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那个笑容,很勉强,像是专门挤出来给我看,很悲苦的
一种样子,她拉的手,小声说:“你爸爸走了,以后,他不回来了,”我觉得很
奇怪,一个家里的父亲,怎么可以说走就走、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呢?再说,他去
了哪里?我问了母亲,母亲摇摇头,摇头的时候,她又哭了。她不知道,后来我
和我母亲一起生活到我离开北京来上海读书,她一直说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乐
团的人也都不知道,我的父亲,就这样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了,他离开了我们
和他自己的生活。他是死了、还是在什么地方更加快乐地活着,没有人知道。
虽然我父亲就这样不知去向,但我和我母亲的生活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我
母亲至今保持着背地里身女人的身份。我那个失足的父亲离,也没有跟任何一个
与她有亲密关系的男人建立家庭。虽然,漂亮的母亲身边从来没有缺少过男人。
我曾经怀疑过,也许我的父亲和母亲本来就是不和谐的。我为父亲的失足设
计过很多理由,其中我认为最合理的一个就是我认为父亲是因为实在不能忍受母
亲的不规矩,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才一怒之下离开家的,在我有限的记忆里,
父亲是一个很严谨的人,除了专业这外,他没有什么爱好,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特
别种爱的娱乐,他也不是一个很喜欢说话的人,家里的热门气氛从来都是要母亲
来营造,而父亲从某个时候开始对母亲的活跃也表现得很不感兴趣。像我父母这
样可以说珠联璧合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中间突然有一个采取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另
一个人,还能是什么原因呢?能够让父亲放弃母亲和家庭,一定是异常严重的伤
害。一个男人能够受到的伤害还有比这个更加严重的吗?
我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讨论过这个问题,这是我心里的一个秘密,一个解不开
的谜这样说我的母亲,好像有些诋毁她。但她确实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的风流和
放荡在父亲离开家以后被我一次次亲眼见到,我不爱她,我曾经为她的行为感到
羞耻。但是,现在,给你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忽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晚
已经原谅我母亲了,那那么漂亮,那么多男人宠爱她,打她的主意,她的丈夫并
没有给她带来幸福的感觉。她有错吗?她没有啊。
我曾经亲眼看见母亲和男人做爱,真的,那时我才只有14岁多。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那个过程,你能跟随我的文字身临其境吗?一个签证
嫩的少年,一个刚刚学过一点点生理卫生知识的男孩子,一个和男孩子们躲在角
落里研究学校里的漂亮女生的小小伙子,在放学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母
亲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纠缠在她和父亲的床上,听见她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呻呤,那
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不能回忆。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自己当时的状态,可能
是大脑一片空白,可能是惊愕和憋闷混合着羞辱,了可能是什么都没有,连眼泪
都没有,我转身跑了。我家住在二楼,我跑着冲下楼,冲出楼门,冲到街上,没
有目的地跑着,跑了不知多远,我跑到了陶然亭公园的门外,我贴着墙根儿坐下
来,从铁栅栏里面伸出来的树枝悬在我的头上,我抱着脑袋,哭不出声。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那儿丰,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我还是不想回家,我
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我不敢回家,怕再一次看到母亲的那个样子,听到母
亲那种特别的声音,我没有看见那个男人的长相儿,也不知道他是住,我看到的
只是一个被子盖住了的上身,正在用力活动的身躯和湿漉漉的脊背。我隐隐约约
地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没办法确认,那时的我,对做爱的真正内容并不了解。
我是被我母亲找到的。她沿着我家住的大院门口的小路走了很远,走到了坐
在墙根儿底下的我身旁,我早就看见她了。我像看着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女人那
样看着她走过来。她蹲下身子,把头垂在我的腿上,小声地哭起来。
她是我妈妈。我还是一个孩子,我们母子之间没有交流这些事情的可能。但
我能感觉到,母亲的内心其实很甘,她一定有许多话想告诉我,却又因为她是母
亲而不能说出口。我有许多话想问,却因为我是儿子和一个不成熟的少年而不能
去问。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僵持报很长时间,时间已经很晚了。偶尔有一两个正在
回家的人从我们身旁经过,偷偷地看我们一眼,目光中充满了猜测和疑惑。我很
不舒服,真的,我第一次懂得了当一个男人说他心如刀绞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是
濒临死亡。
我摸了母亲的头发。她的头发很美,柔滑的长发盖住了她的脸和肩膀。我那
么难过。母亲是演员,她一直特别在意自己的形象。她常常把头发绾成一个发髻,
露出她没有一丝皱纹的前额,她已经是40多岁的女人了,但她有丰满、结实的身
体和很好的身材,每次学校里开家长会的时候,母亲是大家注意的目标,也是我
的骄傲。可是,我的美丽的母亲,她会跟不同的男人上床,就在她和我父亲的那
张床上,我曾经在很多个不能睡着的夏夜,趴在那张大床边上的小地毯上,和躺
在床上的父母聊天儿。他们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像小狗一样爬回对面自己的房间。
父亲不允许我在那张床上过夜,即使他在外地或者国外演出的时候,母亲和我也
保留着这个习惯——母亲一个人躺在床上,我抱着小毛巾被躺在地毯上,我该怎
么去接受现实?一个陌生的男人,在我父亲的位置,做我父亲对母亲做过的一切,
但他仅仅是一个客人,一个可能这样做了一次就没有第二次的过客,我该怎么说
服自己去理解和原谅母亲?我不能。
母亲这样流泪,大到了眼泪流干的时刻,她拉起我的手,小声说:“孩子,
跟妈妈回家吧。”我很听庆地站起来,和母亲手拉手地走回家,我们什么也没有
说。从那以后,我们之间变得非常生分,除了日常生活中必须说的话,几乎没有
什么语言。我们都躲进了自己的心事里,各自的心事自己来料理,不给对方任何
空间和缝隙。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现。我该怎么告诉你呢,安顿?你应该比我大
10岁还多,你也是有了婚姻的女人,你能理解我母亲的行为吗?你能理解我对她
的厌恶和不理解吗?
以后,我用淡漠的眼光来面对我和我母亲的生活,我又掸见过母亲和男人在
一起的场面,但我没有任何反应了,我会替他们把虚掩的关紧,然后关上我的房
间的门,踏踏实实在写作业、听音乐、看小说,听见门外有人离开的声音,听见
母亲走进小船坞手间,听见洗澡水哗啦啦的声音,我都很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
憎恶。我变得完全没有感觉了。
你能相信吗?母亲把自己洗干净之后,会敲我的房门。惟一与过去不同的是,
我不准母亲进我的房间,我也再不进她曾经和父亲一起住的那间卧室,我们公用
的区域就是我家的客厅。母亲会一边用毛巾擦着她滴水的头发一边问我想吃什么。、
想里吃饭还是出去,我通常的回答都是“随便”。那种时刻,我不想和母亲有什
么接触,甚至不愿意正视她。我觉得她虽然洗过澡了,但她还是不洁的。而且,
我开始认为父亲的出走跟她的这种不洁有关。他比我这个做儿子的更加不能忍受。
我读过很多书,在同龄人当中,不谦虚地说,我是非常有文化和有老头的。
我学的是日语文专业,这也和我小时候非常喜欢读川端康成的小说有关。你如果
有兴趣,可以看一些日本小说,特别是男性作家的作品,那里面几乎都饮食了一
个主题——爱与死。爱一个人的美好感觉是此时些刻,离开一个人、离开种美好
感觉也是在此时此刻,这就是我理解的人生。我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让你感到我
很消极,但这是我的真心话。好像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潜意识里这么认为
了。
当我无法接受母亲的行为时,我把自己着进了书本当中。
我不缺少零用钱。父亲离开之后,母亲比过去更加宠爱我,她主动给我零钱,
让我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知道我喜欢读书,不止一次看见我背着书包、。拎着
装满书的大塑料袋回家。她也知道我不爱说话,越来越沉默。所以,她给我钱买
书,想让我在寂寞的少年时光中能多一些伙伞。现在回想起来,喧也是做母亲的
良甘用心吧。
在第一次看见母亲和男人做爱之后,到今天,我见过的与母亲有染的男人已
经数不胜数,但我认为母亲没有爱上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我曾经猜想许母亲真
正爱的男人还是父亲吧。否则,她为什么在父亲失足之后始终不肯另外成家?母
亲的房间里有一张写字台,写字台有三个抽屉,其中一个是上了锁的。我看见过
母亲把一些信件和她自己常用来写些什么的日记本放进去、锁好。我认定这些和
我们的生活、和我父亲有关。
也许,到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她会告诉我些什么;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就是她保持沉默到最后,把所有的秘密都带走。
安顿,写到这里,我有些坚持不住了。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的经历,更不
知道你会怎么看待我的母亲我从来没有跟一个与我的内心无关的人讨论过这些问
题,你是第一个。我有难以启齿的悲哀。
啤酒已经喝完了,而我的故事才刚刚开了个头。你夜间上网,看这么学生的
东西会不会很憋闷、希望我没有破坏你的心情。
我还会再来的。既然已经开了头,让我继续吧。
其实,kangkang是我的小名。我的爱人了这么叫我。我们一养的小狗也叫这
个名字,,是一只黑色的“西施”。你可以叫我康小明,这是我的真名。我愿意
告诉你我的一切真实信息,我知道你在我同意之前是不会找我的。
康小明2001年8 月19日来自安顿:康小明:你好吗?
我还是夜间上网,但这一次我是故意把你的信留到最后才看,。我没有感到
憋闷和压抑,相反,我爱上了你的文字。
我也曾经非常喜欢川端康成,我有他的各种版本的作品。我也曾经对日本文
化情有独钟。那么小的一个岛国,资源泉并不丰富,却是世界上樱花最好的地方。
樱花很有意思,一瞬间开放,绚烂到让人瞠目结舌;可是,只需要一阵风,它们
就会像雨一样落尽,零落成泥碾作尘。所以,珍形容的花落有一种说法:樱雨。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致使岛国的子民非常理解禅宗就是说,日本人最明白人生
其实就是“当下”就是此时此刻。爱到极至,人就会夺得求能够天长地久,而天
长地久是根本不存在的,除非以死亡为前提,因为死亡即是终止,终止才能告诉
你确切的结果,这个终止,还是此时此刻。
但是,我想说。你14岁多的时候开始阅读川端康成,在我认为是不太合适的。
爱书的人很难预料一本书对一个人的成长有多大影响,这缘于他身在庐山。一个
敏感少年,爱上一种气息、一种文字风格、一种能解少年愁的人生哲学,通常也
是在不经意之中,怎么可能做到只是欣赏?更不可能做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
一片云彩”——云彩自在心中了啊!
说到你的母亲,很难说我理解她或者不理解她。我其实并不了解她的内心世
界也一样不了解,就像你永远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说走就走了一样。在我看来,你
母亲有可能不知道你父亲去了哪里,但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他离开的原因。只是这
原因在她看来没有让你知道的必要管个原因会让你对自己的父母产生其他的看法
——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不会去猜测什么。我会尝试着问一问,如果不能得到答
案,就放弃这种追索。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和充分的理由,让别人给
自己一个交代,在我看来有时候是很霸道的。父母也是一样,他们是有感情、有
思想、有自由的身体和足够的行动能力的人,不能因为他们做了父母,就强迫他
们放弃自己选择人生的。我们活着,必须要对别人负责。夫妻之间纯朴负责,父
母对孩子负责,孩子对父母负责,这都没有错。但是,我认为人更应该懂得对自
己负责,这也是对天赋予我们的权利的一种酋重和对生命本身的酋重。一个人为
另一个人做什么,有时候不是因为“应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别人应该
为你做的,而是因为受或者慷慨,爱和慷慨都是值得感谢而不能要求的。所以我
想,你需要做的恰恰是理解你的母亲。也许你不认同她的生活方式,但当她自欠
感觉非常好而又没有伤害别人的时候,你没有权利去干预她,即使你是她的儿子,
你也没有这个权利。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说的话。正如你所说风比你大出十
几岁,我是有婚姻的女人。我想站在这个立场来说话应该比较容易客观。一个女
人,或者干脆说一个人,她(他)有多少需求?那些物质的内容我们可以看到、
听到,那些精神层面的东西呢?那些关于类似“性”这种对于普通的、有一定年
纪的中国男人和女人来说不太容易启齿的内容呢?我们能够了解多少?一个男人
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生活只是一种表面现象,这个现象背后,咸肉人的内心感受如
何?是不是在各个方面都很满意、很满足?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人能够知道并
且说清楚。所以,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实际上我们不能看到的只是一个
结果,而实际上我们不能看到的是造成这个结果的诸多原因。
在你的父母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果他们没有选择告
诉你,你为什么还要追呢?你只需要知道:你们是你的父母,他们曾经或者一直
很爱你,后来他们迫于某种缘由而无法做得更多,他们也必须用一些时间来做他
们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就足够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一个心思缜密、心事很沉重的男孩子?你的文字给了我
这样的感觉。
你没有破坏我的心情,我喜欢跟你交谈。
等你再来!
2001年8 月24日来康小明:安顿:收到你的信真高兴。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
好朋友了。当然,对你来说,我的年龄不具有说服力——你会不会认为22岁这个
年龄决定了我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经历和深刻的感悟?
的确,曾经有一个人——女人——说过我是一个内心敏感,细腻的男孩子。
她说:“你那么小,却有那么重的心事,真让人心疼。”
她是我现在的爱人。
今天,我不是准备了两听啤酒放在手边,跟你边喝边谈。
我要给你讲的是我从17岁开始、持续到今天的爱情。
照理说,我应该叫她阿姨。她是我母亲给我请来补习英文的家庭教师。她本
人的职业是英文翻译。她26岁离婚,没有孩子。离婚的时候,她结婚还不到4 个
月。因为那个男人进了监狱,而且是非常丢人的原因——他和3 个男人一起强暴
了一名高中二年级的女学生。我们认识的时候,她35岁。
她很美,她的美和我母亲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