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只好给他找来拐杖,搀他上车。
核电站的永久性防洪堤还未施工,只在北边山脚的排洪渠边上修筑了临时护堤。
刘士进几乎跟他们同时到达山脚。
暴雨倾泻在山坡上,汇成急流奔涌而下,被排洪沟截住,导入排洪渠中。山上几条冲沟的洪水,也都滚涌到这里。水渠的洪水汹涌澎湃,水势如决堤的黄河,冲激着护堤的砌石。
刘士进看林平山柱着拐杖在小张扶持下走上堤来,大吃一惊:“老林。你受伤了。”
林平山强笑着说:“小意思,医生喜欢夸大,只好这样了。”
刘士进心疼地说:“你坐在那块石头上不要动,有什么指示告诉我就行了。”
林平山柱着拐杖望着不时漫过堤顶的黄水,对刘士进说:“队伍集合齐了吗?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得加高护堤!”
“在集中装车呢。马上就到。”
三六公司几百人的抢险队分成两拨,一拨在沙石场装沙包,一拨在防洪堤上守着。一辆辆运载沙包的卡车一到,工人们立即跳上车往下卸包,车下的人扛着沙包飞速向堤顶奔去……
林平山和刘士进指挥抢险队,从北山坡根开始沿堤垒高加宽加固。暴雨狂泻,水还在上涨。人人明白,洪水如若冲入施工区,所有厂房的地下构筑物全都要泡在泥水中,地上大量设备和材料也要损坏。
严重的后果使人们无声地奔跑着,尽管人数众多,除了偶尔发出“快!快!”的轻喝声,只有哗哗的雨声,暴浪冲击堤石的隆隆声。人们的衣裳全都湿透了,与汗水交渍在一起,被体热烘着,冒起热汽。
与山洪争斗的激战里,人人都处于亢奋状态,神经紧张肌筋胀绷,反复着负重赛跑的冲剌。精神紧张状态下人们的肌体已不是听自己的大脑指挥,而是自发随着集体的节奏作往复机械运动……
人与自然的抗衡相持着,风声、雨声、涛声无情地为自然力助威。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肉搏,几百米长的防洪堤才加固完,人们浑身像散了架子,不少人脸色发青直想呕吐,有的人索性坐到泥水中。
林平山见这情形,看着刘士进的脸说:“咱们对山洪还是估计不足,堤高还得加大才行。”他转身看着周围这些喘息未止脸色发白的工人们,感动中带着内疚。
第三章 滔海弄潮(8)
老刘看了看脚下终于被驯服的山洪,点了点头:“这场台风一过立即动手!”
林平山重新返回医院,雨势已经渐渐小了下来。
五
冯学顺跟常所长、李书记在小会议室里,研究派人参加东港核电站安装工程的管理工作。他们六一八所已经承担了核电站的人员培训、技术支持和环境影响研究。 近日,林平山跟他们联系,要他们派遣一批有核设备工艺经验的人员到核电现场来,参加核岛安装工程的管理。
常所长听完冯学顺的情况介绍,沉思了一会儿,显出思虑不定的神色:“人是肯定要派的,问题是派哪些人。咱们这边的工作也不能受影响。”
李书记见常所长犹豫,便说:“派人到核电现场去参加工程管理,对咱们今后的发展是有利的。”
“老林跟我说,核电的质量保证、工程管理,还有许多工艺技术经验,都需要有人来消化。这对咱们所今后的工作大有好处。”冯学顺解释说。见所长对自己老同学的好意有顾虑,他心里有些遗憾。
听了他们两人议论,常所长说:“先让各个科室按任务把人员安排好,其余的人让老林来挑好了。”
冯学顺听了,心想还得把话挑明,免得发生误解:“老林说,对人员的素质有要求,他要亲自来面试。”
常所长说:“这是自然。老林对咱们所挺关心的,来后要好好招待他。”
林平山来后,冯学顺到他的住处来,看他比上次见面瘦了,关切地问:“在工地很劳累吧?”
林平山点点头:“责任大,思想压力太大了。”
他向冯学顺谈了这一年多在工地的情况,让他看脚上刚刚愈合的伤。
冯学顺听他讲到台风遇险,感慨说:“想不到和平建设中也有生死考验。”
林平山说:“比起核试验场的同志们,就算不上什么了。”
冯学顺不语,回想好友这些年的经历,还是劝告他:“你这人,感情上文人气质很浓,事业上又太英雄主义了。今后还是应当求稳,做事不要太冒险。”
林平山淡淡一笑,想起眼下的人员问题,就问:“人员有困难吗?”
“问题不大,所长很支持。”
林平山放下心来:“安装工程很快要开始了,我们必须超前考虑问题。”
土建工程逐步走上正轨,林平山把目光转向了设备安装工程。接受土建工程初期的教训,他跟顾问波维尔商量,提前招聘安装工程的管理人员,进行严格的岗前培训再上岗。他让丁宏显帮助从电力系统物色汽轮发电机安装的管理人员,自己想办法解决核岛的人员。
实际上,六一八所有不少人愿意到核电站工作,林平山来后陆续有人到他房间来找。他考虑到两个单位的关系,就向他们婉转解释,必须由所里统筹安排,他只能在所里提供的名单中挑选。
人们走后,他抓紧整理面试资料,忽然听到外边有人叫他:“老林,听说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林平山抬头往外看,门口站着吴惠才,不由一阵惊喜:“小吴,你怎么在这里?”
吴惠才笑着走进屋,往沙发上坐下说:“五三〇工程完工以后,我又在院科技处干了一段儿。核电项目上来了,六一八所向基地要人,就把我调来了。”
林平山往茶几上给他放一杯热茶,高兴地说:“武汉比大三线的条件好多了。余蕾也来了吧?”
“她也调来了,”小吴回答,停了一会儿,说:“她父亲去世了。”
林平山一怔,没有吭声,沉默了片刻,问:“你现在干什么?”
“在科技办。听说核电站要人,我参加过核质保培训,能不能把我也要去?”
“我这儿肯定没问题。你来了,可以搞核岛安装管理,小余可以到设计处工作。你找一下冯所长,他是我的老同学,让他帮你跟常所长说去。”
小吴很高兴:“好,就这么着!”
吴惠才走后,来了三个年轻小伙子。他们都是大学毕业不久的技术员,听说林平山来了,就来向他了解核电站情况。
林平山问他们姓名,个头儿较高长相帅气的叫钟志青,方脸宽肩体格壮实的叫马东祥,两人都是东北人,哈尔滨军工学院毕业。
第三个小伙子长得比较瘦小,两个伙伴说完,他惴惴地问:“林叔叔,你认识我爸杨昌海吗?”
林平山脑中立即掠过替侯清德买穿山甲掉江身亡的老杨的身影,心里一惊:“你是老杨的儿子?”
他点点头:“我叫杨松云。”
林平山眼睛潮湿了:“老杨的儿子长大了!你是怎么上了大学的?”
杨松云说:“我爸出事儿时我正在县里念高中一年级,我妈叫我不要再念了,回家种地吧。我们村里人说,咱们杨家坳现在就这孩子念高中,大家凑钱也得把他供出来。我爸设计室的叔叔阿姨们,也给我家寄钱来。就这样,我才把高中念完了。我考上天津大学以后,学校给我助学金。我每月省出一半,给我妈寄去。”
林平山眼泪淌了下来,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杨松云无论长相和举止,都很像他父亲,这让林平山更伤感。
林平山和杨松云谈完,就跟他们三人简单介绍了核电工程的情况。他们问,核电站要不要他们这些年轻人。林平山说:“当然要了。年轻人是第一线的主力呢!”听了他们的要求,他产生一个想法。
第三章 滔海弄潮(9)
第二天,林平山找到常所长和冯学顺,建议说:“你们可以派些年轻人来,经过一期工程的锻炼,回来就是骨干了。我们现场的口号是,把核电工地办成一座大学校,正在培养一批核电建设人材。”
常所长一听,觉得是个好主意,就问:“对年轻人有什么要求?”
“我跟他们接触了一下,外语基础都不错,只要专业对口,所里走得开就行。对年轻人着眼于培养,将来还要培训的。”
常所长很高兴:“我们商量确定后,把名单交给你审查。”
林平山点点头,对他说:“咱们两家还得签合同,我们按人员的技术水平和人月数向你们所里付钱。这件事儿由商务部门跟你们谈。”
林平山回到住所,看见两个姑娘在他房间外探头探脑,他认出是住在楼道另一头的两个女孩儿,每次上下楼梯都碰到她们,就问:“找我?”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瓜子脸肤色雪白的姑娘说:“可以跟你谈谈吗?”
这个高个儿的姑娘叫文修云,另一个长得娇小秀气,叫苏春燕,都是二十来岁。文修云听冯所长讲过林平山的经历,对他很崇拜。听说他来了,并且就住在一层楼里,就拉着苏春燕来看看。几次来,看到房间里总有人,就缩了回去。今天看到林平山有空,又鼓起勇气来了。
林平山让她们在沙发上坐下,给倒了两杯茶水,笑着问:“有事儿吗?”
“没事儿就不能来坐坐吗?我看你有点儿像个官僚。”小文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林平山没想到这姑娘好厉害,脸一红,赶忙说:“当然可以!”说完,摸着脑袋自语:“看来我真的变了,是不是说话有官腔了?”
春燕赶紧为小文圆场:“不是官腔咋的!人家找你就非得是求你?”
林平山听了,点点头:“这倒也是。不一定非得有事儿才来找我啊。请问有何赐教?”
文修云笑了:“这还差不多。”
林平山觉得两个姑娘挺有意思。她们不像那些小伙子,见了他毕恭毕敬的,一来就给他个下马威,觉得满开心的。
坐下来要说话了,小文又腼腆起来。倒是春燕大大方方地问:“林经理,听我们冯所长说,你的经历很神奇,能不能给我们谈谈?”
“我看他倒像个农村的大队干部,能谈出点儿啥?”小文对春燕说。
林平山笑起来:“没错。本人现在是施工队队长。”
小文也笑了:“洋博士当施工队长,领一大帮子工人干活儿,挺带劲儿吧?”
“那当然。不信你们来工地看看就知道了。”
林平山的话倒把她们引到正题上了,小文问:“核电工地要不要女孩儿?”
“当然要。我们有很多技术文件需要管理,大部分是英文的。核电站的技术文件是水电站的十倍,文件资料的管理是质量保证体系的重要部分。你们的英语不错,干这个很合适。”说完,又补充道:“我们土建处还有好几位姑娘当技术员呢。天天跑现场,工作可泼辣了。”
“那你把我们也带去吧!”文修云现在不腼腆了。
“我正在向你们所里建议派年轻人来,你们可以去找所长。”
两个姑娘又问了些工地的工作和生活情况,高高兴兴走了。以后,文修云又来过几次,要林平山聊他的见闻。每次见面,都使她心里产生一种愉悦。
林平山离开六一八所时,跟常所长商量要把吴惠才先借走,他有特别的安排。常所长同意了。
林平山一回到工地,周立德就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海堤被海水冲走了三百多米。他听后吓了一大跳,紧忙问:“是怎么回事儿?”
周立德说:“因为采石场产出的堤心料太多,吴洪才把碎料全部填筑入海,一下子向海中推进了近四百米。”
“施工程序不是规定一次只能前进五十米,用大块石层层保护,步步推进吗?怎么会这样蛮干呢?我在武汉看天气预报,台风在距海州近五百公里的地方登陆,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林平山仍然不明白。
“他们一直不肯按合同要求进场足够数量的运输车,为了避免二次运输,就冒险蛮干。这下子经济损失三百多万元哩!”周立德说着,一股火气立即从心中冒起。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郑总到现场来了。他讲,台风季节早就过了。说我过于胆小,谨小慎微怎么干大工程!”周立德说这话,冒火的两眼盯住林平山的脸:郑品吾是核工业系统的,似乎林平山也难辞其咎。
林平山不再吭声。郑品吾看林平山不在工地,想到现场树立自己的影响,见捅了娄子立即龟缩回海州城里去了。他是公司领导,能把他怎样?林平山深知老郑为人,绝对不会认账的,不找自己的岔子就算不错了。他捅的娄子,历来是别人帮着擦屁股。
他随周立德来到海边,只见海水一片浑黄,填筑出去的海堤长度跟他离开工地前差不了多少,新填筑部分几乎全冲光了。混浊的海水卷着泡沫,在水边的块石间一漾一漾的。
林平山气鼓鼓走进东海公司的现场办公室,吴洪才看见他来了,满脸愧色站了起来。
林平山盯着他的脸说:“鹭州是大地方,头脑应该比我们松山人精明,怎么出了个你这样大大咧咧的人呢!”
第三章 滔海弄潮(10)
老吴无地自容:“你别说了,以后听你们的!”
“不是听我们的,是听科学的。俞局长来时我就说,搞核电施工关键要记住两条,一个是程序,一个是合同,不能只凭经验。”
他见老吴不吭声,接着说:“我们核电工程已经投了保,你们迅速做好准备,等候保险公司调查。重型设备码头交工是合同的重要里程碑日期,这不光是罚款问题,而且是政治责任问题,你们要迅速组织力量赶工。”
“这个我明白。俞局长正在调动全公司的力量,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
“我们要明白一点道理,为什么总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呢!”
经过这次沉重的教训,东海公司的作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此后,林平山对海域工程也不敢掉以轻心。码头的沉箱吊装就位时,尽管海堤已把港池保护起来,水面仍然有不小的波动,他和周立德亲自到海上监督吊装作业。
海底的基床已经垫平,水面上下浮动,闪着波光,在岸边激起细碎的浪花。浮吊提着沉重的混凝土沉箱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颤抖着,看到东海公司的施工人员,严格按照施工程序从几个测量控制点,交叉校核,引导沉箱作业,他们才放下心来。
重型设备码头终于按时交工,迎接从欧洲驶来的万吨巨轮进港,宣告海域工程打了一个胜仗。
三年后,东海公司在境外的几项工程中,都战胜了竞争对手。对此,吴洪才不胜感慨:“全得益于参与核电的建设。”
大漠涛海未了情 第四部分
第一章 迷雾征尘(1)
一
已经夜晚九点多了,郑品吾还呆在办公室里。他办公桌侧面的沙发上,坐着从北京来东港核电公司不久的柳梦雪。
还在北京动力研究所时,他们就相识了。柳梦雪和周玉茹都是动力研究所里惹人注目的姑娘。两人都身材窈窕,周玉茹仪态端庄雍容大度,柳梦雪弱柳扶风招人遐想。分配到动力研究所工作后,尽管郑品吾对柳梦雪的风姿也是倾心不已,那时他与她的工作关系不是很密切。虽然有过几回接触,无奈围随在柳梦雪周围的男人们如同一群苍蝇,使他一直无法得以更多接近她,更何况她对谁都是冷着脸,他就只剩下叹息了。
谁料到柳梦雪通过侯清德的关系调回北京,不久跟她丈夫离婚了。彷徨苦恼之际,她听说海州正在建设核电站,而且得知郑品吾是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有权决定派遣出国工作的人选,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郑品吾写了信。彼此未有深交,原也没抱多大的希望。没想到郑品吾很快就给她回了信,叫她先到东港核电公司来,出国之事再慢慢想办法。郑品吾在周玉茹身上连连碰壁,对柳梦雪相求喜出望外。
柳梦雪来后找过他几回,他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