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昨晚的事,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克丽丝汀说道。
登普斯特先生取出一副阔边眼镜,擦了擦然后戴上。“如果你是在说那张饭店帐单的事,弗朗西斯小姐,那你完全不必感到不好意思。韦尔斯先生告诉我——让我用他自己的话说吧——在他一生中那是他受到的最亲切、友好的对待了。当然他完全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很少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
“是呀,”克丽丝汀说,“我开始认识到这一点了。”
外间办公室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信用部主管萨姆·雅库皮克。“请原谅,”
他看到房间里有好几个人,便这样说,并且转身准备离开。彼得把他叫住了。
“我是想来查问一个谣言,雅库皮克说。“饭店上下象野火蔓延一样,到处在传说,说那位韦尔斯老先生……”
“那不是谣言,”彼得说。“那是真的。”他把这位信用部主管介绍给登普斯特先生。
雅库皮克用手拍拍自己的头。“天哪!我还去查了他的存款情况哩。我怀疑过他的支票,甚至还打电话到蒙特利尔去查问!”
“我听说你打过电话。”登普斯特先生第二次微笑了。“整个银行的人都觉得很可笑。但他们得到严格的指示,有关韦尔斯先生的情况绝不可往外说。他一直喜欢这样的。”
雅库皮克发出了呻吟般的声音。
“我想如果你没有去查过韦尔斯先生的存款的话,你会有更多的事要担心呢,”那个来自蒙特利尔的人说道。“你这样做,他是会敬重你的。他的确有一个习惯,随便用张小纸条开支票,使别人觉得不放心。当然,这些支票是完全有效的。你现在也许已经知道了吧,韦尔斯先生是北美的大富翁之一呢。”
雅库皮克感到茫然,只能摇了摇头。
“关于我的老板,如果我再讲一些事情给你们听听,”登普斯特先生说道,“你们也许会更易理解了。”他看了看表。“银行家杜梅尔先生和几位律师马上就要来了,但我相信我们还有一段时间好谈。”
他的话被罗亚尔·爱德华兹的到来打断了。这位稽核员捧着文件和一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又是一番相互介绍。
在握手的时候,登普斯特先生对稽核员说,“我们马上谈几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参加十一点半的会议。顺便说一下,还有你,弗朗西斯小姐。特伦特先生请你也参加。我知道,韦尔斯先生会很高兴的。”
这时,彼得·麦克德莫特第一次不安地感到自己被排除在核心事务之外。
“我刚才正想谈一些有关韦尔斯先生的事情。”登普斯特先生取下眼镜,在镜片上哈了口气,又擦了擦。
“尽管韦尔斯先生有相当可观的财产,他仍然是个生活俭朴的人。这绝不是出于吝啬。事实上,他是非常慷慨的。他只是对自己生活俭朴,甚至诸如衣着、旅行和膳宿等等方面都是很俭朴的。”
“提到膳宿问题,”彼得说,“我在考虑让韦尔斯先生搬进套房里。柯蒂斯·奥基夫先生今天下午就要腾出一套我们比较好的房间了。”
“我看不必了。我知道韦尔斯先生很喜欢他现在的那个房间,不过他不喜欢原先的那一间。”
彼得听到提起艾伯特·韦尔斯星期一晚上在搬进1410号房间之前住的那间“哈哈”房间,心中就感到一阵不安。
“不过他倒并不反对别人住一套房间——比如说我吧,”登普斯特先生解释道。“他只是觉得他自己并不需要这样的一套房间。你们听得厌烦了吧?”
听他说话的人异口同声地说不。
罗亚尔·爱德华兹好象觉得挺有趣似的。“倒象格林兄弟的一些童话故事呢!”
“也许是这样。但是,请你们不要以为韦尔斯先生是童话世界里的人。他不是,就象我也不是一样。”
彼得·麦克德莫特想:不管别人是否领会它,在这些温文尔雅的话后面暗示着一种象钢一般的力量。
登普斯特先生继续说,“我认识韦尔斯先生已经多年了。在这些年中我越来越佩服他对人对事的判断力。他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力,这不是哈佛商学院所能训练出来的。”
罗亚尔,爱德华兹是哈佛商学院的毕业生,脸一下子红了。彼得不知道这一下巧妙的还击是偶然的,还是艾伯特·韦尔斯的这位代理人对这家饭店的高级职员已作过迅速的调查研究。完全有可能他已经作过调查研究,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他对彼得·麦克德莫特的档案材料,包括他被华道夫饭店解雇和随后被列入黑名单,可能已有所了解。彼得想,这是否就是显然未让他参加这个核心会议的原因呢?
“我想,”罗亚尔·爱德华兹说,“我们这里一定会有很多变动吧。”
“我认为有这个可能,”登普斯特先生又擦了擦他的眼镜,看来这已成了他的一种不自觉的习惯了。“第一个变动就是我将担任这家饭店企业的总经理,在韦尔斯先生的大多数企业中,我都是担任这个职务。他自己从来不愿挂什么头衔的。”
克丽丝汀说,“那末,我们可以经常见到你了。”
“实际上不大会见面,弗朗西斯小姐。我只是挂个名而已。实际执行的副总经理将掌握全部大权。这是韦尔斯先生的主张,也是我的主张。”
彼得想,情况毕竟与他自己所预料的一样。艾伯特·韦尔斯将不会来亲自过问饭店的日常事务。因此,认识他不会带来什么好处。实际上,这个矮老头与主管的经理部门相隔着两层呢。而彼得的前途将取决于那位副总经理,不管他会是谁。彼得心里想,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他认识的哪一个人。
如果是的话,那么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了。
彼得想,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告诫自己要承受一切,必要时,也包括他自己的离职在内。但他发现自己现在却非常渴望能继续留在这个饭店里工作。当然,克丽丝汀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这家圣格雷戈里饭店在新的管理下将继续保持其独立性,其前景将是振奋人心的。
“登普斯特先生,”彼得说,“如果不是什么重大秘密的话,请问谁将担任副总经理呢?”
这个从蒙特利尔来的人显得困惑不解。他奇怪地看着彼得,然后他的表情明朗起来。“对不起,”他说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那就是你呀。”
四
昨天整个晚上,在饭店旅客沉睡着的漫漫长夜中,布克·特·格雷厄姆独自在垃圾焚化炉前辛苦地工作着。这本来是很平常的。布克·特是一个单纯的人,他日日夜夜过着刻板的生活,而且他从来就认为应该是这样的。他的抱负也是同样的简单,只要有得吃,有得住,有一定的人的尊严就可以了,虽然后者只是一种本能,而并不是他自己能解释的一种需要。
这一天晚上不寻常的是,他竟然工作得如此之慢。通常,还未到下班回家的时间,布克·特就已处理完毕前一天堆下来的垃圾,拣出还可以利用的东西了。在关上焚化炉之前,还剩下半个小时,他可以安静地坐着抽一支自己卷的香烟。但是今天早上,尽管他下班的时间已经到了,工作却还没有干完。在他应该下班离开饭店的时候,还有装得满满的十几桶垃圾没有挑拣和处理哩。
其原因就是布克·特想找到麦克德莫特先生所要的那张纸条。他找得又仔细又彻底。他干得很慢,但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
布克·特很抱歉地将实际情况向前来询问的夜班主管报告了,后者陌生地看着这乱糟糟的四周,闻到到处散发的臭气便皱起了鼻子。夜班主管马上就走了,但是,从他亲自跑来询问以及他带来的口信来看,这张没有找到的纸条对麦克德莫特先生来说还是关系重大的。
感到遗憾也好,不感到遗憾也好,布克·特该下班回家了。这个饭店是从来不付加班费的。更确切一些说,布克·特是被雇来处理垃圾的,而不是来关心管理上的问题的,不管这些问题怎样微不足道。
他知道,在白天如果看到有剩下的垃圾,就会派人到这里来,再开几小时焚化炉把它们烧掉。如果不派人来,布克·特自己在今天深夜上班时可以把这些残余的垃圾处理掉。但问题是,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末这张纸条就永远没有希望找到了,而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即使找到了,也可能已为时过晚了。
但是,布克·特却非常想为麦克德莫特先生办好这件事。如果一定要问他为什么,他可能也说不出所以然,因为不论在思维上还是在说话上,他都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只要这位年轻的副总经理在他身边,布克·特就比任何时候都更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有个性的人。
他决定继续搜寻下去。
为了避免麻烦,他离开焚化炉,走到记时钟那里打了下班钟片,然后回到炉子间。他在那里是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因为焚化炉并不是一个吸引人的地方。
他又干了三个半小时。虽然他也想到要找的那张纸条可能根本就不在这些垃圾里,或者在通知他寻找之前就已经被烧掉了,但他还是慢慢地、坚持不懈地找着。
上午十时左右,他已经非常疲劳,但终于搜到了最后第二桶了。
他把这桶垃圾倒出来时,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一团蜡纸,看上去象是包三明治的包装纸。他把纸团打开,里面有一张揉皱的信纸,与麦克德莫特先生留下的那张样张完全一样。他凑在亮光下把这两张纸比较了一下,肯定没有错。
这张找回的纸条已经沾上了油迹,部分已经受潮了。有一处字迹也模糊了。但仅仅是一小块地方,其余地方都很清晰。
布克·特穿上了他那件肮脏油污的上衣。他没等处理完剩下的垃圾,就朝饭店楼上走去。
五
在沃伦·特伦特宽敞的办公室里,登普斯特先生结束了他与稽核员的个别谈话。在他们周围摊着资产负债表和财务报表。罗亚尔·爱德华兹正在把它们收拢起来,这时其他前来参加十一时半会议的人都进来了。第一个进来的是匹克威克式的银行家埃米尔·杜梅尔,他微微涨红着脸,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面色灰黄、细长个子的律师,圣格雷戈里饭店绝大部分的法律事务都是由他处理的。还有一个是年轻的新奥尔良律师,他代表艾伯特·韦尔斯。
接着到的是彼得·麦克德莫特,他陪着刚从十五楼下来的沃伦·特伦特一起走进来。奇怪的是,这位圣格雷戈里饭店老板长期来苦苦挣扎,想保持饭店的所有权,尽管没有成功,却反而显得比最近几个星期以来任何时候都更和蔼轻松。他衣服纽洞上插着一朵康乃馨,热诚地向来客问好,包括彼得向他介绍的登普斯特先生。
对于彼得,这一切简直象梦幻一般。他的动作机械呆板,他的说话好象条件反射,仿佛应答连祷似的。那个来自蒙特利尔的人刚才说的话使他感到震惊,在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以前,仿佛有一个机器人一直在他体内指挥着似的。
副总经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头衔,而是这个头衔的含意。
以绝对控制权来管理圣格雷戈里饭店就象是一个梦想的实现。彼得深信不疑地知道,圣格雷戈里能够办成一个很好的饭店。它是能够办得受人尊敬、有效率、有盈利的。显然,柯蒂斯·奥基夫——他的见解是应该考虑的——
也是这样想的。
要办成这样的饭店,有许多措施,包括增加投资,调整组织以明确规定职责范围,和调动人员——退休、晋级和雇用新人员。
当刚知道艾伯特·韦尔斯买下了这家饭店并且将继续保持它的独立性时,彼得曾希望有个具有远见卓识和魄力的人会来进行有效的改革。而现在,正是他自己得到了这个机会。前景令人振奋,但又有一些使他惶恐。
对他个人来说,还有一个重要意义。这个任命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将意味着恢复彼得·麦克德莫特在旅馆业中的声望。如果他把圣格雷戈里饭店办得非常出色的话,那末他过去的一切将会被人遗忘,他的旧帐也将被洗刷干净。饭店老板们,作为一个整体来说,毕竟不是怀有恶意或目光短浅的。归根结底,最重要的还是看他的成就。
彼得的脑海里思潮翻滚。他还是呆呆地,但开始恢复过来了。他走过去和其他人一起在靠近房间中央的一张长方形会议桌旁坐了下来。
艾伯特·韦尔斯最后一个到来。他由克丽丝汀陪伴着腼腆地走进来。他一走进来,房间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矮老头显然感到窘迫不安,挥手请大家坐下。“别这样,别这样,请坐吧!”
沃伦特伦特微笑着迎上前去,“韦尔斯先生,欢迎你到我饭店里来。”
他们握了握手。“当这个饭店归你所有之后,我衷心地祝愿这些旧墙能给你带来象它们有时给我带来的一样莫大的快乐和称心如意。”
这些话说得既谦恭又文雅。彼得·麦克德莫特想,这些话要是出自其他任何人的口,听起来也许会觉得空洞和言过其实。但由沃伦·特伦特说出来,却颇有道理,使人异乎寻常地感动。
艾伯特·韦尔斯眨了眨眼睛。沃伦·特伦特还是那样谦恭,挽住他的胳膊,亲自给他作介绍。
克丽丝汀关上了外间的门,走到桌子旁来和大家坐在一起。
“我想你已经认识我的助手弗朗西斯小姐,还有麦克德莫特先生。”
艾伯特·韦尔斯淘气而轻快地微笑起来。“我们已经打过一些交道了。”
他向彼得眨眨眼睛。“我想还有一些交道要打呢。”
埃米尔·杜梅尔清了清喉咙,宣布会议开始。
这位银行家指出,出售的条件已经大体上谈妥了。特伦特先生和登普斯特先生双方请他主持会议,目的是要决定转让的手续,包括接管的日期。看起来在这方面没有什么问题。饭店今天到期的抵押借款,已经由登普斯特先生代表韦尔斯先生作保,暂时由工商银行承担下来。
彼得注意到沃伦·特伦特眼中闪过一瞬啼笑皆非的目光。几个月来,他一直在谋求抵押借款展期,却没有成功。
银行家取出一份拟就的议程,发给大家。大家对议程的内容稍加讨论了一下,律师们与登普斯特先生也一起参加了讨论。然后他们对议程又逐条地进行商议。在这整个过程中,不论沃伦·特伦特还是艾伯特·韦尔斯都只是做了旁观者,前者沉思着,而这位矮老头却深埋在椅子里,似乎想退在幕后。
登普斯特先生也从来没有去征求艾伯特·韦尔斯的意见,甚至连看都不朝他看一眼。显然,这位来自蒙特利尔的人完全懂得他的这位老板不喜欢人家注意自己并习惯于自作主张。
彼得·麦克德莫特和罗亚尔·爱德华兹回答了他们提出的有关经营管理和财务方面的问题。有两次,克丽丝汀离开了会场,去拿来一些饭店的档案。
尽管这位银行家自命不凡,却善于主持会议。不到半个小时,一些主要的事情都已解决了。正式移交的日子定在下星期二。其他一些小问题则由律师们去处理。
埃米尔·杜梅尔向桌子四周很快地扫了一眼。“如果没有别的事情……”
“也许还有一件事,”沃伦·特伦特俯身向前说道,他的举动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彼此都是有身份的人,因此签署文件只是对已经作出的体面的承诺事后在形式上加以确定而已。”他向艾伯特·韦尔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