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万事大吉了,一道传音倏然震声压下,三人只觉得心荡神摇,慌忙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少时,听见一个沉闷地声音道:“苏慕歌,你过来本座洞府一趟。”
这声音是青木长老萧卿灼的。
苏慕歌微讶,那个阴阳怪气的瘸子,居然会主动召见自己?
收回驭兽鞭正预备走,陆敬南一个闪身挡在前面,急吼吼地道:“我没告状!”
“我……”
“我发誓!”陆敬南竖起两根手指,脸都急红了,“我真没向长老告状!”
“我也没说是你告的状呀。”
苏慕歌忍不住笑了笑,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绕过他向青木长老的洞府走去。灵兽阁内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除非青木长老正在闭关,否则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一点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在昆仑能够混到长老级别,根本不会理会小弟子间的打打闹闹。
他因此事传召自己,必不寻常。
苏慕歌站在洞府门外报上姓名,眼见洞府石门缓缓开启,她便顺着引路灯走进一条长长的甬道。洞内萧卿灼一袭灼灼红衣,倚着一只九尾白狐席地而坐,手中捏着一颗兽粮,饶有兴味的逗着一只金毛小鼠。
明明在笑,却让人有股不寒而栗之感。
双膝微微一弯,苏慕歌跪下请安。
她跪的并不憋屈,就算搁在从前,见到萧卿灼她也是要行礼的。
十洲三岛最是看重道统传承,前昆仑掌门空华圣君座下共有四名入室弟子,萧卿灼便是他老人家进阶化神大境界之后才收下的关门弟子。原本也是昆仑惊才绝艳般的人物,可惜五百年前在一次历练中身受重伤,至此修为一直停留在金丹后期,再也没能进阶。
但在地位上,同金光师父、逍遥道君是差不多的。
只是金光师父每每提及自己这位师弟,就忍不住扼腕叹息。
算算日子,再有不过短短十年,他的寿元便要尽了。
苏慕歌跪了许久,萧卿灼才淡淡开了口:“你是不是觉得,以你天灵根的资质,入我灵兽阁委屈了你?”
“弟子从未如此想过。”
“确实委屈了。”萧卿灼取过帕子拭了拭手,徐徐说道,“你很有本事,他日绝非池中之物,经脉逆冲对你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我瞧你的性子,不只不适合留在我灵兽阁修行,更不适合南昆仑。”
“弟子知错!”苏慕歌神情一凛,伏地一叩,“今日不该同陆师兄动手!”
“从淮离第一次带你前来,我就极不喜欢你。”一对儿卧蚕眼半眯半睁,萧卿灼自顾自地道,“在你身上,隐隐可以嗅到一股子暴戾之气,我这废人寿元将尽,自顾不暇,自认教不好你,也没心思教你,但我还是留你下来,你可知原因?”
“弟子不知。”苏慕歌吸了口气。
“我这灵兽阁足够乱了,并不差你一个。”萧卿灼笑的有些自嘲,缓缓起身,一深一浅的走向座椅,“一条腿虽瘸,我这两只眼却不瞎,不管你们怀着什么目的,我都没有兴趣,但必须时刻谨记,休要将麻烦带进灵兽阁内,影响本座清修的心情。”
“弟子明白了。”
苏慕歌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辩驳的话,被他寥寥数语噎的一个字也吐不出。
“那本座再赠你一言,莫要仗着自己一时高人一等便咄咄逼人。天意难测,此一时你是那下棋之人,彼一时便只是别人手中一枚棋子,有何资格自傲?”
萧卿灼站在高阶上,侧目瞟她一眼,“欲修仙,必先修人,若是连人都做不好,何以为仙?”
苏慕歌心中一凛,再是一叩:“弟子谨记长老教诲。”
……
走出青木长老的洞府,一股寒凉夜风倒灌进领口内,苏慕歌微微打了个寒颤。
她这位师叔一贯深居简出,一直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面孔,许是陨落太早,相处不多,从不知他阴阳怪气的外表下,竟有双洞察世事的眼睛。
看来他一早知悉昆仑混进了魔族修士,知悉江松就是姜颂,只是大限将至懒得去管罢了。
不过,纵他能耐再大,也窥不出自己是重生的吧?
一路回到住处,苏慕歌一直紧紧锁着眉,一瞧见秦峥还没离开,她就有些忍不住暴躁了。五百年的岁月中,她实在没干过什么好事儿,唯一一件,就是妄图改变秦峥的命运,将他带来昆仑。
但她现下着实后悔,悔的肠子都青了。
秦峥一看她铁青着一张脸,两道剑眉微微一蹙:“青木长老为难你了?”
苏慕歌不语,径直走回房间。
一推开房门,她便察觉情况不对,屋内的禁制被破了!
一只脚在门槛内,一只脚在门槛门,一时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秦峥一把将她推进去,房门被重重关上:“慕歌你究竟怎么回事儿?!自从来到昆仑,人前人后,你就一副不想看见我、要同我划清界限的模样!你倒是说说看,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不曾。”
“你从前不是挺爱跟着我的吗?”
“那是从前。”
苏慕歌头疼的厉害,真不知道如何同他解释,“秦峥,人会随着时间和阅历逐渐改变,我已不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换句话说,曾经的苏慕歌已经死去,现在的我……”
“咱们临行前,太傅曾经告诉我,当年你自愿前往鬼谷修行,正是为了日后辅佐于我。而此行随父王出海寻仙,亦是你苦苦求来的,目的不正是想要陪在我身边么?”
微微扬起尖削下颚,秦峥清清嗓子道,“好吧我承认,从前我认为你空有美貌,根本配不上我,有些讨厌你。但经过聚窟洲那场变故,以及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我发觉真实的你同外表简直天差地别……所以,我允许你继续爱慕我……”
苏慕歌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给呛死,讪讪笑道:“谢谢啊。”
秦峥阴着脸:“你这是什么态度?”
苏慕歌摆摆手:“我累了,你能不能先回去?”
秦峥欲言又止,祭出桃花扇置于桌上,“你还是收着吧。”
苏慕歌没有拒绝。
……
秦峥御剑飞回北昆仑,才进入南北分界线渡忘川,就远远瞧见淮离和裴翊在半空中浮着,彼此面对面而坐,不动不言。
他迟疑片刻,飞上前道:“喂,你们俩做什么呢?”
淮离和裴翊皆为筑基期,秦峥一个“喂”字出口,两人齐齐蹙眉。
“秦师弟。”淮离回以一笑,“我和裴师弟是在此地等人。”
“哟,谁那么大面子?”
“炎洲程家。”
秦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想起来了,最近精英堂上下传的沸沸扬扬,说程家会送两个美貌女儿前来昆仑,原来你们是在等着瞧美人。”
听罢此话,淮离差点从葫芦上摔下去,连连摆手:“不不,秦师弟你误会了,我是在等程老前辈,他曾经有恩于我。”
秦峥狐疑地瞄他一眼,复又指着裴翊道:“那你呢,程老前辈也曾救过你?”
“不曾。”裴翊面无表情,“师命难为。”
“原来如此。”秦峥微微颔首,驱着剑坐在他们俩中间,“那我也陪你们一起等吧。”
“莫非秦师弟也认识程老前辈?”淮离好奇道,“还是想要一睹他老人家的风采?”
“嘁,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秦峥扶了扶银冠,百无聊赖的翘起两郎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同你二人沟通沟通感情,省的慎言那老头总说我孤僻。再顺道瞧瞧程氏姐妹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品貌,同我家慕歌相比,谁更胜一筹。”
淮离和裴翊的脸色顿时一黑。
淮离哭笑不得:“秦师弟,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修道之人不是讲究本心么?”秦峥讥诮的勾起唇角,各赏他们一记白眼,“等着看美人就说看美人,咱们仨都是男人,谁还能笑话谁不成?我小时候,可没少跟着王兄偷看宫女沐浴,谁也不像你们一般遮遮掩掩。”
“咳咳……”淮离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秦师弟果真坦荡。”裴翊倒是面不改色,“不过,并非所有男人皆有此种嗜好。”
“苏太傅曾经说过,无此嗜好的男人只有区区两种。”秦峥翘起两根手指,睨着他道,“其一,他是名断袖。其二,他心有所属。不知裴师兄属于哪一种?”
裴翊稍稍一愕。
淮离登时来了精神,直勾勾盯着裴翊。
是断袖吧是断袖吧?
有梁蓁蓁那般美貌的仙子成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赌一根黄瓜肯定是断袖!
两片薄厚适中的唇微微掀动,裴翊开口道:“他们来了。”
“哪儿?!”
淮离瞬间将质问抛去九霄云外,放出神识向远方窥探,不一会儿,果真从天边飞来一架由七条火龙兽拉扯的仙车,黑夜之中犹如一团火焰,划亮昆仑半壁天空。
裴翊驱剑落地,催发体内灵气扬声道:“晚辈裴翊,北昆仑金光道君座下入室三弟子,奉家师之命,特在此地恭迎程老前辈。”
第10章 程氏姐妹()
兽车渐渐放缓了速度。
最后停在距离他们五丈之外。
帘子被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撩开一条缝隙,正中端坐着一位浓眉阔脸的元婴初期大修士,面朝裴翊微微颔首:“恩,金光道君可好?”
“家师一切安好。”裴翊上前再行一礼。
“程前辈。”淮离略整衣冠,跟着上前请安。
“哦?淮贤侄。”一瞧见淮离,程不灭原本倨傲的神色陡然添了几分笑意,“半年不见,淮贤侄的伤势可有复发?”
“已无大碍。”淮离泯着嘴儿,笑的憨憨厚厚,想起什么,关切问道,“倒是听说灵犀小姐遭人夺舍,体内沾染魔气,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发现及时,总算得以压制。”程不灭叹了口气,侧目道,“灵犀,还不见过你淮师兄。”
车帘便又自动朝右边卷了卷,露出一张精致小脸儿,程灵犀一身绿衣衫裙,表情略有些尴尬,只朝淮离微微一笑,一句话不说,便又将脸转去一旁。
程不灭再是一叹,抬手怜爱的摸了摸她的额头:“我家灵犀此番伤了识海,忘记许多事,许是记不得贤侄了。”
“仅仅失去一些记忆,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淮离轻轻吁了口气,目光在仙车内不断跳跃,“咦,灵璧小姐和天养兄弟没有一起来么?”
“老夫先前带着灵犀去了趟丹霞宗,并未与他们同路。”
淮离失望的缩了缩脖子。
程不灭略带疑惑地问道,“怎么,他二人还未曾抵达昆仑?”
裴翊徐徐道:“已经来了,傍晚时分到的。”
淮离瞠目结舌的望向裴翊,那小眼神似乎在质问:你为何不早一点告诉我?
裴翊迷茫的望回去:你可有问过我?
淮离在心中咆哮:装什么装!你不知道我在等程灵璧吗?!
裴翊就很无辜:咦,你不是口口声声在等程前辈?
淮离脚下一滑,气的险些厥过去。
敢情吹了一夜的冷风,白吹了!!
“程前辈,家师已在殿中等候多时。”肃了肃容色,裴翊垂眸拱手,“晚辈先带灵犀师妹前往执事堂入籍。”
“也好。”
程不灭恩了一声,振衣而起,倏忽化为一道红光,熟门熟路的便向金光道君的寝殿飞去。他同金光岁数相仿,进阶速度也差不多,可以说是老相识了,自然知晓昆仑门规。
一旦越过渡忘川,除却昆仑长老之外,凭你修为高低,身份贵贱,一律下马下轿。
元婴修士的压迫一消失,裴翊道:“灵犀师妹,随我走吧。”
程灵犀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跳下兽车:“去哪里?”
“北昆仑执事堂。”声音略略放缓了些,裴翊斟酌片刻,问道,“灵犀师妹,你当真忘记了从前一切?真的,连一丁点儿印象也没有了么?”
“怎么?”程灵犀疑惑着望向他,“我们从前也曾见过?”
“不曾。”裴翊举目同她对视,许久之后,他缓缓垂下眼睫,嘴角微微弯了弯,“在下只是一时好奇,冒犯了。”
程灵犀正想说话,听见有人打了个哈欠。
“着实无趣,比着我家慕歌差远了。”秦峥将含光架在后颈,两条胳膊则搭在剑上,摇摇晃晃的转了身,“两位师兄请慢,我先回去了。”
“等等……”
程灵犀突然出声。
秦峥滞了滞脚步,略一偏头,不耐道:“干嘛?”
程灵犀凝望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不由自主的追上前几步,讷讷道:“我们……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两道剑眉嫌恶一蹙,秦峥嗤笑一声。
理也不理她,只将含光抛上半空,终身一跃,御剑而去。
……
苏慕歌手中握着桃花扇,盘膝坐在房间内打坐。
修仙者个人意识极强,出门总有设下门禁的习惯,就连秦峥每每前来寻她,也都自觉坐在院中等候。从她住进灵兽阁,门禁从未起过波动,今日却被一股神秘力量破除了,这不奇怪么?
“是日曜!”
银霄从灵兽袋里跳出来,呲牙笑道,“你是冰属性,设下的门禁属于冰阵,就在你推门那一刻,日曜的力量融化了你的冰阵!”
苏慕歌听罢,忙从乾坤袋中取出七曜兽魂铃。
正如银霄所言,代表“太阳”的那颗铃铛果真开始变色。
“它已经苏醒了?”
“不,仅仅是开始苏醒,力量外泄,但妖魂依旧陷入深眠中。”银霄跳上塌,伸出前爪拨了拨铃铛,“想要我们七曜从沉睡中彻底苏醒,必须得以适合我们属性的法宝为引,白梅那妖妇为了唤醒我,用的是东海龙宫镇族之宝,冰晶玄魄。”
“那日曜是如何醒的?”苏慕歌诧异。
“你先前去过哪儿?”
“青木长老的洞府。”苏慕歌沉吟片刻,恍然大悟,“萧师叔的洞府里,必定有件至阳之宝!”
“没错!”
银霄摩拳擦掌,很是兴奋,“慕歌,你真是我见过气运最强的修士!”
苏慕歌狐疑的望向它。
银霄指着银镯子下的一排铃铛:“我月曜善于隐身,精通阵法,但战斗力和灵力是七曜中最弱的,因此解封我所用的法宝灵器无需太强。接下来,从力量高低排序,依次是辰星、太白、荧惑、岁星和镇星,它们属于天阶五行兽,一只比一只凶猛,故而需要的引子越来越苛刻。但在我们七曜之中,战斗力最强悍的,非太阳日曜莫属,我一直以为,唯有神器的力量,才可以将它唤醒。”
“作为空华师祖最宠爱的弟子,萧师叔手中,当真握有神器也说不定。”苏慕歌可没它那么乐观,摇头道,“但他孤僻的很,即便当着他的面,也绝不肯将神器借给我用的。”
“借什么?”墨黑双瞳微微一眯,银霄嘻嘻笑道,“你之前不过在他洞府待了一会儿,日曜就有苏醒迹象,看来他洞府内早已充斥着神器之力,只要你找借口多去几次,多待一会儿,还怕日曜醒不过来?”
“这样也行?”
苏慕歌眼眸一亮,借不来,蹭倒是不难。
既已得出结论,她总算是宽了心,便开始导气入体,尝试再进一阶。
银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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