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楚见他转身忿忿离去,整个人顿时松了下来,目光飘渺地望着门口许久才回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却是惊了一大跳,礼楚下意识地按住抽搐的胸口,慌忙开口道:“凤……凤久,你几时来的?”
凤久的脸上亦有哀伤愤恨之意,礼楚见她努力强撑试图让自己挤出一丝笑容来,实在于心不忍,便垂眸道:“衣服送过来了,你去试试吧。”
“好。”凤久抖着嗓子飞快地应声,脚步踉跄着便转身疾步离去。
胸口抽搐地厉害,痛得简直令人无法呼吸,礼楚扶着柱子慢慢蹲了下去,大口大口喘气,泪水便不合时宜地落了下来。
“公子!”晋远从不远处飞奔到他身边,想去扶他却又不敢扶他。
礼楚忽然抬头,痛苦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十分好笑地看着晋远道:“你愣着干什么?去找徐安啊。”
晋远“哦”了一声,急忙跑开了。
迷迷糊糊间,有人扶着自己起身,但礼楚知道那不是徐安,直到耳边传来一句又一句熟悉的呼唤,才猛然惊觉他是何人。
礼楚勉力去睁眼,眼皮却沉重地抬不起来,除了一脸的头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之后便是眼前一片黑。
“你醒了?”
礼楚听着这声音觉得十分熟悉,正是方才扶他之人,缓缓睁眼见是子善,惊的说不出话。
子善被他这样一动不动地瞪着,有些不自然地低咳了一声,转身去倒茶道:“徐安说你的心痛病越来越严重了,必须用新的方子,让晋远上街抓药去了。”
“嗯。”
礼楚挣扎着起身,摇晃着走向子善,子善听到背后的动静一回头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道:“你要干什么?”
“是不是你?”礼楚强忍心口的疼痛,牢牢抓着子善的手,问道。
子善皱眉道:“什么?”
“二叔。”礼楚虽然气息微弱,吐字却是十分清晰,察觉到被自己紧抓的手微微一抖,礼楚更是坚定自己的怀疑。
子善沉默着并不答话,将他送回床榻,低声叮嘱道:“徐安说了,让你好生休养,别病还没好,人就糊涂了。”
“宋明权!”
礼楚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吐出这三个字,子善的脊背跟着一僵,躲开礼楚怒视的目光,讪讪直起身子道:“帮里还有事,我走了。”
“你站住!宋明权!”
礼楚见他仓皇逃走,便伸手想要去抓他,却又无力起身,只能眼睁睁听着他的脚步声由近到远,直到消失。
难怪,难怪他会如此帮自己,礼楚微微摇头,泪水又流了下来,不知是喜是悲。
他的二叔,最最自恋爱美的二叔竟然变得像个六旬老头,披头散发目光涣散,永远散发着一股酒味,哪里还有过去的影子?
这五年里,礼楚统共见了他五次,之前还存疑他不求回报帮自己的用意,现如今总算明白了。
心口的痛楚让礼楚的脑子更加清醒,二叔、凤久、温陆,每个人都变了太多太多,这些年谁都没能好好地活着。
上天多么的残忍,令他身边所有人都遭遇不幸,被恶魔缠身苦不堪言,但正是因为如此,礼楚才要更努力地筹谋,夺回命运的主权。
第三十九章 不告而别()
礼楚接过腥臭的汤药,犹豫了两下,瞥见徐安直勾勾的目光,到底还是强忍着厌恶大口喝下了。
“我说,你能不能加些其他草药,掩盖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味道。”
徐安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了碗,没好气道:“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喝药啊?那就是一口闷,讲究这么多做什么?”
“看见子善了吗?”礼楚将手缩回被中。
“没看见。”徐安摇了摇头,自顾自道,“我给你做了些定心丸,以后随身带着,虽然不能治根治底,但是也能缓一时之急。你快要成亲了,身子可得养好,保不齐将来还能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礼楚总觉得这话被他说的有点奇怪,笑道:“是不是每个大夫都这么啰嗦,连我生不生子都要关心?”
“走了!不招你烦了。”徐安从袖口中取出一瓷瓶,重重地放在桌上,便要转身离开。
“诶,你等等。”
徐安见他叫住自己,一脸不耐烦地回头道:“又怎么了?”
“你去找下子善,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礼楚说完,还郑重其事地抱拳道,“劳烦徐大夫了!”
徐安哼了一声,也不做回应,当即拔腿便走。
礼楚等了一阵,敲门进来的人却是晋远,他放下手中的午饭对礼楚道:“听徐大夫说,你找子善?我刚刚问过了,子善出去了,还没回来。”
“哦……那便没事了。”礼楚挣扎着起身,由着晋远扶自己到桌前坐下,又补了一句道,“如果他回来了,你必须马上告诉我。”
晋远歪着头诧异道:“子善?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没有,我和他有点私事要说。”礼楚说着将食盒中的一大块肉夹到晋远碗中,顿了一顿,又陆续夹了一大堆菜。
“公子……”晋远怔怔地看着堆满菜的饭碗,低声道,“我自己会夹菜,再说也吃不了这么多……”
礼楚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又夹了一只鸡腿在他碗中:“吃吧,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才能长得好长得快。”
晋远默默地吃着菜,没有再说一句话,听到有人敲门正要起身去开门,却被礼楚按下道:“你好好吃饭,我自己去。”
门开后,晋远看到的是凤久和乐熹,便向乐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
礼楚披着裘衣,由着门口的风吹着,很快便低咳了起来,却又极力掩饰,不让晋远听到声响出来打扰两人。
“进去吧,外面太冷了。”凤久开口道。
礼楚朝里看了一眼,拢了拢外衣道:“没事,现在天气已经开始转暖,这点风不算什么。”
略微一顿,礼楚又问道:“衣服试过了?还合身吗?”
“挺好的,我挺喜欢的。”
礼楚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对面道:“去书房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凤久应了一声,转身便往书房走去,走了两步才惊觉不对劲,身后的人竟然走得那么慢那么吃力,未多思考,便要去扶他。
礼楚淡淡一笑也不推脱,但目光中全是掩不住的喜意,两人走得极慢,贴得极近,空气中混杂着绿竹和凤久发丝上独有的气味,
直走到书房前,礼楚也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被那扑腾的鸽子惊醒了,忙推门道:“走吧。”
凤久看着满屋乱扑腾的鸽子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你把它们养在屋里,怎么也不用笼子?”
“这书房不就是最大的笼子吗?我的鸽子脾气都不太好,不喜欢呆在笼子里。”礼楚说笑着,取出一个锦盒来。
凤久一眼便识出那锦盒就是礼楚上回拿出来的那个,里面是一支绝美的凤钗,见他将锦盒递到自己面前,凤久略加思索到底还是收下了。
“伯兮,我听说成亲那日会来很多人,都是些什么人?”凤久抱着锦盒,水灵的眼珠微微一动。
其实她问这话时,或多或少有些紧张,毕竟面前这个人聪颖无比,又是精于破案的高手……
礼楚退了一步,倚着书案,温和笑道:“你别紧张,该来的都会来的,不该来的我也不会让他们来捣乱的,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会好好安排的。”
“是……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礼楚将手缩进袖中,又笑道:“我还专门去拜托九王爷府的公子,请他那日在我府外安插好护卫,以便应变突发状况。”
凤久闻言却是大惊失色,注意到礼楚的目光,讪讪笑了两声道:“那真是极好……极好……”
刘温言脾气可比礼楚屋里的鸽子差了百倍,凤久不知道他们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对凤久而言是十分有利的,她原先还苦恼怎么安插刘温言的人,现在礼楚竟然主动出手,倒也解决了她的苦恼。
只是她想不明白,礼楚此意到底为何?难道真如他所言,没有别的用意?凤久虚虚看了他一眼,默默抱紧了手中的锦盒。
“师兄!师兄!”
南宫非的声音忽然从院子里传来,礼楚无奈地看了一眼凤久,笑道:“小飞来寻我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哦,不用了,我自己走好了。”凤久摇摇头,呼了口气,慢慢走到门口,对着门外喊道,“剑神,伯兮在这里。”
话音刚落,南宫非便冲进了书房,速度之快惊得一屋子白鸽上蹿下跳,礼楚好奇道:“想不到,堂堂剑神也有这样的时候。”
南宫非却没心思和他开玩笑,上前抓住他手臂,着急道:“子善怎么忽然走了,房间里的酒壶都不见了,我这枪法才学了点皮毛啊。”
“他走了?”
礼楚吃了一惊,身子一动就要追出去,细细一想却又冷静下来,凝重地看着面前的人道:“你去追吧,一定要把他追回来,告诉他,我准他每日喝一壶酒,他要是不回来你就哭着求他回来,反正你也打不过他。”
听了礼楚这话,南宫非才叫吃惊呢,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我怎么求他?我好歹也是……”
“那就在他酒里下药,反正不管怎么样,装麻袋也要给我带回来。”礼楚顿了一顿,又道,“他这个人脾气很好的,事后也不会追究的。”
南宫非皱了皱眉,不真切地看了他两眼道:“师兄莫不是在开玩笑?”
礼楚原本就不太明朗的脸,顿时又沉下去两分,目光更是焦灼,“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好……我尽力……”
南宫非觉得自己似乎一开始就不该来,现在被他师兄吃的死死的,自己堂堂一代剑侠,竟然要去用这无赖的办法去请一个人回来。
“不是尽力,是全力。”
礼楚又补了一句话,听得南宫非心头一颤,再也不想听他多说一句话了,当即窜出了书房,直往外奔去。
还未跨出礼府大门,丁谧的声音忽然从旁传来,“师父,你要去哪啊?闯荡江湖吗?带上我!”
南宫非心口猛地一抖,慌忙加快脚步,奔出礼府大门便不见了踪影,独留下丁谧原地跺脚叹气。
第四十章 细水长流()
晚饭时分,丁食找遍了整个礼府也不见丁谧的踪迹,听说南宫非也不在府上,心中才略微安定下来。
不过,对于他们二人过密的来往,丁食总觉得不踏实,要不是礼楚就要成亲了,他还真想把自己唯一的亲妹妹托付给礼楚。
等了整整一夜,也不见南宫非和丁谧回来,丁食担心地想要出去找她,丁越忙拉着他道:“小谧又不是小孩了,不就是一夜未归,大哥不必太着急……”
“可她跟南宫非在一起啊!”丁食又急又气。
丁越不解地看着他,想不通他哪里来的担心,“是啊……怎么了?南宫非剑术极好,保护小谧绰绰有余。”
“诶呀!我不是说这个!”丁食急得来回踱步,半刻也不肯停下来。
他一想到那天看到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脸上便发烫,小谧平时顽皮归顽皮,好歹也是个正经的姑娘家,怎么能……
“我说大哥,你就别晃来晃去了,我这眼睛都花了。”
礼楚见他二人在府门口争执,又隐约听得“小谧”二字,自然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笑劝道:“有小飞在,一定没事的。”
“就是他在,我才担心呢!”丁食板着脸道。
丁越啧了一声,无奈道:“大哥!”
礼楚算是明白丁食的担忧了,失笑道:“不光小飞在,子善也在呢。”
“哦?子善也在?”丁食闻言目光一亮,见礼楚肯定地点了点头,才转笑颜道,“那就好,那就好。”
礼楚微微点头正要转身离去,丁食忽然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他们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小谧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
“子善算是小飞的半个师父,小飞又是小谧的师父,怕是师徒孙三人跑到无人的地方研习剑法去了。你也知道,像他们这样一等一的高手,诀窍自然是不便在人前流露的。”
说到这个,丁食还是有些自豪的,前些天他与丁谧交手,却落了个十足的下风,小谧能够得两位大家指点也是极好的呢。
“丁食。”礼楚顿了一顿,见他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沉吟了下道,“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丁食想也不想,一口应下道:“好啊,什么忙?只要公子说出来,我和二弟绝对做到。”
“我需要你帮我把一样东西,悄悄地放到四王爷府上。”礼楚说着打量了一眼四周,叮嘱道,“这件事你不必知会丁越,你一个人去。”
“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早上,等他离开府邸去上早朝的时候,你将东西藏在他的被褥之中,露出些微衣角便行。”
丁食拍了拍胸脯,自信满满道:“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没问题!”
“晋远!”礼楚冲远处喊了一声,见晋远跑下台阶往这边来,便对丁食道,“让晋远带你去那件东西。”
说罢,对晋远使了个眼色,晋远自然明白,对丁食笑道:“跟我走吧,这边。”
礼楚见灵儿正蹲在地上不知在找些什么,就连自己脚步近了也未发觉,不由得好奇道:“灵儿,你在干什么?”
灵儿被这忽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抖了一抖,待回身见是礼楚,这才捧着手中的花盆起身道:“是凤久……不……是夫人说想要在房间里养花,让我来挖土呢。”
“她说养花?”礼楚心中一动,不可置信道。
“是啊,夫人总觉得房间太冷清,想多些情调,现在埋下种子,等到了春天就差不多开花了。”灵儿说着打量了礼楚一眼,故意卖起了关子道,“夫人还说啊……”
礼楚果然追问道:“还说什么?灵儿你快说。”
灵儿却无动于衷地戳了戳泥土,拖长了调子道:“哎呀……难得看到公子这么着急,灵儿偏不说……”
“你托陈叔去买的波斯胭脂,已经到了,在我那里。”
灵儿飞快地说道:“夫人还说,这养花不比养一个孩子容易,得细心温柔地照顾着,慢慢地,日子长了就能开出好看的花了。”
慢慢地,日子长了,听着这几个字,礼楚一时恍惚,难道凤久真有与自己细水长流的念头?
“公子!公子!!”灵儿用胳膊肘撞了撞礼楚,笑道,“什么时候把波斯的胭脂给我?”
礼楚施施然走了两步,头也不回道:“在陈叔那里,你自己去拿吧。”
灵儿气的直咬牙,却又拿他没有办法,转身遇上徐安,微微躬身行礼,便捧着大花盆走开了。
“什么事把你开心的。”徐安见他笑的如此开心,忍不住伸手去探他的脉。
礼楚默了一默,任由徐安为自己探脉,短暂的沉默后,礼楚忽然绷不住笑出声来。
徐安虽一头雾水,却也跟着礼楚傻笑道:“怎么了这是,好笑吗?”
“还好。”
礼楚吸了口气,只是字还未吐尽,便又忍不住笑出声来,直笑得耳朵通红,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奇怪的精气神。
徐安讪讪地缩回了手,呐呐道:“我看你啊是入魔了,这种病无药可治,我可不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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