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到多雨的季节,也许是因为自己出门便爱遇雨。
先帝曾经开玩笑,说他是神女,自带风婆,雨师,他讨厌这种说法,理都没理。
而君王不依不饶,自比楚襄王,对着他,吟起了神女赋里的几句:瑰姿玮态,不可胜赞。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盛饰也,则罗纨绮绩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
讨厌死了!一国之君,如此轻佻,他拂袖而去。
听见皇帝念了最后几句:徊肠伤气,颠倒失据,黯然而暝,忽不知处。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
那人是不是哭了?盛世之君总是那样多愁善感,悲春伤秋,纯粹吃饱了撑的!
要是亡国之君会那么矫情么?
卧薪尝胆,以泪洗面,都算是幸运的。
也许在战场上翻死尸身上带血的馒头充饥,也许,就此永远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幸与不幸,都是命。
此情此景,倒映了李后主的词: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千重,你有家室么?”
都不爱说话的人,也偶尔会聊天。
“回王爷,微臣乃噬磕岛出生的罪人之子,遇到先帝之前,不过是亡命之徒,还进过几次大牢,高攀不上宗室之女,所以一直没有成家,更不敢生下孩子来。”
脱脱颜飞点点头,金凉的门阀巨室最讲门当户对,其下是士族之书香门第,又最注重门第青白,就连出五服的亲友里有作奸犯科之人,女子的婚姻都会大受影响。
“记得第一次见到鱼儿,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本王一手打伞,一手拎着装她的药箱,跟在尚宫局的司正和御医的后面,如果她哭,我当时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认识十几年,月千重还是第一次听脱脱大人说起女儿的身世,但他对于这个说法很好笑。
“大人,您当时有什么不方便么?”
哦,脱脱颜飞不知道怎么跟他描述当时的危险,就道:不方便极了,丢不起那人
月千重风中凌乱
这一分神,脸处飒飒微风,一道寒光,一个黑衣人已经攻到他的眼前。
他伸出两指,空手接白刃,一用力,刀头竟然断了。
哪知那断刀里又弹出一个更长的利刃来,呲!他的衣袖被刺破,但仍然无法伤及皮肉。
“我跟你拼了!”
那人嚷着,刷刷刷,几刀强攻,却再也不能碰到月千重的半点儿衣角。
“宇明大人!您再闹,在下要不客气了!”
脱脱宇明听他这么说,才收了刀,过去给脱脱颜飞跪下:叔父,儿宇明给您请安。
脱脱颜飞不理,心想,做了龙骑卫大将军,还是这么不长进!
月千重忍不住问:“宇明大人,少主没和您一起来?”
他不问这话还好,一问,脱脱宇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怒道:“要是鱼儿和我双剑合璧,早把你打趴下了。”
月千重不语。
脱脱颜飞终于怒了,骂道:“不要脸也要有个限度,你和你妹妹那样的,就是多出二十个也打不过人家!还成天和人家叫板。”
这可真是叫人头疼之极,不知道象飞哥沉稳端方,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无赖儿子?
像是看穿了脱脱颜飞的想法,脱脱宇明道:“叔父,其实,孩儿在琉地的时候,很听话的,自从到大兴府见到了鱼儿妹子,就跟着她学坏了。”
这个家伙拐着弯笑话叔父才是生了个无赖至尊的女儿,带累了整个脱脱家族的名誉。
脱脱颜飞想叫月千重杀了他,又想着象飞哥哥只有这一个嫡子,总不能叫他绝了后。
当下强忍怒火,问:“你没把你妹子带来么?”
“她现在是骊贵嫔娘娘,臣连见都见不到。而且”
什么?
“而且,陛下叫孩儿给您带话,魏王之女骊贵嫔,为人轻佻放荡,视宫规于无物,屡次三番魅惑君王,打入冷宫自醒!”
脱脱颜飞冷笑:“这下子,那个傻丫头总算是应该知道那人的真面目了吧?脱脱颜飞之女要是也如阴山阴灿之女一样被人耍的团团转,最后姐妹自相残杀,兄弟祸起萧墙,那就算是成日家玩儿鹰被鹰啄瞎了眼,让人笑掉大牙!”
脱脱宇明苦着脸道:“可是,鱼儿她被打入冷宫了,那里不是人待的,她身子娇弱,只怕挨不住。”
“挨不住也得挨!本来她就是先帝的后宫,当初做了太后,老老实实在骊宫里窝着等着她爹卷土重来,不是挺好么?可是莫名其妙被废后,成了什么骊才人,骊贵嫔!都是她自己作的!”
“千重!你这就进苇原宫,到三尸殿里杀了那丫头!”
月千重无语,他立过重誓,不杀妇孺
脱脱宇明吓得要死,哭道:叔父大人,您杀了孩儿吧!别杀妹妹
虽然他为人跳脱不羁,但实际上怕死了这位叔父。
那外表眼若秋水,脸如春花,一个冷冰冰,黄澄澄的蝴蝶面挡,遮住了他四分之一的脸,不过是为了减美丽,加威仪,是以你会有一种错觉,觉得他的身后总是站着一个影子,那个影子是谁不知道,但是冕冠十二旒,冕服章纹,俨然帝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百六十五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千重!你这就进苇原宫,到三尸殿里杀了那丫头!”
月千重无语,他立过重誓,不杀妇孺
但这不表示月道组其他人不行,脱脱宇明吓得要死,哭道:叔父大人,您杀了孩儿吧!别杀妹妹!”
他早没了大将军的架势,哭的眼泪鼻涕,其实不过是障眼法,从前他和脱脱渔闯了祸,都是挨打之前先哭的死去活来
“羞羞羞,那么大了还哭!”
一个甜甜的稚嫩声音,一方小手帕递过来。脱脱宇明一看,来了一个**岁的小男孩儿,穿着一身黑色骑射服,鹿皮靴,头发束马尾,脸是小麦色,一点点高鼻深目,野性漂亮。
她打扮得完全和脱脱渔小时候一样,但气质却相差甚远。
接过帕子,擦眼泪,擤鼻子,呼隆呼隆,众人都觉得好恶心。
“叔父,什么时候又生下小兄弟了?”
月千重唬得连忙道:“宇明大人,说话当心,这是华贵佑将军最小的女儿,华从燕小小姐。”
脱脱宇明点点头,“原来是华太后娘娘的侄女儿,应该是华贵佑和胡姬生的杂种罢?”
噗嗤!一把匕首,深深刺入脱脱宇明的小腹
他闷哼一声,脸上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
这么点儿小屁孩儿,杀人不眨眼!
也许自己错了,没了脱脱渔,在这位叔父大人面前,哭也没用,笑也没用,只有等死的份
而脱脱颜飞连头都没回,声音凌冽鎏丽:“宇明,你在此住下养伤,让你手下的人回宫报信,就说魏王遇刺,龙骑卫大将军挺身相救,身中数刀,生死未卜。”
“叔父,您为何不干脆杀了孩儿?这么婆婆妈妈的,哪像脱脱颜飞的作风?”
脱脱宇明手捂伤口,鲜血淋漓而下,勉强问。
“哼!你今日来传话,就该死!但我不会落入皇帝的圈套,杀了仇人无妨,杀了自己的侄子,会众叛亲离!”
月千重急忙帮他急救,并叫人找大夫。
雨仍然在下。
苇原宫的三尸殿,到处漏雨,只有几个稍微干燥一点儿的地方,都有成群的野猫在避雨,银绿的眼睛多到数不清,毛茸茸的各种各样条纹,脱脱渔看着这壮观的场面都惊呆了,好好玩儿
脱敏大叫:“娘娘!您还惦记着玩儿,这地方怎么住啊?”
他刚刚四周巡视了一圈,从前太监们住的几排寓所,门窗都贴着内管监的封条。
屋漏偏逢连夜雨,连杏林里的柴都是湿的。
脱脱渔冷的脸发青,阿嚏!阿嚏!
她在勤政殿沐浴的时候被直接从池子里拉出来,只穿着一件皇帝的宝蓝色浴衣,木屐。
脱敏只好把自己的太监服脱下来,给她裹着。
但她连晚膳也没吃,饿的肚子咕咕叫。
没饭吃,雨夜凉如水,冷的尿多。
出去小解,回来把太监服脱在泥里,还捡回来三只香喷喷的烧鸡,“这是宫里哪个好心的娘娘送的?”
说着就要啃。
脱敏大惊,一巴掌打掉,“娘娘!不可,这鸡连野猫都不吃,您还不明白?”
“本宫不明白!”
不知道为何,她就是不说出原因,“娘娘,说到底,您怎么惹皇帝了呢?好好的就被打入冷宫了,白天不是还到莲花寺求子么?”
“这个,本宫也不知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本宫应付得来,当初跟房弘毅荒野求生不是白学的,只要等雨停,搭梯子上到太监寓所的房顶,把瓦和油毡都揭下来,再和点儿红泥,这正殿,侧殿的房顶上漏雨的地方全都修补一遍,门窗都钉好糊好,这是个大工程,我大概估计了一下,一个人要干两个月。”
“这住的问题解决了,然后是吃,现在初春,青黄不接,只好先让猴子每天给咱们送一些吃的来,殿前殿后有几块地,种一些燕麦和菜,那一片杏林,秋天结杏子可以晒杏干,做杏子酒,冬天喝”
脱敏傻乎乎地听她滔滔不绝,总觉得她旺盛的精力使错了地方。
“打住吧,娘娘,您的意思是要在此常住吗?”
“不然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本宫不是吹牛,这地方,两年后我打理得风生水起,住个三十年没问题,比华太后厉害多了!”
“天呐!娘娘,您不能跟华太后比呀?您就不想法子出去?”
脱敏欲哭无泪,满脸雨水。
“想法子出去?学容采女?哼!本宫才不会像她那么傻,没事跑到什么御景宫瞎溜达,终于溜达出事,把命搭进去了,前车之鉴,教训惨痛,本宫决定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在冷宫扎根。”
从来不知道老实二字怎么写的混世魔王,到了冷宫就老实了,规规矩矩的了。
真的很阴冷,又潮湿,脱敏看见小主人和野猫挤在一起取暖,不由一阵
心酸,或许宫里任何一个娘娘被打入冷宫都不会出现这样的画面,这位奇怪的娘娘她好像天生喜欢和小动物打交道。而孤僻怕人的野猫对她竟然毫不设防,把她当成自己群里的一员。
“娘娘!您不能和野猫太接近,它们身上别有什么病传给您。”
他拿着一根棍子,扑过去奋力地驱赶那些野猫,其中有几只特别大的,还跳过来挠他。
讨厌的畜牲终于都被驱赶到偏殿里去了,脱敏拿着破扫帚扫出一块儿干净地方,用不多的柴升起篝火。
脱脱渔大喜,伸手烤火:“啊!太幸福了!脱公公,你走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娘娘,是,因为老奴么?”
他终于把内心隐隐的疑惑说出来。
见对方不语,越发肯定,“是因为老奴吧!把娘娘的事,事无巨细地禀告给魏王知道,然后,惹了这么大麻烦?”
脱脱渔摇摇头,“跟你没关系,我这个人因为幼时的一些经历,总是不相信太好的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总是热地思冷,淡处求浓,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总是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被打入冷宫,也没觉得太意外。”
脱敏吸了吸鼻子,没有窗纸也有好处,黑漆漆的窗洞灌进的风,起码吹跑了大殿里的骚臭味儿,叹道:“老奴却从来没有想到陛下会这么对娘娘,难不成,是老奴看错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百六十六章 奇怪的经文()
脱敏吸了吸鼻子,没有窗纸也有好处,黑漆漆的窗洞灌进的风,起码吹跑了大殿里的骚臭味儿,叹道:“老奴却从来没有想到陛下会这么对娘娘,难不成,是老奴看错了?”
脱脱渔的脸被火烤的红扑扑的,反倒困了,坐在那里,眼皮打架,打哈欠,懒懒道:“脱公公,你走吧,我生平最讨厌连累别人。”
“原来在娘娘眼里,老奴是别人!”
脱敏既怒且悲,没试过这么难伺候的主人。
其实太监这差事好当也不好当,但后宫的娘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寂寞的,又是高傲的,一年见不到皇帝几次,又不想把牢骚发给其他嫔妃惹来讥笑。
所以有什么心事和烦恼都只跟身边的太监倾吐,有了一个倾听者,她自己也舒畅多了,这种示弱,太监也可以从中感受到主人的信任,重视,从而更加忠心耿耿。
可是这位娘娘却是个另类,她有心事和烦恼从来都是和皇帝说,大到杀人藏尸,小到脚趾头被蚊子叮个包
“你当然是别人,瞧瞧马公公对太皇太后,高常世对陛下,于往今对华太后,你比的起他们谁?”
脱敏眼睛里闪着愤怒:“娘娘!老奴自然比不起,因为没遇到那么好的主子!”
“那你走吧,本宫不要你了。”
她说出绝情的话。
太监气的要死,“娘娘保重,老奴告退!”
提着一个羊角风灯出去了。
终于一个人了,脱脱渔感觉到十分轻松,在这宫里,能独处的机会不多。
不过火堆灭了,没柴了,没了暖色。
夜风从张着大嘴的黑洞洞的窗子吹进来,不远处,一盏灯如豆,不知道是什么劣质燃料,莹莹发着惨绿的颜色。
刚刚跟太监逗嘴,她也没感觉到这地方这么恐怖。
这是试胆的好机会,端着那一盏灯,经过几乎荒废的不存在的廊道,来到后殿,这应该是冷宫里女人们常住的地方。
一进去,一股发霉的尘土味道扑面而来,有雨滴滴答答淋到头上,抬头一看,华屋的顶,大窟窿小眼,雨就是从那里露下来的。
大殿的椽子,木材被虫蛀,一派衰朽的景象,有的好像一面筛。有些是除了椽子之外,看不见屋盖,其间有无数枝横档,仿佛骨架上的肋骨一样。雕刻图案的油漆褪色,斑斑褴褛。
一个个窗洞或用布片或破衣塞着,还有大概用了几十年的绿色窗帘,由于眷恋着太阳,如今已经褪色了。
这里极大,用铁栅栏封闭出一个个像关动物的铁笼子,估计为了巡夜的内监检查方便,里面人的行动会一览无余。
每个铁笼子里却很窄,安两张单人木床,中间横一张黑木桌子,就满满当当,桌上铺着一块早先也是绿色、现在却尽是斑点的台布。
脱脱渔走着,一间间浸着女人血泪的空间在倒退时光荏苒。
靠墙的一间,看见有一个木牌上刻着(妃位)华氏贵佐,或许,这是她唯一一个认识的人。
铁栅栏门锈迹斑斑,走进去,床上垫着稻草,和一张薄薄的褥子。
桌子上摆着烛台,剪烛芯的铜剪子,都积着厚厚的一层尘土。
桌子是有抽屉的,里面会不会还有些草纸蜡烛之类的?但掀开台布,有抽屉,一把铜鱼锁把门。
哗啦啦啦,她用力,想把锁拽下来,那锁鼻是铁铸的,根本拽不动。
住了十六年冷宫的女人,生活物品的奇缺,应该什么也不会留下。
不过,先把锁打开好了,这不太复杂,她跟着房弘毅学过开锁,虽然从来没用过。
四下里学么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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