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永宁宫和懿坤宫实在太不一样了,懿坤宫是一座张扬的红色宫殿,游龙戏凤的金红色雕刻随处可见,绕着大红宫柱直冲云霄,到处都是国色天香的双头牡丹,处处洋溢着一种龙凤呈祥的幸福气息。
椒房殿里,墙壁都是粉红色的,以椒和泥涂之,取芬芳,温暖,多子之意。
一扇扇的大红窗棂垂挂绯色帷幔,一水的红木家具,铺设的是成套的绣鲜艳牡丹蔷薇的丝质软垫,雕刻凤穿牡丹的大红漆案上陈设着翠绿的大琉璃海,里面水养着淡粉渐红的观赏并蒂芙蓉
可永宁宫不是这样,它到处是沉闷无比的深深的赭褐色,窗帘帷幕家具上的铺陈,还有地毯,大狱里的囚徒都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处处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幽静的庭院里除了苍松翠柏,就是桑树青槐散尾葵,到处雕刻的是孤鸾寡鹤,连寝殿里的帐額都不放过,家具都是黑,大鱼缸里养的不是锦鲤,是银白色的大鳏鱼,也是单数,是给守寡的孀妇准备的,一切都在最大限度扼杀她们对于****的渴望,对于声色犬马的贪恋。
不过这一切在国丧期间也是声色,所以它们被白色掩盖。
脱脱渔看见这些铺天盖地的白,就更不想活在这世上了。
我要死了么?她想,手里要是握个鸡蛋都能熟了,她的额头上敷着冰袋也没见退热。
床边的案几上摆在几十种喝的,她一动不动,高热昏迷的时候,还能灌下去一点儿梨汁和药,这一清醒,反倒什么也不吃了,御医们还没见过这么任性的病人,这样子下去神仙也没辙。
玳瑁,珍珠四人跪在地上哭求,“因您病了,太皇太后开恩放您回来了,她派来的公公们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所以您就吃点东西吧!“
可是主人就是不吃。()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五章 陛下自重()
御医们束手无策,任性的病人清醒后,反倒不喝不吃,绝了饮食。
这太后娘娘身份尊贵之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不起这个重责,因此,御医院的首座刘一守急忙去回皇帝,太后这样下去,只怕不妥
永宁宫的人心急如焚,教引脱嬷嬷苦口婆心地劝小主人活下去:“天上的云,展翅高飞的小鸟,地下的小河,自由自在游弋的鱼”
太监脱敏:你这么说,她更不想活了,只有找到太后娘娘轻生的原因才能对症下药。
像是得到启发,脱嬷嬷把脱敏拽到无人处,道:她寻死觅活的,是为了流风!因为他就要娶大郡主脱脱朔华了!
这大大出乎脱敏意料之外,“我还以为真像宫里的传言,太后耍心机,是为了把皇帝引来。”
脱嬷嬷道:“引皇帝来?那有个屁用!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叫人把流风大人绑来,劝一劝?”
“你可是疯了!这是内廷,外臣进来就是死罪!”脱敏被她的不着调吓住了。
然而御医已经请皇帝去了,脱敏开始由期盼到害怕皇帝来了,忽然想起分明听见太后娘娘糊里糊涂梦呓,叫过流风这个名字,现在因为绝食也不清醒,要是皇帝来了,逮个正着?发现太后娘娘和黄门侍郎暧昧?这罪等同私通,已经够凌迟处死的了。
整整一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是,最怕的还是来了。
“绝食禁药你真想死么?”高烧不退的脱脱渔,猛然听见年轻磁性的男声响起在永宁宫,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因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既然一心置自己于死地,又怎么会来这种倒霉的地方?
“奴婢玳瑁(珍珠),叩见陛下,陛下万”
“起来吧。”
宫女太监们的参拜声,再一次证明,圣驾亲临。此时,这苇原的一万后宫只属于一个男人,他就是如今金凉国的皇帝张绍尊。
脱敏庆幸皇帝来到了,主人短暂的清醒,清醒了就不会说流风大人的名字了。可主人是清醒了,但没理皇帝,他有吓得惴惴不安。
“把它给朕,你们下去吧。”尊从脱敏手里接过那碗被抛弃的梨汁。
“是,陛下。”
脱脱渔心里叫:脱敏别走!玳瑁别走!珍珠别走,拜托了,赏你们每人一两银子!
可殿里没动静了。
管他呢,继续睡
一只手搭在她的额头上,吓了一跳:还是这么烫?
她用尽浑身力气,把那只大手挡开,指着屏风:左转不送。
声音暗哑,四天了第一次开口说话。
“喂,你死不足惜,可我可朕才当上皇帝,太后就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朕铲除异己,把你害死了。”
这就是你担心的么?她想骂,但喉咙干的发不出音。
他端过一盏雪梨汁道:把这喝了,叫个司录过来记录在案,说清楚你再死,没人拦着你!
要死还那么多说法,她身不由已,被他连拉带拽着提起来,她自然一点力气也没有,软软靠着他,只得就着他手里的琉璃盏,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艰难地,喉咙疼的吞咽困难。
甘美的梨汁浇灌四肢百骸,她有了一丝力气,觉得头顶上热乎乎地,有什么在蠕动,他在吻自己的头发么?
这一定是错觉,因为几天没洗,她的头发都馊了。
她沙哑着道:“陛下,是我想从先帝与地下,与您无关。”
他打量着寝殿里,许是在国丧,到处被白色覆盖:“哦听你这样说朕就放心了,不过,你死在这里不大好吧?这么华丽的宫殿就毁了,以后哪个嫔妃还敢在此居住?你死了,别害朕的妃子美人夜夜忐忑做噩梦好不好?”
华丽个屁!这个人简直没有人性!她气的血往上涌,头昏眼花。
“那陛下说个地方吧!”她咬着干裂的嘴唇。
他做认真思考状:这可难办了,苇原宫虽大嗯想起来了,小时候,偷偷到御花园西面的塔林去玩,其中有个观星塔,里面像个旋转迷宫,人迹罕至,不如
脱脱渔离开了“肉靠垫”,双手哆嗦支撑着坐直了,他这话不像开玩笑。
又听他道:“塔林那边挺远,你现在连骑马的力气也没有,不如把这个喝了。”
拿着玉碗,直接灌,据说灌毒药是尚刑司刑罚的一种,但由皇帝亲自动手的还是头一次。
“横竖是嗓子疼一次,一口气喝完就完事。”他柔声道。
药送到“犯人”嘴边,就被一把打掉了药碗,滚落在地上,她怒视尊,捂着喉咙喘息。
低哑地颤栗着说:“我会死的陛下!您不用单纯折磨我!”
尊拿过一条雪白的香薰湿巾给她擦唇边的赭色药液。
她躲过去。
“陛下自重!虽然对您称臣,但还是太后!”
尊把她的下颌捏住,“就算是太后也不能脏兮兮到这种地步吧?”硬将她苍白憔悴的脸转过来,仔细替她擦拭。
她被强迫直视他,就更加愤恨又委屈,“陛下放心,臣死后,脱脱家收尸的时候会把臣从里到外洗干净下葬。”
他把脏湿巾一扔,冷冽地充满嘲讽地说:“蝼蚁尚且偷生,你却一心求死,朕绝对不相信太后这种厚脸皮的人会为了曹修仪的一句口谕和宫人的一些流言蜚语就不打算活了。”
他的话就像一面藏不住东西的镜子,映出她一些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秘密。她默然,真的,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半天没见她言语,忽然笑了:“月水莲倒是说了,她以朕的名义警告太后不要对曹修仪肚子里的孩子出手,当时你足足沉默了一刻”
“月水莲自然是奉陛下旨意保护您的女人的,不过臣不明白,陛下若想杀臣,何必拿自己的孩子冒险?还是说,这样做,第一,杀了臣让父亲无话可说。第二,避免臣这个女子出现在朝议上。第三,使祁王和阴山可以找到借口名正言顺地打击全体脱脱党?既然这样,臣一力承担便是,求陛下不要连累无辜!”
尊看她委屈的快哭了,笑道:“被你父亲骂了?”
她用手捂住脸:“知道么?陛下,臣刚清醒,父亲就叫人带信来痛骂,哪有光天化日之下大鸣大放把有孕的嫔妃往死里整的?脱脱颜飞的女儿连那孙子兵法里的借刀杀人,瞒天过海之计都不会用,没害成人还惹火烧身,真是蠢货他娘给蠢货开门,蠢到家了!”
过了一会儿,才把手放下,又道:“父亲也认为是我,从前我说什么他都不信,可这次他信了,他第一回信我,第一回。”
“月水莲对你说的话是她自己自作主张,但朕,却不信是你。”
“全苇原宫都认为是臣,连臣自己都认账。”
“朕知道不是你!”
“为什么这么肯定?”
脱脱渔抬起泪眼,找寻那个从前在锁阳见过的眼神,她曾经心无挂碍地在那片水里游弋,那种感觉真好,因为她本来就是鱼。
“你虽是个无赖,但却不是笨蛋,如果知道曹修仪有孕,又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和她起肢体上的冲突?”
转过脸去,她隐藏自己的表情,真高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信自己,真高兴是他!
虽然鱼也许没有记忆,但脱脱渔确信那片水还在,依旧清澈见底,可供她自由游弋,心里的阴霾终于放晴。
“还有,有孕也不代表就一定是皇子,还有可能是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呢?说实话,朕希望那孩子能像太后一样是一个真诚的无赖,吃饭睡觉姿势巨丑。”
她才高兴起来,就再也忍不住了,怒道:“陛下和曹修仪生下的孩子怎么会像臣?您这么拐弯抹角地骂臣,别以为臣听不出来!”
“那你说,朕和什么人生下的孩子才会像太后娘娘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六章 活下去的理由()
他的正经从来念不过三句,就又开始无耻的调戏。
“那你说,朕和什么人生下的孩子才会像太后娘娘呢?”
在这个“流氓”皇帝一再的逼问下,脱脱渔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骂道:“鬼特么才知道!陛下,咱们别再说这个话题了好么?别再讨论这种破事儿了好么?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怎么样才能有孩子,脱嬷嬷也告诉我了,陛下比我想象的还要讨厌!比流风哥哥还要讨厌!还要恶心!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再见到您了!”
为什么?
他皱起好看的眉毛。
因为因为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补充了足够的水分,多少天憋屈的眼泪就开始像决堤的江海,把他的银白色绣金龙袍胸口潮湿了一片
她这样一闹,尊虽然知道她是这世上最难缠的女人,可却不知道她身边的教引嬷嬷胡说了一通什么样的话,这样什么规矩都不懂的白痴女孩儿进宫做先帝的皇后?脱脱颜飞到底是长了几个脑袋?还好老天眷顾,愣是没让她和先帝见面。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用手捋那柔顺光滑飞流直下的青丝,她哭了好久,一把推开:陛下!求您了,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又忘了自称,在他面前称臣别扭死了,可是太皇太后坚持这样,再一想,反正就要死了,还称臣伏低的做什么?
“好,你把这药喝了,朕就走。”他端过来那碗药,已经温温的。
“不要!我讨厌死您了!”一想到死,她悲壮起来,觉得自己又高又大,是个被昏君迫害死的大英雄。
“你才讨厌死了,嫔妃里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朕也不打算活了。”
停停又道:“不过,只要你吃药,别寻死觅活,朕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她知道他指什么:“切!您和您的后宫与我无关!还有,我的生死也和陛下无关!”
她只是一味胡搅蛮缠。
尊忽然沉下脸,沉声道:“太后娘娘,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好么?你的生死本来就与朕无关!而且,朕也很忙。之所以来劝你,还是因为你父亲递来加急拜贴,求朕看在他的老面子上,饶太后一命,他的意思也很明显,将来这人情他会还的,所以,你就不要在这里撒娇了,因为朕的三千后宫里没有你。”
脱脱渔怔住了,他难道以为自己是绝食故意引他过来?
怒道:“谁撒娇了?把药拿来,我喝!我不死了!我要和陛下还有您的女人斗到底!”
尊忍不住笑了,这话听着怎么像是醋意十足?
她端过药碗,闭气抿了一点点,阿呕!干呕着吐到帕子上,这特玛是人喝的么?
你喝一口吐两口,有什么用?
听他怒骂,可她真的咽不下去,她从小就比男孩子还要皮实,没喝过一次这东西。
她忍住吐意,忽然问:“陛下,在曝室里,我好像梦见”
没说完,脸红起来,一定不是真的。
眼看她也许快要想起来曝室里,他嘴对嘴给她喂水的情景了。
他连忙转移话题:“那个人他在朕的勤政殿里。“
脱脱渔整个人重新发起热来,却又像冷的打起了摆子,最怕的还是来了。
“哪个人?“她哆嗦着问,装起傻来,眼神涣散,就像快要死了。
为什么他继位的时候,天上的那个炸雷没把他劈中,让他从此以后,什么也记不得?
“哼!你以为朕忘性那么大么?当今太后娘娘竟然和朕的黄门侍郎“
“住口陛下!您明知道他是属于别人的。“
“这个才是你了无生趣的真正原因对吗?“
脱脱渔哽咽摇头:“也许有一点儿吧,我就是觉得没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其实太皇太后打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知道这事不是我干的,因为她知道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谋定后动,那曹修仪肚子里的孩子必保不住,那不过是曹修仪为了陷害我所布的局,那我就跳下去好了,为的是试探太皇太后的态度。可是,她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康这一辈子都没有坐皇帝的机会了,我就不明白了,本来就是他的位置,等陛下百年之后,为什么就不能轮到他?如此一来,他活在这世上混吃等死的又有什么奔头?”
“你在盼着朕死么?”尊淡淡问了一句。
“没有!我不要您死!我只是说这世上所有人最后都会死。”脱脱渔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目光炯炯盯着她:“这是你父亲教你说的?想叫朕现在就下旨封寿王康为太子?”
她剧烈地摇头:不!陛下,这是我自己想的,因为我很爱康,想替他的将来打算
尊沉吟道:要朕下旨册封康做太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的母亲是一个万民敬仰的人。可是你想想,朕的兄长废太子廷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要是康现在做了太子,朕还不到弱冠,那在漫长的太子生涯里,康会怎么样?
怎么样?
脱脱渔想想,恐怖地睁大眼睛:“那势必引来祁王勇和阴山疯狂的暗杀,不!不用他们动手,曹修仪第一个会想尽办法对付康,还有陛下将来的三千后宫可以说是暗流涌动,防不胜防”
他摸她的头:“你的小脑袋瓜也不是一锅浆糊,捋出点儿头绪来,还不至于笨死。”
“陛下,我错了,再也不想要康做什么太子了,只要他平平安安活着,健健康康长大!也许只有这样,脱脱英姑姑才能含笑九泉。”
“那你还寻死觅活?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那个婴儿无父无母,你的父亲只想把他当作一枚棋子下棋,朕也不能过多对他表现出什么兄长的慈爱来。”
脱脱渔皱眉:那是因为,这世上的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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