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扎西给父亲带来了送别的礼物,那是一公一母两只小藏獒。两只小藏獒是父亲救下来的具有冈日森格血统和多吉来吧血统的藏獒的后代。
藏扎西说:“我知道,没有藏獒,就没有你的生活,没有你的心情,带回去养着吧,它们是你的一个纪念,当你想念西结古草原、想念我们的时候,就看看它们。”
父亲坚决不要,这是何等珍贵的礼物,他怎么能随便接受呢:“不行啊,藏扎西,它们是藏巴拉索罗,是草原的希望,是未来的吉祥,我怎么能把草原的希望带走呢。”
藏扎西指着身边的一群藏獒,恳切地说:“希望还有,希望还有,这是多出来的,你就带走吧。”
父亲把两只小藏獒搂进了怀里。
父亲转身走去。他高高地翘起下巴,眼光扫视着天空,不敢低下来,他知道低下来就完了,就要和藏扎西身边的那一群藏獒对视了。父亲假装没看见它们,假装看见了不理睬它们,假装对它们根本就无所谓,假装走的时候一点留恋、一点悲伤都没有,嘴里胡乱哼哼着,仿佛唱着高兴的歌。
但是一切都躲不过藏獒们的眼睛,它们对着父亲的脊背,就能看到父亲已是满脸热泪,看到父亲心里的悲酸早就是夏季雪山奔腾的融水了。它们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一点声音也没有,连脚步声、连哽咽声、连彼此身体的摩擦声都被它们制止了。它们一程一程地送啊,一直送出了狼道峡。
父亲没有回头,他吞咽着眼泪始终没有回头。藏扎西停了下来,送别父亲的所有藏獒都停了下来。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就是别人的领地了。已经成为大藏獒的尼玛和达娃控制不住地放声痛哭,所有的藏獒都控制不住地放声痛哭,先是站着哭,后来一个个卧倒在地,准备长期哭下去了。
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以后,藏獒们在狼道峡口守望了一天一夜,才在藏扎西的催促下走上回家的路。
藏扎西见藏獒中没有尼玛和达娃,就知道它们要按照一只藏獒最普通的守则来安排自己的命运。
尼玛和达娃留在了狼道峡口,一直守望。
两天过后,藏扎西再次骑马送来鲜牛肺,它们不吃。
一个星期之后,藏扎西又来了,又带来了一些鲜牛肺,它们还是不吃。
半个月之后,藏扎西带着鲜牛肺再次来时,看到的它们不倒的尸体。
西结古草原的牧民们不相信父亲就这样走了,匆匆忙忙从党项草原、砻宝泽草原、野驴河流域草原、白兰草原来到了碉房山下、寄宿学校。
他们赶来了最肥的羊、最壮的牛,牵来了最好的马,这些都是送给父亲的礼物。他们以为父亲到了西宁城,还能骑着马到处走动,还能赶着牛羊到处放牧。
牧民们还带来了最好的糌粑、最好的酥油、最好的奶皮子和洁白的哈达,把这些东西放在了寄宿学校的院子里。他们相信即使父亲走了,也会很快回来,拿走这些东西。因为这是他们的心,而汉扎西是最懂得藏民的心的。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父亲的学生——毕业的和还没有毕业的学生来到了学校,怎么也不肯离去,一直都在眼巴巴地等待着他们的汉扎西老师。
这些心和藏獒一样诚恳的牧民们,总觉得那个爱藏獒就像爱自己的眼睛一样的父亲,那个无数次挽救了藏獒的性命、和藏獒心心相印的父亲,那个和牧民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的父亲,那个在大草原的寄宿学校里让一茬又一茬的孩子学到了文化的父亲,还会来,就会来。
还会来、就会来的父亲却再也没有来。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了,但很久很久的时间并不妨碍西结古草原的牧民对父亲的怀念,他们对父亲的感情表达给所有能见到的汉人。一旦有汉人来到西结古草原,他们就会敞开门户,烧起奶茶,端上糌粑和手抓,就像对待父亲那样对待他们,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会说:“住下来吧,这里就是你的家,就是你的家。”
牧民们把汉扎西的故事变成了传说,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
直到今天,还在娓娓传说,就像野驴河的水还在汩汩流淌一样:“哦,让我们说说汉扎西的故事吧。”
辽阔而美丽的西结古草原,永远流传着藏獒与汉扎西的故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