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绾一怔,随即恍然。她是南楚的永安郡主,连东华的内务府都会每年给她送贺仪,更别说南楚了。只是,从前这些东西都落到了张氏手里,恐怕早就被她当成自己的私产了吧,怎么现在会好心拿出来还给她?
再仔细一想,她就明白过来。估计是秦建云知道她要去南楚见外祖父,亲自命令张氏把这些东西找出来的。不过就看这明显是新近誊写的册子就知道,东西肯定是不全了的。毕竟十几年过去,张氏拿了她的东西也不可能一分钱不花全攒着。
“东西一会儿会送到碧澜轩去,绾儿自己清点吧。”张氏被迫拿出一大笔财富,郁闷得想要吐血,更不想在秦绾面前维持慈祥继母的面孔,挥挥手就让她下去了。
“多谢母亲。”秦绾原本是没想到这一茬,不过秦建云自己想多了,反倒送了她一笔意外之财,不要的才是傻子。
然而,等她回到碧澜轩,粗粗清点了一下东西,才真正明白张氏的心情。
黄金白银几乎没有,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还是直接被张氏吞没了。但那四大箱子的珍珠宝石首饰摆设珍玩,无一不是精品,尽管张氏肯定还有昧下一些,但仅仅是还回来的这些,已经是一笔巨额财富了。
南楚到东华距离遥远,每年给一个郡主送生辰礼也不好大动干戈,所以选择的都是一些小巧容易携带的珍品,但价值却只会比粗苯的大物件更高。要知道郡主本该有自己的封邑,但秦绾这个郡主却没有,再加上清河公主去世后,南楚皇帝怜惜外孙女孤苦无依,愧疚之下,每年给的赏赐就更多了……
秦绾郁闷难言,要是早知道自己名下还有那么一大笔钱,还想什么嫁妆呢,早早使点手段弄回来,也不会缺钱那么久了。
“小姐,这些要怎么办?”夏莲怯怯地问了一句。实在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珍宝堆在一起的,眼睛都晃花了。
秦绾随意翻了翻,发现竟然还有不少明显是给小女孩儿的玩意,比如金丝镂空的精致拨浪鼓,尺寸几乎只有正常三分之一的白玉瑶琴,一套沉香木雕刻的各色小动物,还有不少可爱的发饰首饰,尺寸都很小,显然是当年南楚皇帝特意为外孙女挑选的,尽管隔了十几年,但保存完好,就像是新的一样,只有绢纱部分略显黯淡。
“小姐……”朔夜动了动嘴唇,似是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没事。”秦绾笑着摇摇头,吩咐道,“夏莲,把这套娃娃,还有小首饰收拾几样精致的出来,送去给四小姐,还有那个八宝琉璃香炉送去给桂嬷嬷。”
“是。”夏莲收拾东西的手都有些发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打碎了。
秦绾又转了一圈,取了几件自己用得上的东西,就吩咐蝶衣锁了小库房。
“那位皇帝陛下是个有心人。”朔夜道。
“嗯。”秦绾应了一声,抚上了胸口。
轮回蛊明明没有发作,但心口却有些闷闷的疼。
明明她没有秦绾的记忆,却不知为什么,能感觉到那种酸酸涨涨的情绪,就像是一直残存在这具身体中的残魂,在接触到这些东西之后,一下子苏醒了过来。
第五十七章 挑衅()
张氏病了。
老太君也病了。
秦绾不知道她们究竟病没病,或者干脆就是被她气病的——要说之前她的东西是张氏一个人贪墨的,老太君毫不知情,她可是不信的——反正她也不打算理会,只是每天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其他就管不着了。
尽管,每天她也就是在门口请个安,由丫鬟通报一声,就回来了。
二月初九,宋雅带着包袱走进贡院,开始了为期四天的考试。
秦绾本以为张氏出了那么大一次血,应该能长点记性,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招惹她,可在二月十二一早,张氏躺在病榻上吩咐她带宋敏一起去宫宴的时候,她还是无奈了。
“母亲只让你办点小事都不行吗?”张氏着恼了。
“母亲,私自带人进宫怎么会是小事。”秦绾淡淡地道,“宫里可不是之前凌家小姐办的生辰宴,可以让二妹多带了个人去。宫里进出的每一个人都要有记录的,还是母亲同意宋敏扮作我的丫鬟?”
张氏愣了一下,然而,听了她的话却颇为意动。
“不过,女儿可把话说明白了。”秦绾接着道,“进宫的闺秀只能带一个丫鬟,要是宋敏跟着去,就得干丫鬟的活儿,女儿可不想在宫里还得自己动手被人笑话。”
张氏只想把杯子朝她头上砸过去,你被人笑话得还少?可惜这却是说不出口的,一时间,她只能庆幸没有把宋家母女叫过来,要不然面上更下不来。
秦绾耸耸肩,告辞出来。
回到碧澜轩,蝶衣早已准备好进宫要穿的衣裳给她换上,为了搭配那套御赐的青玉首饰,特地挑选了一件简单大气的素白长锦衣,但细看来,衣襟、袖口、裙摆都用银线刺绣了精美的花纹,阳光下熠熠生辉,腰间一根银色镂空编织的宽腰带束起了盈盈一握的纤腰,长长的银色丝绦几乎垂到裙摆。外面披上一件淡青色的敞口纱衣,边缘处同样用银线锁边,衬着内里的刺绣,举手投足间便似有波光流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保养,原本枯黄无光的秀发早已恢复光泽,挽了个简单大气的发髻,不用任何金银珠钗,只用了配套的发扣和六支莲花玉簪。
最后戴上配套的耳坠、项圈、玉镯,阴阳扇依旧收在袖子的暗袋里,倒是孟寒给的墨笛锁了起来,万一被人看见不好解释。
至于陪同入宫的侍女,也没人能跟蝶衣争。春花倒是很想露把脸,可惜秦绾就算带上夏莲也不会带她。
按理来说,安国侯府受邀的三位小姐应该是一起出发的,但被张氏一阻,秦珍和秦珠却是自己走了。
秦绾也不在意,带着蝶衣和朔夜坐了马车,绕了个路,去和唐紫嫣、柳湘君一起入宫。
朔夜虽然不能进后宫,但他可以去侍卫处。
她们到达周贵妃举办宫宴的明光殿时,大部分的闺秀已经到了。
不同于上回凌霜华的私宴,邀请的都是她的朋友或是凌从威官场上有交情的官员之女,能得到周贵妃帖子的,个个都是京城一等一的名门淑女。
秦绾一现身,顿时成为全场的焦点。
实在是……一群十几岁的女孩子都正是爱美的年纪,再加上是进宫赴宴,更是一个个都打扮得争奇斗艳,像秦绾这般素色的,一个都没有。
尤其她左右的唐紫嫣一身桃红,柳湘君一身粉红,就更显得她是这万红丛中一点绿。然而,第一眼的素净后,再细看来,众人才察觉到,秦绾只是颜色素了,但身上每一件衣饰,无一不是精品。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博眼球的方法。”秦珠小声跟姐姐咬耳朵。
秦珍无奈地一笑,大红大紫金碧辉煌容易,但要像秦绾这样,用如此素净的色彩,用来搭配的饰物就难求了。就像秦绾身上的那套玉器就是御赐的珍品,就连她衣服上的那些银线刺绣,也不是普通的绣娘能弄出来的东西,同样是宫里赏的。
那一身打扮,怕是比那些满头珠翠的姑娘都贵重多了。
周贵妃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当然不会一早就来陪着这些小姑娘,只让随身侍女来传话,让各家小姐吃些点心,逛逛御花园,自己找乐子,无需拘束。
秦绾他们来的时候,正好一群姑娘聚在一起,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或在画画,或在写诗。
“秦家大小姐来了。”一个身穿藕粉色长裙的美貌少女直起身,抬着下巴,一脸骄傲地说道,“听说秦小姐棋下的好,琴棋书画,想必书画也不会差,不如也来露一手?”
秦绾无语,谁说棋下得好,书画就不会差了?不过这女子眼中敌意这么重,她认识吗?
“那是襄平长公主之女,怡兰郡主安绯瑶。”唐紫嫣提醒了一句。
“我得罪过她?”秦绾小声道。
唐紫嫣脸色僵了僵,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倒是柳湘君趴在她耳边,低低地笑道:“满京城谁不知道怡兰郡主爱慕宁王殿下,当然看你不顺眼了。”
“……”秦绾无言,怎么也没想到是李暄惹来的烂桃花。可是……长公主之女,这和李暄的辈分不对吧!
“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安绯瑶不悦道。
“说我不会画画不会写诗,请紫嫣帮我代笔一幅。”秦绾很淡定地回答。
“你……”安绯瑶气得说不出话来。
边上的女子都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自称不会请人代笔还这般理直气壮的。
“你……你就不觉得羞耻吗?”安绯瑶怒道。
“你会的我刚好不会,为什么要羞耻?”秦绾奇道,“要是我会的你刚好不会,你是不是也要感到羞耻?”
“你会的,就没有本郡主不会的!”安绯瑶脱口而出。
琴棋书画,诗歌辞赋,一直到女工刺绣,管家理财,她一向都学得很好,自问不管秦绾说出哪一样,她都可以奉陪。就算是下棋她比不过秦绾,至少水平在那里,可不像秦绾那种要找人代笔的一窍不通。
“好吧。”秦绾叹了口气道,“赛马。”
“什么?”安绯瑶愣住。
“郡主敢不敢找个宽敞的地方,跟我溜达两圈?”秦绾道。
“我……”安绯瑶的脸庞涨得通红。赛马?她一向是坐马车的,别说是赛马了,就连马儿都没有摸过一下好不好?
“不会?那郡主怎么就不觉得羞耻呢?”秦绾疑惑道。
“你!骑马抛头露面这种事岂是大家闺秀该做的!”安绯瑶强辩道。
“不该吗?”秦绾歪歪脑袋,一脸的天真,“可是前些日子宁王殿下还送了我一匹汗血宝马,用来拉马车也太浪费了。”
一击直中红心,安绯瑶顿时空血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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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掉落~
第五十八章 山河永靖()
“大姐说笑了。”秦珍走过来,挽着她的手笑道,“郡主也是闹着玩呢,不过是游戏之作,又不像梅花节那样要评定名次,大姐就随便写写吧。”
“是啊是啊。”一众闺秀也纷纷打圆场。毕竟是在周贵妃宫里,真要闹得太僵也不好,作诗不容易,但总是大家千金,书画怎么也不会太差劲,写一幅这事也就过了。
“该不会你连字都不会写吧?”江涟漪走过来,一幅盛气凌人的模样。
书画一道,秦绾当然不是完全不会,但她分心太多,在这些消遣上,也真的就是“会”的程度了,要当众表演肯定是贻笑大方,不过……有些东西,也不是不能扬长避短的。
“秦姐姐……”柳湘君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
“拿纸来,这些太小了。”秦绾道。
边上伺候的侍女闻言,赶紧换了大号的纸张。
“太小。”秦绾皱眉,自己过去拿了一卷尚未裁开的宣纸,看看那张桌子,摇了摇头,干脆走到殿内另一边的空旷处。
众人见状,也不禁好奇心起,要知道这整卷的纸展开可足有两米宽,十几米长,想要用来画画,岂不是要画个几天几夜?
“蝶衣。”秦绾喊了一声。
蝶衣默默地走过来。
“啊~”江涟漪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我这侍女虽说毁了容,但大白天的,还不至于吓到人吧?”秦绾转头道。
大家看蝶衣,果然,脸上有道疤,但要说让人吓得惨叫,江涟漪的反应也实在太过激了点。
“秦小姐,这丫鬟是哪里来的?”江涟漪定了定神问道。
“去年买的,怎么,你认识?”秦绾问道。
“怎么会,只是觉得她和我家里一个下人有点像。”江涟漪强笑了一声,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点奇怪。只是……刚刚一眼看去,简直就像是当初欧阳慧身后那个丫头复生了一样,才让她吓得大叫。不过现在仔细看来,确实有点儿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已,五官很多细节都不一样,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也是,那个丫头可是被刺穿了咽喉的,这要是也能活下来,也太不可思议了。
秦绾一笑,她今天带着蝶衣来就是为了这一幕。
江涟漪认识蝶衣,既然迟早会见面,不如主动出击。易容术可不是在脸上贴个面具那么简单的事,修一下眉形,把原本一直留的留海全梳上去,露出额头,再用工具稍稍描一下鼻梁和唇形,就能让人感觉相貌大不一样。何况,从前的蝶衣活泼爱笑,娇俏可爱,和如今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模样,气质上就判若两人了。
“蝶衣。”秦绾手一扬,把纸卷抛了过去。
蝶衣利索地接住,展开,将纸几乎铺满了明光殿的地面。
“这是做什么?”原本在殿外的闺秀也被吸引进来,围成几堆议论不休。
秦绾把桌上的笔收起来,大大小小对整齐了,用绳子扎在一起,不够长,就绑上了一根殿中放着做装饰的长箫。砚台太小,干脆就将墨汁全部倒进一个装水的大碗里。
“她这是要……写字?”终于有人惊讶地说了一句。
“这……不可能……”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写小字的话用不了十几米长的长卷,何况秦绾都把笔扎成一束了,很明显要写大字,可那么长的长卷,一笔根本无法一气呵成,如何写法?
蝶衣面无表情,捧了墨碗站在一边。
“都站远一些。”秦绾挥挥手,随即用那根特制的“笔”沾满了墨汁。
明光殿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秦绾目光一凝,握着长箫尾端,落下了第一笔。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她脚步移动,明明也没觉得有多快,但笔锋所过之处,总是恰到好处,没有一笔是从中断开的。
蝶衣捧着墨碗紧紧更随她的脚步,似乎总是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沾墨,配合得妙到毫巅。
殿中只见青白的影子飞舞,直到停留在长卷尾端,最后一笔收尾,秦绾轻轻一笑,随手把快要散架的“笔”丢给了蝶衣。
众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聚拢过来,只见长卷上只有四个字,龙飞凤舞的狂草,几乎让人难以辨认。
这是什么?
“呵,大姐以前说,狂草是看不懂的最好,难不成就是这个?”许久,却是秦珠第一个发出讥讽。
虽说秦绾挥毫落笔的动作太过震慑,但书法,总得看写出来的成品。
然而,殿中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跟着出声。
秦绾一耸肩,转身就走。
“喂!”秦珠喊道。
“啪!啪!啪!”就在这时,通往后殿的入口处竟然响起了掌声。
所有人一回头,这才发现一个穿着龙袍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站在那里,可不是皇帝?身侧一边是雍容华贵的周贵妃,另一边竟然是……宁王李暄。
“陛下万岁。”众人赶紧下跪。
“平身。”皇帝点点头,背着双手走到那幅长卷旁,念道,“山、河、永、靖——好字!”
“陛下过奖,小女只是取巧。”秦绾沉稳地回答,不骄不躁,落落大方。
她这话也不是谦虚,要说字,她写得也就一般,但狂草,比起技巧来,更看重风骨和气势,偏偏这两样她完全不缺。再加上她一个小女子,用这样的方法写出这样的字句,还用上了轻功和内力,墨汁力透纸背,字迹宛若夭龙,仿佛要跃纸而出,气势磅礴,足以震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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