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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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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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开曾吮吸王娘的|乳汁,他感到|乳汁里带着白嫩鱼肉的芳香。现在,此刻,石达开的目光落在王娘的脸庞上,刘王娘突然觉得眼前的石达开,像一团褐色的岩石,把她紧紧笼罩。她轻轻点点头。妻妾们一脸肃穆。她们正在等待最后诀别的那一刻。突然,站在刘王娘背后的吴三妹大步抢上前来,顺手把一把宝剑递到石达开的手上,叫了一声:
  
老鸦漩(3)
“大王保重,来生再见。”
  然后转过身,仰头闭眼,向着老鸦漩下面奔涌的流水,纵身一跳,飞身而下。
  飞扬的双臂,衣袂飘飘。
  而此刻,四面军中,悲壮的锣鼓敲起来。
  石达开闭上眼睛,仰望长空,高声吟诵,低沉吟唱:
  “阴云布长空,
  激流浩荡涌。
  挥剑别梨花,
  血水日月红。”
  微雨绵绵。河风阵阵。在众兵士军鼓和石达开沉闷的歌唱声中,围绕在石达开周围的那群王娘王妃小妾们,穿着丝裙,争先恐后,挤上悬崖,银白梨花、紫色桐子花、粉红桃花、浅蓝玉兰花,一朵接一朵,一瓣接一瓣,纷纷扬扬,零落如雨。飘落,腾空。腾空,飘落。我们基本上看不到她们的面庞,只能看到她们的身影,在转瞬即逝的急流上飞旋,划过,有点惨然,又有点优雅地划过,转瞬就不见了。因水流太急,甚至没有腾起一朵浪花。
  刘王娘并不老,她刚满二十。她是鄱阳湖边上一个潦倒秀才的女儿。她的父亲把她交给石达开,就是想让她跟随这个佩剑的英俊的男人一起,去打出一个比拖长辫子的朝代,更加清平的世界。
  她和她父亲这场生命赌博,和石达开一样,都没有成功。
  刘王娘紧随吴三妹,第二个跳下去。她似乎还敞开Ru房,而她怀里的儿子顺顺,已经滑落,在空中“哇”地叫了一声。掉进河里之前,人们看见顺顺胖胖的屁股,在杏黄|色披风里翻飞,闪现,粉嫩的屁股瓣十分耀眼。那个小儿子顺顺,掉进水中,一卷浪涛打来,不知因为太轻,还是有天神助,试图爬上岸来。但终究没有爬上岸,儿子翻了个个儿,露出白白的屁股,好一阵才栽下去。后来,顺顺翻开屁股那一带悬崖,就变成了两瓣白白的光滑的“屁股石”。老鸦漩那一带巨礁岩石累积的山头,就叫“石儿山”。石达开不满三个月的儿子,化作了一座山峰,矗立滔滔河水之上。遗憾,还是永远的思念?有人说,那些像巨大的屁股一样的岩石,是石达开儿子屁股的化身。有人说,那些白白光滑花瓣形状的“屁股石”,是石达开的妻妾和他儿子屁股的总合。我想无论它象征谁的屁股,女人的屁股,男人的屁股,小儿的屁股,那都是一种大自然的神奇和显灵,是一种生命不息的象征。
  纷纷扬扬的梨花春雨,妻儿小妾惨叫声声,石达开仰望长空,数行热泪在他岩石般的冷腮上流淌。军鼓沉闷,军旗零乱。跟随他的老兵们,一个个揽衣张臂,纷纷跳下河水。整个老鸦漩,叫声一片,哭声一片。一河急流,一河太平军军装沸腾翻滚。伴随老鸦的惨叫,石达开沉雷般粗嚎了一声,把吴三妹还给他的那把宝剑,“唰”地投向空中。飞泻而下的一道闪电啊,带着寒光,带着红绸,迎风飘舞,“嗤”地栽入河中。
  河岸上的兵士们,一个个都把手中的剑,扔进汹涌的大渡河。瞬间,老鸦漩悬崖上,一片叮叮当当,红绸飞舞,寒光闪烁。成百上千只“翼王剑”,像箭镞飞射,像雷霆飞奔,“嗤嗤”响过,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本来那条汹涌的大渡河。石达开领着他七岁的儿子,面对激流卷走的生命和遗憾,深深低下头。河岸上,那支残破的队伍,都低下了头。许久,他们才在激流咆哮和绵绵风雨声中,集合起这支已经用不着再战斗的“投降”和“诈降”的队伍,在软绵绵的旗帜下,沿着老鸦漩下游陡峭的怪石嶙峋的河岸,继续向前。
  “一河流水是妹妹期盼的眼睛,
  两岸青山是哥哥依恋的泪痕。”
  远处,有山民在峡谷中悠远地唱,恰似此刻石达开的心境。他们走着的一河流水和两岸青山,也是一条通向断头台的路。
  吴三妹所以第一个带头跳进汹涌的激流,是因为她想到头天晚上,石达开把她作为了自己唯一的最后的女人。
  顶着最后女人殊荣的光环,吴三妹只有把那把宝剑还给石达开。


   
老鸦漩(4)
可惜,那时,石达开已经不再需要宝剑。
  难道,宝剑,那一把把带红绸寒光闪闪的宝剑,大渡河又需要么?此刻,行走在通往断头台道路上的石达开,可曾记得当初在涞滩码头,在狮子岭城堡,在那个月夜下,你顺手结束了佘三娘生命的那把宝剑么?你是否还记得你把佘三娘那身少数民族服装脱掉,赤裸着和他一起升上大江两岸高朗的月空么?
  佘三娘和吴三妹所以有相同的命运,那就是她们应该不仅仅只属于石达开的女人!
   
翼王剑(1)
“大渡河里的鱼,抓起来剖开,它们的头和腮边中间,有根剑一样的骨头。那就是‘翼王剑’。”
  望着滔滔的大渡河,伊嘎告诉我。
  “大渡河,水流这么湍急,会有鱼?”
  我的思绪,还在翼王别妻抛子那悲壮一幕中,没有走出来。而滔滔的大河上下,我也没有看到打渔的船只。
  “怎么会没有鱼?”伊嘎说,“每到夏天秋天捕鱼的季节,大渡河、松林河,还有那些沿河峡谷中的小支流里,捕出的鱼,可鲜可肥可大了。那些鱼又肥又白,肉又嫩,味道非常鲜美。”
  “可是,”我说,“那些鱼,是不是太平军将士,石达开的王娘妃子小妾儿子们的化身啊?还有鱼腹中那把剑,怎会那么神奇?到哪里去可以抓到这样的鱼,而且可以看到鱼腹中的‘翼王剑’?”
  “多啦!”伊嘎说,“我家在大渡河边开了一个休闲山庄,取名‘大渡园’,我们每天都卖这种鱼。”
  “哦……”我低下头,心里默念道,“客人们都吃得下么?”
  我真希望见到这种鱼!可我又害怕看到那把“翼王剑”。我不安地在沙洲上踱步,银色的沙粒夹着溜光的鹅卵石,牵引着我浑如水面的滔滔思绪,我想寻找一种生命之河与大海之间,浑茫如斯、开朗如斯的对应关系,慷慨与悲壮,敌对与亲情,绝处与逢生。我拾起一枚鹅黄中夹杂粉红、溜光精致如玉的椭圆卵石,仔细一看,卵石上有清晰的山峰、弯弯的流水、淡雅的水草,还有孤独的渔舟和帆船的远影。
  不甘心啊,不甘心!我想,大渡河水中的鱼,鱼腹中那把“翼王剑”,莫不是石达开,一位三十二岁的悲剧英雄,叱咤风云,征战万里,势如破竹,最后,来到大渡河全军覆没,未竟事业的化身?
  “本来,他是完全可以渡过河的。”伊嘎说,“就是,王娘生子,全军庆祝三天。后来,河水暴涨,对岸布防的官军,已经到位。你叫他们怎么渡河,怎么能够渡河啊?”
  这些,我已经知道。
  “本来,他还可以渡过松林河,北上,像红军一样,去夺取泸定桥,杀开一条血路的,直逼成都。可是,官军买通了松林河上山寨里的彝族土司。两个多月,无数次进攻,还有收买,太平军都没有打通北上的路。”
  我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松林河。松林河背后,一座苍茫无语的青山,虽然高,也不神秘,也没有“瘴气”,怎么就翻不过呢?
  “他没有很好地执行当地的少数民族政策。”
  伊嘎说。
  我知道,伊嘎所说的,是教科书上的语言。真正阻挡太平军翻不过那座山峰的敌人,可能不仅是彝族土司,还有石达开自己。后来,顶着烈日,我随阿果驱车来到松林河,河水并不汹涌,河面也不宽。我想,没有过河,没能过河,大王,你真想渡过河去么?
  “本来,石达开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设在安顺场的粮草军火库,在一天深夜,又遭土司民团洗劫,粮草军火被抢劫一空。他的几万人马,就只有在营盘山上喝西北风了。”
  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
  “后来,我们当地居民,常常在营盘山半山腰,石达开部队扎过营帐的山坡上深挖。大渡河边,十里百里开外住着的人,祖祖辈辈,都来这里挖掘。他们希望挖出当年石达开留下剩下的金银财宝。但是,始终一无所获。”
  哦,我想,既然这样,真是这样,那么,石达开的覆灭,真正是已经走投无路,穷途末路了。除了满坡忠魂英魂与冤魂,和一河滔滔激流、满坡浩荡山风,他还有什么?
  当初,气吞万里如虎的数十万铁军大军,哪里去了?
  既然如此,那么,大渡河里嫩白的鱼,靠什么养得如此细嫩肥美?鱼腹中的“翼王剑”,还在诉说什么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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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只有这一带河里的鱼,鱼腹中才剖得出‘翼王剑’。”
  伊嘎说。
  伊嘎很殷勤。他姐姐娜木措已经告诉他,我是他们的朋友,是个画家,从某省某市来的,画了许多很好很有名的画。伊嘎喜欢写诗写歌词,还会弹吉他,边弹边唱、边走边唱。诗画同源,我告诉伊嘎。本来,伊嘎在他们家开办的彝族山寨风味美食“大渡园”忙着业务。娜木措说完,把我交给她的弟弟,嫣然一笑,闪进她们那个山寨爬满葡萄藤山核桃林中的美食园。我也觉得,在大渡河安顺场如此厚重、开阔而又苍凉的生死绝地,和娜木措如此美丽、苗条而又轻盈的少数民族姑娘一起游历,也许是一种罪过,或者,在重复一种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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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王剑(2)
好在,我和伊嘎不用介绍就交上了朋友。伊嘎说,我看得出来,你对这里的一切,感情很深。
  我说是的,差不多魂牵梦绕了我半辈子。二十年前,我画过它,可是,我没有亲自来过。伊嘎热情地当我的导游。他说他乐于把这一切告诉远方来的客人。他说,我爱我的家乡,我爱我家乡这片山水上发生的一切。
  “据传,石达开并没有死,他的一个王娘,骑着白马,带着他的儿子,从太平军进入安顺场的那个山垭口,飞驰远去,化作一朵白云。”
  想象多么美丽!
  “据传,月明星稀的夜晚,大渡河上打渔的渔民,翻船落水,被穿一身白衣服的高大汉子,救上来了。那个高大白衣汉子,就是石达开。”
  传说多么神奇!
  瘦高的伊嘎,披一头长发,黑红脸膛儿,小亮的眼睛,说话生动热情。他不停地抽着烟,和我走在当年老街的石板小道上,两旁的街面已经破旧。老墙上还写着“某某某万岁”、“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和“斗私批修”等标语。墨迹已经斑驳,但还很顽强地宣示着标语的意义。他说,这里的老百姓不肯抹掉那些标语。在安顺场百姓心中,石达开是悲剧的神话,红军是英雄的神话。而神话总是不容随便修饰和修改的。我们在悲剧和英雄的神话氛围中徜徉。他带我走进一堆错落的平房。野核桃树丛中挺立着当年指挥所。那是一幢结实暗黄的炮楼。透过炮楼顶端望过去,远远地望见对面远山山腰守军的炮台,他说:
  “历史,有时,还是很充满人性的。”
  在如此诗情画意的历史风景中神游,青年诗人伊嘎点石成金,诗意横生,好像和他的年龄不太相称。他说,炮楼本来是民团守军的据点。红军来了,据点做了炮楼。每年春天,炮楼前面都有一丛杜鹃花开。这里的杜鹃,是来自井冈山的种子。炮楼旁边那排低矮的木板房,是当年民团的厨房。红军来那天晚上,民团团长从厨房里翻出来逃跑,摔断了双腿,后来被他的部下背过了河。占领安顺场这座小镇,红军没有费一枪一弹。那时,朱德总司令已经很累了,他还到厨房里来坐在桐油灯下,给红军厨师们讲石达开的故事。故事讲到一半,红军老厨师从外面屠宰场捡回了一副猪肚和肠子。朱德高兴地站起来,抓过猪肚肠子说,好玩意儿,好玩意儿哩!你这江西老表一定不会炒。赶快把它洗好,用盐和石灰多搓几遍,然后由我来炒,还要放辣椒。边说边往肚子里吞着口水。然后再接着讲石达开的故事。那晚的猪肚子,“朱毛”吃得津津有味。他们边吃边说,吃了这副猪肚子,明天过河就有望了。果然第二天,红军先遣队成功渡过河,猪肚子的作用可大啊。可现在谁还看得起猪肚子?伊嘎一席话,给了我惊人的启发。我也觉得创造历史的人,尽管惊天动地,也还是人啊!我想可能“朱毛”是一个神话,但是,神话也有它的人性基因。我记起了那个戴耳环的小伙子,出租司机阿果,他说朱德从泸定桥上走过来,已经很饿了。泸定城中,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把饥饿的朱德叫进她的家门,炒了一碗蛋炒饭给他吃,于是,朱德精神大振,决定,老人家,我们就把你这里作为指挥所。于是,老太太的那几间平房,就成了中国革命战争的纪念地。我想,这些传说不可能进入历史。不能进入历史的,我相信它们确是一种鲜活的历史真实。正如大渡河里的鱼腹中,能够剖出一把“翼王剑”一样,看似荒唐,却闪耀着心灵与历史,甚至万能的上帝,儿童般的率真。
  掩映在山核桃林中葡萄藤架下的“大渡园”,设备简单,一池碧水。伊嘎抓起一条四五斤重的大渡河鲢鱼。我凑过去看,果然,鲢鱼又白又亮,青青背脊上的翅刺十分扎手。眼睛鲜亮,头部有块黄黄的色斑。伊嘎操刀在木盆里剖鱼。我蹲下来,准备验证伊嘎的话。剖开鲢鱼白白的肚子,从坚硬的头部和两腮之间,伊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丁字形的长长的鱼骨,扬在手中。我接过鱼骨看了,硬硬的,似乎还有剑把。阳光透过葡萄藤架射下来,剑一样的鱼骨闪着亮光。我的心猛地一颤,低头望着盆里的鲢鱼,真是又肥又白,而眼睛依然很鲜亮。我想,那是不是石达开的某个王娘、小妾的化身?刘王娘、佘三娘、吴三妹的裸影……随着我手中的那根鱼骨,在空中挥舞……中午,坐在雕花的餐桌上,我喝了一碗土酒,吃过热气腾腾的牦牛肉,品尝了香气四溢的荞粑,望着那盆又白又嫩的鲢鱼,我举起的黑色竹筷,始终没有放下。
  
翼王剑(3)
不忍吃,不忍吃啊!
  月色迷蒙,酒意醺醺。那天晚上,我参加了山寨里一个小型聚会。藏民、汉民、彝民,果然杂居。伊嘎在“大渡园”举办了古朴的歌舞晚会。寨子里挂着旗幡,羊头牛角,铜锣小号,在灯光下闪烁。微微酒意中,我拿出摄像机给他们摄像。他们的舞蹈很古朴,他们的歌声很粗犷。瘦高的伊嘎把长头发扎成一根羊角,翘在脑后,弹着吉它,边弹边唱。而那时,娜木措也故意穿上那身少数民族服装,走到我身旁,告诉我,她今天晚上就不唱了。她弟弟伊嘎的小乐队很不错。伊嘎唱的歌词,都是他自己作词谱曲。我对那些歌,印象有点模糊。月影蒙蒙。远处,还是汹涌咆哮的大渡河水……突然,一阵混声合唱开始了,而且,不经意也不自然,没有谁组织,没有谁指挥,整个寨子都传出那曲古老的歌谣声:
  “哥哥划着渔船远远去了,
  妹妹捡起沙滩上的贝壳,
  轻轻来了。
  妹妹骑着白马远远地去了,
  哥哥望着十里红山坡,
  慢慢来了……”
  我感动其间,投入其间。我问娜木措,这首歌谁人所写,谁人所唱?娜木措告诉我,我们这一带,千百年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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