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没教自己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不过他对周玉茹一直有耐心,四年多时间过去了,对她始终和颜悦色。这倒不是他压抑自己有意奉承,而是看见她心里就滋生一股蜜意。这么多年交锋,他感觉出自己不全是为她的姿色所迷,那股气质实在叫人陶醉。以前在小说中读到穆桂英、樊梨花,自己就想入非非,眼前的她比她们强百倍!
星期六下午是周末政治学习,大家正在讨论发言,忽然回路研究室老温的孩子小强和动力处刘师傅的儿子小柱子气喘吁吁地闯进办公室来,一边喘气一边叫道:“小军掉粪坑里了!”
小军是仪表工蔡大姐的儿子,只有三岁多。蔡大姐一听脸色立即刷白,往桌沿扶了两次才站立起来,急忙往外跑。
第三章 苦战云岭(4)
鲁忠平、林平山这帮小伙子听这情况早已冲到前头去了。
蔡大姐一家住在山脚下的老乡家中。这里的农民,不在家院中修厕所,只在屋旁修一个两丈多长一丈多宽的粪池,上边遮着一个竹竿扎架稻草覆顶的棚子。人们就在坑沿上蹲着大小便。粪池满时,粪水可以达一米多深。这里没幼儿园,大人上班孩子们就自己在家附近玩。他们听说孩子掉落粪池中都惊恐起来,赶忙往山下飞跑。
跑到蔡大姐住的老乡家不远处,他们看到小军已经被老乡捞起放在石板上。到了跟前,只见小军静静地躺着,已经断气了。他们只有从老乡手中接过水桶,从沟里提水冲洗小军身上的粪迹。
蔡大姐好容易跑到,见此情形脚下一软登时昏了过去。跑在旁边的周玉茹赶紧扶住她,跟黄春花一起把她搀扶进屋内放倒在床上。
林平山拽起小军,鲁忠平动手,两人配合着把小军的湿衣脱了下来,把身体擦干,接过黄春花从衣箱中找来的衣裳给他换了。然后,他们把小军放在一块板上,盖上一条床单。这时医务所的医生也来了,他掀开床单用听筒听了一会儿,再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默默把床单重新盖了回去。
他们刚把这些做完,小军的爸爸老陈也闻讯从车间赶回来了。他看见小军躺在地上,心如刀绞,蹲下来慢慢打开蒙在儿子头上的床单,用手抚摸孩子的眼睛、鼻子和嘴唇,泪水满脸奔流。大伙儿看不下去了,流着泪把老陈强拉到屋里去。
宋书记和党办的同志来后,看过孩子,又进屋去安抚大人。
完了,他把党办的同志和老郑找到一块儿商量善后事宜。
党办的同志说:“应当尽快送去火化,摆在这里对大人刺激太大了。”
他问郑品吾意见,老郑表示赞同。
于是宋书记进屋找小军的爸爸商量火化的事。这时蔡大姐已经清醒过来,她要出去看孩子,大伙儿拦着不让她出去。她在嚎哭中听见要把小军拉去火化,便大叫:“不行!不能这么快就火化。”
宋书记过去对她说:“这地方不比北京,气温高,放久了不行。”
她听了还是不依,宋书记只好反复向她解释。
过一会儿,她抖着手拉开抽屉,挑出几本小人书,抽泣着说:“这是他平日最喜欢看的,给他带走吧。”
听的人都掉下眼泪,周玉茹和黄春花撑不住,抱着蔡大姐哭成一团。
这里的农民虽然风行土葬,玉峰山下的玉峰城旁边却有一个火葬场。他们叫来一辆卡车,把小军的尸体抬上车送往火葬场。
等他们把小军火化回来再到蔡大姐家,看到她已经变得神志不正常了。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孩子死得好惨,一会儿笑着说小军回来了。老陈只是怔怔地坐在一旁淌泪。见此情形,大家决定轮流看护。
直至一个多星期后,蔡大姐一家才渐渐正常起来。
这时,郑品吾家里来信说,他母亲得了重病让他赶快回去,就向所里请了假准备回家。
他临走前召集“十五号”的全体人员开会,宣布他不在期间由副组长周玉茹代理他的工作,急急忙忙走了。
二
第二天,大家到江边跟当地农民一起修河堤。每年汛期,寒水江的水势很大,年年要加固堤防。
傍晚收工,他们走到河滩边的山岭上。
天色晦暗,云层低得贴着山峦的树梢,河滩吹来的凉风,擦过林子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周玉茹望着阴沉的天,叹了口气:“这样不死不活地耗着,要到哪年哪月?”
“大形势就这样儿,咱们这些小兵儿又能怎样!”鲁忠平显得情绪低落,似在安慰大家,又似宽解自己。
林平山看着山脚下星星点点的草房上缭绕着的炊烟,自己的心情就像浮荡的烟雾:“我觉得有点像大学五年级那会儿,有种方向迷失的感觉。”
周玉茹瞧着他忧愁的脸,问他:“难道就找不到一条出路?”她希望几个男同学能想出点子来,特别是林平山,看过那么多书。
林平山似乎受到鼓励,对鲁忠平说:“咱们应当到别的所和施工现场去看看,也许会有启发。”
鲁忠平的情绪仍然不高:“出去转转也行,别抱多大希望。”
三二一基地分为两个工区。他们来到这里时,承担八二六设计工作的原八二六设计所已经在这里安营扎寨,扩展成规模不小的设计研究院。两个工区中分布着设计研究院的研究所、设计所、运行所和设备工厂。
南边的工区为八二六的模式核反应堆施工现场,北工区是三二一基地总部和设计所、研究所的所在地。“十五号”物理实验室,属北工区的研究所管辖。
设计研究院的总部办公楼和设计所的办公室建在较为平坦的坝子上。根据上级要求“山、散、洞”和“靠山隐蔽”的原则,研究所的各个实验室都建在山沟低谷中,周围林深叶茂走出十多米就看不到房屋。
八二六模式反应堆建设工地在南边距总部上百公里远,隔着崇山峻岭的红水河边深山峡谷中。基地本部在北边的寒水江畔,峡口外低矮的山岭上,玉峰县的公路从南侧擦过。从山岭往远处望去,云雾迷茫中,贯通黔滇的铁路大桥,凌空跨越寒水江峡谷。
第三章 苦战云岭(5)
两个工区中间是山峦河谷,一条山间公路把两地连接起来。公路沿河谷修筑,中间还要翻越高山峻岭。从总部出发,沿寒水江的峡谷潜行,侧面为严重风化的砂岩崖壁,车往里行驶,沿途经常有被风雨剥蚀向下掉落的石块砸在车前车后。面对寒水江一侧,有的路段是用红泥堆筑的,雨天经常路基崩塌。碰到玉峰山积雪融化山涧发水,汽车翻车事故时有发生。
林平山和鲁忠平搭司机小孙的大卡车去工地。进入峡谷后汽车在山脚行驶,右边摩天崖壁怪石狰狞,左边峡谷深不见底,只听见哗哗水声在河谷中回荡。他们紧张地挤坐在驾驶室里,一声不吭。
忽然,前前后后啪啪落下几个石块。
小孙惊叫:“不好!”右脚狠踩油门,卡车立即往前猛一突进,把林平山两人身子向后抛去,脑袋撞到了后边的铁壳上。
他们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小孙立即脸色如土,把油门猛踩到底,卡车发疯地狂奔起来。
林平山回头一看,后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见小孙白着脸,两眼死瞪瞪看着前方一声不吭猛开,知道是祸事儿。
鲁忠平见这阵势,吓得脸色灰白,“妈呀”一声闭上了眼睛。
卡车一气开进工地停车场大门,站着不动了。
调度老张从窗内看了觉得很奇怪,就出去看个究竟。他走近一看,车斗里有一块约一吨多重的大石块,车门紧闭着。他打开车门一看,小孙闭着眼睛坐在里边,就喊:“喂!怎么啦?”
小孙听到喊声,慢慢睁开眼说:“吓死我了!”
老张望着车斗问:“这石头是怎么回事儿?”
小孙定了定神说:“我们走到寒水江峡谷,突然听见头顶在往下掉石头。我赶紧加大油门往前跑。猛然听到背后车斗上一声轰响,我回头一看,这家伙落到车斗上了,吓得没命往前开,一口气开回来了。”
张师傅爬上车斗一看,那块巨石已经把车底板砸穿了,小孙要是再慢零点几秒,那块巨石准得砸穿驾驶室顶棚把他们压成肉浆。
鲁忠平和林平山两人脸无血色爬下车来,实地体验了一次惊险旅行。
八二六工地建造的模式核反应堆是实战核动力反应堆的相似体。人们建成模式反应堆后,将模拟实战的各种条件对核反应堆的各项特性进行试验,发现问题再作进一步改进。
为了执行毛主席关于实现我军现代化的指示,尽快造出八二六装备我们的部队,人们正在夜以继日加班加点进行突击施工。
八二六工地沿着红水河的一条支流石寨河的峡谷,呈一条长蛇阵铺开。在十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集结了上万人的基建队伍。
模式核反应堆建在靠近石寨河尽头的上游处。这个小河谷地方非常狭窄,除了河口的石寨镇有一片沿江的河滩地外,小河两岸的谷地最宽处也不过一二百米。峡谷的两侧,稀稀落落的云杉马尾松,攀生在严重风化的崖壁上,剥蚀的碎石泥土,不时从山崖的冲沟滚落下来。一条小溪蜿蜒挣扎着,在峡谷底部的堆堆乱石间穿行。地形是够隐蔽了,给工程的施工却带来极大的不便。
现在正是土建施工的高峰期,白天工地上机器轰响人喊车鸣,夜里白炽灯聚光灯和电弧的闪光,在十多平方公里的地域上汇成一个金戈铁马鼓荡人心的战场,一片绚丽多姿令天上银河为之逊色的璀璨耀目的海洋。
核反应堆厂房正在进行钢结构安装,焊工们爬在二十多米高的钢架上,头戴防护罩手持焊枪进行焊接作业。弧光闪耀焊渣飞溅,阵阵烟雾往空中升腾。
山谷中阴雨绵绵,云笼雾罩终年潮气不散,焊条刚烘干,没放多久又变潮了。用这样焊条焊出的产品,会有气孔裂纹,严重影响质量。恶劣的天气使得焊接工作频频返工。质量问题常被上纲为思想问题,阶级感情问题,甚至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大是大非问题,焊工师傅的思想压力很大。为了保证焊缝质量,他们只好攀着脚手架爬上爬下一次次更换焊条。
山高谷深地域狭窄,工地只有一条四五米宽的公路七弯八拐穿过各个工区和主厂区,绵绵阴雨和人员车辆来回碾踩,道路一片泥泞。工人们白天踩着泥水,顶风冒雨施工,晚上就蜷曲在半山腰阴湿的木板棚里。天气终年阴沉,衣服晾晒不干,发潮的衣裳交渍着汗水,靠体温烘烤着,湿了烘干,干了又湿。
这交通闭塞的山沟里,没有几户人家,坡地上种植些玉米红薯,生活非常贫困。在窄沟中一下子聚集了核工业几大基建单位成建制的队伍,加上各个协作单位、部队指战员、数千名当地的民工,物资供应非常困难,特别是副食品的供应就更加困难了。营养不足,生活环境艰苦,加上长时间加班加点赶工,许多人病倒了。人们毫无怨言,因为无论是工人、战士还是技术人员,乃至民工,都只有一个信念:尽快造出八二六,加强核国防,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睡好觉。
工程指挥部设在山谷的一个木板棚里,一堆竹席杉板搭建的工棚中间。尽管八二六项目已划归部队系统,模式核反应堆的建造责任仍由核工业系统承担,为此核工业系统派了一位副厅局级的领导来担任现场指挥。
此刻,现场指挥部正在召开调度会议,各方面负责人挤坐在高高低低的靠椅长凳上,把油毡木板搭成的会议室挤得满登登的。指挥长杜平身材瘦高,早年曾是一位中央领导的秘书,为人谦和思路清晰,说话不紧不慢,做事很有主见。他表情冷静地主持会议,听取各方面的情况汇报,心中却并不平静。
第三章 苦战云岭(6)
与外边工地人声鼎沸机器轰鸣车辆穿梭的热火朝天景象相反,会议室里人们神色凝重表情严肃鸦雀无声。
经过“文化大革命”过程背景复杂几度反复的体制变动,模式核反应堆工程已形成多头领导头绪繁杂的局面,各路领导经常意见相左争论不休。这样,作为指挥长的杜平面对的不仅是设备质量、到货延误、施工拖期、材料供应不及时这类技术性问题,令他更为烦恼的是领导小组的一些成员稍不如意,就要给他上纲上线,说他右倾,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动摇。开会时,为了总目标尽量少受干扰,他措辞总是很谨慎,以免给人以可寻之隙。
这时土木建筑工程已近尾声,今天讨论的中心议题是设备制造的状态和到货情况。总工程师曹平祥和副总工程师雷东顺参加今天的会议,曹总抓总体,雷总抓设备。
会议开始,先由雷总报告设备制造的进展情况。
雷东顺刚报告完工作,侯清德就站起来指着他说:“老雷的思想问题还是没解决。如果没有从根子上找问题,只是在技术上打转转,总是能找到借口的!”
老雷听他又往政治上生拉硬扯,非常生气:“这里交通闭塞,设计修改的周期长是客观实际。应当实事求是,不要乱扣帽子!”
“阶级斗争就是要天天讲月月讲,像你这种‘唯生产力论’,扣多少帽子也不为过。”老侯针锋相对,更来劲儿了。
曹平祥赶紧站起来,一团和气笑着解释说:“老雷讲的是实情。我也到几个厂去看了一下,各个厂都把模式反应堆任务作为头号政治任务来抓,现在已是开足马力在赶工的。”
两位技术负责人说法一致,侯清德只好悻悻地坐了下来。
自从他代表动力研究所被结合到领导小组以后,苦于不懂技术一时难以打开局面。后来,他发现了树立自己形象的诀窍,把矛头对准设计所这几个书呆子大方向不会错,既保险又利于扩大影响。技术一窍不通,就扬长避短,管它什么问题都往政治上拔高,才能发挥自己的优势。这雷东顺只认死理,油盐不入,一有机会就轰他几炮,自己的“路线觉悟”自然会高人一头。
杜平看了一下,幸好今天侯清德没再进一步上纲上线,像平静的鱼塘里混入一条浑水窃食的乌鱼乱搅起来,这场大批判会谁知道会拖多长时间。他知道他们对核动力发展路线问题的分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的。他不希望像往常那样,让这种无休止的争吵影响今天急需讨论的议题,基本情况已经清楚,细节待会后再与老雷个别商量即可,便不失时机地说:“现在讨论反应堆压力容器的运输问题。”
雷东顺听了,往墙上挂了一张图,向大家介绍核反应堆压力容器和重型运输车的技术参数,道路的承重和拐弯半径要求。
接着曹平祥又挂上一张图,解释说:“我带领总体组和运输处的同志从新兴火车站开始,踏勘了整条运输道路。图中的红圈和蓝圈分别代表路基和拐弯半径有问题的地方。其中最麻烦的是距新兴镇三里地的山口上的渡槽,其高度要影响设备通过。”
侯清德听了,马上说:“现在八二六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把渡槽炸了,设备通过以后再重建……”
杜平皱起眉头,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说:“玉峰山下几万亩的农田要靠这水渠的水灌溉,炸了再建时间很长,要严重影响农业生产。咱们是共产党,可不能干这种脱离群众的事儿。”
雷东顺说:“我们也想到了这点。前些天,我跟设备室和基建处的同志去实地考察了一下。大家想了一个办法,先用枕木垒柱把渡槽两边的支墩加固,然后将公路深挖,修一条高度和坡度满足运输要求的通道。”
杜平觉得是个好办法,问大家有什么意见。
两个建筑公司的同志提了路基处理和给渡槽搭拱加固的补充意见,别的人谈不出新的看法。
雷东顺见此情形,接着说:“现场没有重型吊车,我们与安装公司的同志研究,压力容器运输车到达主厂房门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