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云棠
【,】
山河血醉
虎豹满江淮
“城破了,城破了!”
随着一声极度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淮阳城的两扇重达三万五千斤的大门在烈火中轰然倒下,黑色的烟尘,黄色的泥土和血红的烈焰瞬时间填满了淮阳城门下的狭小空间,让所有闻声而起,准备做最后一搏的士兵们的视线完全模糊,只有无意识的挥动手中的武器,指望可以在这混乱的时刻可以保卫自己此时如此渺小的生命。
“快堵上,快点,快”,一个满脸虬髯,身材魁伟的大汉猛力挥动手中的大盾牌,指挥着属下的近百名手持刀盾的士兵迅速向城门迎上,试图堵塞这个刚刚被大夏官兵用火箭和冲车打开的胜利之门。盾手后面紧跟着的是一队手持长枪的枪手和一大群拿着沙包麻袋,衣衫褴褛的百姓,准备在刀牌手后面建立一个简易的屏障,堵住被官军们攻破的城墙。
熊熊火光映照在所有视死如归的战士们的脸上,纵然是明亮的太阳也无法掩盖火苗的阴晴不定的闪烁。虬髯大汉站在队伍的最前一列,脸色出奇的平静。大夏官兵既然已经成功打开的城门,那紧接着的只可能是最精锐的部队发出的致命的冲击。此时此刻,无论再作怎么样的挣扎,都只可能是苟延残喘,拖延时间而已了。
烟雾火光中隐隐的传来是敌人队伍调动的口号。刚才的夏军虽然成功的破开了城门,但是也被殊死反击的对手将先锋部队完全歼灭,三千精锐均伏尸在咫尺之遥的胜利前。
虬髯大汉此时低头,急速向身后的一个小校低声说道:“仲元,快赶回颜帅府上,若颜帅仍在府中,告诉颜帅,就说城已破,望颜帅立即离府。你和方将军好好保护颜帅府上老小,切记。”顿了一顿,他又用嘶哑之声,缓缓说道:“等你见到颜帅,将我的话告诉他,就说遇忠不听颜帅之言,误信淮王,至有今日;此时此刻,就是遇忠当死之日,今天就在西门为淮王尽忠了;颜帅知遇之恩,只有来世再报。”
小校睁着因厮杀过度而血红的双眼,声音嘶哑低沉:“华将军,你放心,即使拼却我的一条小命,我也一定将颜大帅一家护送到平安之处,不敢有负将军之托。”说完,双手一拱,向华遇忠敬一个礼,随即向众人之后挤去。
华遇忠不再理会周遭的混乱,一双充满血丝的铜铃大眼紧紧地瞪着城门外的火光。翻腾的火苗外是一个未知,但是又是注定而无法逃避。手中的钢刀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武器,在这个城破血流的日子……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淮阳城西门已经被程将军攻破了。叛王是立马可擒,大帅定又当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威名远扬,流芳千古了。”
“区区淮阳小城,岂能挡我大夏天威;浩荡皇恩到处,魑魅魍魉尽当授首。况我耀帅如此英明善战,淮阳小城,能有何人可拒?”
站在远离淮阳城攻防前线两里的一个小山坡上,吴州牧,江南平淮指挥使章亮基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远处已经被火光烟雾笼罩的淮阳西门。已经没有杀伐之声传来,此时此刻反而是奇怪的宁静,唯一在章亮基耳边响起的就是这几个幕僚逢迎的鸹噪之声。
“那倒未必,西门之兵,可是当年征讨戎人,血战千里的淮安军;领兵之人,可是大夏有名的长江双璧之一的折可孝;猛将如华遇忠、方囚龙、林克贲、王逢龙也都是万夫不当之人,岂有那么容易为我征服。何况,城里还有一个阎罗王……”说到这里,章亮基停下话语,不再理会周围的幕僚,仍盯着前方的军队的调动。
“可是,听说那个阎罗王自淮王叛后,不是在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了吗?还担心什么?”章亮基身旁一个黑衣幕僚低声接口道。
“你懂什么?之前淮王是反叛朝廷,妄自称帝,有志之士当然不为之动;可,皇上的圣旨,当着淮阳军民杀降,这,可是将整个淮阳都逼上绝路了。他,还能无动于衷吗?”章亮基不由斥责这个多嘴的幕僚。
这次平定淮王之乱,朝廷集结了来自苏、淮、郎、吴、泉的五州镇军和拱卫东都金陵的禁军,比这区区淮州一万镇军、淮王的五千家兵及匆匆招募的十万乱军,人数虽等,战力相差却不可以里记。而居然费了前后八个月,战亡近三万,甚至包括了泉州镇守使陈廷豹这样的大将,才能将叛乱之军最后压缩在淮阳城中,章亮基实在是不敢大意以纵虎归山。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唯一可虑的则是如何在皇上亲自定下的皇太子加冠之日,举国同庆的日子前完全平定淮阳之乱。可在月前,皇上下旨,凡淮阳之人,皆不可受其降,甚至已降之人还被禁军都指挥使那庭锋当众宰杀于淮阳城下,使整个淮阳反而久攻不下。
半晌,西门前的军队已经集结。山坡上能听到吴州镇守使程灵秀的清亮但是却极富穿透力的吆喝。身为章亮基的直属部下,程灵秀不愧为当年银川侯的后人,兵法娴熟,敢拼能胜。若不是程灵秀先后击败周越于采石、折可孝于银石渡,又如何能扭转官兵的颓势;若不是程灵秀不顾连绵三月的大雨,深夜横渡洪峰咆哮的大江,连夜袭取江南十八营,又如何能将淮阳兵困在城中。章亮基微微点头,对心腹爱将赞赏不已。刚才能将淮阳城门烧毁,虽然折去了戈马尔滕、冯立炙两名勇将,也算是一场大功。可惜,没有后续兵力可以跟上,否则,等待淮阳的将是唯一的命运。可谁想得到,所有先锋之军都阵亡后,淮阳兵居然不能扑灭大火,让西门城门被烧毁倒下。天意啊……
吴州兵左营的一千五百兵马在左营锋将罗瑾的率领下开始缓缓地向西门移动了,其中四百弓弩手列成线形排在最前,后排的则是五百刀斧手、五百持长枪的枪兵和一百骑兵。骑营的八百重骑也在锋将赫令侠的指挥下,准备适时发起冲锋,突入城门。
“隆隆隆隆”,传来的是低沉的马蹄踏在地上发出的如雷般的闷响。吴州官兵的阵形一阵慌乱,很多官兵都惊讶的回头,看着从其左翼如风般飚飞而来的一队约有五六百人,队形整齐的白衣骑士。罗瑾抬手看了看烟尘中打出的旗号“那”,不禁“呸”的吐出一口唾沫,恨恨的低声骂道:“这群狗娘养的,又抢功劳来了,最好他妈的全给叛贼杀掉算了。”
那一队白色劲骑在一个大大的“那”字旗的指引下,队形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幅度,从集结待发的吴州官兵面前掠过,如一只脱弦之箭,直没入已经被烟雾缭绕的淮阳西门,随即传来的是惨烈的喊杀声和人体落地的声音。
“前进”,罗瑾将手一挥,发出了进攻的呐喊。吴州兵开始漫步前进,未几步伐逐渐加快。最前列的弓弩手开始向前方射出箭雨,将城墙覆盖。后面的步兵则在掩护下接近城墙,准备发起最后的冲击。
淮阳城头射下的箭越发疯狂。那些淮州反兵甚至已经不顾城下官兵射出的箭雨,而尽力将自己的身体探出城楼上的箭垛,向正在急速接近的官兵弯弓射击。随时随地都有淮州反兵被官兵的弓手射死,跌下城楼。但这死亡的威胁丝毫也不能阻止淮阳兵的狂暴。破城在即,谁也不能幸免。想到大夏皇帝御笔亲书的“淮阳乱党,俱杀无赦”的圣旨在淮阳城下宣读,想到刚围城时投降的淮王府总管太监鹿磬在淮阳城下被当场砍头,淮阳城里已没有任何人还怀有生还的希望。只盼能再次打退官兵的攻势,多活一天则是一天。
“呀”,罗瑾发出一声喊,左肩上已经中了一只羽箭。周围的几名士兵立即围了上来,将盾牌举起,团团围住罗瑾。罗瑾放下手中的钢刀,将羽箭握住,一声大喊,羽箭已被拔除,带出一串鲜血,四处溅落。随手推倒掩护他的士兵,罗瑾怪叫一声“城破之后,屠城三日,兄弟们,上阿……”,丢下手中之盾,双手持刀,第一个冲入了淮阳西门烟雾之中……
华遇忠双手微微颤抖,一种脱力的感觉笼罩着全身。身边横七竖八的是尸体,是自己忠心部属的尸体,也是禁军骑士的尸体。刚才的那队骑兵莽撞的冲了进来,狠狠的撞在了排列的长枪阵上。在如此狭窄的城门通道里用高头大马的骑兵进行冲锋,真是够愚蠢的,可能是以为城门开了,我们就不抵抗了吧。没这么好的事情。华遇忠想裂开嘴笑笑,但是刚才被一名骑兵临死时挥出的刀锋劈开的左脸却让他无法进行这个动作。这队显然是禁军的骑兵虽然愚蠢,可是却实在是精锐彪悍,让他的部属已经伤亡的差不多了。耳边传来的是各种临死的哀号和箭矢的呼啸,但对他来说也没有意义了。低头伫立在城门楼洞中,手中的宝刀还在滴血……
一丝钢刀破风声传来,华遇忠手中的刀随声自然的翻卷而上,当的一声格住来人的刀势,左手拳头立即挥出,向来人袭去。敌人一声闷哼,踉跄而退。华遇忠正待抢上一步以结果敌人,又有三名敌军挥刀像他砍来。眼中精光一闪,华遇忠左脚顿地,身体前俯,钢刀向上斜砍而出,霎那间连续砍翻两人。待至第三人时,脚一软,刀锋虽仍砍到敌人却已无力破入敌身。敌兵一愣,手中刀立即毫不犹豫砍下。华遇忠身形立即一翻,背部已经感到一阵剧痛,仍然没有躲过敌兵刀锋。看来要死在这些小卒之手了,华遇忠心中一阵悲哀,不由放声大喝:“要杀我华遇忠还轮不到你”,手中钢刀顺手递出,将这名小卒穿了个透心凉。
“那轮得到我么?在下吴州左营锋将罗瑾。”烟火中一名浑身浴血的将官砍倒牢牢的抱住他的百姓,转身以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华遇忠,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狂热,杀人的狂热。如果能杀死淮州反军有名的五虎将之一的华遇忠,这场功劳不小。罗瑾一声大吼,合身扑上,手中刀化作闪电,直奔华遇忠脖子而去。
华遇忠向后稍稍轻退,钢刀一偏直迎而上。两人的刀一接触,罗瑾之刀顺着华遇忠手中之刀侧滑过,发出吱吱的刺耳摩擦和闪烁的火花。嗒的一声,两人钢刀刀柄相碰,落在罗瑾眼中的是华遇忠眼中的嘲讽和一脸的大胡子。不好,未待罗瑾反应,小腹上已传来剧痛。用力过猛,招式太老,这是罗瑾在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推倒罗瑾的尸体,华遇忠努力压抑着手的抖动。罗瑾的气力如此之大,而且是双手持刀,虽然自己一只手用刀侧顺其势卸去了他的大部分力量,另一只手用匕首刺入罗瑾腹中将其杀死,罗瑾的千顷之力仍然让久战之后的他吃不消。抬眼看去,部属和百姓已基本上都被杀死,在身边的围着的是一群惊讶但是却充满仇恨的官兵。
“罗大人死了,杀了他,给大人报仇”,一名吴州兵大吼道,举刀向华遇忠砍过来。华遇忠的刀锋一划,从这名大叫的官兵咽喉划过,立即将他的嘶声吼叫压在了嗓子里。
“看箭”,一身低喝。三支羽箭如欢快的精灵从烟雾中穿出,迅捷无比地扎在了华遇忠的身上。华遇忠全身一震,勉力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不可思议。烟雾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渐渐明朗,手提长弓,跨在一匹黑马之上。黑马轻轻跨过罗瑾的尸体,立在华遇忠的面前。对着濒死的华遇忠,来将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点惋惜:“吾乃吴州左骑营锋将赫令侠……”
“杀……”,一群重甲骑兵高挥着马刀,呐喊着从华遇忠身边掠过,越过成堆的尸体,冲出了西门城洞,向淮阳城内淮王府冲杀而去。华遇忠轻咳一声,看着黑压压的骑兵从身边掠过,手动了动,试图将刀提起,但极度衰弱的手却无法完成原来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完了,再也无法抑制出从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华遇忠的身体如金山玉柱一样侧倒,靠在了城门洞墙之上,再缓缓的沿着墙壁滑下,瘫软在地。那充满眷恋的眼神逐渐暗淡,只有从喉咙里涌出一声嘶哑的轻唤:“颜帅,来生再见了”。
几名刀手见华遇忠已死,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一名小校提刀上前,要砍下华遇忠的首级。赫令侠见状,大声吆喝:“此乃勇士,不准辱没。”那提刀小校抬头,眼神中满是不忿,抗声大嚷道,“他杀死了罗将军,我们为何不能取他首级。”
赫令侠冷笑一声,一勒缰绳,淡淡说道:“技不如人,死了就死了;对付死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杀敌去。这淮阳城还没完全攻下,砍死人的头颅不如去砍淮王的头颅,去砍折可孝的脑袋,去砍阎罗王的脑袋……。”说罢,不顾众兵,提弓策马,转身而去。
众兵相对无言。良久,一兵喃喃道:“砍阎罗王的脑袋?我还没想自己去见阎王……”
西门被毁,淮阳城破,守将华遇忠和六千部属竭力抵抗,全军覆没。淮阳城东门方囚龙、南门王逢龙、北门林克贲等部也士气大衰,部属溃散,各门相继失守。十万官军,如狼似虎般从四门蜂拥而入,淮阳城中一片哭声震天。喊杀之声不绝于耳,熊熊烈焰腾空而起,淮阳城内散兵百姓,慑于皇帝所下的屠城令,尽管城池失守,仍自发沿街诸巷的抵抗。不管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年幼无邪的稚童,体弱无力的女子,缺腿断手的伤兵,都拿着所有自己能找的到的兵器甚或菜刀、木棍,义无反顾地迎击官兵的冲击。一时之间,已经攻入淮阳城的各路官兵,反而陷入了这种全民皆敌的境地,前锋进入淮阳的各部更是损失惨重之至。
赫令侠一刀将一个从路边店铺里扑出的壮汉砍倒,但即使倒在地上,汉子手中的杀猪刀仍然疯狂的挥舞着。突然,赫令侠只感到身体一震,胯下的爱马“怒云”就如金山崩塌一样,向右边倒去,带动赫令侠也一齐倒下。剧变之下,赫令侠右脚急踢,将马镫带飞而起,右脚立刻从马镫中退出,身影一翻,已经从马背跃下,双脚站在地上,方才免于被倒下的马带动而压踏在地的威胁;突然从马背上落到地上,让赫令侠脑海里一片茫然,无法适应。回头再看,发现那汉子手中的杀猪刀已经牢牢的陷在了怒云的右后蹄上,而汉子已经被那倒下的马身压得吐血而亡。怒云发出连绵的低声哀嘶,四蹄不停的向着空中踢动,想再挣扎而起,人和马的鲜血都汩汩流出。怒云肯定不行了,赫令侠心中一阵悲哀,走到马前,就要给这陪伴自己五年的伙伴最后一刀,忽然耳边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娃他爹,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以及随之而来的兵器啸声。
转身,挥刀,赫令侠回头,看到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手中挥着菜刀,腰间已经被自己的刀锋撕开,红色的鲜血喷涌而出。“是个女人……”赫令侠心中一阵无名的慌张。那女人双眼血红,怒视着赫令侠,脚步踉踉跄跄,向赫令侠慢慢逼过来,完全无视自己那致命的重伤。赫令侠不由退步,面前的这个女人,刹那间是如此可怕,仿佛她的杀气比以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更加可怕,让他不敢面对。
“将军……”,从自己身后冲过来一名骑兵,手中马刀高高挥起,重重的砍在女子的背上。赫令侠想大声喝止,可话却被堵在自己的喉咙里。那女子的身体在空中大大的打了一个旋,摔在了地上,腾起一阵血雾。
那名骑兵旋身回来,跳下马背,将马缰递于赫令侠手中。赫令侠也无话,接过马缰,左脚蹬在马镫上,麻利的跳上马背。这是在战斗,他们都是暴民,该杀,赫令侠心中淡淡的安慰自己。作为一营之主,若自己失去信心,又怎么承担镇守使程大人的厚爱,怎么可能第一个冲入淮王府,为自己,为吴州健儿夺得应有的荣耀啊?必须杀,必须杀。
突在前面的先锋骑兵已经被不怕死的淮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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