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一个人需要多少时间?了解一个群需要多少时间?一个人会不会因为渐
渐了解了另一个人而被牵扯一份感情和精力,忍不住为他(她)担忧?我会不会
因为了解了一个比我年轻、生活在更加开放的时代的人群中一部分人的生存和情
感状态而变得忧虑或者有些愤世嫉俗?这是我在采访和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经常
会不自觉地提给自己的问题。
大约在4 年以前,也就是《绝对隐私——当低中国人情感口述实录之一》出
版的时候,我开始正式把“新生代”作为一个定向的受访者群体。那时候,我自
己对“新生代”这个说法还存有一定的质疑。按照的年龄划分方式,在20世纪70
年代末、80年代初出生的独生子女被称为“中国新生代”,而在日本、我国的台
湾和香港,更多时候是将这个人群定义为“新新人类”。就我国而言,出生于这
一时期的青年人,当以数亿计。我们很难对这一放大群体的生存和情感状态做出
一言以蔽之的简单概括。事实上,在任何一个时代,生长在不同经济、教育环境
中的同一代人,自言自语会开成迥然相异的人生态度。
长一次得各“新新人类”这个词,是从一个在1998年7 月初接受我采访的19
岁女孩子口中听到的。她的经历给了我很大震动。她来自北京的一个单亲家庭,
跟着母亲生活。45岁的母亲在离婚后没有选择再婚,是跟一名同样是离异的男人
保持了长达6 年的同居关系。她叫那个男人“爸爸”。她来找我的原因是为了能
“借”300 块钱——她怀孕了,不知道娘子的父亲是在此前两个月之内与她发生
性关系的6 个伙伴中的哪一个,因此不能要求其中的任何一个男人来对此负责。
她刚铡参加过高考,据她自己话说:“成绩非常好”。我们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把从16岁开始的感情和性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她的第一次人工流产发生在
17岁,男朋友带她到私人诊所进行“药物流产”。我问她:“你那么小,医生不
会认为你是坏女孩子吗?”她非常坦然也非常吃惊地说:“安顿,你有没有搞错?
你没做过人工流产吗?医生是收钱的呀,他们才不管你多大、是什么人。你难道
连这个都不明白吗?现在的新新人类,谁在首这个?!”她说之所以杨到找我借
钱,是因为“陌生人比熟人可靠”。她认为我“可以理解她,不会因为大惊小怪
而教训”她,她也想“通过这个方法”与我“交个朋友”。
我没有借钱给她,而是帮她联系了一家我熟悉的医院,陪着她做完了堕胎手
术。她遭到了医生的歧视,而我因为说她“是我妹妹”也同样遭到了白眼。她的
表现是潢不在乎,而我却始终如芒刺在背。
那是一次不愉快经历。我清楚地记得当她就“人工流产”问题提出质疑时,
我真真切切地感到后背发凉。
这个女孩子给我留下了不可磨来的印象。很多次,我本能地把她和我自己对
比。当我还在她这个年龄的时候,甚至对性一无所各,而我们的家长还会因为孩
子提出有关性的问题而大惊失色或者忧心忡经。每当我想到自己的少女时代,都
会有一种悲哀涌上心头。我和比我更加年长的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就是这么怀着
对自身和生命本体的无各寂寞地长大的。我们的青春道路因为观念的保守和资讯
的缺乏而被切除了本应十分美丽多彩的一段。我们的人生因此残缺了。
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我曾经一度为了这个社会的进一步开放和对个性的宽窄
而高声喝彩,也曾经历过对所谓的传统、所谓禁忌的激烈反叛。但是,我不能不
说,伴随着4 年来采访对象的增加和每一次采访的深入,面对一些正在成长的孩
子们的绝无禁忌、我行我素的思想方式和行为方式,而对泥沙俱下的的资讯爆炸,
而对成人世界的多元生活和一部分成年人为了挽回青春损失而开始的人生游戏,
以及这些游戏在不各不觉中对青少年的巨大心理影响,我还是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和忧虑。10年的时间,许多东西都改变了,甚至是一种颠覆性的改变。不仅是性
的禁忌、贞操的禁忌,甚至是一种颠覆性的改变宵债台高筑是性的禁忌、贞操的
禁忌,即使是我们一直所依赖的来自社会多数人群的道德标准,也被一次又一次
轩于尴尬的两难境地。这难道就是我们所期待的社会的变革和进步吗?
我不能说这本书中9 位受访者的人生态度、道德追求毫无本质的区别,也不
能说某位在恋爱和家庭问题上大胆反叛传统的人,同时必然也是惟利是图的金钱
至上主义者。但是,我认为在他们身上所反映出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以及他们对自
身的判断,在一定程度上也反蚋了这个人群的一些精神面貌和生存状态。他其中
一部分人极大地放纵自身情感和物质需求,这无疑是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至少
是正视的。
在长达4 年的采访过程中,我从这些属于“新新人类”的受访者身上,发现
了很多具有两面性的精神特:他们接受新生事物很快,得却缺少来自成年人的生
活指导和心理指导;他们接触世界的方式多样化,停息渠道广阔,但却没有明显
的是非界限;他们注重自我感觉和生活体认,有勇气也有条件尝试各种生活方式,
但却容易总支,我省责任心;他们充满自信,渴望颠覆传统,却又在经历创痛和
伤害之后逐渐倾向回归传统,缺少确认反叛的心理基础;他们因为不坚定而可塑
性很强,同时又拒绝被任何社会势力所塑造;他们反叛成人世界既定的一切规则,
同时又在不能自圆其说的时候取这些规则为己用,以此为他们5 的自私和功利找
理由;他们中的许多人不相信爱情,却又在以自己的情感和身体为载体进行着一
次次爱情实验……本书之所以、取名为《绝无禁忌》,除了要反映这些受访者的
精神特质外,还有一层意思:他们中的一些人,要为“绝无禁忌”的人生选择付
出较高的机会成本。
4 年当中我采访的这群人总是令我联想到美国20世纪相当多的人在体验和鼓
吹了性解放之后,却终于在艾滋病的巨大阴影下宣誓忠于婚姻。他们付出了健康
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才完成了对传统的回归,才终于确认了已经存在的道德体系中
那一部分合理禁忌。他们的成长历史几乎成为了美国人精神发展史中了最惨烈、
最血腥的教训的一页。然而,我接触的却是一群活生生地在我们身边的男女。难
道在正经历巨变的现实中国,我们“新生代”中的某些成员必须也经过这个残酷
的过程之后才能明白这些代价原本是可以不必付出的吗?难道他们必须在自己的
青春记忆中建造一座坟墓,埋葬那些没有依靠、没有目标、没有原则、没有生活
诚意的和不现实的混乱日子吗?难道必须要到那个时候,他们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成为成熟的人和成熟的父亲、母亲?我们的社会,我们这些成年人,难道真的在
面对这部分盲目的年轻人时,只能惋惜、哀叹和束手无策吗?如果美国人已经替
全世界写完了这样的一页,我们为什么还要眼看着一代人来重新书写它?!
这是我在写作这本书时遇到的最多的困惑。在和这些与我相差了几乎整整两
代青年交谈的过程中,我自己的观念也在不断地被质疑和冲击。很多时候,我以
为我已经找到了答案,而实际上,如果真的存在一个答案的话,我想我距离它还
非常遥远。我只是一名记者,我能做到的事情也只是忠实地记录这个人群中我有
可能接触到的每一个人的生存和情感状态,只能提出我能够提出的所有问题,呈
现我能够看到的所有问题,而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整个社会的共同努力这也是我
在4 年之后完成这本书的动机。
2002年6 月17日
我说真爱比天大2001年7 月12日,我第一次收到康小明发来的E…nail……那
时候,他的名字还不是康小明,而是一个英文名字——kangkang。 他的信写得很
漂亮,真的。在我不知道他的性别时,我一度以为,那些哀婉动人的文字是出自
一个正掐扎在痛苦的恋爱之中的女孩子。以后,我们开始了温长的通信。透过文
字,我一点一点地了解他、接近他,直到成为他生活中的一个亲密朋友,直到迫
不及待地要和他见面,直到我们终于因为他的羞怯擦肩而过。整整5 个月,不管
我在哪里,不管有多少变故,康小明一直是我挂的一个人。很多时候,他的敏感、
缜密、飘忽的文字陪伴着我,甚至刺激着我,让我不能不徘徊在他一不小心营造
的那个特殊的氛围里。
2001年7 月12日来自康小明:安顿:你好!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你
写的一本书——《相逢陌生人》。我深深地被最后一篇[别提起过去别问将来]
所打动。我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的时间,我一直把这本书带在身边,常常拿出来
看一看你跟那个远在英国的女人的能信。其实,我们的经历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如果一定要细细地分析。我想是因为那些文字里的某种氯息让我闻到了我自己的
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气味。那种气味是那么特别,一个女孩子爱情的味道,扑面而
来。我想我要给你写一封信,跟你探讨一下:如果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跟这
个人的一切外在条件有关系吗?比如年龄、性别、地位、形象?这些真的比爱情
本身更加重要?这些真的能在决定两个人命运的诸多因素中具有更加重要的分量
吗?我想说真爱比天大,可是现实告诉我,在这样的两个人中间,任何一个小的
环节都可以大过天。
我徘徊在一段凄恻的爱情里。不用说,你也已经猜到了:我很痛苦,也很幸
福。当我感觉到幸福的时候,我的内心充满希望。我想象我们的以后,会是一片
灿烂。当我感觉到痛苦的时候,我的灵魂备受煎熬。我不能想象我们这样的两个
人,真的能够在拥有昨天的回忆、今天的伤怀之外,还有希望拥有一个明天——
哪怕就是一个惨淡。凄凉的明天?
我希望能够与你交谈,就像你和那个逃避爱情到英国去的女人一样通过互联
网来交谈。我在上海读大学,假期回北。我知道我们是有条件见面的,但是你要
原谅我,我没有想好是不是一定要让你见到我,特别是当我们相互了解了很多之
后,我还会不会勇气见你。如果你有兴趣我这个故事;如果真的像你在文字中所
表现得那么宽容和善解人意,我们来交谈吧?
Kangkang 2001 年7 月17日来自安顿:kangkang::你好!我是安顿。谢谢
你的来信。
我有夜间上网查看箱的习惯。昨天夜里,我看到了你的来信,是最后一封
“未读邮件”。你给了我一种感动,也给了我很多遐想——当然是对你的猜想。
因为你提到决定两个人的受情的诸多因,比如年龄、性别、地位。形象。其中,
年龄和性别这个两个词让我想得最多。就此,我猜测你,你会不会是陷入了“忘
年恋”?你会不会是同性恋者?
我不了解你,就像我不了解每一个给我写信的陌生了。但我希望能够了解你,
了解别人是我人生学习的方式之一。其实,我们在大多数情况下是通过别人的经
历来观照生活的。明白了这一点,我开始渴望分享他人的经历。、我不知道我能
不能像“在文字中所表现得那么宽容和善解人意”,因为我不知道你次要告诉我
的一切是什么。所以,只能告诉你,我会尽力去理解你。毕竟,我不是你。我不
在你的处境之中,很难感同身受。需要说明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这个
原则可以说是理解和谅解生活中的一些人和事的底限,也是一个人对自己的行为
能够做出圆润解释,给自己一个交代的依据。如果超出了这个底限,也许我就会
拒绝接受,假如我们的交谈过程中不幸出现了这种情况,也请你谅解我,我道歉
在先。
等你的故事并祝福一切顺利。
2001年8 月11日来自康小明:安顿:来信收到。很抱歉,我忙着应付过英语
考试之后,跟着同学们一起去了一次昆山,刚刚回到学校,晚了给你回信,希望
你没有着急。
有时候,我这样想,你其实不会为我着急的。每天,有那么多人给你写信,
和你交谈,你会在乎一个我的出现和消失吗?但你的信给了我很好的感觉,至少,
你诚实,你没有告诉我你什么都可以理解和接受,人应该是这样的,有些东西可
以原谅,有些可以欣赏,可赞许,有些东西却是永远不会接近的,那应该就是我
们生活中的所谓禁忌,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禁忌地生活?一个人完全无视禁
忌也是不可能的。我的经历让我深刻地知道禁忌的力量,同时,也让我终于在现
在这个年纪想明白了:遵守禁忌不能让一个人的灵魂获得解放,那么就打破它!、
你猜错了,我不是同性恋者,我是男生,今年22岁。晚想给你讲的是我的成长经
历,当然也有爱情经历,我爱上的女人比我大18岁。我们的恋爱开始在我17岁那
年。
这个故事太长了,我手边放着两听啤酒,我想喝完了它们也不一定能讲出多
少,我打字很慢,想起从前,心里也很乱。我们慢慢来吧,我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能写多好就写多好,但愿你不要烦。
我出生在上海,现在,我又在上海读书了,这不是巧合,是我的选择,我的
父母都是搞文艺工作的,母亲是歌剧演员,父亲是拉小提琴的,关于他们的背晾
我不想多说,告诉你他们的职业,只是为了让你能够明白,他们选择任何方式都
是有可能的,我两岁那年,父母调入北京,还是从事原来的专业,我家住在宣武
区,我在那里读书,长大你熟悉宣武区吗?想到你在北京,我觉得很亲切,北京
是一个盛满了我的眼泪和欢笑的地方,它很像一个巨大的容器,能藏污垢,也能
保存甜蜜的时光。
我的童年生活很平静,甚至还带有某种优越感,在小学,我是同学们羡慕的
对象,家境好,父母从事着时尚的职业,我说的时尚是时髦和高尚,在别人看起
来,他们是那样的。我父亲很英俊,母亲很漂亮,我是他们惟一的孩子。他们的
收入好,我的玩具也比别的孩子多,就是这些了。12岁以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
父母的关系,他们之间说着我听不懂的上海话,后来,我回想从前,才明白过来
——说上海话的时候是他们吵架和相互指责的时候,但我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
因是什么,我听不懂。
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是在12岁那年的夏天,我记得是我小学的最
后一个暑假,那天的天氯很热,我和几个孩子到陶然亭划船,回到家里,我看见
母亲坐在写字台上,一边流泪一边在看一封信。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流泪,有些惊
慌。我站在她的身后,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她抖得很厉害。我猜她不愿意让我
看到信的内容,她把信捂在胸口上,闭着眼睛。我什么也不敢问,只能等着她平
静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母亲这样坐着,坐了很长时间,然后,她擦干了眼泪,回过头来对我笑了,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那个笑容,很勉强,像是专门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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