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寿一听,小眼立刻瞪大,顺脚将这人蹬翻,口中怒骂道:“数十人?他们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这里离东门可还有两里距离,尉相愿和冼希悦二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那士兵从地上爬起,又跪下道:“冼大人已经殉国,尉大人正率部下追击反贼。这些反贼狡猾,化妆成府兵模样,混到城门。后来被冼大人识破,但是众寡悬殊,还是被那些反贼斩门夺路逃走。但是我们也将反贼断后的高手杀死。”
秦汉寿不由气恼的大喘息。这本该是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劳师费力调集了如此多的军队,伤亡又这么惨重,却仅仅斩获了寥寥几人,却让他如何向太守向州牧交待?他们却是不会理会什么高手之类的辩解,恐怕只会看到数字的对比。想到这里,秦汉寿愈发气愤,飞起一脚,将那报信士兵踢开,口中骂道:“给老子滚。”
祖飞训站在一旁也是脸色难看至极。这次战斗他的前锋营损失最重,被傅翠龙杀死的就不下于百人,伤者更重;而手下五个曲长中被杀死的就有两人,还有一个也算是被废。如今却让反贼逃走,他却如何能平息心中的这口气。
这时楼梯轻响,当先走下的是魁梧大汉许含光,身后则是一队轻纱掩面的窈窕女子。虽然看不到面容,但仅从婀娜身姿、轻灵步伐也可以看出这些女子绝对是美艳之极。秦汉寿祖飞训等人的注意力顿时又集中到这些女子身上,而那些兵丁更是不堪,一个个呆愣在原地。其中一人更是冒失的伸手想要去掀开一名女子的面纱,走在最后的那青衣秀士踏上一步,随手隔开那兵丁的虎狼之爪。
几名女子急步走出客栈,登上了那还留在客栈外的马车之中,许含光和邢恭老头也都分别坐上一辆马车持鞭就位。阮明珠看着几女都已上了马车,暗自舒了一口气,向着秦汉寿祖飞训二人道:“二位大人,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日后我画玉舫重开之日,二位大人定要大驾光临啊……”
祖飞训微微点头,秦汉寿则笑得肥肉乱颤。阮明珠向二人道别后,领着常朋后向客栈外而去。两人刚踏出客栈大门,常朋就对阮明珠低声道:“我师兄不愿和我们一起走,这可如何是好?”阮明珠微微摇头,无奈的说了一句:“他是这庐州府富豪之子,恐怕官兵也不会为难于他。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常朋叹息一声,自语道:“我这个嶷贤师兄,脾气也太是倔强了。希望他平安吧。”正在低语之时,常朋却突然感到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掉头望去,正好与站在客栈门外的李赛鹰二人目光相交。李赛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脸上现出了犹豫的神色。常朋心中不禁忐忑。
这时秦汉寿走到门口,向着正要进到马车里的阮明珠道:“阮大家,现在这庐州府里还不太平,我看我还是派几个人来护送你们吧。不知道你们现在准备到什么地方去。”
阮明珠当即答道:“秦大人,我的这几个女儿可都是娇滴滴的大姑娘,那能受得这样的惊吓,我看我还是先领着他们到城南找家客栈先去避一避吧。我可算是见识了红巾的利害了。”
秦汉寿脸上堆满笑容,大声道:“是啊,怎么能吓坏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呢?这真是秦某的罪过啊。我说阮大家,你等就先到城南的悦来客栈暂且歇息吧。”说着就要命令身边之人护送。
这时李赛鹰踏上一步,拱手为礼道:“秦大人,祖大人,就让末将来护送阮大家吧”。他是客卿身份,秦汉寿也不好为难,只好答应。
车马粼粼,三辆马车依次向城南而去。李赛鹰领着一队兵丁陪在马车身边,走出不远,李赛鹰快步走到常朋驱赶的那驾马车之旁,眼神炯炯的盯着这个暂充车夫的青衣秀士,片刻,突然开口道:“颜云放颜公子还好吧?”
顿时车里车外一片寂静,常朋面色不变,口中道:“这位军爷认错人了吧?”李赛鹰笑了笑,徐徐道:“我是定南天威禁军都指挥使张绣属下,随张大帅到过淮阳。颜公子见我家张大帅之时,我就随侍在旁。”
常朋面容一僵,左手执缰,右手按剑,就要动手;那李赛鹰却微微摇头,笑了笑,接着道:“如果你们想要出城,我倒是可以助上一臂之力。”
常朋目光炯炯的瞪视着李赛鹰片刻,看到李赛鹰毫不怯惧的眼神,不由长出一口气,应声道:“如此就多劳了。”
长街上此刻已看不到任何行人,只余这列马车辘辘向前而行……
岂识我高义(九)
张思真惊恐的将头从门缝那里收回,看向在床沿闭目正襟危坐的李见秀,压低自己的声音,轻轻道:“嶷贤,那些人都走了。可是,好多官兵啊……”
李见秀睁开眼,柔和的眼光看着满脸担惊受怕的张思真,语音轻柔的安慰道:“思真,别怕,有我在。他们都是官兵,不会为难我们的。”看着张思真依然无法释怀,他朝张思真伸出手:“思真,来,到我身边来。只要我李见秀在,就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张思真俏脸微红,但依然起身走到李见秀身边,和他并肩而坐,臻首轻轻靠到李见秀肩上,舒了一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的道:“嗯,和你在一起,真的感觉好多了。”
李见秀微微一笑,手从张思真腰间穿过,将张思真轻轻揽入怀中。张思真“嘤咛”一声,将头埋在李见秀胸前。李见秀嗅着从张思真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不由心醉。片刻,张思真突然抬起头,眼睛扑闪扑闪看着李见秀,问道:“嶷贤,方才你的那位常师弟来带你一起走,为什么你执意要留下啊?”
李见秀神色一正道:“我和月明二人的确是有兄弟之情,可如今我和他已是人各有志,殊途异路。我若是随他去了,岂不是又与反贼同流?思真,你不应该再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李见秀自小熟读圣贤之书,胸怀报国忠君之志,月明入了歧途,我自是需与他割袍断义,又怎能随他去呢?我不向官兵检举他,那已是看在往日兄弟情份的面上了。”说到这里,李见秀又突然问道:“思真,你这样随了我,真的不后悔吗?”
张思真睁大眼睛看着李见秀,柔声道:“嶷贤,难道你到现在还不能明白我的心吗?”李见秀脸上现出甜蜜之色,一把抓住张思真的小手,口中道:“思真思真,我李见秀此生必不负你……”
张思真脸上羞意大盛,却又充满满足幸福,缓缓将自己的脸颊贴到李见秀胸膛,低声道:“我也是。”顿了顿,张思真又道:“虽然我离开了关心我的大哥,又违背了我父亲的遗愿,可是,只要和你在一起,嶷贤,我真的好开心。”
李见秀心理听得感动,更是将张思真搂得紧紧毫不放松。过了一会,张思真突然抬头关切的看着李见秀道:“嶷贤,你现在好点了吗?那个龙王点的穴道还没解开吗?”。李见秀无奈的摇摇头,张思真挣开李见秀的怀抱,轻声道:“那我还是护着你好点。我真的不相信这些官兵。”说着伸手把宝剑握在手中,满脸坚决。李见秀见状不由摇摇头,苦笑道:“唉,思真,你啊,还是不信任朝廷阿”。张思真咬住下唇,不在说话,满眼警惕的守候在李见秀身边。
门外走廊上的木板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就是那些客房大门被猛烈踢开的撞击。张思真脸色突然变白,呼吸急促起来。李见秀见状,伸出手去,轻轻将张思真微微冒汗的柔荑握在自己手中。
“哐当”,客房大门如同预想的一样在暴力中猛然打开,几名披甲大汉猛冲了进来。看到这些凶悍的士兵,张思真“霍”的一下站起,雪白的俏脸绷紧,手按在剑柄上就要出鞘。李见秀一把拉住张思真的身形,向那几名大汉沉声道:“在下舒庐李见秀,想见你们的长官。”
那几名士兵似乎听说过李见秀的威名,相互看看,其中一人突然狞笑起来,连笑几声,对李见秀冷哼道:“好,原来你这个家伙就是李见秀。哼哼,踏平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阿;小子,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说着手中单刀一挥,向着端坐在床边的李见秀劈头砍去。
李见秀大惊,张思真却反应迅速,早已握紧的宝剑脱鞘而出,银光闪烁,已架住那士兵单刀;在顺势一递,剑尖在那士兵手腕刺下,单刀脱手,当啷坠地。那兵没料到一个柔弱女子居然剑法如此高超,向后连退几步,愕然怔在当场。他的同伴看到他捂住右腕的指缝里渗出鲜血,不由大吼道:“你们敢袭官抗命?”。不由分说,几个人各舞武器,向着张李二人杀到。
屋内狭窄,几人武器相互格碰,互相碍手碍脚施展不开;张思真此刻却如鱼得水,她的剑法本来就追求小巧灵动,在这狭窄空间中更是适合。转眼间几个士兵手忙脚乱,要么武器跌落,要么脚手轻伤,都被张思真手中长剑逼出屋去。
这时一个军官打扮的胖子走过客房门口。李见秀仓促间看的真切,不由提气叫到:“是秦大人吗?小人是舒庐县李家庄的李见秀啊”。秦汉寿闻言停步,转身走进客房,看着李见秀的脸色阴沉无比,冷眼看着李见秀道:“好你个李见秀,居然还有脸来见我。”
李见秀更加惊讶,不由迭声道:“秦大人,不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李见秀可从没做过任何有违国法天理之事,你这是……”
秦汉寿的胖脸上挤出一丝狰狞笑容:“李见秀,你为红巾反贼作向导,又遣人作诈书引诱官兵入伏,导致官兵青潭镇大败,你还敢说你无辜?”。这时他身后祖飞训也走了进来,听到秦汉寿称呼面前这人为李见秀,不由大怒,双手一挥,喝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拿下这等反贼。”
随着祖飞训这声厉喝,他身后紧跟的十数名亲兵顿时拥了进来。这间房间本来就狭窄,顿时只听桌倒椅塌之声不绝,碗破盏碎之音入耳。张思真手中剑光频闪,借着这个混乱刺伤两人,但立刻就被这些从数千朗州兵中精选的亲兵逼到墙角。李见秀挣扎着从床边起身,却被一兵当胸一脚,踢倒在床上,旋即几名亲兵冲上,将李见秀手臂扭住,夹到秦汉寿祖飞训二人面前。张思真也被卸下手中宝剑,踉跄几步,和李见秀并肩而立。
秦汉寿走到李见秀面前,伸出胖手拍了拍李见秀的脸,口中讽道:“你不是号称白衣傲九州吗?怎么被我们手到擒来阿?哼,李见秀啊李见秀,你让老子青潭大败还不够,还想混到庐州府来赚城啊?”
李见秀挣扎着昂起头大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青潭镇那一仗我知道,可是你们败给那些反贼和我有什么关系?”话音未落,祖飞训钵盂大的拳头已经擂在了李见秀的小腹之上。只听祖飞训粗哑的声音骂道:“和你没有关系?若不是你写书让你手下那个叫栾君雅的送来,说你尽起李家庄庄丁,和我们前后夹击,让我们到青潭镇,我们会中埋伏?”说到这里,又是连续几拳打在李见秀腹上。
张思真看到从李见秀嘴边渗出的红艳血沫,不由大叫道:“不可能。嶷贤那段时间受了重伤,正在庄里养病,怎么可能写那封信?”。祖飞训霍然回头,看着张思真的眼中尽是血丝:“不可能?哼,那晚火把下,他就是穿着现在这身白衣,还冲老子嚣张的喊叫,说老子中计了。妈的,不是老子部下英勇,我这两百斤还真要交待在那个小破镇子上了。”说到这里,祖飞训更加按捺不住,回身又是一个大耳刮子打在李见秀脸上。
秦汉寿也在一旁阴侧侧的道:“冤枉他?嘿嘿,前两天他的那个大哥,叫李见麟吧?还带着那些红巾进攻啼洱寨呢。莫不成整个李家都降了,就他李见秀一个人是忠臣不成?”
张思真此刻心中已经雪亮起来。想到李见秀昏迷的第二天,那个原来常和自己斗嘴的陈英起就将李见秀的常穿的白衣全部取走。而陈英起本来身形就和李见秀类似,又长的颇为英俊,夜晚火光下,加上还有李家庄的那些庄丁,恐怕是很容易误认。想到这里,张思真不由大叫起来:“肯定不是嶷贤大哥。我知道,肯定是陈英起冒充的,嶷贤大哥绝对没有对不起官兵,他就从来没有屈服过。要不是我偷偷放他出来,他早就被红巾处死了。”
她刚说了几句,李见秀就在一边不停的阻止。但张思真此刻那里还顾忌自己的安全,噼哩啪啦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说了出来。到了最后,张思真已经是脸色涨红,呼吸急促,看着秦祖二人,不再说话。
祖飞训看着李见秀的脸色渐渐变化,沉吟片刻,不禁说道:“如果这个女子所说是真,那看来你还真是一个忠义之人了”。张思真立刻不停点头应是,李见秀则是感激混合着愧疚的看着张思真。秦汉寿看着两个人,眼中精光连闪,片刻,他突然目无表情的大喝一声:“将这两人带走,下狱。”
秦汉寿的命令一下,李见秀本以为张思真解释后自己就会被释,如今一听秦汉寿依然下令将自己下狱,不禁立刻喊起冤枉。秦汉寿看着李见秀,冷漠的道:“即使这个女子说的是真的,那么她本人就是红巾反贼。既然她是反贼,她的话就不能做数;而你也逃不脱通匪的嫌疑。而你全家同反,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也脱不了这个罪名。无论如何,李见秀,你,都是死罪……”说到这里,秦汉寿眼光更加冷漠,已似在看一个死人般充满怜悯。
李见秀听了秦汉寿的解释,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想我李见秀想留着有用之身报效皇恩,弃家别父,忍辱负重,却落得这么一个死罪二字。”大笑中,抬腿就向门外走去。
一众官兵随后将李见秀和张思真推搡而出。走到门口,李见秀突然大声道:“秦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你说我李见秀会反吗?”。秦汉寿冷哼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又如何识破你?现如今你本人通匪,家人成贼,一切俱实,李见秀,你还想如何狡赖?”
李见秀转头看着张思真,挤出一个苦笑,道:“思真,苦了你了。”张思真坚决的摇摇头道:“嶷贤,只要和你一起,就是十八层地狱,我都陪着你……”李见秀长叹一声,不再言语,,随着那些官兵向楼下走去。
看到二人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祖飞训转身向秦汉寿问道:“秦大人,我有一事不解,想请秦大人有以教我。”秦汉寿胖脸上挤出笑容,看着祖飞训诡秘一笑道:“我知道祖大人的问题。嘿嘿,说实话,我们这个庐州府说谁反都可信,这个李见秀还真不会反。”祖飞训不禁哑然,看着秦汉寿不知该如何说话。秦汉寿耸了耸肩膀,反问道:“祖大人,你说这次我们抓红巾内奸,闹得整个庐州府鸡犬不宁,却只杀死了两个人,白大人会怎么看我们?朝廷又会怎么说?”。祖飞训瞪大眼,看着秦汉寿狡诈的笑容,恍然道:“你是要让这个李见秀作替罪羊……”。秦汉寿拍拍手,意兴阑珊的道:“只怪他运气不好了。就算他没有这些罪脏我都要给他加点,何况他本来就和红巾有染,就怪不得我了。”祖飞训叹息一声:“可惜了这么一个英武人物……”,说罢摇头转身而出。
大街上的喧哗之声渐渐消失,那些挨家挨户搜索的兵丁的队列拉的越来越开,渐加散乱。秦汉寿走到客房窗前向外望去,看到一堆堆被兵丁驱赶出来的百姓在秋风中哆嗦,嘴角边不由露出了冷笑……
倒履迎君至(一)
舒庐县,青潭镇。
一匹快马驰进镇子,沿着小镇的青石路蹄声嗒嗒一路小跑,直至青石路尽头的一户大院方才止歇。马上一身斥侯打扮的骑士跃身下马,向大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