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之面前,后者往碗里瞄了瞄,这东西怎么长得那么像「白粥」。再嗅一嗅气味……完了,真的是白粥!
「好稠。」傅重之皱着鼻子说。
「水放少了。」许佳楼十分坦然。
「好白。」
「米当然是白的。」
「我是说,它太白了,除了米什么都没有。」
「我放了点糖。」
「呃……」傅重之神情悲惨,「你就给我吃这种东西?」
「什么这种东西?」许佳楼把瓷碗朝床头柜上重重一搁。「不吃拉倒!」说完就再次走出去,到客厅里灌了几杯凉水,压一压火气。
从容地调整情绪,他冷冷环视客厅,看到一个鱼缸,鱼缸内装饰的很精致,养的鱼却很少。他走过去,发现有条怪鱼死了似的趴在水底不动。他盯着它瞧,它随便他瞧,鱼眼瞪得滚圆。
忽然觉得看它很不爽,他把手伸进去,想戳戳它的脑袋。差一点就戳到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抽出手通完电话,整治小鱼的事情就被抛在脑后。
走回房间,傅重之已经坐起来,眯着眼睛,一副管他是死是活豁出去的吃粥。
许佳楼走上前:「真的那么难吃?」
「好、甜!」傅重之扭曲着脸回答,「你不是放了一点糖,你是放了好大一把。甜得像糖。」
「像糖还不好?」
「可这是粥不是糖。」
「那就别吃了。」许佳楼眉毛一挑,伸手要把粥夺走,但被闪避开了。
「难吃也还是要吃。」傅重之挤出笑容,淡淡地望定了他,「不然的话,哪有力气陪你去打球?」
许佳楼怔住,呆呆看着他快被噎死却还竭力下咽的样子,不知怎的忽然感到,男人没理由地执拗起来,其实也很可爱。
到达公园的时候,许佳楼的朋友早已在那里,总共有三个人,各自的跑车停在园外。
广阔的草地上,有人在漫步、有人在放风筝,也有人躺在帆布上晒太阳。只有这几个大男人,看上去衣着体面,风度翩翩,却在大剌剌地玩棒球。不论是路过的游人,还是坐在旁边的散客,都忍不住侧目。
此时的打击手叫单冉,亮丽的红发随风飞扬,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非常阳光,却也有些轻挑;按球的人叫寇秉威,感觉是个稳重的人,总是沉着浓眉一脸严肃;而负责投球的就是许佳楼,看他神态悠闲,动作轻松,投出去的球却很难击中,气得单冉连连抗议。
傅重之是外行,完全不知道许佳楼强在哪里,甚至怀疑是不是单冉的球技太差。
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观战的薛烨,微笑着打量他,在单冉又一次击球落空时,对他说:「冉冉从来赢不过佳楼,再看下去也没意思。你要不要上去试试?」傅重之讶然转过脸,虽然看见对方眼中的鼓励,但他还是摇摇头。
「我不懂棒球。」
「不懂可以学。我也认为你很有必要学。」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他。」薛烨轻抿着唇,笑得温柔而魅惑。
「你还不知道吧?佳楼曾经放话说,如果谁能连续接他十球,他就把自己无条件送给那个人。」
「……这太乱来了!」
「只能说,他相当有自信。」
「……」傅重之一时无言,目光投向许佳楼挺拔的侧影,越发感到不能理解这个人的想法。失神片刻,他蓦地看回薛烨。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想呢?」薛烨目光锐利地回视他,「你认为,佳楼为什么会带你一起过来?」
「他……」傅重之再次语塞,猛然间,呼吸变得困难,那句反问的意思,只要稍有头脑的人就能听出来。
和许佳楼接触这几次,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深切地觉得他给人的印象太不真实,每次见面,他的脸孔都是不一样的,或阴冷、或危险、或乖张、或魅惑……只有薛烨话语里的这个他,感觉上最不像他。
带人和好友相识,这种事对普通人而言太过稀松平常,反而更不像是他会做的,何况那个对象还是他,总共只见过三次的傅重之。
来得太快的感情,叫激|情;但如果只为激|情,就搞得认认真真,知亲会友,那叫滥情,可是许佳楼又不像滥情的人……总之,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正在努力这样想,忽然听见单冉朝这边喊:「喂,你们俩谁来接手?我不行了啦!」
「来了!」薛烨立即答应,却把傅重之拉起来朝那边推。
「去吧,抓紧时间多练,尤其要研究佳楼的投球习惯。」
傅重之很是尴尬,不晓得该进该退,很快单冉走过来,把球棒朝他手里一塞,笑嘻嘻地说:「加油喔!对你他应该会手下留情,趁这个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傅重之苦笑。没办法了,他只能拖着球棒向前走。前方不远,许佳楼对他弯起唇角。
「累死我!」单冉在薛烨身边坐下,忿忿地说,「骨头都要散了,那臭小子,真是……」
听着他连天的抱怨,薛烨无谓地笑。眼波一转,说:「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
「今天来的医生。」
「他嘛……」单冉眯起眼睛,轻挑地打量着那一抹修长的身影。
「样子是不错,不过,感觉上有点性冷感喔。」
薛烨嗤笑:「男人哪有性冷感的。」
「有的男人一周做三次都不够,可有的三个月做一次也无所谓。我觉得他就是后者。」
「是吗?」
「我又没和他做过,随便猜猜的。」单冉伸伸懒腰,忽地咧嘴一笑,白色的犬牙露出来,无端地给那俊秀的容貌添了几分邪气。
「就算是也无所谓啦,有Carlos在,还怕他变不成……呃,那是怎么说的?」
薛烨笑着摇摇头,转口问:「那你猜,Carlos会不会带他参加派对?」
「会吧,怎么了?」
「有点可惜。」
「哈,原来你……」单冉了然地睨他一眼,「这样的话,你就更应该希望Carlos带他去派对啦。」
「呵呵,说得也是。」在这傍晚时分,太阳早已失去威力,萧瑟的光线,冷冷照耀着大地。
第三章
适量的运动能够抵御疾病,这句话是至理名言,但放在傅重之身上,却是大错特错。
原本感冒已经好些,打球的时候也出了点汗,可到后来就变成虚热,外加击不中球有些急火攻心,结果,竟然在挥棒时险些晕倒。
出了这样的意外状况,和单冉他们一块儿晚饭的约定只能取消。
许佳楼匆匆送傅重之回家,找出感冒药喂他服下,又监督他泡个澡,一直忙到他上了床,才有时间松一口气。小寐了不知多久,傅重之睁开眼睛,看见许佳楼还坐在床沿,心头流过一道久违的暖意。他伸出手,抓住对方的手。
许佳楼因为手被突然握住而转头看他,那双乌黑的眼珠里,却似乎弥漫着淡淡哀伤。
「怎么?还很难受?」
「没有,已经好多了。」傅重之挪动身子,向他凑近一些,「你是不是喜欢过一个打击者?」
「为什么这样问?」
「你做出那『十个投球』的承诺,就是因为想输给他,然后就能和他在一起……吗?」
许佳楼一怔,继而扬声大笑:「你的想像力,真叫人佩服。」
「你的意思是,我猜错了?」傅重之摸摸鼻梁。
「当然错了。」
许佳楼摇着头说,「但也不能说全错,我那样讲,的确是因为一位打击者,不过,那家伙是我大学时的对手,他曾说如果连续打不到十球就把自己送上,我的队友不爽他,于是叫我也放话出去挫他锐气。」
「这不是一时意气吗?」傅重之不认同地蹙起眉头,「你们太任性了。万一真的有人接到你的球怎么办?」
「没有几个人做得到。」许佳楼狡黠地笑,「假如是那种世界大赛级的角色,我也不可能跟他比。」
顿了顿,他眯起眼睛,饶有趣味地把傅重之上看下瞧,「话说回来,居然能想出那种故事,真好奇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
傅重之被盯得不自在,促狭地咧咧嘴角。
怎么会想到那些事,他也不太清楚,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种像火鸟一样,以焚烧自己来换取新生的做法,可能就是许佳楼的风格。
看着他线条立体分明的侧脸,不禁想起一个问题。「你是混血儿吧。父亲还是母亲,来自哪里?」
「意大利。」
「意……」傅重之目光一颤,呆滞了几秒,喃喃自语,「佛罗伦萨……」
许佳楼扬扬眉梢,「你真能猜。我就是在那里出生。」
「……」愕然过后,傅重之猛地感到心脏一阵绞痛,他咬紧下唇,收回了握住对方的手。
一个人诞生的地方,也是另一个人离去的方向,没有关联的巧合,却让人觉得好讽刺。
他突然起身下床,走上阳台,指着天空说:「你信不信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
许佳楼差一点笑出声来:「如果有这种事……」那么总有一天,宇宙会因为无法容纳过多的星而破碎了。
许佳楼忍下后半句,他不以为意地摊开手:「倒也不错。对于活着的人,至少算是安慰。」
听见他的话,傅重之隐隐颤抖起来,忍耐般地咬着牙说:「才不是安慰,是责任。」最后两个字许佳楼没听清楚,刚要上前,傅重之蓦地转过身眼眶里意志的光芒若隐若现。
「我有一颗很想摘下……必须摘下的星。」说着,傅重之用双臂抱住自己,身影中透出超乎他年纪的落寞,话语却异常倔强。
看着这样的他,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许佳楼喉间翻滚,口中吐出的字句,似乎也染上了腥涩味道。
他问,「为了谁?」
「为了我自己。」
「只是为了你自己?」这一次,傅重之没有回答,眼神有些迷惘,还有一些寻求救赎般的无助,却又带着孩子气的执着。
就是这一记眼神,紧紧抓住许佳楼的心。
「给我时间,」他一个字一个字,庄重许诺,「我一定会帮你摘星的。」
一颗流星划遇天际。有人说流星很美,还有人深信它能实现愿望,但是,难道从来没人这样想过,流星的出现,其实破坏了夜空的沉寂与平静,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瞬间。
意大利
傅重之就知道,傅云黎一定会对他老调重谈。已经过了二十五岁的男人,还没有可以结婚的对象,这实在有点奇怪。当傅云黎这样说的时候,她注意到弟弟满脸的不耐和排斥,她不意外弟弟的反应,只觉得无奈,也有点生气。
她很清楚,要不是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傅重之不会千里迢迢赶回来;而就算见了面,也还是疏远生分。曾经积极热情的一个男孩,居然变成这样。最可悲的是,关于这其中的种种原因,她比谁都清楚,
先遇见轩然的人,是她;先爱上轩然的人,也是她,偏偏她所得不到的轩然,竟与自己的弟弟走到一起。
她曾经对他们那么恨,恨得五内俱焚。抱着这份恨意,她跟随父母来到意大利定居,并结识了现在的丈夫,生活平淡美满,但是对于那两个人的怨恨和不谅解,却从没有消减。
直到得知了轩然出事的消息,震惊的同时,她也感到一丝报复般的快意,如果当初,轩然选择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也许就不是这种结果。
把这当作弟弟所遭受的报应,她也终于「原谅」他。其实再恨下去也没有意义,他毕竟还是她的亲弟弟,是傅家唯一的男人.
为了让母亲能在有生之年抱到孙子,她极力劝诱弟弟结婚生子,丝毫不顾及他失去恋人的痛苦,在她眼里,那种恋情原本就不光彩的。
尽管她如此费心,但毕竟鞭长莫及,她很难得才能见到他一面,打电话去,他也不冷不热,懒懒敷衍。
她对此倍感焦急,至今她还是不能理解,既然轩然已不在,一时的热忱也该随之过去,可为什么弟弟却依然我行我素,宁愿独留在伤心地,也不肯到意大利。
难道说,他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
又一次规劝未果,她失望地前去上班,但并没有就此气馁。男人喜欢女人是天经地义,她不信他没有回头的那一天。
正因为这些伤害已经造成,而为了不要卷进更多的人,他才会如此坚定不移,死守阵线。
一个人的孤单,只是寂寞;两个人一起孤单,却是罪恶。他已无力背负再一个人的罪。
坐在母亲床前,他念报纸给她听,她听着听着就睡了,为她掖紧被褥,端详着她沉静而憔悴的睡容,他心口痛得呼吸困难,叹口气走出房间。
这所房子是过世的父亲留下来的,父亲曾是这个小镇上口碑极好的医生,母亲生病的时候,也受了邻居不少照顾。而他,却是出力最少的人。
坐在庭院里的躺椅,阳光从他头顶洒下来,把他笼罩在淡淡的金色光晕之中。
他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治癒了那么多人,却从没有尽责地照料过养育他的母亲……
固执地不肯来这里定居,一方面是因为他无法面对,他知道他只会让她们失望。另一方面,更因为那座距离这仅一小时车程的城市,佛罗伦萨。
明明如此接近,但他一次都不曾去过。就是在那里,轩然邂逅了费思。也是在那里,轩然结束了此生的最后一段旅程,要走进座断魂之城,需要很大的勇气。
悦耳的铃音,打断傅重之越陷越深的思绪。他拿出手机,萤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还有一个非常恶搞的动画。
每次看到,他就觉得好笑,再阴郁的心情也被冲散。那是两个穿着古装的卡通小人,面对面接吻,夸张的是,他们的接吻方式是张大嘴巴,吐出像蛇信一样长的舌头,互相撞击。
他真的很好奇,这幅图是许佳楼从哪里弄来,甚至还用成来电图示。
按下通话键,许佳楼抱怨他的电话接得太慢,他说:「我想多看看你的斗舌动画。」
「什么叫我的斗舌?」许佳楼因为他偷工减料的说法而呻吟一声。他笑笑,转开话题:「怎么现在打来?你那边是什么时间?」
「和你一样的时间。」
「和我一样?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也在意大利。」
傅重之吃了一惊,「你也在?你怎么会在?」
「有点事情,所以飞过来。」
「你……你过来了,那我的鱼怎么办?」傅重之又气又急。
许佳楼好声解释:「别担心,我出发之前就把房子钥匙托给别人,让他每天过去帮你喂鱼,给鱼换水。」
「他是不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啊?没有虐鱼倾向吧?」听他一连串的问号,许佳楼挫败地,「那是我找的人,你就算不信他,也该信我。」
傅重之有点不高兴:「我把钥匙托付给你,就是相信你能帮我照顾鱼直到我回去,现在你却把我对你的信任转交给别人?」
「好,是我辜负你的期望,是我对不起你。」许佳楼百般忍让,「回去之后我请你去吃醉虾,这样行不行?」
「呃?」傅重之楞了一下,失笑,「你还敢和我去吃醉虾?」
「有什么办法?」许佳楼短叹,「为了表明我的诚意,当然得选这种虐待我的法子。」
傅重之再也忍下住,仰面大笑,他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许佳楼带他去吃醉虾的情形。
因为认为不卫生,他从没试过把活着的东西装进肚子。但是许佳楼极力推荐,说那家酒店的醉虾远近驰名,他只好硬着头皮尝尝看,可是当他看到那一盘活虾端上桌,还在活蹦乱跳,顿时感到毛骨悚然,食欲全消。
后来,许佳楼自作主张地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