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母一子、三套印即一母二子、四套印即一母三子。四套印不多见。”
贾诩手中,却是罕见之“十一套印”。“一母十子”,典出“虞山鬼母”。
换言之。洛阳城中,有十位子钱家,与先帝暗通曲款。将西园卖官所得海量钱币,偷运出宫,放债攫取暴利。
将张让所述其中关窍,悉数密语右丞贾诩。黄门令左丰,心中再无禁忌。
将右丞所赠,装有千万琉璃宝钞的饕餮锦囊,收入囊中。左丰随口问道:“敢问右丞,此物何用?”
贾诩笑答:“不义之财,非我主不可正当其用也。此物若握于张让、赵忠之手,必生祸乱。由我主代为保管,则可趋利避害。”
左丰深以为然:“右丞言之有理。”宫中百废待兴,黄门令不敢久留。这便告辞离去。
目送车驾出城,荀攸笑道:“洛阳贵胄,皆为鱼肉矣!”
1。80 债台高筑()
贾诩言道:“天下大乱,群盗蜂起。洛阳贵胄,穷奢极欲,骄奢淫逸,不知收敛。质卖家中值钱祖物,犹不足够。大肆举债,已是常态。这二年,金水质舍,门庭若市。进出皆是洛阳勋贵。那时便听闻,城中子钱家,大肆放贷。本不知铜钱所出。今日方知,乃先帝谋划。”
沮授亦会其意:“‘出纳王命,王之喉舌’。陛下大肆放贷,扼天下之喉舌。”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欠了陛下钱银无数,如何还敢对陛下行事,说三道四。
田丰叹道:“黄巾乱时,闻宗室贵胄,常往宗正处哭诉,令先帝不厌其烦。后渐不闻,本以为宗室贵胄多有收敛。今日看开,皆举债度日。重利盘剥,苦不堪言。”
沮授不禁问道:“若一般人家,多半质卖儿女,家破人亡。换作勋贵,又当如何?”
贾诩答曰:“行走禁中,通风报信;往来署寺,平事捞人。不一而足。一言蔽之,终归是有利可图。”
荀攸忽道:“先前洛阳勋贵,累我主罚铜百亿。想必所得大半,用来还债。若欠债两清,恐不易行事。”
贾诩却摇头:“如黄门令所言,‘母钱生子钱,生生而不息’。还完子钱,方能还母钱。洛阳贵胄债台高筑,若想一次还清,恐非易事。百亿罚金,禁中取其三。百官亦取其三。贵胄取其四。看似最多,然洛阳贵胄,公子王孙,多如过江之鲫,如何能足够。”
“账目究竟如何,何不将子钱家悉数召来一问。”沮授言道。
“便依公予之言。”贾诩笑道。
翌日,数十辆机关马车,出洛阳城郭,汇聚南下,皆奔伊阙关而来。
伊阙关前,伊阙山。
见前方车马,停于道旁,后车徐徐止步。
车内东主,纷纷取袖中手绘简图查看:“似无需出关。”
踌躇间,忽闻钟声阵阵,雄浑悠长。
众人推窗窥探。只见密林之中,山巅之上,有一座连绵楼宇。钟声便从此处传来。
见一老迈樵夫路过,便有人上前询问:“敢问老丈,山中高楼,何人营造?”
“此楼悬于绝壁,下临溪水。建成已半年有余。老朽亦不知何人所造。”樵夫答曰。
“伊阙关前,还有楼否?”
“只此一楼,别无其他。”
“多谢。”
“不敢。”
送走樵夫,便有东主言道:“楼悬绝壁,必有原因。何不近前一观。”
众人遂寻路入山。
本以为山路崎岖难行,岂料驰聘无阻,一路驶入山门。抬头可见连绵楼宇,悬于绝壁。宛如悬空一般。另有无名清溪,自山中涌出,汇入伊水。
青山碧水,华楼悬空。般般入画,美不胜收。
车将停稳,便有清秀童子,含笑行礼,引路在前。一问三不知,只因口不能言。
楼内另有童子,虽目不能视,闻声却自行避让。
众目相对,皆心领神会。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乃为保密。正是此行之所在。
乘天梯登顶阁。终见此间主人。一鹤发童颜,矍铄老者。
示意众人各自落座。老者取细竹,书于身前沙盘:“签印何在?”
“签印在此。”十人取昨夜投入门下密信示之。信上签印,正是城上金乌并河间姹女。
老者轻轻颔首,又写道:“十鬼何在?”
众人取十鬼子印在手:“十鬼在此。”
老者遂从袖中取出鬼母大印,一头一尾,上刻‘天亡’二字。交由童子捧出,十人将子印,逐一塞入,严丝合缝。又各自翻掌,受童子一印。
掌心赤红印文,正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计十二字。
“左行孙。”
“有余裕。”
“常罗侯。”
“不(fou)单行。”
“为自化。”
“尧非舜。”
“存仁礼。”
“不(fou)双至。”
“为已甚。”
“桀不群。”
十人依次报上名号。正与印文相呼应。究竟是巧合,还是各用化名,亦未可知。
“敢问老丈,高姓大名?”十人异口同声。
老者写道:“老朽秦太仓。”
“见过秦太仓。”十人再拜。
“不知张常侍、赵常侍,今何在?”左行孙问道。
秦太仓写道:“二位常侍,尚在黄门诏狱。今后由老朽主事。”
“一切如故否?”不单行问道。
秦太仓又写道:“一切如故。”
“先帝崩后,二位中常侍尚有余力,勉强可为。今张、赵,大势已去。单凭秦太仓,如何能,力挽狂澜。”桀不群阴森一笑:“今既已知鬼母天亡印之所在,料想城上金乌并河间姹女二印,亦落入秦老之手。如若我等夺之灭口,秦老又当如何?”
秦太仓轻轻颔首,疾书曰:“尽可一试。”
众目相对。桀不群猛抬手。
机关袖箭,奔雷而出,直取咽喉。
砰!
秦太仓坐像,四分五裂。众人这才惊觉,老者身前竟竖着面白琉璃屏。
便有童子数人,再取新屏立在身前。又将嵌入袖箭的碎屏移去。
白琉璃唯蓟国能造。价值连城。专供王宫用度。
不用说。眼前老者,幕后主人呼之欲出。
“还试否?”秦太仓又写道。
十人面面相觑。桀不群,面无血色,浑身恶寒。
见无人应声,秦太仓便又书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喏。”十人齐声应诺,遂将往来条目,争相进献。笔笔出入,皆与《子钱集簿》相对应。
略作思量,秦太仓欣然点头,书道:“往后还钱,无需再去西园。直入金水赀库即可。”
十人幡然悔悟。果不其然!
“我等,敢不从命!”
桀不群急于献媚:“敢问秦老,不其侯,欠债不偿,已过六月。当如何行事?”
“欠债不还,夺侯除国。”不双至冷笑:“古往今来,莫不日是。”
秦太仓,先前曾掌蟾宫折桂馆,对洛阳权贵知之甚祥。“不其侯”其人,自也不例外:“可是大司徒伏湛七世孙,娶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为妻,生六子一女之,侍中伏完。”
“正是此人。”桀不群答曰。
“万勿轻动,当由我主定夺。”秦太仓谨慎以待。
“喏。”
“举债千万以上者,是否还借?”常罗侯再问。
“但借无妨。”秦太仓手书。
“资不抵债,又当如何?”存仁礼追问。
“千金一诺,亦无不可。”秦太仓续写。
见众人满头雾水,秦太仓书写解惑:“千金换一诺,用时见分晓。”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醒悟。
1。81 天下喉舌()
送走十位子钱家。秦太仓遂入密道,循地下暗渠,乘舟抵达函园蓟王陵。与右丞贾诩,于右耳室相见。
蓟王陵,乃由菟园销金窟改造。时正有条不紊,督造之中,远未完成。两侧耳室,先行造毕,用于会客。右耳室乃右丞贾诩专用。左耳室,自是左丞荀攸专属。
搭满脚手架的地宫中央,今为幕府主记室。置“记室掾”,主记录,掌文书。下设“幕门候吏”,简称“候吏”。又称“候人”,掌整治道路、稽查盗,及迎送宾客。与一般主记室不同,此处还掌洛阳风闻,禁中消息,军情谍报,闾里流言,乃是隶属于幕府的间谍细作机构。
“以中情出,小曰间,大曰谍”。分“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五类。各种情报,分门别类,由诸“幕门候吏”掌管。其中:“‘耳目’七人,主往来听言视变,览四方之事,军中之情”;“‘羽翼’四人,主扬威名,震远方,摇动四境,以弱敌心”;“‘游士(游缴)’八人,主伺奸候变,开阖人情,观敌之意,以为间谍”。
“拜见右丞。”经过数道关卡,秦太仓入耳室相见。
秦太仓与麾下童子,托贾诩之福,得以幸免。自蟾宫折桂馆毁于大火,馆众各奔东西。秦太仓亦深居简出,隐姓埋名。直到从黄门令左丰处取得先帝《子钱集簿》诸物,贾诩遂向大宦官曹节,索来秦太仓,置在“蜃楼”之中。
悬于绝壁,本为守备销金窟暗渠出口的悬楼,取名“蜃楼”,正当适宜。现有蟾宫,再入蜃楼。终归与蟾蜍有缘。
“秦公免礼。”贾诩请其落座:“如何?”
“事已成。子钱家并无异议。”秦太仓答曰。
“可有所获?”贾诩又问。
“‘不其侯’欠债未还,已过六月。子钱家问,当如何行事。”
“哦?”贾诩遂命记室掾,查阅不其侯名录。
记室掾朗声诵读:“建武六年(30年),大司徒伏湛封不其侯,食邑三千六百户,城周十里,已袭八代。今不其侯名(伏)完,沉深大度,颇有文才。延熹元年,尚桓帝女阳安长公主,为侍中。”
“食邑三千六百户,因何举债度日。”贾诩又道:“继续读来。”
“光和五年,先帝授童恢为不其令。童恢,字汉宗,琅琊姑幕人。到任三年,勤于政事,体恤民情,不其百姓安居乐业。以致邻县百姓举家迁徙不其县定居者,多达二万余户。民尝为虎所害,乃设槛捕之,生获二虎。恢咒虎曰:‘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虎狼当食六畜,而残暴于人。王法杀人者伤,伤人则论法。汝若是杀人者,当垂头服罪;自知非者,当号呼称冤。’一虎低头闭目,状如震惧,即时杀之。其一视恢鸣吼,踊跃自奋,遂令放释。吏人为之歌颂,称‘童公审虎’。青州刺史赞曰:‘耕织种牧,皆有条章。一境清净,牢狱连年无囚。’”
“此乃大贤也。”饶是贾诩,亦不禁称道。
记室掾又道:“不其乃异姓侯。虽得循吏牧守,城周十里,民三万户。然世代只得食三千六百户。不其侯国,亦常省称‘不其县’。其主官称‘令’而非‘相’。”
“原来如此。”贾诩轻轻颔首:“换言之,不其侯国,在不其境内。”
“正是如此。”
“阳安长公主,自有汤沐邑。嫁于不其侯,因何沦落至此?”贾诩又问。
“阳安,本春秋时道国地。前汉置阳安县,今汉属汝南郡。黄巾乱后,汝南群盗蜂起,阳安亦未能幸免,今为贼人所占。阳安长公主向来奢侈,汤沐邑虽无进项,然奢靡之风不减。不得已,唯有举债度日。”记室掾答曰。
“难怪。”贾诩眸中精光毕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稍作思量,这便计上心来:“传令子钱家,约不其侯金水汤馆相见。”
“喏!”记室掾领命。
“有劳秦公。且回蜃楼休息吧。”贾诩笑道。
“老朽告退。”秦太仓起身出室。
待记室掾返回,贾诩又问:“不其县城,今又如何。”
记室掾按录索引,将条目娓娓道来:“秦时,称里罗城。横竖不足二里。后经历次扩建,今不其城,设门九座,四面各有城门二座,西南另设水门一座,通不其港。墙高四丈,易守难攻。”
“甚好。”贾诩欣然点头。此处当有大用。
“文和欲围魏救赵乎?”荀攸亦从左耳室赶来相见。
“然也。”贾诩欣然笑道。
得密信暗授机宜,子钱家桀不群,遂约不其侯伏完,汤馆相见。
约定时间,二楼雅座,桀不群先到。将信上机宜,默记于心。待无差错,抬头正见不其侯伏完,面色凝重,姗姗来迟。
四目相对。不其侯伏完,眸中惊恐,一闪而逝。桀不群这便了然,必囊中无钱。
“见过君侯。”桀不群先行礼。终归礼不可废。
“见过子钱家。”伏完还礼。
宾主落座,桀不群开门见山:“千万欠钱,半年已过。君侯若再不归还,某当殿前上告。”
“切莫如此。”伏完急忙摆手:“恳请再宽限数日。只需收复汤沐邑,千万铜钱,又有何难。”
“汝南群盗蜂起,道路断绝。便是年内收复,眼看大雪封路,青黄不接,如何转圜?”桀不群皱眉道。
“唉……”时局崩坏至此,伏完焉能不知。
见他愁眉苦脸,束手无策。桀不群,试言道:“所谓和气生财。情非得已,亦不愿坐视君侯,走投无路。临来时,忽灵光一现,想到一法。就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且说来一听。”病急乱投医。事到如今,伏完亦顾不得许多。
“君侯显爵,已袭八代。闻城周十里,有民三万户。奈何世代只得食三千六百户。若得增封,岂非美哉。”桀不群笑道。
“谈何容易。”伏完摇头苦笑:“非功不侯,非刘不王。蒙荫祖上从龙之功,世代得享食邑。如今天下播乱,群盗蜂起。想我……如何能投笔从戎,再立新功。”
桀不群笑道:“旁人难如登天。然君侯却手到擒来。”
“何不直言。”伏完请教。
“闻君侯有一女,贞淑聪惠,何不配入天家。”桀不群言道。
“寿儿不过数岁,总角童子如何婚配。不可不可。”伏完连连摆手。
1。82 为人作嫁()
“当今天子,亦不满十岁。岂非良配?”桀不群笑道。
“子钱家有所不知,论辈分我家寿儿犹长天子一辈,姑侄如何般配。”伏完再拒。终归是舍不得拖自家女儿下水。
“君侯不闻‘亲上加亲’乎?”桀不群说起汉宫旧事。
“所谓‘重亲’者,乃是乱伦常之举。断不可为也。”伏完心意已决。
见伏完咬死不松口,桀不群终道明心意:“若如此,只剩一途,能偿君侯所举巨债。”
“还望子钱家,不吝赐教。”伏完起身行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即便先前义正言辞,然道义上终归是过不去。
桀不群,坦然受之:“君侯夫妇,坐拥二雄城,却无法牟其利。何不交给我等,代为打理。待收回子母铜钱,所欠巨债,再完璧归赵,还与君侯,如何?”
“嘶——”伏完倒吸一口凉气,转而言道:“如子钱家所言,今群盗蜂起,道路断绝。不其县,尚有水路可通南北。饶是如此,海贼亦时常劫船骚境,船家苦不堪言,纷纷北投蓟国避难。阳安县,更深陷群盗之中。城池已为贼所据,官军数次攻伐,皆功败垂成。若要收复,谈何容易。”
“阳安诸情,君侯知否?”桀不群不为所动,似早有虑及。
“阳安,乃春秋时道国都城,为‘屏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