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而死。”随着他的怒斥,那支乌月戟闪着森冷黑光就在陈之遴的当面打转。陈之遴被吓得脸色灰白,嘴中连声道:“我这就去整顿,这就去整顿。”
祖飞训将手中乌月戟挂在朱墨马鞍嚼之上,拍了拍手上汗水,傲慢的抬起头,眼光扫视着这坐巨大恢宏的城门,无可无不可的说道:“陈大人,这里现在已经不再劳烦你了。我已经禀报白大人和秦大人,这个北门现在由我郎州前锋营接管。陈大人,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说着,也不再理这个正在不停作辑的军官,对自己带来的郎州兵吩咐道:“徐敬之,你带一哨守城门,涂明垒,赵子绛,你们两部防守瓮城两侧,李士会,卢炬,你们两部驻守城内主街两侧,随时增援。”他吩咐的干净利落,被点到名的军官也回应的毫不拖泥带水,带着部下立刻开始接收防务的程序。那些庐州府的新兵蛋子那里见识过真正的精兵,一个个都张大嘴呆呆看着,有嫉妒有羡慕更多的是好奇和茫然,直到这些郎州兵开始毫不客气的驱赶他们为止。
陈之遴眼中闪着嫉恨光芒,却又奈何祖飞训不得,只有开始收拢那些不知所措的部下,让他们向着城里主街集结而来。这些府兵动作迟缓,队形杂乱;而郎州兵急于接手,又拥着出城,两队人马竟然将诺大个庐州府北门堵得水泄不通,磕碰间人喊马嘶,一片混乱。这个庐州府城门本就是内瓮城结构,而在正门和瓮门间望去一时间竟然全是人头济济,看得祖飞训不由跌足乱骂。
正在陈之遴焦头烂额的收敛部众而祖飞训火冒三丈之时,刚刚登上城楼的郎州军突然大声鼓噪起来。祖飞训抬头正要喝问,那大地的震动已经明显的透过地面传送到他的脚下。这种震动是如此熟悉,祖飞训在第一时间里已经跳上自己爱驹,抡起大戟,口中狂喝道:“敌袭……”
倒履迎君至(四)
“前进”,陈英起猛然抽出弯刀在空中盘旋挥舞,映照着朝阳流光溢彩。伴随着他的这声命令,从浓密的树林中各色骏马放蹄狂奔而出;远远看去,就如同那森林的边缘突然镶嵌了一道翻滚着烟尘的花边,而这花边转眼间脱离树林,向着庐州府大门推进,在前进中逐渐的汇聚,收缩成了一个尖利的椎形,锥尖直指不远处正在徐徐关闭的庐州大门和被仓惶拉起的吊桥。
陈英起作为整个队形的锋矢,突在最前。眼看那吊桥越升越高,陈英起突然紧紧匍匐在马背上,双手搂着马脖子,两腿用力催马,向着那吊桥狂奔而去。离那嘎嘎作响的吊桥越来越近,陈英起催马的力道却越发猛烈。那白马此刻如同发疯一般,片刻间就脱离了椎形顶端,成了整个队形远远分离出的一点。
只见陈英起一人一骑飞驰到护城河边,毫不犹豫,提缰急跃。轰隆一声巨响,陈英起座下骏马跳过宽阔的护城河,重重的落在正要升起的吊桥之上。那木质吊桥那堪如此蹂躏,发出一声委屈的吱呀声,绞盘倒转,猛然坠落,跌在护城河上,生生将河堤崩掉一大块,落入水中溅起无数水花。陈英起连人带马被这巨大的震荡跌的头昏脑胀,收势不住,向着还涌堵在门外的官兵猛冲而去。
还滞留在庐州府北门外的庐州府兵顿时发出恐惧的尖叫。他们是南方人,又是新兵,甚少见过骑兵;而陈英起浑然毫不惜命的猛扑更是让这些官兵感到了这些正急速接近猛扑而来的骑兵的可怕威胁;那种对失去生命的恐惧和对强大敌人的无力,让这些新兵的所有抵抗信念立刻崩溃。面对仅仅只有一人一马的陈英起,居然没有任何人有回头的念头,全部竭尽全力的向着城内涌去,仿佛只要挤进城里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噗”,第一个牺牲者在陈英起的弯刀下变成无头尸体。而那鲜红飞溅的血液更是让所有庐州府兵的意志消失,瓮城内变成了炸窝的蜂群,一片混乱。哭嚎着有之,怒骂者有之,喊叫着有之。
陈英起混杂在这些乱兵之中,手中刀不停的左砍右劈。此刻的他的战斗早已不是为了杀死敌人,而是要驱散这些堵在他的面前的妨碍他前进的障碍。而哭嚎的泸州府新兵则被恐惧驱赶着,将那些想冲出门来迎战的郎州兵堵的毫无办法。
混乱中,越来越多的红巾轻骑赶了上来,手中的弯刀弓箭毫不客气地向着堵在门洞中的官兵招呼而去。官兵的数目急剧减少,而陈英起的视界渐渐开阔,当最后一名穿着号衣的庐州府兵惨号着身背数只利箭倒下之时,那严实的巨盾高耸的长枪闪光的锋矢突然出现在策马而进的红巾轻骑之前。那一哨郎州兵在利用红巾砍杀庐州府兵的短短时间里,架起了一道严密的防线。冷漠的眼神看着如同修罗地狱的屠场,这些久经沙场的郎州兵毫不避让,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横栏在了意气风发的骑兵前进的道路上。
陈英起的眼睛眯缝了起来,手中的弯刀开始慢慢绕头盘旋,跨下负伤的白马依然能够走起潇洒的小步,在这盾阵前来回徘徊。陈英起犹豫,因为现在的轻骑已经失去了冲锋的威力和气势,让他们和这些顶盔贯甲的步兵在狭窄的门洞中相拼,绝对属于自取灭亡之举。可让他就这么退缩,对于从来就是有进无退的陈英起来说,不啻于绝对的侮辱。
“嗖嗖嗖……”,连续不断的羽箭越过那些盾牌,盲目的落向这些徘徊在城门前的骑兵。而城墙上的士兵也回过神来,开始向下射箭投石。好几名躲避不及的红巾轻骑被箭射石砸跌下马来,不甘示弱的则取出自己的弓箭仰射。
殷念慈不停的招呼着自己的部众分散队形,同时大声地向陈英起呼喊道:“司马头领,我们得马上后退阿。不然,危险……”。陈英起顺手挡开飞过的一只流矢,恨恨的看了看那冷冰冰的盾阵,心知肚明胜利已经离自己远去,叹息一声,拨转马头,向着后面跟随的众多轻骑一招手,红巾骑兵如潮退去。
陈英起单骑拉在最后,白马的后蹄刚刚从吊桥桥面离开,城墙上突然暴发出轰天的笑声,杂夹着口哨和嘲讽。陈英起听到气苦,突然转身,手中弯刀恨恨的砍在拉撑吊桥的铁链之上,只见火光四溅,那儿臂般粗细的链条上呈现出白生生的一道豁口,而百炼精钢制就的宝刀却丝毫无损。陈英起挥臂不停,那刀每次落下,都在同一裂口。城上城下所有官兵一下都失去了声音,呆愣着静静地看陈英起手起刀落,不停的向着这铁链发泄着怒火。
突然一个声音高叫起来:“不能让这反贼把吊桥砍坏了,给我杀了他”。又有人大喊着叫拉上吊桥。随着这阵纷乱的尖叫,那盾牌阵突然裂开,一大队庐州府兵冲了出来。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方才就是这个人单骑就把自己的几十同伴驱赶的无路可逃,尽赴幽冥。呐喊着,挺枪舞刀,向着殿后的陈英起狂冲而来。而与此同时,城头上的吊桥绞盘处也围拢数名大汉,合力开始扳动那沉重绞盘。吊桥铁链发出“扎扎”之声,呻吟着开始向上升起。
陈英起双眼尽赤。此刻的他竟丝毫不顾那蜂拥而来的庐州府兵,“呔”的一声暴喝,双手持刀,对准那正缓缓绷紧的铁链豁口,力劈华山,势大力沉,锋利的弯刀猛然砍下,依然在那铁链豁口重重斩落,当啷巨响声中,弯刀裂作两段,前端划出亮耀轨迹,落入护城河中。那吊桥随着陈英起的这最后一击,“咔咔”声中,铁链再也禁受不起吊桥的重量,从那豁口中崩裂。吊桥跌落,城头绞链的大汉顿时失力,啊哟声中跌成一片。
“啊……”,一声拉长的惨叫在陈英起面前想起。那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扑向因为用力过度而双手震颤的陈英起的庐州府兵被远远射来的一箭对穿胸口,喷血而倒。阿史那必方收起戎人常用的短弓,毫不停留,也不等待陈英起的命令,抽出弯刀,大声呐喊道:“儿郎们,随我来。老子就不行打不破这庐州府。”说着,他已策马从那跌落的吊桥上闪过,候在桥边的陈英起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小心”,上百的骑兵已经啸叫着没入了张开黑洞大嘴有如屠场般的庐州城门。
所有还滞留在外的庐州府兵都呆了。这些红巾轻骑毫不停留,也不与自己交手,就攻向了门洞。当那喊杀声响起之时,这些庐州府兵竟然大部分都向着那战场涌去,想要逃回城中,少部分乖巧的则沿着城墙拔腿逃跑。
看到那刚才还是空荡荡的城门转眼又被那些逃命的庐州府兵挤满,陈英起顿时大急,失去了空间不能机动的骑兵那里还能是那些全副武装的朗州精兵的对手。陈英起大吼起来,殷念慈的那一曲毫不犹豫,在庐州城外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向着庐州府北门投射而去。
整个庐州府北门一片混乱。祖飞训大瞪双眼,跨马提戟,领着自己的数十亲兵,候在北门后的大道上,阴郁地监控着整个形式。方才红巾败退,那个不知死活的陈之遴居然还担心一个破吊桥,竟然让他那些在祖飞训眼里就是些酒囊饭袋的庐州府兵前去驱赶红巾撤退的骑兵,简直是画蛇添足,不知轻重。现在可好,好不容易被他震慑走的红巾兵又回来了,而且比第一次冲锋还要疯狂。想到这里,祖飞训瞟向身边的陈之遴的眼光就充满杀气。
阿史那必方不停的砍杀着,那把弯刀刺入人体的感觉是那么亲切,多久没有这么痛快地杀过人了。在喷飞的鲜血中,阿史那必方感觉到了杀戮的快感;听到惨烈的哀号,阿史那必方的心在放肆的激动。被这血腥的屠杀刺激,阿史那必方失去了所有的思维,成了无情的杀人机器,只知道向前推进,推进,再推进。他的人和马紧紧地压在朗州兵的巨大盾牌上,他手中的刀却在混乱中寻找着缝隙不停的进出,带起纷飞的血花,他的身体不停的扭曲着,闪开那些从盾阵中突然冒出的长矛大刀,他,就这样将朗州军的方阵不停的削弱;而他的身后,是上百同样不顾惜自己生命,用自己肉身向着这钢铁般严整的阵型冲击着。而混在在他们这些突击的红巾中的,则是那些丧失意志的庐州府兵;他们逃命的欲望在协助着红巾的冲击,而他们身后赶来的另外一队红巾则从后不停驱赶,将后退或者想逃往其他方向的庐州府兵统统杀死,而让活下来的人尽量赶到前方,让他们去为自己打开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一时之间,整个瓮城里面那里还能分辨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望去只能是纷乱如沸,混成一股巨力,不断地冲击着阻挡着去路的巨盾。
郎州兵的盾阵经受不住这连续的毫不顾惜生命的混合冲击,开始倾斜,开始崩溃。祖飞训已经将留在城下的三哨兵马全部投入,可是却依然制止不了这个颓势。再如此,庐州府就完了。想到这里,祖飞训的眼中闪过决绝,突然向大声叫道:“给我关闭瓮城,浇油放火……”。他这声音刚落,身边陈之遴立刻跳脚大叫起来:“不行,不行。我们自己的兄弟还在里面……”,他的手下大半都还在留在城外,其中不少都与他还沾亲带故,他那里敢做的如此狠心。不过他的话只能叫到这里,祖飞训的乌月戟已经突然出手,将他余下的话语全部闷在了心中。看到陈之遴的尸身沉重的倒在地上,周围庐州府兵全部惊呆,祖飞训猛然抽出那染血的大戟,向着所有庐州府兵厉声喝道:“听我指挥,立刻关闭瓮城门。”
这些候在大道旁的庐州府兵看到杀气腾腾的祖飞训,早已战战兢兢;在祖飞训亲兵的指挥下,这些新兵奋起最后的力气,扑向那紧系着瓮城铁闸的绞盘。
门洞里的朗州盾阵已经崩溃,排在前面的盾手死伤殆尽,而阿史那必方也浑身染血的突破了最后一层朗州兵的防守。血花纷飞处,骑着浑身浴血的枣红马的阿史那必方已经出现在了祖飞训的面前。祖飞训的瞳孔一下紧缩,此刻的他已经明白,自己是这庐州府的最后一道防线。
阿史那必方顺手砍死两名冒失冲上来的朗州亲兵,舔舔嘴边已经干涸的血液,野兽般血红的眼睛终于看清了自己面前那名魁梧高大、端坐马上的是一名身作明光铠甲的官兵将领,血液的沸腾顿时到达了顶点。双腿一夹那疲惫的枣红马,阿史那必方嘶声叫着,向祖飞训砍杀而去。
祖飞训的眼冷漠的越过阿史那必方的身体,看向那他寄予最后希望的瓮城铁闸。当阿史那必方的喊叫响起的时候,祖飞训的耳中终于听到了那庐州府从建成后就从未用过的铁闸发出的吱呀怪响。当阿史那必方的刀已经高高挥起时,祖飞训笑了,因为他已经看到在猩红的满天铁锈中,那精钢打造的铁闸已经霍然落下。当阿史那必方的枣红马被突然高亢的惨叫惊吓,前蹄一软,将自己的主人掀翻在地时,祖飞训一直平端在手中的乌月戟终于动了,血雾满天中,阿史那必方横眉怒目辫发飞舞的头颅高高弹起,在空中翻滚,随即凝滞在那突然闪出的黑电之中。
看到已经被自己的乌月戟扎穿的这蛮勇红巾的头颅,祖飞训不由咧嘴露出野兽般的冷笑,猛然大喝道:“倒油,点火,别放走一个反贼……”
“不,让我回去……”陈英起挣扎着,却无法从殷念慈还有其他部下的簇拥怀抱中脱开。回首那正渐渐远去变小的庐州城门,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烈的黑烟,那是自己三百弟兄的英魂在呼号,那是不愿死去的亡灵在挣扎。陈英起的嗓子已经变得嘶哑,突然迸发的力量,终于把抱住自己的殷念慈率开,提缰猛然调转马头,对着那此刻散发着可怕恶臭和滚滚浓烟的庐州城门,陈英起却一下失去了回头的力量,呆呆的握着马缰,愣在那里。突然间,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汩汩而下。
方才那可怕的一幕还犹在眼前,那如瀑布般泼下的火油和暴雨般射下的箭矢,将混杂在一起已无法区分的所有人,不论是红巾还是官兵统统杀死。陈英起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到的一切。他勇猛,他无畏,他蔑视死亡,他敢于杀戮,但是,他不会也不敢把自己的兵刃对着自己的战友。所有草原男儿都知道,狼,只有成为一个群体,才能在草原上所向无敌;独狼,无论它再勇猛,也只有孤寂的死去。而这些官兵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战友,他们能将武器投掷到方才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们头上,他们能毫不犹豫的杀戮这些将后背交给自己的兄弟。但是耳边那些犹在耳边的惨烈呼号、声声哀求和愤怒骂声,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做梦。
火焰越发猛烈,瓮城里的声音渐渐稀疏变小。陈英起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自己近三百弟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和官兵同归于尽,而这庐州城却依然无恙。握紧的手不停的加力,直到手指尖在掌心刺出浓浓的血液。
身后的殷念慈打马走了上来,牵着陈英起坐骑马缰转身而去。陈英起木然的坐在马上,任由殷念慈牵引。他的心中还被刚才那份惨烈震撼。他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残酷让他的神志一时间变得混乱不堪。其他的红巾也丧失了所有的勇气,默然无声的策马退下。
城上的官兵看到红巾被打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们自己也为这种事情震的无法清醒过来。方才危机时刻,战斗中的士兵听到命令那里还知道思考,可是当所有危机过去,他们才蓦然想起,那瓮城中的冤魂,更多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同伴。冷血的抛弃和背叛的可怕,让这些普通的士兵都感到了彻骨的寒冷。看着阑然退去的红巾军,没有一个人还有兴趣做出退敌的欢呼。或茫然看天,或痴然观火,或潸然泪下,或喃喃自语,不一而足。
陈英起的坐骑越来越慢,渐渐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