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这一切都是我从克尔尼克娃夫人那儿得知的,她总是不停地重复这些话。
妈妈和克尔尼克娃夫人在厨房里花几个小时烘焙,把蛋糕卖掉,这样我们就可以挣点生活费。
天刚刚亮,她们就开始做玫瑰甜果酱,加糖搅拌新鲜的玫瑰花瓣,直到它变成粉红色的软块,搅得你的手指都起了水泡。搅完后把玫瑰甜果酱,拿匙舀进金黄色的油炸小麦圈里。大量的麦圈堆在一起看起来非常可爱,闻起来也非常香,可是我不想吃任何一个。
“想尝一块儿吗?”克尔尼克娃夫人问,我能判断出来她在强迫着她自己友好点。
“不,我不吃。”我说,我坐在椅子上翻阅一本有很多奇特图片的书。 克尔尼克娃夫人愤怒地看了我一眼,因为我拒绝了她的提议,然后她转向妈妈,妈妈正站在炉边,用一个长柄杓把麦圈浸到一个盛满热油的大锅里。
“这孩子太瘦了,她几乎什么也不吃,”她说道,带着一种责备的语气,“那么苍白,可能贫血,你真的应该拿点主意,不然她会病倒的。你知道那将给我们造成什么麻烦。我们不可能叫医生到这儿来,那样他们会发现的。今天我会在市场上为这个小家伙买点什么,可最近的价钱是越来越高了。”
这番责备后,妈妈屈服了,她开始翻口袋,把一条狭窄的金带塞到克尔尼克娃夫人的手里。
“这个,拿着这个,买些肝脏或者菠菜……
克尔尼克娃夫人点点头,稍后她做完麦圈就离开了,妈妈开始把气撒到我的头上,“明白了吧,我不是一直就告诉你吗?她说了‘贫血症’。你需要铁、维他命。你必须吃东西,听见我说了吗?我们应该很感激我们有东西吃!你这么执拗会让我们受不了的。”
她把一盘煮沸的甜菜根放到我面前。“吃这个,”她命令道,双手叉着腰,“不吃完就别走!”
那晚上我一直坐在满满的盘子面前,直到曼纽拉回来解救了我。
第二天,我就病了,发高烧。
“怎么样?”克尔尼克娃夫人喘着鼻息,“我告诉过你,现在孩子病了,那是因为她没吃任何东西。这样的话,你就不能呆在这儿了,请你快点走吧。”
曼纽拉不在,祖母正在睡觉。妈妈什么也没说,装好我们的手提箱,她在哭,然后她给我穿上我的红外套,我们走了。
下了楼,我们来到街道上。门在我们的身后沉闷地一声关上了。
我感到非常冷,虽然天气非常暖和,非常明亮。太阳放射着光芒,树上有了幼嫩翠绿的叶子。虽然冷,但是我感觉到了生命的澎湃。那是因为新鲜的空气,温暖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春天了,非常美妙的感觉。
但同时我也意识到,像以前一样,我们的生活又处在了危险之中。
妈妈拉着我的手,我们沿着街道走得非常快,似乎我们已有了一个确定的目标。
“我们要到哪儿去?”我问。
“安静点儿,”她说,“不要害怕。”
没有人阻拦我们,我们很快到了城市的郊区。在一排高高的木篱笆后面,有许多小花园和小木屋,鲜艳的花朵正在花床中开放。我为眼前的景物感到高兴,一时间忘了自己正在感冒,并且处在危险当中。
“妈妈,看!看多漂亮的花!”
但是妈妈没有在意我,她把我从栅栏中没有木板的地方拉过去。我们爬了过去,顺利地来到其中的一间小屋前,推了推门,门锁着的。
我们又试了下一个屋子,一个又一个。
最后,我们很幸运,其中的一个门没锁,我们溜了进去。
6、有权利享受那种生活
阳光透过墙上的罅隙,照到挂在墙上灰尘覆盖的花园锄具上,蜘蛛在花盆、旧麻布袋和角落里的一大捆麦杆上结了网。妈妈放下她的手提箱,用这捆麦杆支起了个床,用旧麻布袋把我盖上,我感到非常热。有一种奇怪的沙沙声,我感到很害怕,“妈妈。”我低声说。
她把她凉凉的手安心地放在我的前额上,“那不过是老鼠,亲爱的。不要害怕。”
老鼠!我不知道是什么。不管怎样,妈妈也怕他们,他们非常可怕吗? “他们什么样的?”我问。
“就像田鼠一样,”她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解释道,“只是稍微小点儿。”
我知道什么是田鼠,我想起我们呆在黑洞里,想起黑色的影子急跑过地板,想起许多小脚步的声音,想起外面人们的尖叫声……我不想再想那些了。
“妈妈,”我求她,“给我讲个故事吧。”
克拉科夫集市广场上的马里齐奥咖啡馆供应最好的冰淇淋———这个城市最好的冰淇淋。他们用坚果和杏仁蛋白软糖装饰着巧克力,广口瓶里装满了颜色鲜艳的糖果、点心,还有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糕饼。坐在小圆桌旁柔软的软垫手扶椅里,低声地谈着,旁边穿着硬挺围裙的服务生敏捷、礼貌地服务着。用浓厚的褐色巧克力制的杯装可可豆上来了,在你用匙喝完雪状搅成山的奶油,吸吮完含奶油的可可粉,你就能咬到杯子里的可可豆了,能吃到了。然后在你的胃里就会有一种美妙的感觉,柔软、浓郁、温暖,非常陶醉。
星期天,她们会去咖啡馆,和他们的妈妈———托西亚,陶菲拉的乳名,还有托西亚的妹妹索比亚,她常常穿着白色的衣服,头上扎着一个白色的大蝴蝶结。当早上他们乘着马拉车上学的时候,她们也穿着白色的衣服,扎着一个白色的大蝴蝶结。她们上教堂女修道院学校,不是犹太人学校。她们的父母认为文化和教育非常重要,这些带着雪白摺边头巾的修女们经营的学校被认为是最严格、最好的学校。她们接受欧洲文化、艺术和音乐的教育,她们学习礼节和语言,托西亚也学德语。
在城市郊区亚伯拉罕巨大的新艺术别墅的家里,书架里排满了德国作家的著作,像歌德、席勒。这个家庭说波兰语也说德语,很少说意第绪语。托西亚的父亲,雅各布亚伯拉罕,建造了这栋房子。他非常富有,留着小胡子,是个非常优秀的生意人。除了巨大的面包房———能做出全克拉科夫最好的全麦面包卷,他还拥有无数的固定资产,还有磨房———生产制作面包卷的面粉。他有一个嗜好就是养马,他把马圈养在大花园末端的谷仓里。大部分马都非常雄壮,以至于许多知名艺术家都用他们做马模特。
犹太人的节日在一间巨大的画室里举行,里面摆放着黑色的木雕家具,豪华的钢琴,还铺着厚厚的柔软的地毯。托西亚和萨宾,她们的小弟弟雅各布,后面的还有艾琳,将会加入她们的父母,还有许多亲戚,一起围坐在这巨大的餐桌旁,餐桌上铺着红色金刺绣的天鹅绒桌布。他们会吃烤火鸡加叫做克鲁思基的圆饼。这火鸡是农场的女孩特意养的,有时就是服务小姐养的,所以肉吃起来非常地嫩。桌子上还有脆香的烤鹅,填充了苹果的烤鸭。还有葡萄干杏仁鲤鱼,洋葱鹅肝脏丁,鸡蛋加面包,凝胶鸡肉加蛋,樱桃加甜菜根的酸甜汤。甜点有甜李子汤和大块的蛋糕。安娜能烤制各种各样的蛋糕:苹果夹心、樱桃蛋糕、坚果奶油蛋糕,还有用发酵面团做成的葡萄干蛋糕。大人们喝葡萄干酒、胡桃杜松子酒,山莓利口酒,还有李子白兰地酒,这些都是爸爸亲手用园子里栽的水果制成的。
妈妈叹了口气,当她叙述这些她们过去常常吃到的美味佳肴时,声音变得非常地渴望,这些记忆是那么地美好。当她告诉我过去的时光时,我非常地喜欢,尽管我不知道什么是烤鹅,或者巧克力尝起来是什么味。妈妈的故事是另一个世界的童话,跟我的生活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像妈妈生活在一座已下沉到海底的岛屿上,虽然诺亚时代的大洪水已经在我们和那种生活中到来,我就是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有权利享受那种生活。
“妈妈,巧克力尝起来是什么味?”我已经昏昏欲睡了,发烧和不停地找藏身地方的奔波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
“哦,”她说,灰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巧克力的味道非常好,无法形容。又甜又粘,像牛奶和蜂蜜,像果酱和蛋糕,但都比这好吃得多。”
太阳落山了,鸟嘁嘁喳喳地叫个不停。我想起了花园里的花,还有曼纽拉,一股紫罗兰香。妈妈往我的嘴里塞了块面包,然后挨着我躺下,我们就睡着了。
我的烧退了,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我们又一次带着手提箱,站在了曼纽拉家的寓所门前。克尔尼克娃夫人开了门,她用阴郁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们,没有人开口。
然后我们听到了沿着走廊走过去的脚步声,有人正在上楼,脚步声咯吱作响。
克尔尼克娃夫人抓住我的胳膊,一把把我们拉进了寓所,迅速地关上了门。
“好了,快点,脱掉你们的鞋,地板马上就又脏又湿。”她嘟囔着,然后走进了厨房。
妈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们捡起手提箱,踮着脚走过大厅,来到祖母的房间。她什么也没说就抱住我们,她高兴我们又回来了。她有一股熟悉的茶和缬草根味,被子上的被罩还是我们走前用的那个,没换。
7、他是否还活着
曼纽拉也很高兴我们回来,她正端坐在她的房间里,一面镜子前(挂在桌上方,四周有粉红色的装边),正用一个大粉扑拍脸。她长长的金色头发挽了起来,卡了一个黑色的小蝴蝶结。她正看着镜子,看到我正站在她后面,瘦小、严肃、黑黑的眼睛。
“你也想来搽点吗,小草莓?”她笑了,用粉扑轻轻地拍我的鼻子。弄得我痒痒的,弄起了好多灰尘,我笨拙地笑了。“不要看起来总是那么难过,”曼纽拉神色暗淡地说,又皱了皱眉。然后她拿起一个小红棒涂抹嘴唇,瞬间她变得非常地不同。
“曼纽拉!”一个断然的声音叫道,祖母正站在门口,像往常一样穿着白色的睡裙。“不要化那么浓的妆,孩子。你看起来像个颜料盒。”
曼纽拉叹了口气,然后她站起来,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客厅。“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我非常兴奋,曼纽拉打开壁橱,里面放着一个黑盒子,还带着一个喇叭,像我以前在那些卡车上见到的一样,只是稍微小了点儿。
“这是唱片机,”曼纽拉认真地向我解释道,“现在你看……”
她从一个封皮里拿出一张圆盘,封皮上面是一张漂亮的金发女郎的画。
“玛丽卡·洛克,”曼纽拉扭过头说,她把圆盘放在黑盒子上,然后在上面放一个长长的、银的、金属的东西。然后她按了一个按钮,这黑色的圆盘开始转,我听到了一个甜美的女性声音在歌唱:
我是多么想,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想着是这样,
可脑子里却是那样……
我愣住了,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封皮上的照片,盯着转动的黑色圆盘,张嘴学着这些歌词:“我是多么想……”
曼纽拉笑了,歌曲完了,她把黑圆盘放回封皮口袋,按了一下盒子上的按纽,然后关上壁橱。
“你很熟悉她?玛丽卡·洛克?”我问曼纽拉。
她摇摇她金色的卷头发,“哦,不是,小草莓,”她笑道,“玛丽卡·洛克非常有名,她住得离这儿很远,她是德国人。”
我真不敢相信玛丽卡·洛克是德国人。
我不是经常能看到曼纽拉的弟弟杜德克,他与曼纽拉完全不同,他很高很壮但很沉默,他也是金色的头发。大多时候他只在打晚钟的时候回来,或者根本就不回来。有时他带上几个男人一起回来,他们坐在厨房里,一聊就是几个小时。我猜想他们有什么神秘花园,但是他们不允许我知道。所以我什么也不说,拿着本书悄悄溜进一个角落。有一次,杜德克走过的时候,拍我的头,我感到非常惊奇,但非常高兴,他注意我了。
我一整天就坐在窗户边,或者坐在厨房里,或者拿着本书坐在角落里。
克尔尼克娃夫人和妈妈烤蛋糕聊天,她们聊起了男人。
“男人是恶棍,大部分都这样,”克尔尼克娃夫人说,薄薄的嘴唇变得更单薄了。我在想什么是恶棍,不论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好词。克尔尼克娃夫人心情狂乱地自言自语,“他和一个有了关系,又和另一个,都是年轻,漂亮的婊子。后来他就离开去了华沙,在政治上取得了功名,把我和两个孩子扔在这里。我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怎么能应付那么多事———工作、抚养孩子、买食物……”
妈妈对她感到同情,她让克尔尼克娃夫人就这样说下去,她是个非常耐心的听众。
“但是现在我也很高兴他走了,我不想把他带回来,他给我钱我也不会。如果他这时就站在门外,我就会给他吃个闭门羹!”
妈妈想说点什么安慰她的,“但是你的孩子,真值得你为她们感到骄傲,”她说。
克尔尼克娃夫人长叹一声。“要是你知道就好了,”她嘟哝着,“要是你知道就好了……曼纽拉满脑子都是奇怪的幻想,杜德克……”
她突然说了半句就断了:“你呢,陶菲拉?你丈夫是恶棍吗?”
妈妈笑了笑,“哦,不,”她软软地说,“当然不是,在我父母允许我们结婚前,他已经等了我7年了。”她的眼里闪着未流出的泪,“要是我能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就好了……”
8、堕入了爱河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我问妈妈有关爸爸的事情,那7年是怎么回事。黑暗中她把我搂得紧紧的,给我讲那个故事。
事情发生在一个美丽炎热的夏日,托西亚已经15岁了,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读书。这是一个非常舒适的地方,那么大的园子栽满了花、果树、浆果,还有矮树丛,在屋子里根本不可能看到她在那儿,甚至叫她,她也不可能听到。无论什么时候,她父母举办舞会———他们经常举办,凉亭里的乐队都会演奏非常浪漫的流行音乐,那些穿着考究的先生和女士就会在陶瓷灯的照耀下翩翩起舞。托西亚就会和她的妹妹躲在灌木丛后,观察这些跳舞的人,希望能看到其中的一对偷偷地亲吻。但迟早会有一个仆人出现,揪住这两个反叛女孩的衣领,把她们拖回到床上。但是托西亚睡不着,宁愿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躺着,呼吸着夜晚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的樱草花的香味,沉醉在充满如此神奇渴望的音乐当中,以至于让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骚动与不安。
在那个特殊的夏日,她倾听着蜜蜂的哼唱,放松在温暖的阳光中。最后她扔掉书,闭上眼睛,打起盹来,直到她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世界。
突然她感到有个人的嘴唇压在了她的嘴唇上,她从半睡眠中惊醒过来,她不能肯定这是做梦还是现实,这种轻轻的亲吻的感觉,使她感觉既震惊又温柔。
这是真实的,一个一头乱发、黑眼睛的年轻人站在她面前,穿着件破旧的夹克衫,一件破旧的在领口处敞开着的衬衫———一种富贵的穿法,他看起来是不可抵抗的。
戴维为他自己的行为辩解着,并因此而满脸通红。他为自己的胆量感到震惊,他怎么就可以那么冒失的吻这个女孩呢?一个不过18岁的穷苦的犹太男孩……他爬过这些富贵人家的墙,把口袋里装满果子,带回家给他妈妈和他的三个兄弟吃。关于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