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先简单地做一个自我介绍？”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你看我这个人，又忘乎所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呢。
我就从小时候开始跟你说吧。流水账，你可别烦。
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父母都是工人。后来我爸自学成材，从工人变成干
部，当了他们那个工厂的副厂长。领导我妈。
我妈一直是工人。一个家里的一对夫妻，只能有一个人有机会出息，我妈当
然就“牺牲”了。他们那代人是这样的，女人不能算人。现在，我妈，以上人身
份下岗了。她开丁一个做名片的小店，也算是当老板了。我是独生女。
小时候的事情没什么可多说的。我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都没离开过宣武
区。上初中的时候才知道扩国寺在哪儿，够惨的吧？我高中学的是旅游饭店管理，
名字好听，其实还不是培养有一点儿有文化的酒店服务员？所以，我这辈于的第
一个工就是在大饭店里给人家铺床、擦洗手间、换脏毛巾。我是一步一步爬到今
天这个位置的，给总经理当秘书，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工作，就是不用给有钱人
搞卫生了。但是，我觉得我比我妈强，最起码，不用为了谁去放弃我自己的追求。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就是老大。
你知道这么多背景够了吗？
崔峻已经吸完了一枝烟。她拧开塑料瓶子盖喝了一大口冰红茶，有点儿困惑
地看着我。
“你本来想告诉我的是什么？”我记起她在丽江曾经随口说到有一个“男朋
友”，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老公”和一个婚姻而且，她说过一年前有过一次失
恋的经历让她非常想找到我，我有点糊涂了。：“感情啊！你不是采访情感经历
的记者吗？我当然想给你讲我的感情经历。”水瓶子物归原位，她的双手放在腿
上，一下下地抠着肉色的丝袜。这双手好像多余存在似的。终于，她又起了烟盒
在手中把玩。
“那么，咱们从你的初恋开始说吧。你和我都需要一个头绪，你觉得呢？”
我顺手拿过她手中的烟盒，她很顺从地交给我。
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这种采访特别人性。我从来没觉得记者会征求别人的
意见，他们都是只会给别人提问题的，好像提的问题越尖妖。越是能让别人手足
无措，他们就越成功越精彩。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你好像挺知道照顾别人的心
情。
我就从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男孩子开始给你讲吧。
我觉得我不是那种早熟的女稿子，我明白男人和女人的事儿挺晚的。那时候
我已经17岁了，在职业学校。那个人是我们学校学厨师的，规范的说法叫做烹饪。
当时，我们年级的女生基本上已经被“瓜分•；完了，十十都有男朋友，剩
下的不是长相实在说不过去，就是那些成天假装正经的。有的女生还怀过孕呢。
我其实早就认识这个人，谁不认识他呀？！他长得好，号称足我们学校的
“金城武‘。你知道全城武吗？
崔峻停下来，挑衅一般地盯住我。
我说我知道这个人，他演过王家卫的电影。
她笑起来：“那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小资’看的东西。
你看日剧吗？“
我也笑了。青春就是这么有优势，它可以让一个女孩子那么骄傲而不带任何
恶意地把你和时尚隔离开。证明你已经老了。
我说：“我看日剧。不过，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金城武是不是演过（神
啊，请多给一些时间》？”
你还行，还知道这个。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就长得像他，一点儿也不吹牛。可惜，他长得再好也不过
就是个厨子，一辈子跟天然食品过不去，非把什么都弄熟丁不可。
他在我们学校是女生的偶像。那些女孜于都认为能跟他在一起是特有面子的
事。而且。我们都知道他有女朋友，那女孩子是学旅游英语的，也很潭亮，整天
跟在他身边，生怕别人抢她男朋友似的，特别小气。
我喜欢这个人的时候，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他。喜欢就是喜欢，就是喜欢看
着他，听见他的声音，看他在操场折腾，跟男生一块儿扎堆儿抽烟，我就很满足。
那时候我觉得他不会看上我的，我这么平常。暗恋不是错误啊，我又没想怎么怎
么样。
后来有一天。突然听说他跟那女孩子分开了，好像是因为那女孩子要跟全家
人一起出国。这时候，我有点儿动心了。我觉得这可能也是一个机会，要是我主
动去关心他，没准儿也能创造一些条件。我就找了一个中午，他正跟一帮男生一
起吃饭，我走过去，跟他说：“我想请你吃冰淇淋，赏脸吗？•；我到今天
都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当着那么多男生的面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他
都听傻了。那帮男生也傻了。不过，马上他们扰开始起哄，说”我们也想吃“。
我当时特自然，说：”我就请他一个人。“
他什么也没说，端着饭盆就跟我走了。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体会，太
有成就感了。我走在前头，他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走出学校大门。每个人都还端
着一个饭盆。
站在学校大门，的冷仗店里，我问他想吃什么。他一点儿表情也没有，说
“给什么吃什么”。我买了两个“和路雪”的‘真爱“，他一个，我一个。他也
不拒绝，拿起来就吃。他的表现在当时看起来，就是在鼓励我呢。而且，我当时
的想法就是要告诉他，我一直暗恋他，只不过因为他有女朋友，所以没有”横刀
夺人之爱“，再加上他女朋友那么好看，就算是告诉他，我也未必”有戏“。我
觉得我可以说这些话。反正，成，就相处；处；不成，我也说出来了，没什么遗
憾。这么一想，我就全说了。
当时，他没有什么反应，认真听完了，也没说什么。我也没觉得失望，都是
人，有思想，有头脑，不可能什么都不想张口就说成与不成。吃完了冰淇淋，我
们就各自回去上课了。
奇迹发生在第二天。我收到了他写给我的信，不大长，大概意思是说，他没
觉得我跟他说那些话突然，而且他说他觉得很感动。有一个女孩于一直关注他，
而且不计较任何回报地悄悄喜欢他，让他感觉特别好。他说，他其实不在乎女孩
子的长相，而且，我也并不仅自己认为的那么平常，到你这儿来之前，我还重新
看过这封信，我能背诵其中的一段话。他是这么说的：“我最感动的是，你竟然
能花那么长时间来观察我，我值得你这样吗？你是一个纯真的女孩子，这比什么
都重要。你能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告诉我这些，我一辈子都会感谢你。”
他只给我写过两封信，还有一封是在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毕业的那个暑假。
我们俩就这样谈起恋爱来了。我变成了很多女生羡慕的对象。这也是一种虚
荣吧‘我自己知道。
崔峻突然停下来，问我：“你觉得我这么做，主动女去追求—个男生有什么
不好吗？”
我说我不这样认为。“喜欢一个人；主动去告诉他，而且男并没有要求对方
一定要答应自己什么，这有什么不好呢？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自己心里的事，跟
那个被喜欢的人有特别密切的关联吗？”我这样问她她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安顿，我觉得你也挺现代的。我原来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女人会很保守，对
我们这种主动很不屑呢。你怎么知道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呢？”。
——种很温暖也很熟悉的、回忆的味道在此时此刻渐渐弥漫在我们周围。
我想告诉崔峻，我自己也有过青春年少的时候，也曾经在心里悄悄地喜欢过
某个英俊而特立独行的男生，只是当时的环境远远不能和这个开放的时代相比，
所以我惟一的选择只能是含蓄地看着他从我的视野里永远地走开。那时的我，何
尝不想表达？只是真的不敢啊。
最终，我什么也没有说。崔峻的表情也告诉我，她已经不需要我说什么了。
我们好了差不多两年。
其实，这个人对我不能算不好。虽然我们俩最后还是分手了，但我觉得他跟
我在一起的时候走真心的。这就足够了我的第一次也是跟这个人，在我刚刚过完
18岁生日的时候，在他的家里。两个人很亲密了，做什么都很自然。我当时只是
有一点害怕，害怕怀孕。我说了我这种担心，他说没问题他知道怎么做可以避免
这种情况。他有这方面的经验。那个过程让我觉得挺奇特的，他居然有安全套，
就放在他床头的叫里，还上丁锁。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他没有隐瞒，全告诉
我了。在我之前，他有女朋友。这是谁都知道的，他们有这种关系，也很正常。
再说，他跟我在一起，也是我自己愿意的。
我接受了这个人，也就必须接受这个人的背景。所以，我觉得得有什么遗憾。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其实对性并不无知。男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说到这个
话题，也不会有什么尴尬。这也是人必须经历的东西，有什么可尴尬的呢？‘我
到今天都对性生活有一种不以为然的感觉。可能这种感觉的产生就跟我这个男朋
友有关。我觉得男人和女人一旦有了这种关系以后，他们的感情和生活就全发生
变化。原来的神秘感和双方因为客气而互相迁就的那种温暖就不存在了。所以，
我觉得一个女人如果想跟一个男人保持比较长久的关系，不如干脆没有性生活。
性生活其实是导致婚姻平淡的最根本的原固。
你觉得呢？
我让自己不要吃惊地看着崔峻。但是，我想我确实没有做到。她做了一个表
示谅解的手势——仿佛从自己的脸庞边上拂去一片羽毛或者正在飘荡的树叶一样
轻轻地挥手。
我知道我这个问题让你感觉不舒服，毕竟你和我不是同一代人。你们对婚姻
和男女关系的认识和我们是有不同的。
我和我这个男朋友，还有以后的两个男朋友之间的关系都是这样的，有了性，
就没了感情和自由，也没了激情。
我们是在平淡中分手的。那种平淡简直没法形容。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很多，
但是，能说的话越来越少。好像每次见面就是商量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做爱，做完
了就各自回家或者各自找朋友开心去了。甚至，我们性爱都越来越没动，能尝试
的都已经尝试过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陌生的，一丝一毫的新鲜感都没有，剩
下的全是负担。这样维持到毕业，不能不说分手。
而且，我们俩都觉得毕业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对他、对我来说，都是找
到了一个分手的最好时机和最好理由他给我写的另一封信就是告诉我，他再也不
能在我们这种关系里竖持下去丁。他说，其实我们俩并不合适，只是因为我找到
他的时候正是他最空虚的时候，而我的暗恋让他在突然的失恋之后迅速找到丁满
足虚荣心的方法。他说他感到非常抱歉，因为和我越是亲密，他就越是感觉到自
己其实还是爱着离开他的那个女孩子。他跟所有写分手信的人一样，祝福我以后
能找到真正相爱的人。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能平静。看他的信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潜意识里也有一种
东西，很奇怪，就是正中下怀。我也是在跟他越来越没有距离之后才感觉到，我
暗恋的那个人好象根本就不是他，那只不过是我心里塑造的一个男人，现实中用
他来表现就是了。他和我心里的那个偶象之间的距离太大了。他有时候不刷牙就
睡觉，嘴里的味道特别不好的时候也拉过我来就，亲，根本不管我是不是受得了。
他公开地放屁，放了屁还一边走一边呼扇着裤于哈哈大笑。我曾经喜欢看他跟男
生一起抽烟，觉得他抽烟的姿势很帅。可是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有候把抽剩下
的烟屁一个一个地剥出烟丝来，用破报纸卷成一；“混合烟‘束抽。他还爱占小
便宜，早晨起来偷别人家放在，道里的牛奶来喝，等等。所有这些，他一点儿也
不在乎我是是喜欢和接受。为什么呢？我问他，他就说：”你已经是我女人，我
怎么样你都应该喜欢。“
凭什么呀？凭什么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真的在一起了：可以这么放肆？我不
理解。我觉得两个人因为互相喜欢和互爱慕才走到一块儿，真的成了，就能不在
乎自己在对方眼睛是什么形象了吗？怎么中国男人都这个德性！
我老是这么想我的过去，时间一长，我觉得我的初恋挺没意思的，好像还挺
让我惭愧，爱来爱去，就爱了一个这么没品位的厨子！要不是因为你需要了解我
的过去，我才不会说呢，说出来都觉得没面子。
崔峻做了一个双手掩面的动作来表示她对过去的否定。这个动作之后，她整
个人都显得轻松起来。一个女孩子的初恋，初吻和初夜，以及伴随这一切的人生
和思想的改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一带而过了。
其实，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故事是发生在我和我老公之间的。
原来，也就是一年多以前，我失恋了，想找你说说，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一
个可以听我说话的人，这个人就是我老公。
为什么呢？因为他不仅能听我说。还目睹丁几乎我和哪个人在一起的全过程。
我和那个厨子分手之后，就到酒店工作了。你想想，我这样一个刚刚离开了
男人的女人，而且我必须承认，虽然我对夫妻间的性关系不以为然，但是我对性
本身还走有需求的，至少那时候是这样。那时候我多年轻啊！‘’所以，我很快
就有了新的男朋友。我不爱他。他对我来说。
那种意义就象当年我对那个金城武“，就是一个填空的人。这个男人也不能
算是什么体面人，就是我们酒店西餐厅的领班。
他也长得不错，可惜除了长相还是什么都没有•；我们俩很快就在一起
了。你明白吧？就是成了有性关系的情人。我能跟他做爱，做得特别投入。原来
和厨子在一起的时候，我有时候还会羞，还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心，比如担心我自
己身材不够好啊，担心我大热情了他会认为我不是好女孩儿啊，等等。和这个人
在一起可不一样，我才不管他怎么认为我呢。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只要我愿
意，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而且，我发现他跟我竟然是第一次。在我之前，他根
本不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我为了这个还挺得意—我觉得那时候的我真不是个东
西：我的第一次给了一个不知道有多少性经验的男人，老天爷可怜我，在我不是
处女之后，居然还给我一个童男子。我觉得我这辈子也不冤了。～我确实不爱他。
但是。我还是跟他好了半年。我常常想，是不是固为他跟我的时候是个处男，所
以，我才没有很快就跟他分手？可能真有这个原因。
可以说，在性这方面，他是被我开发和培养出来的。他概也是因为这个，特
别离不开我，简直对我百依百顺。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跟他一起生活。我
们分手的时候，他比我痛苦多了。：这是一段很短命的感情，我不想多说了。你
还有什么要我吗？。
崔峻双手环握着水瓶子，里面的暗红色饮料只剩下很少，她仰着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