,看着阎仲元沉声道:“我同公义、公寻等人是结义兄弟,无论如何,我都会尽自己力量,让他们能有一个最好的归宿。如能投到张绣伯父部下,谋得一个出身,自然是好;如果他们真的执意不从,我虽然答应张伯父必然投他,但我也不能看到我的兄弟们白白死去,我必要尽力保全他们的性命。”说到这里,颜云放眼光投向远处,似乎是自言自语的重复道:“是的,我必然要保全他们的性命,即使是陪上我自己的性命。”
邢庆嗣在旁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爷,你和那蒋锐侠,一个是山中猎户出身,一个是淮阳王府王爷,你们怎们能成为兄弟?而公子你又为何愿意同那些红巾走到一起?庆嗣实在是不解。”
颜云放从趴着的草地慢慢向后挪动几步,让那些红巾的军队脱离自己的视线,方才看着邢庆嗣,认真地说道:“烈裔,我希望你明白,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同他们彼此之间的地位无关。就如同我现在看到你和忠扬二人,并不仅仅因为你是我颜家的家将,更多的是因为你们是我的兄弟,是我的亲人。而公义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为了我导致家破人亡;而他揭竿而起,也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如此高义,确实是让我颜云放佩服。我颜云放出身世家,从来不知道这个世间有这么多的不公平,有这么多的悲惨之事。虽然我不是明教中人,可你们方才也听道明教的教义。怜我世人,生又何欢,是啊,世道如此,活着又有什么好?当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要么等死,要么能做的就是造反了。这些,都是我在随着红巾的日子里,感受到的。所以,即使公义他们并不是我的兄弟,可是我既然能给他们一个更好的生活的机会,为什么我不去做呢?这,也算是我加入红巾的一个原因吧。我颜云放一人之力虽然微薄,但也想尽力创出一个大同之世。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颜云放说的慷慨,阎仲元和邢庆嗣二人默然。他们走南闯北这么久,自然知道大夏统治下,很多地方都是民不聊生。但他们都是颜家家将,虽然同情这些百姓,可要他们为了这些百姓而反抗朝廷,那是不能也是不愿。或许一时的施舍可以做到,一时的打抱不平可以做到,但是要彻底的推翻朝廷,重开乾坤,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
邢庆嗣暗自默念,抬头看着颜云放道:“既然如此,我相信公子所做,自有道理。以后不论公子爷是投奔朝廷还是跟随红巾,我邢庆嗣终是唯公子马首是瞻。”阎仲元脸色微变,思索片刻,也勉强向颜云放道:“仲元也是如此。”
颜云放笑了笑,道:“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观念。忠扬、烈裔,我绝对不会勉强你们一定要追随我的信念。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是感激你们的。而我颜家的大仇,我也是必然要报的。哼,任何伤害我颜家之人,我必然会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即使他是贵为天子之尊……”说到这里,颜云放的脸上决绝之色更浓。
阎仲元和邢庆嗣二人面色都是大变。颜云放如此说,那表明在他心目中,早已不仅仅将那庭锋列为自己的仇人。那么,即使他投入张绣禁军,那也不代表他将能循规蹈矩的遵守官场上的规矩;而他话中的幕后之音,更是清楚。金鳞岂是池中物啊,无论是红巾还是禁军,恐怕在公子心目中,更多的都是报仇的工具吧?那刚刚公子才说到的义气?兄弟?矛盾吗?或许公子爷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取舍、何去何从吧?一旦他下定决心时,那将是如何的一个公子?阎仲元邢庆嗣二人终于明白了颜云放心中的想法,突然间,两个人心中都起了一阵寒意,当即面朝颜云放,决然道:“公子,无论公子如何,我们二人都誓死追随。”
颜云放终于将自己心中憋屈了许久的想法向着两个自己的心腹说出,突然之间感觉心中一阵轻松,未来何去何从渐渐明朗起来。他自己知道,从此以后,恐怕自己就将渐渐走上一条不归之路,不到自己倒下,将永远也没有尽头;而在这条路上,将浇满鲜血,无论是敌人的还是兄弟的。想到这里,颜云放不由恍惚起来,又似乎突然看到了阿爹皱眉站在自己面前,而阿妈却担心的爱抚着自己的发端……
阎仲元邢庆嗣二人也是无语。阎仲元贴着地面又撑起身子,小心的向外看去,那红巾的队伍还在继续在他们面前列队前行。又是一面新的旗帜,阎仲元心中暗自嘀咕道:“都第十五曲了,妈的,蒋锐侠到底现在有多少队伍啊?”
突然,身边树林里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颜云放三人立刻起身,就着身边的那些高大的乔木,几个攀爬,已经消失在浓密的树荫中。这时,大概有五六名红巾一边搜索着一边沿着和大道平行的路线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走到方才颜云放等人隐身之地,那当头的年轻伍长突然一挥手,示意所有人警惕。而他却抽出腰刀,慢慢拨弄方才由于颜云放趴伏而压塌的草丛,又用手伸到那里,用手背感摸了一下,突然高声喊道:“这里有奸细……”
顿时大道行进的队伍一阵骚乱,片刻一名全身披挂军官打扮的大汉快步走了过来,沉声问道:“杨朋锋,怎么回事?”。那叫杨朋锋的年轻伍长躬身回道:“方才我们搜索到这里,看到这里的草地上有趴伏的痕迹。而且居然还有温热的感觉,方才必然有人在这里窥视我军行进。而且,应该是刚刚离去。”
那军官嘎嘎笑了起来,紫膛色的脸上全是赞赏:“不错,不错,恩,我记得你是新投军的吧?警惕性高,人也机敏,我喜欢。”说着用全是纵横痂痕的手在杨朋锋肩上作势拍了一把,继续道:“嗯,这个奸细就交给你了负责处理了,等会给我孙义报上来。好好干,小伙子”。说完,他向队伍里招了招手,道:“霍疾云,你也过来,和杨朋锋一起将这些奸细给我揪出来。”随着孙义的话,队伍中跑过来另一年轻伍长,清朗友好的向杨朋锋笑了笑。
等孙义转身离开,那叫杨朋锋的伍长也不说什么,双眼仔细的看着地上的痕迹,在那里凝思起来。新来的霍疾云却满不在乎的向他招呼道:“杨九娃,我看你是不是想立功想疯了?嘿嘿,就算是有敌人的斥侯,现在还不跑得不见踪影了?我看你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候怎么给孙曲长交差。”
杨朋锋抬起头,回骂道:“好你个霍大胆,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呢?”
霍疾云在草上来回走了一圈,慢慢步行到树林边,抬头继续嘲笑道:“杨老九,我说万一这些家伙就是一般的过路商人呢?而且就算是敌人,此刻赶回庐州府报信也来不及了,抓不抓还有什么关系?”
杨朋锋恼羞成怒,一下把刀拔出来,指着霍疾云,厉声道:“姓霍的,孙头领让我负责,你就得听我的。现在你不但不不帮忙,还在这里说三道四,信不信我把你就地正法。”他这话一出,杨朋锋所在伍里立刻有人劝说道:“杨大哥,你和霍老二投军前就是生死兄弟了,现在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就闹这么大吧?”
那边霍疾云也拔出刀来,怒吼道:“姓杨的,亏我当年还把讨口来的馍馍分你一半,妈的,现在立功立不到,找老子出气不成。”
杨朋锋气的浑身抖动,突然向前跨步,手中大刀就向霍疾云砍去,身边那些兄弟都是阻拦不及。只见杨朋锋的刀突然在霍疾云的头上一顿,霍疾云却突然蹲下,双掌朝上,杨朋锋单脚踏上,霍疾云猛然奋力上托,杨朋锋整个身体一下弹起,抓住一根粗大的树枝,翻了上去,立刻一声闷哼响起,随即就是刀光霍霍,在树荫内不停闪烁。
那些士兵都被这兔起鹘落的事情搞得豪不明白,却听到霍疾云大呼道:“快上,奸细藏在树荫中。”说着,自己口衔大刀,双手双脚连翻,已飞快的如松鼠一样爬上树去,加入了杨朋锋的战团。那些士兵此刻方才回过神来,立刻也紧随着自己的伍长,围到树下,身手快的已经开始向上爬去。
树荫里一阵枝摇叶颤,突然,杨朋锋从树上落下,重重跌在草地上。旁边他的部下惊呼一声,围了过来。杨朋锋却立刻撑起身子,向着树荫里大叫道:“霍大胆,你快下来,你不是对手。”然后立刻对身边呆住的部下吼道:“还不给我爬上去救人,霍大胆要死了,老子要你们都陪葬。”
那些部下手忙脚乱的要往树上爬去,却又是扑通一声巨响,裹挟着大堆的树叶枝条,霍疾云也被从树上打了下来。杨朋锋忙扑过去,看到霍疾云却似乎被跌晕了,坐在枝叶堆中不停的摇着脑袋。
这时候,三条人影从树荫里突然飘了下来。对,是飘了下来,杨朋锋揉了揉眼,心中暗自庆幸,看来这些人是真正具有功夫的人,和自己这样靠打架混出来的身手那是不能同日而语;而且看来方才在树荫上的争斗,这些人并无伤人之心。否则,自己和霍疾云恐怕早就该死掉了。
三人中,颜云放却也在打量着一坐一站的两人,而阎仲元刑庆嗣却警惕的露刃看着周围这十来名红巾,随时准备突围而走。颜云放突然开口向那杨朋锋问道:“你们是怎么猜到我们还在树上?”
杨朋锋一笑,眼神中闪过狡诘:“嘿嘿,前面都过了多少我们的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