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大雪里,远远能瞧见西荟门了。
忽然一匹枣红马驰来,马上一人气喘吁吁,披着大红羽纱缎面火红狐里连帽斗篷,足蹬羊皮的大红香云绒靴,像雪里的一簇红梅花。
“骊才人娘娘亲自来送?贫尼不敢当!”
贤太妃从驴车里探出头来,嘴唇冻得青紫,情绪不明,声音让风雪刮的七零八落。
“前面有个值房,咱们去里面暖暖。”
脱脱渔下了马,过来一拉贤太妃,把她从车上扶下来。
一进值房暖烘烘,有一股男人的汗味,但十分干净,几个巡夜的内监正围着炭盆烤火等着换班,桌上刚刚摆上热气腾腾的早点,油果子,豆浆,二米粥,卤蛋,咸菜等。
不妨绝早来了贵人,都慌的跪地磕头。
“你们去隔壁待一会儿,本宫和贤太妃有话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九十九章 送你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二人,脱脱渔脱下大红斗篷,挂在衣钩上。
贤太妃瞧她里面,也是一身红裳锦绣,领口袖口镶着正红的貂毛,虚虚拂拂,映着可爱的面庞,使她满身的幸福甜蜜气息,像随时能招来蝴蝶和蜜蜂。
“贤太妃早上一定还没吃,不如,我用豆浆给你践行。”
贤太妃接过那一碗热豆浆,看看又放下了。
“这碗是内监们用过的,我嫌脏!”
脱脱渔却端起一碗,咕嘟咕嘟,阿!好喝。
“他们一会子回来,会不会说,这只怕是那两个脏婆子用过的,咱们还是把它扔了得了!”
贤太妃搓搓冻僵的手,跑到旺旺的炭盆边烤火。
冷笑道:“那个脏婆子是指我,骊才人千娇百媚,神仙一流的人物,高不可攀,您用过的碗,内监们会像传家宝一样收藏起来。”
脱脱渔瞪了她一眼。
“惹人讨厌的脏婆子终于要滚蛋了!”
“呦!一个小小的才人居然越制穿正红?和他正式入洞房了?”
脱脱渔脸腾一下红了,解释道:你想哪儿去了?天狗食月那晚我出宫中了邪煞,总算是捡回一条命,陛下叫钦天监算算,说穿红可以辟邪。
“辟邪?你哪里来的邪呢?要说招了邪魔的应该是我的勇儿才对吧?他现在怎么样了?被你这小贱人和狗皇帝联手弄死了罢?”
脱脱渔看着贤太妃背对着晨曦,火盆里的炭火把她的脸照的像一个真正的女巫婆。
冷冷道:“亏了贤太妃在宫里混了一辈子,皇帝的龙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要是坐了皇帝,第一时间会想铲除哪个?何况,你在深宫之中,什么也不知道,勇他伙同阴山,联络朝里文武百官罢朝,又要在冬至祭天大典上对皇帝进行逼宫,禅位给他。”
贤妃听了这话,并不惊奇。
“可祁王机事不密,在眼看大功告成之际,偏偏在樱晨公主府对我起了歹心,遣开身边所有死士和侍卫,让”
脱脱渔临时改口,“让宇明哥哥有了可乘之机”
贤太妃森然道:“还说不是你们联手下套,事情怎么会那么巧?”
脱脱渔骂道:“巧个屁!我差一点儿就被勇给”
想起来那天的情形,她就怒火中烧,双手紧握拳头,“知道么?我想咬舌自尽都怕他不放过我的尸体”
贤太妃皱眉,“你想多了,勇儿他虽好色,但还不至于做出那种事!”
“怎么做不出?他做了比那还令人发指的事,事到如今,您还自欺欺人,装糊涂?”
贤太妃终于放声大哭,“难不成,勇儿在尚刑司屈打成招,承认他杀了先帝?这个傻孩子,死也不能承认阿!”
脱脱渔又好气又好笑,“这件事情早就昭然若揭了吧?想想,皇帝大婚之夜,我办烟花会,太皇太后把我罚的那么重,那是一颗日夜思念亡子的母亲的伤心。”
贤太妃摇摇头,“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勇儿他会怎么样,孙子孙女儿还好吧?”
脱脱渔点点头:陛下只治勇一人之罪,贬为庶民,流放极边之地,家眷们都准许留在大兴府。”
贤太妃一颗心终于落地。
“所以,你不知道感激皇恩浩荡,还敢辱骂皇帝,真是死有余辜!”
脱脱渔骂得生起气来,披上斗篷,打算走了。
等等!
被叫的人站住了,给她一个后背。
贤太妃缓缓道:“与其说,我是骂皇帝,还不如说是骂我自己。其实,勇儿的这一次失败也有我的原因,因为哪里有压迫哪里才会有反抗。可是,自从皇帝登基,我在苇原宫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过,相反,热闹又安逸,还很有趣。渐渐地,我居然开始害怕失去这些,不止一次地想,若勇当皇帝,那他的混蛋老婆就是皇后,妾就是嫔妃,啊!她们进了苇原宫耀武扬威,把你,陛下,康,旭,甚至华太后,太皇太后,高常世,脱嬷嬷,都撵走,我就受不了。所以,勇的任何计划我都避而远之,否则,以我在苇原宫近三十年的阅历,尽力帮他,他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其实,深层的原因她没说,她自始至终,都十分忌惮自己的亲生儿子,因为她有极耻辱的过去,勇做皇帝,也许,也不会放过她这个亲生母亲。
“唉!总之,脱脱渔,你就像一场瘟疫之源”
“贤太妃,你走就走,别煽情,我怕会舍不得你”
她后面的话带着鼻音。
贤太妃泪奔,“诺大的苇原宫里,乃至整个世上,或许,就只有你会为我走了可惜。”
“别自作多情!”
她转过身来,看着贤太妃单薄的道袍,花白的鬓发,满脸是泪。
觉得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走过来,解下身上火红的羽纱狐里斗篷给她披在身上。
“那么大的雪,那么远的路,你别冻死了,春天,我抱着康,带着旭,领着你的孙子孙女去紫华山上看你。”
贤太妃上前轻轻搂着这个曾经最讨厌的女孩儿,哽咽道:“太远啦,孩子们只怕不愿意来,你自己来,也使得。”
“还有,贤太妃的母家人我会找到,妥善安置,要是他们想见你,我会安排。”
贤太妃在她的肩上,抬起泪眼问:“你是脱脱颜飞的女儿?”
“您别老想着我是谁的女儿,您是先帝的嫔妃,皇帝的庶母,我是皇帝的嫔御,也算是您的儿媳,这样想,您是不是觉得舒服多了?”
这一句话,让目光黯淡,心如死灰的老尼姑双目放出光彩。
扪干脸上的泪,鼻子囔囔地道:“是儿媳就要晨昏定省,以后你每月来紫华山一次,鸡鸭鱼肉少不了,酒带个百八十瓶,打马吊的时候要故意输给我”
脱脱渔啐道:“半年一次!鸡鸭鱼肉酒?您是出家还是占山为王?”
贤太妃有了依仗,把桌上的食物风卷残云,吃不完就要带走,值房的各种生活用品就连草纸手帕也要带走。
脱脱渔骂道:放下!这样不但授人口实,也会让奴婢们轻看,你先走,我会暗中派人追上你,打点你的一切。
看着贤太妃的驴车出了西荟门,脱脱渔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没了斗篷,冷的直发抖,打马回莲渔宫。()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百章 取名字()
由于勇的事,整整一白天,太皇太后辟谷念经的时间那么长,好像一辈子不打算从斋堂里出来了,直到延春宫的宫女过来回禀,曹修仪刚刚诞下一个皇子,母子平安,她才慌忙出来了。
寿康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太皇太后懿旨封锦昭仪为锦妃,曹修仪晋为曹昭仪,元嫔晋为德仪。
曹昭仪的母亲曹夫人过来替女儿来谢恩,正碰到六宫协理慧贵人过来请示太皇太后,先前,皇帝口谕,把骊才人赐给樱晨公主做女伴,如今怎么办?
太皇太后问:依你说呢?
慧贵人笑道:“嫔妾不敢,不过,当时公主苦苦哀求陛下,陛下也因为疼爱公主就答应了,最好还是让骊才人收拾收拾搬到公主府为好。”
太皇太后点头不语,慧贵人告退,曹夫人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会儿话,才告退出宫。
晚些时候,华太后去看过曹昭仪,来寿康宫贺喜,看见太皇太后在喝八宝粥,听见太皇太后埋怨,后天出来不好么?乳名就好取了,叫冬至。
笑道:“如今就叫冬儿也使得。”
太皇太后第一次看华太后这么顺眼,就点头。
马公公急忙去延春宫传话。
过了好大一会儿,回来回禀:“太皇太后,昭仪娘娘叫宫女传话出来说,华太后娘娘取的这个乳名俗不可耐”
当着那么多嫔妃的面,华太后僵住了,于往今打抱不平道:“不是说乳名越贱越好养吗?”
慧贵人道:“这个字哪里贱了?真是什么都不懂,冬者,五谷成熟,物备礼成也,多好的乳名!”
阴贵人冷笑:“她不是不懂,这名字也分谁取,叫福寿禄三全长者送福,那些命薄如纸,苦似黄连之人只会送灾,要是太皇太后取的,比这个更俗,她都愿意!”
是么?
太皇太后听她这么说,想了想,眼光略过桌上那一盘盘各种各样各地进贡来的珍贵水果,独独停留在一盒金灿灿的糖霜柿饼上,就叫柿饼吧!
依旧叫马公公去传话,马公公:太皇太后,道不近,换别人吧,老奴累了。
憋着笑的阴贵人叫身边的杨树仁,你跑一趟!
说话间皇帝驾到,众人见礼。
他领着旭刚去看过新生儿,旭兴奋不已,一进来,带着凉风扑到脱脱渔的怀里:“母后!曹修仪的孩子长的好丑!”
听了他的话,脱脱渔直翻白眼,完了!
尚宫局的司正端着漆盘子过来,行礼道:“承荣娘娘,您僭越高位,罚一个月的俸银。”
脱脱渔从头上拔下一个点翠银簪,扔到盘子里,“你们尚宫局收不收小孩儿?”
“抱歉!娘娘,活物不收。”
旭醒悟过来:“母妃,曹修仪的孩子长的好丑。”
“承荣娘娘,您僭越高位,罚一个月俸银。”
脱脱渔又摘下点翠银耳环一对,扔到里面。
旭道:“母亲大人,曹修仪的孩子长的好丑”
“承荣娘娘,您和旭世子诽谤刚出生的皇子,罚俸银”
脱脱渔摘下一个点翠银戒指扔在里面。
“母亲”
脱脱渔怒道:“你再多说几句,母亲的毛要被拔光啦!”
尊本为勇的事伤感,此时,被不着调的娘俩惹得笑的拿不住茶盏。
旭道:“真奇怪,跟着皇叔就一次也没被罚。”
脱脱渔知道又被慧贵人恨上了,联合阴贵人容妃等,要把她搬到公主府。
太监杨树仁这时气喘吁吁进来了,“启禀太皇太后,昭仪娘娘她说太皇太后起的这个乳名实在不敢恭维,坚决不能用!”
什么?
太皇太后拍案而起,“这是为何?”
杨树仁硬着头皮道:回太皇太后,曹昭仪说柿饼谐音乃“屎饼”,万万使不得。
未卜先知的马公公这时道:“真是不懂!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慧贵人冷笑:“哪来那么多谐音?要这么说,从前她是曹修仪,还成了曹休矣!那不是完了的意思么?”
太皇太后道:“慧贵人说的好。”
杨树仁道:“曹昭仪娘娘说,只让陛下给他们的第一个皇子取一个。”
尊道:“不是顺旭世子,给他取名显么?”
“是乳名,乳名,陛下。”
乳名随便就好了嘛,他想了想,今日最早看见的是什么呢?对了,一出寝殿门瞧见了一只乌鸦,就叫乌鸦。
杨树仁忙不迭躬身退下,去传话。
太皇太后和华太后对视一眼。
慧贵人吃酸梅,笑的差一点儿把核咽下去。
阴贵人用帕子捂脸,把笑容深藏。
没出意外,曹昭仪觉得太皇太后和皇帝的更不好,叫人过来传话,最后决定就叫冬儿!
紫宸宫里,锦妃酒醒了,她还以为她只是做了个恶梦,但其实不是。
叫人把脱脱渔从莲渔宫请来。
脱脱渔进到寝殿。
帘幕低垂,大殿里燃着妙言香,锦妃穿着玫瑰红绣花的寝衣赤脚坐在地毯上,伸出手,给她一个惨不忍睹的微笑,手相握,死人一样的冰冷。
先打破沉默,她声音沙哑:
知道么?脱脱渔,昨儿个半夜,我出宫回来,去找陛下。陛下却在曹修仪的延春宫,因为她马上要生孩子了。
我进去听见曹修仪在围产室里大声惨叫:陛下!救救嫔妾!嫔妾快死了!
可是陛下呢?在大殿里发抖,他问我,女人生孩子原来这般的痛苦么?她会死么?她怎么受的了?
我拉着陛下的手说,曹修仪她不会有事的,她那不过是撒娇,因为她知道,您在外面等待孩子降生,这一点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力量,因为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他安静下来,就看见我抓着他的手上,全是凝固了的鲜血,吓了一跳,问怎么了?我说,陛下,刚才臣妾把祁王的心挖出来捧在手里了!
他脸色大变,生气地说,朕想把他送到噬嗑岛永远圈禁,这个惩罚还不够么?你又为何非要了他的命?我说,这个惩罚不够!远远不够!
脱脱渔惊的头发根都竖起来,半天没缓过劲来,蔫人出豹子!这个胆小如鼠的女人怎么做出了那么残忍的事?
坐在她身边,“怪不得天不亮贤太妃就被送出宫去了,陛下叫人来通知嫔妾,嫔妾还奇怪为什么这么急?大风大雪的,也许,陛下是怕她听见了会受不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百零一章 不辞冰雪为卿暖()
“怪不得天不亮贤太妃就被送出宫去了,陛下叫人来通知嫔妾,嫔妾还奇怪为什么这么急?大风大雪的,也许,陛下是怕她听见了会受不了。”
“你这话是怪我么?女人被始乱终弃的多了,可本宫不行,本宫是堂堂乌鹊国的公主!他那么做要付出代价!”
“这话倒像锦努尔的口气。”
“是哥哥这么说的,本宫也觉得很对!”她显然有些暴躁。
于是脱脱渔不说话了。
默默地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杯盏,看着对方给她倒殷红如血的琼浆玉液,她的手死人一样的苍白,哆哩哆嗦,洒出来很多。
一连干了好几杯,脱脱渔可以断定,余生这个女人都要泡在酒里了,像房弘毅当初那样。
“我常想,老天对我是最残忍的,我自己明明有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却和别的男人有染,那也罢了,凭我的直觉,夫君当时一定会成全我的,可是偏偏又遇到了一个负心之极的男人,我把我的全部都给了他,他却辜负了我,他说的誓言数不尽,却没一句是真的,那我就想,就让其中的一句成真,也许我就不算败的太惨。”
脱脱渔心里一阵难过:“锦妃娘娘,不瞒您说,从前嫔妾也有喜欢的人,他却爱上了别的女人,我一直暗暗难过,我问陛下说这样是不是很傻,那时陛下跟我说,这不是傻,能轻易忘记的都不是真爱,可是可是,我最近却几乎很少想到了。我想,不管是什么样的爱恨情仇,最后都会随着时间淡去,可您,要是选择把他的心捧在手里,那今生今世,只怕再也放不下了!”
锦之宫带着酒味儿,带着嘲讽:“哼!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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