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总经理部和党委听取核电站运行人员准备工作的汇报。卢书记、林副书记和总经理部成员都出席。
人事处长汇报完运行人员的招聘和培训工作,对卢书记说:“由于厂长的人选遇到困难,法电专家们建议由林平山担任厂长。”
蓝焕成听了,立即满脸不悦:“这林平山怎么走外国人的门路。”
“林平山有野心,太不安分了!”郑品吾听这话,立即进一步引申,把火引向张天伦。
果然,张总听了心里很火:“林平山又不是万能博士。他管得了施工,还能管核电厂运行?”
林心田听了这话,心想核电厂运行是林平山的专业,搞施工是转行,能转行不能干本行,不知张天伦是什么逻辑。由于对蓝焕成信口雌黄的话还没调查,他不想多说。
过了两天,林心田到现场,顺便到林平山的办公室来。
林平山看林心田来现场很高兴,连忙给他泡了杯茶水,笑着说:“林书记今天有空下来了。”
林心田刚一落座,就问:“林平山,你要老老实实地说,你有没有背地里怂恿外国人推荐你当厂长?”
林平山听了,摸不着头脑:“谁说的?我这儿忙得焦头烂额的,哪有工夫想那些事儿。当厂长就要去法国培训,我们的工程才刚开始,我这篇博士后论文刚开个头,怎么能扔下呢?”
“如果你有那样的打算,当然可以不管这些了。”林心田怀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林平山的脸。
第三章 滔海弄潮(2)
林平山见他不信,就解释说:“林书记,我在三二一基地主管过核反应堆运行。对运行工作我很了解,大多是些重复性的工作。我是搞科研出身的,喜欢不断有挑战性的工作,搞科研,搞工程,老有新玩意儿出现。我不喜欢干生产运行,怎么会要当厂长呢。”
至此,林心田才明白蓝焕成纯粹出于中伤,便说:“看来蓝焕成是有意在卢书记面前造成对你的不信任。他说话很有技巧,不经意间,就造成了对你的不良印象。”
林平山听了事情的原委,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如此莫名其妙的罪名。看来,那回不知底里得罪蓝焕成的事并未化解。事实上,成见极深的蓝焕成岂会让丁宏显的几句解释打消疑虑,他固执地认为林平山是有意发难。
林心田走后,他发呆了好长时间,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工地的夜,依然灯火辉煌,这时现场参建人员已达六千多人。各个工区的加班赶工正在如火如荼展开。一座座二十多米高的高架灯,把一百多公顷的工作场地照得如同白昼。
晚上九点多钟,林平山处理完文件,开着吉普车先来到车间加工区,巡视反应堆厂房安全壳的钢衬里预制车间、焊接车间、油漆车间、钢筋预制场。各个车间内灯火通明,工人们聚精会神按照质量程序和计划进行构件预制加工。五十多公顷的加工区场地上,聚光灯的光芒与焊接的弧光交映,如同大海的涟漪与波涛交替着,和着轰鸣的机器声,汇成一部雄壮的声光交响曲。
六十多公顷的施工现场,高耸的塔吊在空中旋转,长臂末梢的灯光在高空画出一圈圈光环,再加上地面的灯火,电焊作业爆出的火花,夹杂着混凝土浇灌机械的轰响,来往穿梭车辆喇叭鸣叫,就像节日欢狂现场的烟花绽放礼炮齐鸣。
林平山从加工区转到施工现场,在核岛作业区,看到朱为和许日辉神情激动争论着什么。他们看到林平山过来,戛然停止了争论。
林平山见了,笑着说:“怎么,还有什么事儿对我保密吗?”
许日辉看林平山问,只好说:“老林,你不能默不作声了。”
“什么事儿?”林平山见小许一脸严肃,有些奇怪。
朱为说:“你还不知道呀?在电厂运行队已经传得很厉害了,有板儿有眼儿的。说你找过法电专家,让他们推荐你当厂长。”说着,两眼不眨盯着林平山,担心他有什么反应。
林平山一听,笑了起来:“我早就知道有人这么说我了。脚正不怕鞋歪,随他们说去!”
许日辉说:“老林,话可不能这么讲,谣言重复多次就会变成真理,唾沫可以淹死人的。”他崇敬林经理,见人这么说他,心中气忿不平。他的性格,碰到不平立即找人吵去,只是传言从来都是捕风捉影,叫人无从下手。
林平山无可奈何说:“我又不能去封住别人的嘴。时间长了,真相总会大白的。”
这一年多,已经陆续有一些朋友告诉他,张天伦对他威信上升不悦。尽管他不善权谋,不功心计,技术管理工作让他卷入官场的纷争是他始料不及,身处内斗的环境,惶惶然不知如何应对。
他不愿把所有的烦恼都告诉周玉茹,让她为自己担心。偶尔谈起,她总是劝慰他以平静心态处之,不要乱了自己的心志。她的话,只能使压抑的心境更加憋气,在现实面前,又只能这样。
他驱车来到海堤上。
今夜天空晴朗,没有月光。天上繁星闪烁,夏夜的星空灿烂辉煌,银河自东北向西南流泻,飞马座驰骋河畔注视河津中变幻莫测的波涛暗礁。
灰蒙的天穹底下,黝黑的大海在依稀的星光里,闪动着片片鳞光。不远处,从东港驶出夜间作业的渔船衍射出点点渔火,倒映在水面上,拖出彗星般长长的光羽,随着微波在摇曳着。
深不见底的海上,叶叶扁舟,无依无傍地漂浮着。船底下的海水有多深,水底的洋流何时会兴波作浪,船夫无法预料。船儿既已出航,只有义无反顾地驶向大海的深处了。
二
这时,周立德正为材料码头的运输道路施工拖期所困扰。承担这项工程的,是海州三建的地方施工队伍。工程开工以来,进场施工的人数越来越少。
他到施工现场巡视,看到只有两台小型混凝土搅拌机有气无力地转着,几台小翻斗车慢腾腾往作业面运送混凝土。开工已经半年了,路基做完,只浇筑了几块混凝土路面,施工人员突然由两百多人锐减到三十多人。他向工人了解,原来他们公司又承揽到别的工程,把大部分人员调去做新的项目了。
周立德一听火了,立即到海州三建的现场办公室找项目经理老陈。一进门,他劈头就说:“码头运输道路是核电站要立即投入使用的工程,下个月就有器材设备要来。你们必须赶紧调人来赶工!”
陈经理听了,在衣兜里摸索半天,往老周手里塞入一样东西:“周处长多多包涵啦!我会想办法的。”
老周看自己手掌里冒出一个红包,立即像拿到火炭一样甩还他:“老陈,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耽误工期你要承担责任的。”
陈经理笑着说:“我们一定想办法。一定!”
当晚,陈经理跟几个伙伴合计对策。管合同的老许说:“核电站有的是钱。周处长既然讲这条道路急等着用,我们何不乘机向他们再要些钱,就说组织赶工需要资金。”
第三章 滔海弄潮(3)
陈经理直点头:“是个好主意。今年的年终奖就指望它了!”
第二天,陈经理到周立德的办公室来,愁容满面说:“周处长,我们预算没做好,资金有点困难。现在要赶工,急需资金。这条道路既然急等着用,你们就再增加些资金吧!不然很困难。”
周立德见他在敲诈,急了:“陈同雷,你别来这套!你们投标已经按定额做过预算的。我们也按市场信息核算过,一点儿也不少。”
“资金不足,我们确实很难赶工。”老陈一脸无奈。
周立德气冲冲走进林平山的办公室,一五一十把海州三建公司的情况告诉他。林平山听了,着急起来:“这条道路已经延误三个月了。国外的器材和施工设备很快就要到货,再拖下去可就麻烦了。”
周立德很内疚:“怪我管得不严,耽误了工期。”
“也不能全怪你,这些地方施工队伍的确不好管理。”
两人相对发愁起来。闷坐了一会儿,林平山说:“我看还得请老丁出来。对付这些地方部队,他有办法,得动用合同手段才行。”他跟老丁已是好友,碰到这类难题,很自然想到他。
丁宏显和主管现场小合同的吕正亭,一起来到林平山的办公室。听了周立德的情况介绍,老丁顿时火冒三丈:“他们还想翻天了,我就中止他们的合同,看他怎么办!”
林平山听了,有些担忧:“器材设备很快要来了,换施工队伍可能也不是办法。”
丁处长管设备,设备从码头运不出来,心里更着急:“我哪怕花高价,也要把这帮小子撤了!”
花白头发的吕正亭出主意说:“我看丁处长跟林经理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叫他们把工期赶回来。”
按照商定的策略,吕正亭去通知三建公司的陈经理说,他们违约耽误了工期,决定中止合同,叫他们的施工队伍尽快退场,让新的队伍进来。
陈经理一听,傻眼了。被从核电站赶出去,不要说大伙儿的年终奖没了,这经理的位置怕也保不住,他赶紧堆起笑脸向吕正亭求计。
老吕说:“我们丁处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向来是说到做到。现在惟一的办法是去找林经理。他是读书人,你态度诚恳些,让他出面也许会有转机。”
陈经理哭丧着脸,来到林平山的办公室。
林平山对这类农民工队伍,从内心深处还有点儿同情,让他在椅子上坐下,脸上浮出恳切的神色对他说:“为国家重点工程做贡献,是你们海州基建队伍的光荣。全国各地的人都来海州参加核电站建设,你们自己反倒没有一点儿主人翁精神,说得过去吗?要是被人从核电工地赶走,你们三建将来还要不要在海州地面上干了?”
老陈连连点头:“我们太糊涂了!”
“你现在必须把调走的人员叫回来,还要增加机具。你公司如果没有备用机具,可以向现场其他单位租,回去组织加班赶工。”
“我们尽快组织,尽快。”
“我们这里不用形容词,要定量语言。尽快是几天?要明确。”
“两天内把人全部调回。”老陈赶紧说,停了一下,又问,“资金问题能不能考虑一下……”
“延误是你们自己造成的,你要承担合同责任。商务问题以后再说,我们要看你赶工的表现。”林平山板起脸孔说。
陈经理很快就把队伍组织起来,人数比原来增加了,施工现场又出现热火朝天的景象。
林平山和周立德、吕正亭从现场返回的路上,老周的心情仍不轻松:“老林,道路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海工仍然让人担心啦。”
海域工程自开工以来,承建的东海港务工程公司一直未能适应核电站的严格管理,让现场经理部的人伤透了脑筋。听了老周的话,林平山又忧虑起来:“这东海公司跟三建不一样,是国家一级施工企业,可不是像三建那样,吓唬几句就能解决的。”
“那该怎么办?”周立德眉头的皱结更紧了。
前不久,张莉领着核安全局监督站对东海公司进行检查,发现其质量保证体系不符合要求,为此发出了警告。
实际上,论技术实力,东海公司做这项工程是没问题的。他们干过许多常规的海港码头,几乎独揽这一带海面的工程。东海公司承包核电站海域工程后,现场总经理老姜对核电站的严格管理和质量保证体系不以为然,认为多此一举,仍然按老办法管理工程项目。
业主的质量监督人员发现,他们吊装混凝土预制块把钢构件撞得变形了,就自己敲直处理,根本不报设计部门审查,也不做质量记录。许多操作只凭经验,施工程序只是摆摆样子,质量记录也是残缺不全,业主质量保证部监查和核安全局检查都没有通过。令人担心的还不只这些,他们根本就没按合同承诺的数量进场施工机械设备,工程进度很难保证。
国外制造的核电站设备来年要运抵现场,重型设备码头能否按时投入使用,对全局会有重大影响。
对业主提的问题,每次施工协调会上,东海公司的项目总经理老姜总是说:“尽快解决,尽快。你们就不必操心了!”会后就是没动静。
面对这状况,林平山心神不定地对周立德说:“东海公司的问题只有通过高层才能解决。”
第三章 滔海弄潮(4)
听了这话,吕正亭看着林平山的脸说:“我倒有个主意,只是……”
林平山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就说:“老吕,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只要对工程有利,多大的困难都要想办法克服。”
见林平山决心很大,吕正亭憋一下气说:“蓝总跟东海的俞副局长私交很好。如果蓝总肯出面,问题可能会很快解决。”说完,关切地注视着林平山的表情。他已风闻蓝焕成跟林平山有点儿过不去,话刚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流露出一丝担心。
吕正亭确实给林平山出了个难题。听了老吕的话,林平山心里在翻腾:蓝焕成给自己在群众中造成的歪曲形象,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改变的。现在反过来要去找他,心里有种屈辱的感觉。
吕正亭看林平山在犹豫,就说:“林经理,这事儿太难为你了。反正是公家的事儿,也没必要过分委屈自己。想想别的办法吧!”
老吕提到“公家的事儿”,让林平山立即想起了与林心田关于孙中山的议论,心里忽地豁然起来:襟怀坦荡,出以公心,什么也不必考虑!
三
当林平山出现在蓝焕成的办公室,他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简报,见林平山独自一人急急忙忙走到面前,心中不免警惕起来。
这些天,他已风闻核电站运行队的群众对林平山的传言。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言竟会造成那么大的风波,心中也有些后悔,看到林平山着急的样子,心想他来肯定与这传言有关。
蓝焕成心里盘算着如何作答,就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招呼林平山。
“蓝总,这回要借重你了。”林平山笑着说。
蓝焕成是城府较深的人,林平山说话的表情和内容都出乎他的意料,没摸清对方的意图,决定先不开口,以静待动,看对方往下说什么。
林平山见对方毫无表情地沉默着,就接着说道:“东海公司承包的海域工程现在问题很大,如不及时解决,要影响工程全局。大伙儿说,你跟东海的俞局长是老战友了,只要你出面,局面就会改观。”他把老吕的“私交很好”改成“老战友”,好让其更能接受些。
林平山说话时,蓝焕成一直在观察对方的眼神。那目光中透出的真诚坦荡,是无法作假的。在这样的目光下,蓝焕成心里迅速翻滚着。以往,张天伦和郑品吾一直没让他插手主体工程。林平山找他,是第一次有人要他在主体工程上发挥影响,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他跟丁宏显不同,门户之见和老谋深算使他想得更多些。林平山与郑品吾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仍然不明朗。现在摆在他面前有上中下三种做法:上的做法是痛快地答应下来,像以往在电力局抓基建一样,大包大揽地把事儿搞掂。中的做法是,答应帮忙,但不帮到底,事情成不成就要看对方的本事了。下的做法是一口回绝。显然,下的做法肯定要招致人们的非议,不可取。上的做法,有点儿不太甘心。思虑之后,决定采取中策。
经过迅速的决策,蓝焕成做出不经意的神态:“我跟俞局长也就是工作上有过接触,交情不深。不过,只要对工程有利,可以试试。我只能给你搭上线儿,核电管理那些洋道理,我说不清楚,还得靠你来讲。”
林平山很高兴:“蓝总出面就行。只要你在场,事情就好办了。”
想不到林平山对工作的痴迷远远超过了个人恩怨,蓝焕成心底不能不佩服。
俞局长来后,林平山带着周立德,一起到蓝焕成的办公室去见他。
蓝焕成见他们来了,就向俞局长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