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云点点头,他也听说了女儿最后和太子府的门客下了一局棋,可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看上绾儿了?明明最近太子和丞相府的小姐走得挺近。
“爹,要不要退回去?”秦绾随口道。
“这……”秦建云犹豫了。要说和太子直接扯上关系,他是不愿意的,可把礼物退回去这种事,太子殿下要是觉得伤了面子记恨他也不好。
“那……绾儿自己处置了?”秦绾问道。
“随你吧。”秦建云挥挥手,有些郁闷。
大过年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可秦绾去守擂是自己的主意,如今也不能怪她引起了太子的注意。
“珑儿,送你了。”秦绾拿起凤钗,随手丢给了秦珑。
“我?”毫无存在感的秦珑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目光中心,顿时有些无措。
“拿着做嫁妆。”秦绾道。
“噗……”秦珠不禁一声闷笑。
“知道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秦珑点点头,竟然真的把凤钗收好,交给了身后的奶娘。
虽然奶娘接过来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秦枫也大感意外。
这个胆小的妹妹……还真是大变样了啊,举手投足都有了几分真正的侯门千金应有的大气。
“姐姐,太子殿下送的礼物,这不太好吧?”秦珍温言道。
“送我的,不就是我的东西吗?”秦绾毫不在意。
“就给珑儿吧。”秦建云打断了话头。
现在他倒是庆幸秦珑的存在了,至少……太子送了一支金钗给安国侯府的四小姐,谁也不会觉得太子能和个三岁的小姑娘有什么。至于这说不说得通,他就管不着了,反正两府的面子都保住了。
原本应该是欢乐的除夕,经过这件事反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张氏见老太君面色不虞,赶紧重新点了一出热闹的戏,让气氛热起来。
“父亲,明天一早我想去城外的含光寺上香。”秦绾道。
“去还个愿也好。”秦建云随口答应。
“大年初一就去?”张氏皱了皱眉。
“带些香油钱,你就在含光寺给你母亲念几日经。”秦建云看了张氏一眼,又补充了一句。
尤其在这个时候,去城外避太子两天也不错。
“是。”秦绾笑着答应。原本,她也没打算去上个香就回来的。
倒是她身后的蝶衣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含光寺,含光寺的后山可就是猎宫所在地,也就是……欧阳慧身死的地方!
秦绾捧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敛去了眼中的寒意。
她是想去猎宫一趟,但可不是去缅怀过去的。
欧阳慧死在猎宫,所谓人死万事消,她也不觉得李钰绝情到她死了还要把她挫骨扬灰的地步。应该是……就地安葬了吧。
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体正躺在那个男人建造的墓地里,她就觉得直犯恶心!
老太君毕竟年纪大了,看了两出戏,又喝了几杯小酒,很快就乏了,由丫鬟扶着回去歇下了。
随后秦绾就借口明天一早要启程,搭着蝶衣的手告退了。
然而,一直到回到碧澜轩,她都能感觉到蝶衣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我还活着。”秦绾很平静地开口,“就算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我……还活着。”
蝶衣一把抓紧了她的手。
“放心,平时的时候,猎宫的守卫是很松懈的。”秦绾,“你今晚想办法出城一趟,把挖坟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明天不方便带出去。”
蝶衣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让手不再颤抖。
“不用太着急。”秦绾又安抚道,“反正我们要在含光寺住上几日,坟在哪里,有的是时间慢慢找。”
蝶衣点点头,趁着夜色溜了出去。
她的武功是欧阳慧亲自指点的,算得上不弱,不过也幸亏当日刚好是她和孟寒见面的日子,没有跟去猎宫才逃过一劫。
“李钰,欠我的,我会要你一点一点的……还给我。”摇曳的烛火下,秦绾的脸更显得杀气凛然。
第二十三章 月黑风高去挖坟()
大年初一一早,京城上空飘了几朵零星的雪花。
秦绾毕竟是安国侯的嫡长女,要出一次城当然不能只带两个丫鬟。张氏再不情愿,还是把马车、侍卫、行装都收拾得妥帖。
身边伺候的人,她只带了蝶衣和雁翎,把春夏秋冬全留下看家。
碧澜轩如今还有个主子秦珑,这几天在秦绾的教导下也有模有样起来。
秦绾去向老太君和张氏辞行,顺便领了两个新年红包,装的都是些打造成花生、如意形状的金银锭子,看着好看,其实加起来也没一两金子。
十名侍卫将装着经书香烛和散碎银两之类物品的箱子搬上马车,张氏派来的侍卫队长是一个叫张全的中年男子,原本是她陪嫁过来的家人,也算是监视了。
含光寺距离京城不远,十几里官道,就到了小燕山脚下。
山里大概从昨夜就开始下雪,地上铺了一层,湿滑难行。
马车只能停在山脚,然后一路的石阶换成软轿,趁着侍卫们打包搬运箱子的空档,蝶衣将事先藏好的包裹放进软轿,也无人察觉。
大小姐要来上香,安国侯府天不亮就派人先来知会过,好让男客回避。
不过这大年初一的,原本含光寺也没多少香客,大半是心诚的女眷。
安顿妥当后,除了蝶衣和雁翎,只有张全和另一个叫赵挺的侍卫留了下来,其他人带着马车返回,只等三日后再来接。
秦绾布施完香油钱和带来的僧衣,很是规规矩矩地跪在佛前念了一日经,午饭和晚饭也和寺里的和尚一样,青菜豆腐白米饭,没有一点儿油水。
她并不信佛,死过一次后就更不信了。
然而,她很清楚地知道,哪怕她看起来温婉柔和,可内里那股复仇的火焰一直熊熊燃烧着,不把她烧成灰烬不会熄灭。
从前的秦绾或许是被张氏逼疯的,但现在的她,是在被自己逼疯!
念了一日经,耳边听着悠远的佛唱,鼻中闻到的是亘古不变的檀香味,慢慢地,却让她的心神安定下来。
直到夜幕深沉,蝶衣才来到她专用的小佛堂。
“走吧。”秦绾慢慢地起身,却微微晃了晃。
蝶衣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
“没事,腿有些麻而已。”秦绾慢慢转身,走了两步,让跪得太久而不畅的血脉重新流通起来,很快的,双腿上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微痛。
走出佛堂,外面的人早已被蝶衣支开。
至于两个侍卫,早就回去歇着了,何况蝶衣还特别在晚饭里加了料,保证他们一觉睡到天亮。
角门口,锁已经被打开,雁翎背着个长长地大包裹探头探脑。
“走!”秦绾带头走了出去。
蝶衣默不作声地递过去一张纸。
秦绾一低头,只见纸上用炭笔画着一张简易地图,标注出了含光寺和猎宫的位置,正是小燕山的两面山腰,隔着山峰遥遥相对。距离含光寺不远的一处树林里,被重重画了个叉。
看着,她不禁冷笑起来。
白天她念了一天经,蝶衣也没闲着,出去找她的坟去了。只是没想到,李钰竟然距离她死的地方绕过了半座山,把她葬在含光寺的范围内?
是想让她日日聆听佛唱声,好消去了仇恨和戾气,早早投胎,不要找他报仇吗?
雁翎什么都不懂,只是小姐让她跟着,就跟着,十几斤重的包裹,小小的人背在身上毫无所觉。
和尚都有清规戒律,不会大晚上乱跑。今天留宿含光寺的都是女眷,更没人会大半夜不睡觉,摸黑跑到树林子里来。
可以说,远离了猎宫,反倒方便了秦绾。
毕竟,就算守卫再松懈,挖坟引起的动静也不会太小的。
蝶衣白天已经来过一次,这回熟门熟路就带着她来到墓地。
秦绾远远地停下了脚步,只觉得眼中酸涩,滋味难言。
明明没有想哭的感觉,但眼泪却会自然地流下来,仿佛是残存在欧阳慧的身体里的悲哀。
墓地很简洁,但并不粗糙。坟冢用青石封顶,墓碑上只有五个字——欧阳慧之墓。
没有墓志,没有称谓,没有落款。
停了一会儿,秦绾才吩咐雁翎放下包裹,从中取出准备好的香烛纸钱。
然而,走到墓前,她却愣住了。
青石板的供台上,还残留着没有烧完的纸钱,一支蜡烛也许是被风吹灭了,还残留着一小半。
有人……来祭扫过?
而且,就是今天下午雪晴后的事,要不然,这没烧完的纸不会保留得这么完整。
蝶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些。
秦绾沉思。
欧阳慧无亲无故,手下死伤殆尽,剩下一个孟寒明知道她还活着,不会这般恶趣味地给她来烧纸。
恩师挚友都远在千里之外,怕是还不知道她身死的消息,这世上,还有谁会在大年初一来为欧阳慧扫墓?
李钰?
秦绾不禁冷笑了,别说今天太子殿下忙得很,根本没空出城。说到底……李钰那般薄情的人,把她好好安葬就是仁至义尽,此后恐怕是再也不想踏足她的墓地的,怎么会好心来祭拜她?
蝶衣忽的上前两步,扒开纸灰,找出一片没有烧尽的残纸,上面隐隐还有墨迹。
秦绾接过来,就着点燃的蜡烛仔细辨认,却发现这并不是平常人扫墓烧的佛经,而是……祭文。
尽管只能看清寥寥几句,但也能看出文辞优美,连字迹也透着一股洒脱,可见祭扫之人绝非俗人。
“呵呵……”秦绾不禁笑了起来。
她自问不认识能写出如此祭文的人,真正有才学的士子,既看不起女子,又讨厌背后算人的谋士,偏偏欧阳慧两样都占了。
只是没想到,直到她死了,却有一个真正的才子大年初一冒雪来给她扫墓。
真是……有够讽刺的。
蝶衣拉了拉她的衣袖,表示疑问。
“没事。”秦绾拿出一块丝帕,小心地将纸包好,收进荷包。
也许有一天,凭着这个字迹,她倒还能与这个记得给她扫墓的才子喝一杯?
蝶衣见状,让雁翎放下包裹,从中取出两把铁铲,丢了一把给雁翎。
秦绾绕着坟墓走了一圈,拍拍沉重的青石,一声冷笑,喝道:“给我挖开!”
第二十四章 夜遇()
原本,如果是在猎宫附近,秦绾还得悠着点儿,不过这边只要不是用上火药,声音还传不到含光寺里面去。
蝶衣身怀内功,雁翎天生神力,而且一个是死忠,一个心智不全,小姐既然吩咐了挖坟,她们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青石封顶,换了普通工匠还要费一番周折,可在这两个暴力的小女子手中,两把铁铲挥舞,很快就把墓顶挖开,青石在她们手下就跟土砖没什么差别。
“咚!”一声,铲子碰到了木头,发出一声闷响。
挖到了!
蝶衣赶紧示意雁翎停手,自己放轻了手劲,小心翼翼地挖开棺材周围的浮土,随后跳进坑里,用力一推——
“呼——”棺盖的钉子被暗劲震松,滑开了一大截。
冬天天气寒冷,再加上时日不久,欧阳慧的身体还保存得非常完好,面容栩栩如生,蝶衣看着,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蝶衣,快点。”秦绾不得不开口。
蝶衣咬牙,一抹眼泪,弯腰小心地将尸体抱出来,跳上地面,平放在供台前。
看着“自己”的尸体躺在眼前可不是等闲能遇上的经历,就算是秦绾,其实心里也有些凉意。
她记得自己死于乱箭,但看起来头部并没有中箭,还能保持面容完好。李钰显然派人给她的尸体梳洗打扮过,不但一身华服,还上了精致的妆容,连尸斑都不太明显。
“呜呜……”蝶衣趴在尸体上痛哭不已,但因为咽喉受伤,不能言语,发出的是一种沙哑难听的哭声。
虽然知道自家小姐还活着,但看着眼前这具相伴了十几年的尸体,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悲伤。
秦绾明白,蝶衣需要发泄自己的情绪,也没有阻止,只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
“咔嚓!”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声树枝折断的轻响。
“谁?”秦绾猛地转身,目光死死盯着幽暗的树林。
许久,林中寂静无声。
“我知道你在,出来。”秦绾道。
今天晚上的事,决不能传到外面去——一瞬间,她已经有了灭口的打算。
蝶衣停止了痛哭,箭一般扑进树林,因为没带兵器,直接就抓了挖坟的铁铲,一铲子拍过去。
里面的人显然很不想让这刚刚挖过棺材的铲子拍上,不得不现出身形来。
蝶衣可不管是谁,她正是满心悲痛的时候,面对这个打扰她拜祭自家小姐的罪魁祸首,心中只有杀了他的本能。
“住手!”现身的黑衣蒙面人开了口,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眼前的小丫鬟武功不弱,而且状若疯虎,以自己的状况,实在是不能与之纠缠,只能想办法和平解决了。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道:“蝶衣,住手!”
蝶衣闻言,硬生生地停住了招数。
黑衣人看着距离自己头顶不到一指距离的铁铲,一身冷汗,后退了几步,靠着大树,大口喘气。
蝶衣慢慢放下铁铲,才发现雪地上已经洒落了无数星星点点的血迹。
白雪红血,触目惊心。
“你在被人追杀。”秦绾道。
“是。”黑衣人点了点头。
“可是你看到我了。”秦绾道。
“所以?”黑衣人苦笑。
“给我一个不杀你灭口的理由?”秦绾歪了歪脑袋,很认真地问道。
“……”黑衣人想了想,好一会儿,才指着欧阳慧的尸体道,“我有些好奇,你与她……有什么怨恨吗?”
蝶衣听见这话,轮起铁铲想再给他一下。
“蝶衣!”秦绾喝止了她,摇头道,“无怨,有旧。”
黑衣人无语,虽说他看见了祭拜的贡品和这小丫头难听的痛哭,可把一个已经入土为安的人再从棺材里挖出来,那得是有多大的血海深仇才能干出来的事?
“我说了,给我一个不杀你灭口的理由。”秦绾重复道。
“……”黑衣人沉默了。
隐隐的,林子的另一边似乎传来人声。
“拖延时间对你没有好处。”秦绾提醒道,“我还要收拾东西,忙着呢,灭口也是要消耗时间的。”
黑衣人仿佛是叹了口气,抬手解下了面纱,无奈道:“就当是帮个忙如何,秦大小姐。”
“我觉得被宁王殿下看见了我做的这些事,更加有杀人灭口的必要了。”秦绾面无表情,显然并不意外。
“你认出我了。”李暄皱眉。
“我听过你的声音。”秦绾淡淡地道。
李暄一怔,这才认真地看着她的脸。
距离上次梅花节不过几日,眼前的少女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像是那时温婉端庄的侯门千金,倒像是潜伏于黑夜,一击致命的杀手!
“蝶衣。”见他不说话,秦绾叫了一声。
“等一等。”李暄急忙开口制止她后面的话。现在他伤势沉重,实在不想和那个疯狂的小丫鬟再打一架,别说打不打得过,后面可还有一群人追着要他的命呢。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