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的会计师有力地点了点头。“是大量的,先生,特别在食物和饮料上。”他正要谈他在这家饭店的各个酒吧间和休息室里暗中观察到的情况,却止口不讲了。那种事可以等到把饭店买下来,“营救队”开进来之后再处理。
根据他自己短短的工作经验,霍尔知道奥基夫联号饭店增添一家新饭店的过程总是按照一套始终不变的普遍的模式。首先,在任何谈判开始以前的几个星期,一个“侦察队”——通常是以奥格登·贝利为首——先住进饭店,它的成员以普通的旅客身份进行登记。经过敏锐的和有系统的观察,辅以偶然的行贿,这个队就能汇编出一份财政与营业的研究报告书,对缺点作出彻底的调查,并对潜在的、未发掘的实力进行估计。在适当的情况下——就象目前这个情况——可以谨慎地到饭店之外本市的商业界中去征询意见。奥基夫这个名字的魔力,加上将来可能要与国内最大的联号饭店打交道这一点,往往足以从别人嘴里套出所想知道的情况。肖恩·霍尔早就懂得,在金融界里,首先考虑的是现实的自身利益,其次才考虑忠诚。
柯蒂斯·奥基夫掌握了这种收集到的大量情况,下一步就指挥谈判,几乎总是旗开得胜。然后营救队就开进来。
营救队由奥基夫饭店的一个副董事长带头,是一批讲究实际、办事迅速的管理专家。它能够(也确实做到了)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任何饭店改变成标准的奥基夫式饭店。营救队着手的第一步改变通常是在人事和行政管理方面。其次考虑更为全面的措施,包括重建和物质设备。最主要的是,他们总带着笑容工作,叫所有有关人员放心,说不会有什么重大的改革,即使作了改革,他们也是这样说。就象一个队员所说:“当我们进去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没有人事变动的打算。然后我们进行不断的解雇。”
肖恩·霍尔认为,这一套不久也就要用于圣格雷戈里饭店了。
肖恩是一个公谊会教养出来的有头脑的青年,有时候对自己参与这些事情也感到纳闷。他当奥基夫的管理人员时间虽不长,但已经看到过几家各有特色的饭店为联号饭店的千篇一律的管理方法所吞噬。这个过程使他感到有点难过。对于不择手段去达到某些目的的做法,他有时也感到不安。
但是个人的抱负和柯蒂斯·奥基夫对工作给予的优厚报酬,却往往使他把这样的感觉置之脑后了。使肖恩·霍尔感到满意的是每月的薪金支票和逐渐增长的银行存款,即使在心情不安的时候,也是如此。
对于其他一些可能发生的事,即使在白天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也只能茫然地想想而已。自从今天早上他进入这个套房以来,他强烈地感觉到多多的存在,虽然现在他避免直接去看她。她的白肤金发和引人注目的性感仿佛使房间里充满了光辉。它们使肖恩·霍尔着了迷,而他家里那个肤色浅黑的漂亮妻子——她在网球场上很讨人喜欢,并且是家长教师联合会负责记录的秘书——却从来没有使他这样着迷过。当想到柯蒂斯·奥基夫拥有那笔据推测为数相当可观的财富时,他想入非非地推测这个大人物早年也曾经是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会计师。
他的遐思冥想被奥基夫的问话打断了,“你对管理不善的印象是说由上而下,全部如此吗?”
“不全部是,先生。”肖恩·霍尔查阅他的笔记本,把注意力集中在两个星期以来已经非常熟悉的管理不善方面。“有一个人,就是副总经理麦克德莫特,他好象非常有才干。他三十二岁,是康奈尔大学斯塔特勒学院的毕业生。只可惜他的档案里有一个污点。总店核对过的。我这里有他们的报告。”
奥基夫仔细阅读年轻会计师递给他的一张纸。上面记录着彼得·麦克德莫特被华道夫饭店开除,以及他后来到处求职都遭碰壁,最后在圣格雷戈里才找到新的工作等主要事实。
这个饭店大王把这张纸还给霍尔,什么话也没说。对麦克德莫特的决定,将由营救队去考虑。反正这些队员都非常清楚柯蒂斯·奥基夫始终不渝的主张:凡是奥基夫的职工在道德上必须是清白无瑕的。不管麦克德莫特多么有才干,看来他在新的管理机构里继续任职是不大可能的了。
“在较低级的岗位上,也还有一些好人,”肖恩·霍尔继续说道。
谈话又进行了十五分钟。最后柯蒂斯·奥基夫说,“谢谢你们,先生们。如果有什么新的重要的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否则的话,我会找你们的。”
多多送他们出去。
当她回进来的时候,柯蒂斯·奥基夫已经在两个会计师坐过的长沙发上躺平了。他的眼睛闭着。自从早年参加工作以来,他磨练了一副能够在随便什么时候打个盹儿的本领,以便恢复有时候在他下属的眼里被认为是耗不尽的精力。
多多轻轻地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他感觉到嘴唇湿润润的,还感觉到她丰满的身体稍稍地贴着自己的身体。她的纤长的手指在他后脑勺的头发上轻轻地摩挲着。一束柔软的、丝一般的头发垂在他的脸边,拂抚着他的面颊。
他抬起头看看,微笑着。“我正在充电呢。”然后又满意地说,“你这一来,充得更快啦。”
她的手指继续抚摸着。十分钟以后,他已经休息够了,恢复了精力。他伸个懒腰,再一次张开眼睛,坐了起来。然后他站了起来,向多多张开双臂。
她纵情地投到他的怀抱里,紧紧地偎依着,她的身体热切地贴着他的身体。他感觉到,她那长期来郁积着的性欲早已变成了猛烈的、渴求的熊熊火焰。
他也欲火中烧,便把她带到隔壁的卧室里去了。
十一
侦探长奥格尔维在他那个神秘的电话里说好一个钟头以后到克罗伊敦夫妇的套房里来,实际上他却在两个钟头以后才来。结果,当外面门上的电铃终于发出微弱的嗡嗡声的时候,公爵夫妇的神经都紧张到了极点。
公爵夫人自己去开门。她老早已经托词把女仆打发走了,然后又残酷地叫那个非常怕狗的、面如满月的男秘书带着贝德林顿小狗出去散散步。想到两个人可能随时都会回来,她自己的紧张情绪并未减轻。
随着奥格尔维进来的是一缕雪茄烟雾。当他跟着她走进起居室的时候,公爵夫人眼睛直盯着这个胖子嘴边的半截雪茄。“我的丈夫和我都讨厌浓烟味。请你把它灭了好不好。”
侦探长胖肉脸上的猪眼睛讥讽地瞄了她一眼。接着他向这个宽敞的、设备齐全的房间扫视了一圈,也对这时背朝窗户、不知所措地面对着他们的公爵看了一眼。
“你们倒弄到一套很好的房间呢。”奥格尔维慢悠悠地拿下使人讨厌的雪茄,敲掉烟灰,把雪茄烟蒂向他右边一个作为装饰用的壁炉里扔过去,但是没有扔进去,烟蒂掉在地毯上,他也毫不在意。
公爵夫人的嘴唇绷得紧紧地。她严厉地说,“我想你不是来讨论房间装饰的吧。”
他表示欣赏地轻声笑起来,他那肥胖的身体抖动着。“不,夫人,可以说我并无此意。不过我喜欢美好的东西。”他降低了他那不相称的假嗓子。
“就象你们那辆汽车吧。就是你们停在饭店的那辆,杰格尔牌,是不是?”
“啊!”这声音不象嘴里说出来的,而简直象是从克罗伊敦公爵的呼吸里呼出来的。他的妻子马上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我们的车子究竟管你什么事呢?”
公爵夫人的这句问话好象是个信号,侦探长的态度改变了。他猝然问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这次是公爵回答,“没有人。我们都把他们打发出去了。”
“检查一下是有好处的。”胖子的动作出人意料地快,他在套房里东走西望着,打开各个门往里看看。毫无问题,他对这里的房间布局是很清楚的。
在他把外面的门打开又关上以后,他显然很满意地回到起居室来。
公爵夫人坐在一张直靠背椅上。奥格尔维还是站着。
“听着,”他说,“这场撞了人就逃的车祸有你们两人的份。”
她直盯着他的目光。“你在说什么呀?”
“别装模作样啦,夫人,这是真话。”他又拿出一支新雪茄,把头咬掉。
“你们看了报吧。无线电里也在不断广播哩。”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苍白的双颊上浮起了两朵红晕。“你说的简直是最讨厌、最可笑的……”
“我告诉你,——住嘴!”奥格尔维突然粗鲁地冲口而出,所有假装的和蔼态度全没有了。他不理睬公爵,手里拿着那支尚未点燃的雪茄在公爵夫人的鼻子底下挥了一挥。“你听我说,尊贵的阁下。全城都轰动起来了——
警察、市长、所有的人。他们要查明昨夜是谁干的,是谁撞死了那个孩子和她的母亲,撞后就逃之夭夭,不管是谁撞的,也不管他们有什么高的头衔,都得受到加重的惩罚。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我照章办事的话,你还来不及眨眼,一大队警察马上就可开到这儿。但是我是讲道理的,所以我先来了,这样可以听听你们这一边的想法。”他眨了眨猪眼睛,然后沉下脸来。
“假如你们有什么别的想法,那就说吧。”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依仗三个半世纪以来传下的傲慢天性——并没有轻易让步。她跳了起来,怒容满面,灰绿色的眼睛冒着怒火,直瞪瞪地面对着肥胖的侦探长。凡是熟悉她的人,都会被她的声调所吓坏。“你这个恶劣透顶的恶棍!你竟敢如此大胆!”
甚至很自信的奥格尔维也愣了一下。但是克罗伊敦公爵插嘴了,“我看这样没有用,老太婆。试试看也好。”他对着奥格尔维说,“你指责我们的是事实。我应该负责。是我开车子把那个小女孩撞死的。”
“这才象话,”奥格尔维说。他点燃那支新雪茄。“现在我们总算谈到点子上了。”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疲乏地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一屁股又坐回到椅子里去。她紧握着双手,不让人看到它们在颤抖,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呢?”
“好吧,让我来说吧。”侦探长慢慢腾腾地,优哉游哉地喷出一团青色的雪茄烟雾,他的眼睛嘲笑地瞧着公爵夫人,仿佛在向她的异议挑战似的。
但是她只厌恶地掀了掀鼻子,什么也没说。
奥格尔维指着公爵说道,“昨夜,上半晚,你去爱尔兰牛轭湖的林迪赌场。你开了你那辆华丽的杰格尔到那儿,还带了一个情妇。如果你不挑眼的话,至少,我猜你会这么称她的。”
奥格尔维咧着嘴向公爵夫人瞥了一眼,公爵厉声说道:“说下去吧!”
“行,”——这张沾沾自喜的胖脸又转了过来——“我听说你在台面上赢了一百元,又在酒吧间里全输掉了。你还跟一伙上等人在赌第二个一百元的时候,你的这位太太乘一辆出租汽车来了。”
“你怎么全都知道?”
“我告诉你,公爵,我在本市和这家饭店呆了很久了。到处都有我的朋友。我给他们好处,他们也回敬我,比如说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等等。在这家饭店住的人,他们干了些什么不平常的事,很少是我不知道的。
他们中大多数都不知道我了解他们的事,甚至也不认识我。他们以为可以瞒住他们的小小秘密,的确也瞒住过——可是这回瞒不住啦。”
公爵冷冷地说道,“原来如此。”
“有一件事情我想知道。我好奇成性,夫人,你怎么会猜出他在什么地方?”
公爵夫人说道,“你知道得这么多……,我想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的丈夫在打电话的时候有记录的习惯。事后他常常忘了把纸条毁掉。”
侦探长用舌头啧了一声,责备道,“这种习惯未免太不谨慎了,公爵—
—瞧它把你弄得多尴尬。好吧,其他的就是我的猜想了。你跟你的太太回家了,你开车,当初要是你的太太开车,也许不至于出事。”
“我的太太不会开车。”
奥格尔维理解地点点头。“这一点清楚了。反正,我认为你把车开得飞快,但是好……”
公爵夫人插嘴了,“这么一说你到底还是不知道!你根本什么也不能肯定!你根本就不可能证实……”
“夫人,凡我需要证实的,我都能证实。”
公爵提醒她道,“最好让他说完,老太婆。”
“这才对,”奥格尔维说道。“你们就安静地听吧。昨夜我看见你们进来的——你们为了不走门厅,穿过地下室进来的。你们俩还哆哆嗦嗦的。我也正好进来,我很纳罕这是为什么。我刚才说了,我好奇成性。”
公爵夫人透了一口气,“说下去吧。”
“昨夜下半夜撞了人就逃的车祸传开了。我有种预感,就跑到车库悄悄地看了看你们的车子。也许你是无意的吧——车子远远停在一个角落里,在一根柱子后面,这样,别的开车的人走过的时候就看不到它!”
公爵舔了舔嘴唇。“我想现在这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那也可能有关系,”奥格尔维明白地说。“反正,我的发现促使我做些侦查工作——到警察局去打听,那里的人也都认识我。”他停下来又喷了口雪茄,听他讲的人安静地等着。当雪茄头又发出红光的时候,他看了看雪茄,就继继说下去。“他们手里掌握了三件可供追查的东西。一个前灯的框圈,这一定是在撞倒那个小孩和女人的时候掉下来的。还有一些前灯玻璃的碎片,检查小孩衣服的时候,他们也断定会有一种摩擦的痕迹。”
“一种什么?”
“假如把衣服擦过什么硬东西的话,公爵夫人,特别象发亮的挡泥板一类的东西,那么就会在它上面留下痕迹,象留下指纹一样。警察局的试验室会用对付指纹的办法——把粉撒在上面,把它现出来。”
“这倒很有趣,”公爵说,好象在谈一件跟他毫无关系的事似的。“我还不知有这种事呢。”
“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在这件案子上,我想它的关系不大。你的车子上有只破碎了的前灯,框圈没有了。毫无问题他们会对得起来的。就是没有摩擦的痕迹和血迹也没有什么关系。喔,是呀,我还应该告诉你。车上有许多血,虽然在黑漆上看不大出来。”
“喔,天哪!”公爵夫人一只手遮住脸,转过头去。
她的丈夫问,“你想怎么样?”
胖子搓着双手,看着他的又厚又都是肉的手指头。“就象我刚才说的,我是来听听你们这一边的想法的。”
公爵绝望地说,“我还能说什么呢?你都已经知道了。”他想挺起胸来,可就是挺不起来。“你还是向警察局报案算了。”
“听我说,这不用着急。”那个不相称的假嗓子里带着一种沉思的声调。
“祸已经闯了。跑到那儿去也救不活那孩子和她的妈妈了。何况,在警察局里他们会怎样对待你,公爵,你可不会喜欢的。是的,先生,你绝对不会喜欢的。”
那两个人慢慢地抬起眼来看。
“我是希望,”奥格尔维说,“你们俩能提出一个办法来。”
公爵迟疑地说道,“我可不懂。”
“我懂,”克罗伊敦公爵夫人说道。“你要钱,是不是?你来的目的是向我们敲诈勒索。”
如果她希望她的话会唬住对方的话,她并没有成功。侦探长耸耸肩膀。
“随便你怎么说,夫人,我都不在乎。我主要是来帮你们摆脱困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