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体验 作者: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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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峰体验 作者:汪若-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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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干旱的味道,是城市里一连一个月没有下雨时,异常干燥的灰尘味道,夹杂着隐隐的恐惧和死亡的气息。
  五
  和同事们的相处,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折磨,触摸他们的感觉,就像树型男子说的那样,异常乏味。我明显地感到,因为泉水,自己以经开始游离在众人的生活和兴趣之外。
  我奇怪的是,自己过去为什么能够日复一日地过这样乏味的生活,没有自主权,没有生趣,我的一切都已经被上司和家长预定在一个圈子里,一切都是规定好的,从家里到公司,就像从一个监狱转到了另一个监狱。
  周末,我的一个同事来向我们告别。
  “你要去哪里?”
  “我要搬去城南。”
 “什么?”我异常感兴趣地注视自己面前的男孩子,他是一个我们这样公司中的不安分份子,崇拜艺术和其他一些玄怪的东西。恐怕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像他一样,在这样的单位还扎着辫子,口出狂言。乍一看,还以为是城南的艺术家,但是其实走近仔细观察,他红润的面色和单纯的表情就泄了底。据说,他写诗,而且还喜欢音乐。
 “你做梦么?”我问他。
 “做梦?”他一边回答大家的提问,一边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啊,有时候,工作紧张的时候做。”
 “不经常做?”
 “当然不经常,我身体不错呢。”
 “梦见什么?”
 “打。”
 “打?打什么?”
 “打怪兽。”
  我为之气结,此人是个真正的电脑游戏迷。
  顺便说一下,我们的城市也并非真的铁板一块,对于某些真正执着于某样事情的人来说,还是有空可钻的。此人便是通过自己的一个亲戚,取得了城南的居住证。原因很简单,政府担心的是正常人的健康在城南受损,但是如果一个人非要拿自己的一生冒险不可的话,那么你会发现,其实真正关心此事的人并不多。这大概也是民主政治的优越之处。
  我伸出手去,轻轻触动他的手臂,此人诧异地注视着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小声回答。我从他身上仅仅感应到了极为微弱的回应,犹如空谷足音,甚至在脑子中没有形成一定的景象,我的视野里是一片模糊。
 “你说呢?”我向坐在酒吧高凳上的树型男子求证:“他肯定会遇到麻烦。”
 “是这样的。”男子颔首,两条长腿晃荡着,一副悠闲的样子:“不过,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应该警告他吗?”
 “不,千万不要。”
 “为什么?”
 “不要干扰一个人的选择。”
 “即使是错误的选择,也不行吗?”
 “人一生中如果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应该算是一种很好的结局。”
 “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很重要吗?”
 “你做到过么?想想看,你一生中可曾有过什么愿望?”
  我苦思冥想半晌:“想不起来了。”
  “你看,是不是?发现自己可是一个异常漫长的过程啊。”
  大概是酒吧里暖色灯光的缘故,男子神色好转了许多,他喝的是加了冰的威士忌,茶色的液体在他的手指间闪动着温暖的光。
 “你是做什么的?”
 “我画画。”
 “你有名吗?”
 “是的。”
  有名,就意味着此人是大众眼中的红人。
  我有点疑惑:“那么为什么你的身上有……有某种干旱的味道?”
  男子看着我,他的微笑凝结在嘴角,随后在5秒钟内消失了。
  他沉默了许久,在这段时间里,泉水兀自在山谷中发出汩汩的声响,没有风声,没有鸟叫,泉水在悄悄地上涨……
 “你感应到了?”
  我颔首。
  他突然像苍老了许多:“那么明显吗?”
  我又点头。
 “现在再摸摸我。”
  ……
  干旱的情况有增无减,树的根部已经受到影响,尽管根系庞大,尽管叶子仍旧是绿色的,但是我能够感觉得到,土地在5米之内的深度里已经干得要裂出口子来了。如果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叶片即将枯萎,鸟儿将不再鸣叫……
  六
  有一天,我在工作的时候中晕倒了。说来也很简单,我正和同事交谈,然后忽然就听不见此人的声音了,他的面孔冒出金光,我随即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老大夫的面孔。
  “我怎么了?”
  老大夫有些焦虑:“你体内的水涨得太快了,简直超出我的预料。”
  水面的确在上涨,已经快到达百合花的根部,青石板路的尽头已经被水淹没了。
  “有什么不妥吗?”
泉水(6)
  “你体内的基本元素太充足了,可是你却一直生活在城市电磁波的干扰之下。基本元素是要使你恢复各种自我意识,电磁波却是要消除掉它们。两种力量相互作用,其结果必定是一方压倒一方。有冲突就一定有损失,在这个过程中,受损的是你脑部的血管。”老大夫严肃地说:“在水漫过湖岸之前,你必须做出决定,到底是到城南去还是留在这里。”
  “城南为什么就能让我舒服呢?”
  “因为那里有干扰器嘛。”老大夫有点不耐烦了,拿出一罐芝士洋葱味的薯片:“来点吗?”
  “可以。”我欣然伸出手。
  “你看,你的性格比起过去,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变化——以前你何尝会吃这种垃圾食品?如果不赶快寻找到合适的地方定居,那么这种影响势必伤害你的身体。”
  “如果我不想离开呢?”
  “那你就要接受手术,把泉水从体内驱逐出去。”
  老大夫说,做手术之后,我这个人将和普通人无异,这和从城南搬出的人要做手术才能在城内过正常人的生活是一样的。“更何况,你并未尝试那种生活,所以对于你来说,失去泉水和拥有泉水将不过是一线之隔。”
  但是,但是,但是拥有泉水是何等幸福之事,有梦又是何等幸福之事。我已经爱上这个山谷中的一草一木,我已经爱上每月15日5点使整个山谷变成金黄色的阳光。我发现自己已经拥有了某种神奇的潜能,许多干燥的东西在我手指的触碰下,居然能够变得湿润,被我抚摩过的树木和花草都格外繁盛。更何况,我感知到了平时所完全忽视的世界,那里的任何一种响动,都能在小小的山谷里让水面泛起涟漪……
  “城南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如果你真想知道,我认识一个朋友,可以让他带你去看看。我想,有了实地感受对于你来说选择就更加容易一些。”
  “你的朋友是……”
  “他是城南的一个画家,是个好人,会照顾你的。”
  “那……通行证……”
  老大夫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嘘……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我非常感动:“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老大夫凝视我半晌:“大概,因为我从小看你长大,感到自己对你负有某种责任。再说,我见过这样的例子……”话说了一半,他挥挥手,喷喷鼻子,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我笑笑,老大夫年纪已经不小,难免不知所云,不过,只要关键时刻不糊涂就是了。
  来自城南的邀请在一周以后送达我处,父亲对此不置一词。他一向不苟言笑,据姐姐和亲戚们说,自从母亲死后,父亲更是一次也没有笑过。我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因为她是生下我后不久便去世的,不过从照片上看,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母亲死于一次事故,这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几种死法之一,医学发达了以后,大概除去事故死亡、谋杀和安乐死以外,我们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
  邀请写在一张兰色的信纸上,附带城南的通行证,可以在一个月内任意往返。不过,老大夫的朋友说,最好是在城东广场这样的中立地带见面,因为我恐怕会需要时间适应,才能顺利进入有干扰器的城南。   
  为了这次聚会,我好好考虑了一番该穿什么。要去城南,估计这种正儿八经的套装是不管用了。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了,那就是市民们实际上在时尚穿着方面一直试图模仿城南的人,这大概也算是文化的力量吧。
  出门的时候遇见父亲,他正在院子里望着天空沉思。他一直是这样,经常一言不发地沉默许久,让人几乎把他当成化石。
  “爸爸,我出去了。”我向他招呼,随即准备出门。
  “你……”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去城南吗?”父亲说:“你梦到了泉水?”
  我大吃一惊。父亲是一个科学家,研究的是和人完全没有关系的机械学科,在我看来,他和一般浑浑噩噩的常人无甚区别,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对于我和姐姐,他永远是看过我们的成绩后“哦、哦”两声完事。不过他给我们的零花钱向来异常丰厚,又从不支使我们干这干那,所以我认为,他至少比其他的父母更加讲道理些,毕竟是知识分子嘛。
  我走到父亲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抬头注视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眼睛不为人察觉地闪烁了一下:“我的观察力还是很不错的。”
  “你感应到我体内的泉水了?”
  “其实是老大夫告诉我了。”
  “啊……”我顿时泄了气。
  “但是就是他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的母亲。”
  父亲忽然苍白地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我仿佛初次见到,有眩晕的感觉。
  七
  “你的母亲是在生下你之后不久去世的,当时她开着车在公路上飞驰,然后撞在了路边的一堵石墙上。我到现场去看过,简直惨不忍睹。说是事故,但其实我自己心里明白,她早在撞车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脑部出血。”
泉水(7)
  我仿佛猜到了父亲后面的话,嘴唇被不祥的预感弄得发绀,嘴里都是灰尘的苦味。
  “因为泉水吗?”
  “是的,她的身体里也有泉水。”
  水面在继续上涨,平静的湖面开始有了旋涡,百合即将被淹没……
  父亲说,母亲是在生了姐姐之后不久发现了自己体内的泉水,她的这种觉醒显然比我要晚得多。但是听上去,母亲体内的泉水来势汹汹,又似乎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很快她便希望离开父亲,到城南去生活。但是就在这时候,母亲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我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母亲留下来,恳求她,包括让她怀孕……因为我是那样地爱她,同时又有了你,谁都知道,在城南那种地方是无法保证正常生育的。你母亲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想,那多半是因为你的缘故。”
  但是由于怀孕,母亲的血压一直不正常,医生警告她说,要么清除泉水,要么终止怀孕,总之,两件事情一起做是万万不可以的。
  “你母亲异常倔强,她既不肯放弃你,也不肯清除体内的基本元素,就这样硬撑下来。老实说,她没有在生你时出事真是奇迹。我以为她不会有事了,然而,就在她产后准备搬走的过程中,还是发生了事故。”
  ……
  我们父女两个在院子中沉默了许久,天色逐渐变得暗淡,快到傍晚了,金色的阳光直射我的眼睛,我闭上双眼,眼皮下有跳动的红色。
  我想起那个金色的山谷,忽然有些恍惚。
  今天是15日,将有阳光照射到湖面上来,水面在继续上涨……
  “她是那样可爱的女子,那样美丽……”父亲悄声说:“我在想,我一直在想,或许我当时应该让她走掉。”
  我把脸颊贴在父亲的手上,这已经是一个老人的手了,干涩而僵硬。而父亲当年用有力的胳膊抱着我上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不由得在想,时间这东西,到底流逝到哪里去了呢?
  “你还在爱她吧?”我温和地问。
  “是的。但是,我从未了解过她。”
  从父亲的身上传来微弱的感应,那是温柔伤感的旋涡,在金色的阳光下泛起涟漪。我听见了寂寞的水声,汩汩地流动。我反复抚摩他的双手,父亲的双手开始变得温暖。
  “你与你的母亲何其相似,”父亲说:“我不想干扰你的选择。但是……”
  “但是……?”
  “但是,孩子,你要知道,简单的生活也有简单的好处……你母亲那样的女子,终其一生不会幸福,即使搬到城南也是如此。这一点,我体会得最为深刻。我也曾努力想把她从那种状态上拉回来,但是没有用。最终,她还是放弃了我……幸福这东西,是一种属性和天赋,就像你有黑色的头发和眼睛一样,是天生的。拥有基本元素的人,除非清除掉它,否则基本上和幸福是绝缘的。”
  到达城东广场的时候,我失魂落魄。尽管政府已经在想办法努力让民众的各种情绪反应变得和缓、平和,但是我仍旧感到了可以称之为痛苦的东西。这对我来说,又是一种新的经验。在此之前,泉水的存在只让我倍感欢愉,那是比平常的感觉尖锐一千倍一万倍的快感,但是现在的痛苦也是来势汹汹,让我手足无措。
  一个男人走到我的面前:“你总算来了。”
  我抬头看到了树型男子。
  坐在城东的酒吧里,树型男子让我喝下一杯威士忌。酒精很快带上我的痛苦,开始在体内循环。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水面动荡,但是似乎又离我很远。
  “你开始感到痛苦了。”他静静地说。
  “老大夫说的朋友就是你?”
  “是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的病人就是我的,还是一开始你们就串通好了?”
  “在广场上看见你的那一瞬间。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我一开始听他说起你的时候,就有点疑惑——毕竟,这个世界上拥有这种禀赋的人并不多。”他打量了我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你今天穿成这样,倒真有点像我们的人了,一开始我还有点不敢认呢。”
  我闭上眼睛:“别开玩笑,我难受极了。”
  他颔首:“你现在所感受到的不过是痛苦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罢了。”
  我呻吟道:“还要更加厉害?”
  “当然,你以为拥有这种东西得到的只是欢愉么?有多大的快感,就有多大的痛苦,事物永远是存在着两面性的,你总要为得到的东西付出代价。”
  “那么你得到了什么呢?”
  “我得到的一切感受都比那些浑浑噩噩生活的人多,那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所谓的创作状态,其实需求的无非是一颗痛苦,却始终不懈的心灵……”
  “那是你啊,你已经学会使用你的能力,可是我呢?”我忽然感到了莫大的恐惧:“我除去泉水以外便一无所有,我甚至无法做出一个象样的抉择……”
  树型男子微笑着注视我的眼睛,忽然伸出双手捧住我的脸,他眼角的皱纹亦随着笑容而微微颤动。我闭上双眼,任由他亲吻我的眼睛、嘴唇、脸颊和每一寸肌肤。他的体内传来莫名的颤抖和温柔,我感应到在温柔之后还有某种东西……但是,很快,我就没有时间思考了,那巨大的树冠,仿佛在一阵风的驱使下,抖动着叶片,发出刷刷的声响……一些枯萎的叶子落下,落入泉水里,很快便被泉水的旋涡带到水底……
泉水(8)
  慢着,那叶片怎么会掉入泉水呢?
  我忽然睁开双眼,正好男子也在看着我,我们的眸子里充满了对方巨大的映像。
  “没错,你的泉水的确能解除我的干旱,它的确可以传递到我这里来。”他轻轻在我耳边说,犹如吟唱午后的歌谣:“你大概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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