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远在门口不停踱步,手中的伞还滴滴答答滴着雨水,焦灼的脸色在见到礼楚之后,豁然开朗,急忙迎了上来道:“公子,下雨了,我来送伞。”
“告辞。”礼楚回身,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刘温言忽然想到以前两人从来不做这些虚礼,现在却……不过略微地怔忡后,他也很快地回了礼。
既然是走着来的,那必然也是走着去的,晋远因为没有礼楚高,所以努力地将伞举高,显得略微有些吃力。
“我拿吧。”礼楚十分自然地从他手中夺过了伞,白葱般的手被风吹了两下,瞬间红的发紫。
晋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觉从未礼楚身上的衣袍,不由得吃惊道:“公子,你这衣服是怎么了?”
“衣服怎么了?”礼楚起初没有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才轻笑了一声道,“我方才淋了雨,衣服湿了就换了一套,过几日把这衣服洗干净了送过去吧。”
晋远脸上似有不情愿,拉着一张脸并未应声,可走了许久也未见礼楚询问,便忍不住开口抱怨道:“你明知道刘温言讨厌你,和凤久联合着想要害你,你怎么还……”
“晋远!我说过很多次了,凤久是你姑母,你对她要多些宽容,当年的事他们并不知情,恨我也是应该的。倘若经历了那样的事,他们还能无动于衷,那才叫人真的寒心。”礼楚略略加重语气,压着嗓子道。
晋远顿下脚步,不解地看着礼楚道:“那你告诉他们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瞒着他们呢?说出来,难道对你有什么害处吗?”
礼楚张了张嘴,却没有将口中的话说出来,说出来会不会害了自己他倒是不在意,只是说出来必定会害得凤久和刘温言做傻事。
与其让他们跟着掺和进来,倒不如让他们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也少几分危险。
“要是你不好意思说,那我去说,凤久不是我姑母吗?总不会连我的话都不相信吧?”
礼楚见身旁这个少年如此固执,便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劝解道:“复国这种大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温言他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反而会给我们带来不少麻烦。至于凤久,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将来你有喜欢的人,你也会明白的。”
听到喜欢的人几个字,晋远脑中闪过一张脸,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便不再逼问了。
还未到礼府,天便黑了下来,风夹带着雨无孔不入,打在脸上、手上和衣袍上,礼楚不禁打了个哆嗦。
但他却不是被冷的,而是被这周围的杀气惊的。
“公子!”一群黑衣人隐于黑夜之中,说话间也看不大清他们的模样,但礼楚知道他们就是食人帮。
礼楚不知他们忽然出现是为了什么,倒吸了口冷气道:“这么光明正大,也不怕被人发现了吗?”
“上回的事,是我们鲁莽了,不知道公子就是……还请公子责罚。”
对于他们这次不按规矩地现身,礼楚甚至比上回还要生气,冲口便道:“你们若还认我是你们的公子,就应该知道凡事都要按规矩来,杀进礼府是一次,这次又倾巢出动来请罪,究竟是谁带的头?”
“是我。”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穿着白茶色衣袍的人,他一边走向礼楚一边对食人帮道,“公子让你们走,听不懂吗?”
食人帮站在雨中略微犹豫了一下,一瞬间便都消失不见了。
夜色虽然黑的看不见他的脸,但他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却是十分熟悉,礼楚怔了一怔,脱口而出:“二叔?”
来人惊了一惊,语气惊异道:“二叔?你认错人了,我是子善。”
“子善?”礼楚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当即笑道,“我就说,这能命令食人帮的人除了你子善还有谁?”
子善叹息了一声道:“这些人都是我带出来的,在帮里呆了很久,盖尸走后,也就没见他们佩服过谁,倒是服在你手下了。”
“说笑了,要真是服了我,又怎么会擅自出现在这里?请罪,请的哪门子罪?”礼楚自嘲道。
子善却较真起来,十分认真地解释道:“你现在是他们的大公子,他们当初率性而为,杀进了礼府,这难道不是天大的事吗?有几个胆子小的,害怕受到折磨,已经自杀了。”
“自杀?可我从未说过要严惩他们啊,甚至连惩罚二字也未说出口。”礼楚诧异地看向晋远,晋远忙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不知道,盖尸责罚起人十分地残忍,简直是生不如死,帮里很多弟子都是亡命之徒,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比较害怕盖尸。”
子善虽然将盖尸说的宛如暴君,但语气中却多有哀愁和怀念,听得礼楚好奇追问道:“那么你呢?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没有人道的人做事?即使在他死后,也一如以往。”
“哈哈哈……”子善爽朗大笑,笑声在这小道上来回碰撞,随后他止住笑容,轻描淡写道,“因为有时候我的手段比他还要残忍。”
第三十七章 风雨欲来()
“伯兮大哥今日起的好早啊。”乐熹远远地看见礼楚便笑着挥手打招呼,礼楚微微点头,等她走近了才道,“吃过饭了吗?”
乐熹摇摇头,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道:“还没有,我等姐姐一起上街去吃,听她说街上有一家店特别好吃。”
“被你一说,我都有些饿了。”礼楚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头上的两个发髻。
“伯兮大哥一起去吗?”乐熹仰头看着礼楚,目光清澈又纯真。
脚步声由远至近,凤久见礼楚也在这里,微微一笑道:“伯兮,上次吃的那家店当真让人回味,一起去吗?”
礼楚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温和一笑道:“不了,今天府里事多,就不出去了,你们也记得早点回来,多带些人出门,最近外面不太平。”
“我记住了,会早点回来的。”凤久频频点头,牵过乐熹的手,便往院子外走去。
礼楚怔在原地,望着她们的背影迟迟收不回目光,乐熹似乎察觉到礼楚的视线,忽然转过头来,露出尖尖的虎牙冲礼楚灿然一笑。
不知为何,这么一个阳光的笑容却看得礼楚心口一阵酸软,一个是如此天真无邪,另一个却连脚步都是那么沉重。
一个人的眼睛是永远不会骗人的,礼楚明白,凤久装失忆自有她的用意,只是如果自己能够早些看出凤久的不对劲,那自己也就不会急切地请求她与自己成亲了。
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不知道在那一日会发生什么事,礼楚始终存留一丝侥幸的想法,或许……或许后天安稳度过,两人尚有发展和挽回的余地。
“这是怎么了?看你这一脸的愁容,不像是要成亲的人啊。”南宫非忽然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礼楚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打趣道:“小飞就是小飞,起的那么早不说,每天都苦坐在屋檐上等徒弟起床哦。”
“你说什么?师兄!我看你真是越来越……为老不尊了!”南宫非一愣,随即也打趣他道。
岂料一句最简单不过的玩笑话,却被礼楚听进了心里,就连脊背也僵了一僵,呢喃问道:“我老了吗?”
“是啊,很老很老,你的眼神比陈叔还老。”
南宫非说完这话,瞥见一个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当即展演一笑追了出去,徒留下一脸迷茫的礼楚。
不过礼楚也只是愣了一小会,他清楚现在的形势不大妙,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留给他去感慨这些年经历的一切,他要做的就是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陈叔,衣服都送过来了吗?”礼楚疾步走向大厅,见陈叔有些跟不上,便悄悄放慢了脚步。
陈叔深吸了口气,稳住气息道:“送来了,送来了,已经分别送到少爷和凤久姑娘的房中了。”
“宴客的贴子都发出去了吗?”
“准是准备好了,但还没有发出去。”
礼楚点了点头,转身往书房走去:“正好,既然还没送出去,我再去确认一遍宾客名单,确认好了你再发出去也不迟。”
“少爷不是已经确认过名单了吗?还要再看一遍?看来少爷十分重视和凤久姑娘的亲事啊,凤久姑娘跟着少爷是绝不会错的。”陈叔露出几分欣慰的神情来。
礼楚的脚步却是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如常,“陈叔,你去忙吧,一会我确认好名单会交给晋远。”
陈叔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忽然想什么,试探着问道:“少爷,要不要告诉老六一声?这样的好日子他一定也是很想来的。”
“也好,那就劳烦你亲自跑一趟了,如果王伯真的不想来,你也千万不要勉强他。”礼楚叮嘱道。
见陈叔应声离去,礼楚便微微叹了口气,王伯从来不在言语上与人争辩,也从来不说些谄媚的话来讨好人,为此他一流的办事能力受到了些不公平的对待。
但是礼楚知道,王伯心里是有仁义的,不该说的,不该做的,违背江湖道义的事绝不会做。
礼楚推开虚掩的房门,见晋远正靠着椅子歪头大睡,手中的兵法晃晃荡荡,眼看着就要脱手打在砚台上,忙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书。
“公子?”晋远一惊,忙擦着口水起身,一脸心虚地转开话题道,“公子是来拿宾客名单的吧,我都理好啦,现在就可以拿给陈叔了。”
晋远说着抢过桌上的一沓帖子,夺步就要往外走去,却听身后阴阴沉沉地传来一句,“站住。”
“过来。”礼楚坐下来,取过笔见晋远还站在那一动也不动,有些好笑道,“你不肯过来,我怎么看帖子?”
晋远这才急忙走至桌前,将帖子一一打开递给礼楚,见他用笔涂去几个大官的名字,不由诧异道:“这些人都不请了?”
“不请了,你让子善去找几个帮里的人来充数,一会再去一趟吴将军府上,让他转告皇上,说是最近礼府不安生,让皇上不必亲自前来祝贺。”礼楚说着,又凃花了几张帖子。
晋远原本以为凤久恢复记忆不过是件小事,可是见礼楚这般警惕,心里也深知,事情绝非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或许一场血雨腥风就要来了。
等礼楚全都过目一遍,那厚厚一沓礼帖便只剩半沓了,晋远掂了掂份量道:“就这么些人未免也太少了,对了,公子不请他们来,保不准他们还会自己找过来呢。”
礼楚嘴角深笑着看了他一眼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子善会做好的。”
晋远自然相信子善的能力,听到他的名字心口便是一凛,悻悻地拿过帖子就要走,却听礼楚又道:“我整理了一份朝堂上各股势力的人员图,你顺道送到九王爷府去吧,务必要亲自交到温陆手中。”
“这么快就交给他?”晋远吃惊地回头看礼楚,见礼楚肯定地点了点头,愤愤道,“看到这样绝密的消息,保不准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呢,到时候可别害了我们。”
“所以我才要多帮衬帮衬他呀,免得他一冲动做了坏事,现在帮他巩固势力总比到时候亡羊补牢好。”
礼楚尽力解释,见晋远的嘴撅地可以挂酒壶了,便笑盈盈地催促道:“快去!”
第三十八章 削骨噬心()
“少爷,少爷,打起来了!”陈叔一路喊着冲进了内院,惊的所有人都出来查看。
“陈叔,怎么了?”礼楚也从书房里出来追问道,可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便自己循着动静过去了。
一个身着铠衣,头戴甲胄的将军正与南宫非打得不可开交,从他咬牙切齿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有多么的吃力,又多么地拼命。
礼楚知道他是来见自己的,也知道按照他以往的脾气,不见到自己是绝对不会轻易的离开,终于还是缓缓现身道:“我这好不容易种下的绿竹都被你们俩砍地没多少了。”
“将军!”袁丐瞪大双目,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南宫非目光一闪,也跟着收起了剑,打趣道:“认识啊?看你一脸气势汹汹的,我倒以为是来寻仇的。”
“失礼了。”袁丐忙朝南宫非抱拳表示歉意,随后又手足无措地转向礼楚,嘴张的老大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礼楚见他这幅样子,也十分激动,见到昔日的战友,那些流失的血液又仿佛都回到了身上,让人澎湃让人斗志昂然。
只是当他藏在袖中的手滑过爬满疤痕的手臂,心便凉了半截,见南宫非识趣地离开了,才开口淡淡道:“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很好。”袁丐嘴上笑着,眼睛却不自主地泛红了,刻意瞪大了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
温热的泪水夺框而出的那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嘶力竭道:“五年了!五年!我坚信将军一定还活着,可是我找不到你,他们都说我疯了,可我就是知道将军一定还活着!”
礼楚见他情绪激动牢牢按住了自己的手臂,心口顿时一凛。
“我亲眼看着你从流火从爬起来,不知去向,但我知道一定是你救的我们。我在家日日祈祷,如果将军能够活着回来,那老天就算拿去我二十年寿命又有何妨?五年了,我总算盼到了。”
面对如此赤城的袁丐,礼楚愧疚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心口更是如刀剜,一字一刀,当年两军的士兵他对的起哪一个?
刘言如此信任他,川北府军如此信任他,他却害得他们遭遇这样的大劫,哀嚎声漫天传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
袁丐艰难地止住泪水,哑着嗓子问道:“将军回来是为了报仇吗?李兆政这个王八蛋,我恨不得宰了他!”
“袁丐。”礼楚按住他的肩膀,语气郑重却让人听着生远,“既然我回来了,那就代表过去的一切都算了。”
袁丐不可置信地看着礼楚,目光沉痛道:“算了?那可是三万条惨死的性命啊!整整三万条啊!”
“杀了四王爷就能慰藉那三万亡灵吗?只会白白地害你丢了性命,你这些年隐忍只怕也是顾忌到家人,不是吗?到时候连累的可是整整一个府邸,还有你的小舅子吴卫忠一家能幸免于难吗?恶人自有天收,又何必你我出手?”
礼楚暗暗吸了口气,袁丐的路还很长,没有必要将他拉进来,一起陪葬。
袁丐的目光果然黯了下去,拳头攥了又攥道:“那么将军……回西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无上权利。”礼楚几乎脱口而出,见到袁丐眼中的失望,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不过一瞬间,袁丐又瞪大了眼睛,肯定道:“我不信,将军不是这种人。”
“我不是这种人?”礼楚冷笑了一声,口气嘲弄道,“我本是南楚人,为了皇上许诺的锦衣玉食和大司马之位,便将南楚轻易出卖。那刘言本是我的恩师,皇上派我前去会川剿灭叛军,我二话不说便领军出战,我不是这种人?又是何种人?你未免高看我了。”
袁丐最后一丝表情也冷了下来,目光中所有的热血和激动都渐渐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愤怒,他怔怔地看着礼楚脸上的嘲弄之情,艰难开口道:“算是我信错了人,既然你要走你的黄金路,那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将军,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将军,告辞!”
礼楚见他转身忿忿离去,整个人顿时松了下来,目光飘渺地望着门口许久才回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却是惊了一大跳,礼楚下意识地按住抽搐的胸口,慌忙开口道:“凤……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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