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安诸情,君侯知否?”桀不群不为所动,似早有虑及。
“阳安,乃春秋时道国都城,为‘屏藩周室’。秦时属颍川郡,汉设汝南郡。两汉四百年间,曾三为阳安侯国。前汉,绥和二年(前7年)五月,哀帝封舅丁明,为阳安侯。待平帝元始元年(1年),丁明身死爵废,阳安复为县。今汉,光武建武十七年(41年),废皇后郭圣通之弟郭况,‘徙封大国,为阳安侯’。元初四年(117年),开国重臣邓禹之曾孙邓珍,三封阳安,食三千五百户。前后三家阳安侯,皆夺侯除国。今为阳安长公主汤沐邑。”伏完娓娓道来。
一言蔽之,“乃是富庶大县。”桀不群言道。
“然也。”伏完答曰:“黄巾尚未乱时,民户过万,乃是一等大县。”
“若能收回,何愁债台高筑。”桀不群言道:“二县若交给我等打理,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君侯举债,便可还清。且长公主与君侯食俸,年年足奉,不差分毫。”
“此话当真?”如此利好,伏完走投无路,焉能不动心。
“如假包换。”桀不群答曰。
“口说无凭。”
“立字为据。”桀不群高深一笑:“便以十年为期。君侯还清欠债,且与长公主,年年足俸。”
“稍待!”伏完顾不得许多,起身而去。
桀不群自斟自饮,亦不着急。
半个时辰后。伏完又急急忙返回:“此事,我已告知长公主。长公主并无异议。却不知当,当如何施为?”
“劳烦君侯并长公主,与我签订券书。并授封邑令、相等一切要职。全权打理二处食邑。”桀不群娓娓道来。
“不其县,尚能如愿。然阳安,深陷贼窝,如何转圜?”伏完问道。
“此事不劳君侯费心。”桀不群言道:“只需订立券书,无论成败与否,君侯与长公主皆可坐享足额食俸。待满十年,欠债一笔勾销。”
“伏完并长公主,深谢君之大恩!”后顾无忧,焉能不敬谢。
“如此,待明日,我将亲自登门。与君侯并长公主,订立券书。”桀不群言尽于此。
“恭候大驾。”伏完心满意足,起身告辞。
待消息传回幕府主记室,又上报右丞。
贾诩欣然一笑:“天下喉舌,尽归我主矣。”
中堡,瑶光殿。
幕府文武同堂议事。
“不其、阳安二县,皆是‘飞地’。”前军校尉关羽问道:“又非大哥封国。十年后,需物归原主。岂非为他人做嫁衣。”
贾诩笑道:“如云长所言,此举乃‘为人嫁衣’,然与我主而言,却是‘假道灭虢’之计也。”
关羽与张飞四目相对,这便抱拳言道:“还望右丞不吝赐教。”
贾诩遂道破天机:“主公乃当世明主,麒麟降世,天命所归。今汉气数已尽,能三兴炎汉者,唯我主一人耳。今日封王蓟国,明日当奋取天下。待‘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普天之下,皆为我主所有,又何必在意,一城一池之得失。”
荀攸又为众人解惑:“诚如云长所言,不其、阳安二县,乃两处飞地。然若善加经营,当可为我主一用。试想,一旦兵锋所指,有二县就近供应粮草辎重,县中城池辟为大军营地。岂非美哉?”
话已至此,关羽、张飞等武臣,焉还不知。喜得张飞直搓手:“右丞出手,非比寻常。不知,只此二城乎?”
“哦?”贾诩、荀攸并田丰、沮授,四大谋主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猛张飞叫嚷道:“右丞何不明言!”
荀攸再为其解惑:“桓帝只此一女乎?”
“哦……”猛张飞似懂非懂。
蓟王地宫耳室,记室掾娓娓道来:
“桓帝有三女,长女刘华,封阳安长公主,下嫁伏完。次女刘坚,封颍阴长公主,三女刘脩,封阳翟长公主。”
“汉制,皇女皆封县公主,仪服同列侯。其尊崇者,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蕃王。”贾诩言道:“阳安、颍阴、阳翟三县,皆在河南。亦饱受贼乱荼毒,食俸大减。却不知颍阴及阳翟,二位长公主,今又如何?”
“二位长公主并未许配人家,仍居禁中。”记室掾答曰:“食邑皆有阳安长公主代为打理。黄巾乱后,二县民不聊生,多举家逃难,食俸大减。”
“数年之间,已历二帝。今少帝继位,与桓帝之女,又能有几分亲。想必,宫中用度,亦渐缩减。节衣缩食,怨念自生。待阳安长公主如约获利,颍阴及阳翟二位长公主,又焉能不动心。”贾诩笑道。
记室掾心领神会:“若三皇女皆如此,洛阳宗亲贵胄,多如过江之鲫。焉能不群起效仿。”
“家、国、天下。”贾诩眸光深邃:“我主已得民心,再得勋贵、宗室。大业成矣。”
1。83 以赀征赋()
今汉亲疏有别。
蓟王刘备虽得民心,然就家、国、天下,三级封建体系而言。远未称足够。甚是连各地名门望族,世家豪强,亦未能绑上战车。诸如四世三公之袁绍,又投身大将军门下,足见权衡取舍。
正不知该如何着手,岂料洛阳贵胄,自投罗网,将天下人望,拱手相送。
贾文和足智多谋,巧施连环。券书一卷,黑字白绢。轻描淡写,获阳安、不其,二县治权。当然,从隶属上而言,二县仍是阳安长公主与不其侯伏完封邑,此事断不会更改。故若只着眼于此,此举不啻为人做嫁衣。然远瞩高瞻,从战略效用上而言,此举与冀州六国,异曲同工。二县,自上而下,全面与蓟国接轨。
须知,谓食邑者,并非全部拥有。景帝后,列侯封君不领朝廷俸禄,以封地食邑内租税,充作俸禄。封君的收入,包括在封地内征收的田租、户赋、市税,不过数项而已。余下过半赋税,皆充公用。正因封地内,大小官吏,皆不取食于封君。自也不算家臣,只忠于朝廷。此举对防止诸侯逆乱,大有裨益。然封君之权,却一再削弱。
封内地官吏虽不隶属,却有为封君收税之义务。
时下除征收人口税外,还需征财产税,即“赀赋”。编户齐民,家产须计赀登记,计赀的范围包括:田、宅、车、马、牛、奴婢等,一切财产。家赀,采取自报、核实与评议相结合之法。编户自报家赀后,须由县、乡组织审核、评议。且乡有秩、啬夫也须“知民贫富,为赋多少,平其差品”,分门别类,登记造册。
税率一般定为“赀万钱,算百二十(1。2%)”。即,家赀一万,纳税百二十钱。采取阶梯纳税法。“家赀”多而“户等”高者,则出税多。家赀少而户等低者,则出税少。家赀不足二、三万者,还可适当减免。
时下户等,分为“细民”或“小家”、“中家”、“大家”三个等级。大体按家赀多寡来划分。一般而言,家产不满三万者属于“小家”,家产不满三万、二万以下乃至不满千钱,均为下贫之户,可享减免优惠。家产在四万以上到十万者为“中家”,而“大家”则在十万以上或百万不等。百万以上,便是豪强巨富。
“赀赋”与“缗钱”的差别便在于,赀赋乃是家庭财产税。凡国民,下至编户,上至爵民,皆需依法纳税。而缗钱,乃是与“山泽之赋”类似,属于“产品税”。对贸易商品,进行征税。
先前。户户分得水田一顷,良宅一进,车、马、牛、羊、机关器,皆是从蓟王处赊买,分期偿还。再未能偿还完欠款前,一切皆属于蓟王。故只征“缗钱”,而无“赀赋”。
今蓟国千里国土,百二十万户。有大半编户,早已还清尾款。拥有了田、宅、车、马、牛、机关器等,全部产权。家赀颇丰。故“赀赋”,本季亦提上日程。
蓟王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户户五十亩美田,市价百万。良宅一进作价五百万。单此二项,若“赀万钱,算百二十”,每年需缴纳赀赋,七万二千钱。实在太过苛刻。
蓟王海纳百川,又乾纲独断:普通编户,以田一顷,宅一进、耕马一架,牛车一辆,猪羊一牢,农作机关器一套,诸如此类,凡以一计,单此一项,则无需缴纳赀赋。无独有偶,超出部分,则“赀十万钱,算百二十(1。2‰)”。
饶是如此,本季赀赋,亦足收一亿四千四百余万。换言之,除去基本持有,蓟国户户皆有十万以上的多余家赀。国民之富,足见一斑。
百官朝论时。便有赀库令提出,存于赀库的诸多铜钱,是否也应算作家赀。
刘备不禁心生感叹。
赀赋,其实是财产税中的不动产税,家庭存款属于所得税范畴。
明知二税并不等同。然蓟王还是断然否决,赀库存款无需收税。
安次令又问:刍税与缗钱,又当如何收取。
刘备答曰:刍税等同于田赋。当刍变成青储饲料而贩卖时,则收缗钱。二税所出,亦不相同。刍税、田赋,皆出农人。缗钱则出商人。且同一批货物,无论几经人手,在流通环节,只收一次。换言之,农人卖给游商,游商几经转手,最后卖给牧民,整个流通环节,只征一次缗钱。便是最初从农人手中购来的那次。贩出如此,贩入亦如此。
蓟王明以照奸。百官心领神会。
蓟国稻作已尽尾声。颗粒归仓,指日可待。百官衣不解带,食不甘味,辛劳多日。刘备特命人备下宫宴。珍馐美馔,美酒佳肴,流水筵席,与家臣同乐。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卸下千钧重担,文武百官俱欢颜。
蓟国千里稻作,得新谷四亿石。一国之力,足以济天下。殿中百官皆有功勋,如何能不满怀欣慰。
蓟国种田营城,天下无敌。蓟国兵锋所指,亦所向披靡。若我主罔顾大义,早已席卷天下。广纳四海如探囊取物。正因我主恪守臣节,只手擎天。才尤其令人心折。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备起身离席。由王傅黄忠、二位国相、门下祭酒等,代为宴客。蓟王得以脱身,返回后宫。先去西宫问候太妃,再返北宫合欢殿。与众妃鸳鸯于飞,同塌合欢。
入殿时,又见函园贵人领诸函园美人,全身披甲,守在殿前。
刘备笑问:“爱妃何故如此?”
女王希雷娅,明眸皓齿,一笑倾国:“今夜又得新人。王妃恐力有不逮,故让我等枕戈待旦。”
“左右并无强敌环伺,何必枕戈而眠。”刘备笑问。
“夫君身怀伟器,入室操戈。北海六氏,如何久持。必丢盔卸甲,一败涂地。若等夫君弹冠相庆,泣血枕戈。岂非不美。”女王希雷娅出口成章。
“好一个弹冠相庆……”东迁亚马逊,汉化之深。
蓟王亦心折首肯,甘拜下风。
1。84 尽入彀中()
北海六氏,乃刘备从漠北带回。出身鲜卑六氏王族,万中挑一。先入长安宫,验明正身,习汉宫仪。待时机成熟,方被宋贵人,甄选入宫。
话说,刘备漠北之行,曾驻扎的兵车营地,今正轰轰烈烈,就地筑城。为与青州北海郡区分,故名“北海离宫”。简称“北宫城”。先前各部所赠数万部族,刘备回国前,悉数留在城中。乃此次筑城主力。一切用度,皆从苍海郡输送。无需横穿大漠,省时省力。
初来乍到。人生路不熟。六氏美人,初经人事,还需熟门熟路之领路人。此人,便是同出鲜卑一脉的副伏罗妃。言传身教,一夜承欢。待方枘圆凿,破觚雕(pozhuo diāo),后宫又添半生半熟,新妇六人。迁居蕊珠馆,与乌莲、副伏罗氏,朝夕相伴。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刘备抽身自去。然成妇礼却不可废。由宫中女侍医善后,六氏新妇梳妆打扮,艰难挪步,前往西宫拜见太妃。
待礼毕,太妃当赐六人“美人”位。因居蕊珠馆。故称“蕊珠美人”。“号随宫名”,大汉由来已久。谓安身立命。究竟何处安身,对汉人而言,尤为重要。
先前,程璜请改永安宫为长乐宫,便是因此。西园宫人,自称西邸为西宫,亦是如因。传闻,长乐太仆程璜自请升“长信太仆”,只因太皇太后,居于长信宫。“帝祖母称长信宫,故有长信少府……仆为太仆,皆二千石,在少府上。其崩则省,不常置。”少帝已许之。
昨日大朝,又加夜宴。百官皆醉,今日无事。刘备直升大藏书阁。士贵人,左国令赵娥,皆在。士贵人自退居后宫,左国令一职便由赵娥继任。士贵人闲来无事,刘备遂命其掌管宫中大藏书阁。藏书阁,乃仿洛阳南宫之东观而造。亦是藏档案典籍,理百官贺帖上疏,蓟王闲读百家著述之所。取名“瑞麟阁”。内置女官,称“瑞麟博士”。皆出身白湖女校。博学多才,温婉聪慧。
“夫君,洛阳来函。”士贵人将今早将将送到的右丞密函,面呈刘备。
得蓟王溺宠漫灌,士贵人得偿所愿,成功孕身。有道是“贵精不贵多”。后宫三百佳丽,人各一子足矣。男女毋论。蓟国三百余城,西域五十余国,外加海外港城,陇右牢城,诸如此类,应足够分。
蓟国一城,堪比一县。城主便是县侯。三百余子,能分得一城,远比祖上中山靖王时,好过太多。须知,中山靖王百二十子,乃是存活下来的子嗣。那些半途夭折的子嗣,皆未录入其中。换言之,满打满算,中山靖王或亦如刘备这般多子。
幸赖蓟国医疗卫生防护条件,远超当下。且后宫多胡女,身强体健,皆是生育上佳妙龄。况且混血本就基因优良。故新生儿夭折率极低。东宫内外,百花香露日日泼洒消毒,排列白琉璃恒温婴儿房,以御风寒暑热,再加女侍医精心呵护,幸未有婴儿夭折。凡有小疾,则入病舍,隔离治疗。不日痊愈,再适时送回不迟。
便是刘备入东宫,亦需沐浴更衣,香薰消毒,谨防疫病带入。正如华大夫所言,许多儿童常见病,只需过了**期,便不会再得。即便不幸患上儿童常见病,待长成亦不会轻易复发。正如黄叙幼时过敏性哮喘,长大后,已很少再犯。
刘备深以为然。
三百子嗣,取名着实犯难。问过母亲,如何相认。母亲答曰:这有何难?行列顺下,蓟王百五十子、蓟王三百子。诸如此类。待长成,再取大名即可。
便也只有如此了。
见刘备取密函细看,眉头微蹙,久久无语。
士贵人柔声问道:“夫君因何烦恼?”
“贾文和天纵奇才。”刘备叹道:“若投枭雄,许如鱼得水。”
士贵人劝道:“夫君切莫妄自菲薄。枭,恶鸟也;雄,强也。枭雄者,言如恶鸟之强也。犹言雄长、魁首。此等人物,多豺狼野心,潜包祸谋。行事唯利是图,急功近利。常摧挠栋梁,除灭忠正。只能共苦,不可同甘。更无容人之量。若天下英杰争相附之,难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飞来横祸,身首异处。若如右丞这般,天下奇才,虽得其用,必不能全其才。日夜提心吊胆,顾后瞻前。郁郁而终,抱憾终生,何言才智得舒。”
刘备自嘲一笑:“只怕,随孤亦不能一展所长。”
士贵人不禁莞尔:“莫非右丞又出绝计,夫君不忍下快刀。”
刘备苦笑:“然也。”
这便将密函,递给士贵人一观。
“果然神鬼莫测,绝妙之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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