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刻。饶是猛张飞,亦幡然醒悟。瞪大环眼:“莫非,神上宗师乃大哥之友不成!”
此答案,太过匪夷所思。然却又,合情合理。
荀攸亦醒悟:“‘养国贼’乃阴阳连环之阳环,‘清君侧’则是阴阳连环之阴环。文和早知,神上宗师乃我主身边之人。故行连环,只为‘清君侧’。”
“然也。”贾诩深长一笑。
永兴元年(153年),秋七月,郡国三十二蝗。河水溢。百姓饥穷,流冗道路,至有数十万户,冀州尤甚。
白日高悬。便有一辆马车,行驶于冀州官道。
见路上饥民,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车上女童稚声言道:“阿爹,这些人好可怜。”
“天灾人祸,亡国之兆。”车内文士言道:“甯儿且安坐,莫再窥视。”
“是。”
1。63 焉能见疑()
沿途亭舍,早已人满为患。赶车老仆,即便手持传证,亦不得入内。讨了份草料,这便怏怏返回。
“前方何县?”车内文士问道。
“乃广宗县。”老仆答曰。
“如此,且投广宗城内栖身。”文士言道。
“喏。”老奴奉命登车。日薄西山,方抵达广宗城外都亭。
远离大河,流民渐稀。入广宗城后,见粥棚林立,饥民聚集。冀州大地,各城虽皆施粥赈济灾民,奈何杯水车薪。三十二郡国蝗,河水漫溢。数十万户,流离失所。冀州饱受荼毒,万民饥流,饿殍遍地。如何能救的完。
那股秽物混合体味的恶臭,久久不散。老奴催动驽马,加速远避。
“停车。”车内文士忽道。
老仆闻声勒缰。马车缓缓止步。
“阿爹因何停车。”女童稚气未脱。
“甯儿且看。”随文士手指,女童隔帘眺望。须臾,稚声言道:“只见流民,未见其他。”
“此流民,与先前所见,有何不同?”文士笑问。
“有何不同……”下意识的嗅了嗅,女童双眸一亮:“此地无臭。”
“然也。”文士言道:“此处流民,虽面露饥色,却目中生光。井然有序,坐而不乱。其首领必非,常人也。且下车一观。”
“阿爹来河北,便为寻此人么?”女童又问。
“十之八九。”文士笑答。
见一文士,仙风道骨,缓步而来。流民中,便有长者起身相迎:“足下所为何来?”
“敢问老丈,贤师何在?”文士长揖。
“足下何人也?”长者又问。
“天师道,南阳张机,特来拜会。”文士答曰。
“原是同道中人。”长者急忙行礼:“我家贤师,月前外出,广施符水救人,昨日方归。先生稍后,老朽这便入内通禀。”
“有劳。”
须臾,有兄弟三人,大步出迎:“钜鹿张角(张梁、张宝),见过张嗣师。”
“鄙人张机,嗣师乃某长兄也。”文士笑答。
“原是‘二嗣师’当面,失敬。”张角当即改口。
“不敢。”文士言道。
“你我虽出同门,却各有所奉。以大河为界,泾渭分明。我教信众,从未越雷池一步。不知二嗣师,所为何来?”张角劈头问道。
“实不相瞒。此来,乃奉家父之命,请贤师南下论道。”文士答曰。
“张天师请我论道?”张角微微皱眉。
文士欣然点头:“然也。”
张角却摇头:“传闻张天师山中得道,羽化升仙在即。如此紧要关头,因何要与我等,空费唇舌。”
文士答曰:“家父欲将毕生所学,传于贤师。”
身旁张宝脱口而出:“张天师欲收我等为徒乎!”
“未可知也。”文士含蓄一笑。
蓟国,临乡城,王宫正殿。
将作令苏伯,百忙中奉命入宫。刘备取齿油瓶视之:“苏公,可识得此物。”
苏伯双手接过,拔塞轻嗅,又用小指腹抹过瓶塞,细细碾磨,再观油渍,这便答曰:“此物,名曰‘蛟鱼油’。”
“何为蛟鱼油?”刘备忙问。
“传闻,南海之外有鲛人。鲛人善纺织,可织入水不湿之‘鲛绡’,且滴泪成珠。蛟鱼油,乃人鱼膏也。极易燃,一滴便可燃数日不灭。传说,始皇陵中,便有用鲛人油制作的长明灯。‘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便是此物。”苏伯答曰。
“人鱼膏?”天下奇闻,刘备如何能信。
事实上,关于南海鲛人,历代流传甚广。
如《太平广记》所载:海人鱼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阴形与丈夫女子无异,临海鳏寡多取得,养之于池沼。交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伤人。
“然也。”苏伯言道:“此物易燃。无需明火,日光曝晒,便可点燃。”
除去匪夷所思的“人鱼膏”,刘备倒是想到了另一物。
白磷。质软,冷时性脆,见光色变深,易自燃。在湿气中约四十度(40c),便可着火。甚至因摩擦或缓慢氧化而产生热量堆集,只需局部温度达四十度,便可燃烧。
时人言及始皇冢内长明灯,亦有“燃鲸鱼膏为灯”之记载。
换言之,齿油瓶中“人鱼膏”,或为“鲸鱼膏”。以鲸鱼脑油,混合白磷制成。
再往深想。河洛死士,连番操弩。齿轮不停咬合,乃至温度激增。只需局部升温超过白磷着火点,弩架内所注齿油,便会起火燃烧。而鲸鱼脑油,出名耐烧。据说,每立方米鲸鱼脑油,可燃五千天。如此,足可确保始皇冢“不灭者久之”。
于是乎。一瓶“人鱼膏”,足可将追魂弩,烧成焦木。
“此乃先秦时墨家禁物。敢问主公,从何得来。”苏伯问道。
“先秦禁物,却在南阳现世。”刘备遂将此物来历告知。
“主公是说,南阳有人出售追魂弩?”苏伯表情已说明一切。
“然也。”刘备目光清洌无波:“右丞贾诩据此推测,将作馆,造弩技艺或已外泄。”
“这,如何可能……”苏伯一时面无血色。
见他反应,不似作假。刘备遂劝道:“自广宗战后,墨门二宗合流。自那时起,便有墨门子弟北上。其中不乏匠师、大匠师,机关大师等,入列将作馆。鱼龙混杂,乃至技艺外泄,亦未可知。”
“主公明见,老臣实无话可说。”苏伯再拜,一时老泪纵横。心中虽有一万个不信,然如主公所言,“人鱼膏”与“追魂弩”,先秦并今汉、一上一下,二件墨门重器,同时现身南阳。墨门如何能撇清。更何况时至今日,墨门一统,并入蓟国。再无明隐之分。
将作馆,难辞其咎。
刘备宽慰道:“苏公切莫伤怀。孤与天下国贼,势不两立。一路走来,所倚仗,便是‘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苏伯自幼来投,二十载如一日。孤,焉能见疑。”
“老臣,感激涕零。”
南阳官道,仍是那辆老马轻车,徐徐而来。
驾车老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车内少女,俏声问道:“阿爹,此去何处?”
“林虑山中。”中年文士笑答。
1。64 朝闻夕逝()
《汉书·地理志》:“林虑山有铁。”南阳冶铁兴盛,便是深山,亦多车马。
沿重车碾压的车辙,向山后高炉冒出的浓烟,老马轻车,徐徐而进。绕行入山,遥见座座炼炉,排列于河道旁高台地。各有旗号,皆是南阳冶家所建。此地名曰正阳亭。亭旁邑落,多“冶家佣”客居于此。再加车马往来,转运矿石铁锭。久而久之,遂成热闹亭市。
“阿爹,此来欲访何人?”少女及笄,落落初成。十年如一日,刻苦修行。已是天师道三大女刺客之一。
“乃是一位名士。”中年文士言道:“数年前,身逢大难,形貌巨变。闻其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匿姓名,为治家佣。无人能识,只知人在正阳亭。”
“正阳亭下‘冶家佣’,不下数万之众。不知相貌,如何找寻?”少女蹙眉问道。
“甯儿可还记得,少时随父北上冀州,寻访贤师否?”文士反笑问。
“依稀记得。”少女轻轻点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文士轻抚三缕长髯,一声笑叹:“然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终归有迹可循。”
“张角自得我家真传,今已称‘大贤良师’。持九节杖,为符祝,教人叩头思过,赐以符水饮之。得病日浅而愈者,则云此人信道;得病深而不愈,则云此人不信道。成与不成,皆引无知百姓,五体投地,深信不疑。传闻已收拢十万信众。”
“张角行事,与人‘相面’,一个道理。”文士笑道。
“话虽如此,然张角野心初露,断难清静,更难无为。”少女一语中的:“乱天下者,必张角也。”
“清静无为,已治不愈天下顽疾。”文士答曰:“或如张角,聚集信众,破而后立,大有可为。”
少女无言。
轻车在市内穿行,路过酒垆,被文士叫停。门前酒旗书曰:“正阳酒垆。”
“市中酒垆,只此一家。”文士掐指一算:“吟诗作赋岂无酒,高士或身在其中。”
父女二人,相伴入内。老奴自赶车去后院不提。
入一楼通铺,父女除鞋上榻。酒保并好妇,遂近前侍奉。
待好妇屏退,少女问道:“阿爹可寻到高士。”
“即来则安。”中年文士似有所获。
顺父亲所看,少女遂见一老者,临窗独酌。老者烟熏火燎,形貌毁瘁,泯然众人。与周围酒客,别无不同。
少女疑道:“窗下老丈,便是阿父欲寻高人?”
“十之八九。”文士轻轻颔首。
“何以知之?”少女又问。
“一问便知。”文士环顾四周。见无人关注,便起身下榻,端杯走到窗下。
“并榻可乎?”文士笑行一礼。
老者猛然回神,忙起身还礼:“君请自便。”
文士与老者并榻而坐,又举杯相邀:“请。”
老者面露狐疑,却仍与他同饮。落杯后,老者低声问道:“足下何人也?”
“南阳张机,字安子。”文士答曰。
“我与足下,素不相识。不知,意欲何为?”老者颇为谨慎。
“敢问老丈,可是子治先生。”
老者目露惊慌:“足下乃禁中鹰犬乎?”
“非也。”文士答曰:“我家累世山中修道,非朝廷鹰犬。”
“足下如何笃定,我便是‘子治先生’?”老丈稳住心神。
“凡‘冶家佣’入酒垆,皆欲‘借酒解乏’。唯先生‘借酒消愁’。众皆食高盐炖肉,唯先生清心寡欲,只食山果野蔬。焉能等闲视之。”文士笑答。
“唉……”老者一声长叹,这便实言相告:“实不相瞒,老朽正是夏馥。”
文士喜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何其幸也。”
“敢问足下,因何寻我至此?”
“在下此来,一为结交,二为救世。”文士眸中生光。
“结交易,救世难。”夏馥叹声苦笑:“老朽时日无多,恐令足下空手而回。”
“无妨。”文士答曰:“朝闻道夕可逝,犹未晚也。子治先生,何必言迟。”
“知己难得。足下既有‘慧眼’,老朽自当倾心相交。”老者言道:“先易后难,如何?”
“一言为定。”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
十月初冬,夜晚霜寒。贾诩独登高楼,俯瞰万家灯火。少顷,阎行挑灯,引荀攸登阁相见。
“文和何故心事重重。”荀攸与贾诩,相处日久。二人相交莫逆,知之甚深。
贾诩笑曰:“《诗》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诩今日之忧,公达知否?”
荀攸言道:“乃为‘神上宗师’而忧。”
“知我者,公达也。”贾诩请荀攸就坐。
炉上美酒已温,阎行为二人斟满耳杯。
对饮后,荀攸落杯言道:“想必,文和已窥破‘神上宗师’之真身。此人乃我主身旁,肱股重臣。又积功甚著,掌控要害。牵一发而动全身。故投鼠忌器。”
“正是如此。”贾诩言道:“我主性情中人,赤诚待人。若知此事,必身心俱创。更何况,此人时日无多,生死只在百日之内。”
“哦?”荀攸忙问:“何以知之?”
贾诩取一手札递出:“乃此人诊籍(病历)。华大夫亲笔所书,焉能有假。”
荀攸先看患者名录,不出所料。又细看病情,表情凝重。此人病入膏肓,已服麻沸散镇痛。华大夫断定,活不过百日。
荀攸心领神会:“只因时日无多,又颇多善举,故文和不忍揭发,令其声名尽毁。”
贾诩一语中的:“入土为安。”
略作思量,荀攸又道:“如文和所言,我主天下豪杰,性情中人。然此人事关重大,若不能与其对面,必心遗所憾。且我主,爱恨分明,利落果敢。料想,亦不会如我等这般,左右为难。”
“唉……”贾诩一声长叹:“世事无常,苦乐自知。谁能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上宗师,竟潜心辅佐主公,十余载。与我等同殿为臣,却无人知其真面目。”
“忠奸莫辨,真假难明。”荀攸亦叹:“亦敌亦友,宜君宜臣。”
“如此。当事无巨细,上报主公。后事如何,主公自有定夺。”贾诩遂定计。
1。65 三岁见老()
涅阳客舍。
鸡鸣时分,榻上老者轻轻起身。见同塌男子,犹在酣睡。遂不辞而别。
出门与车队汇合,奔赴林虑山。
在正阳亭前下车。入里道,推门进草庐。
竹篱青松,茅舍三间。
闻东厢咳声阵阵,老者忙除屐入堂。见堂前汤药已煎毕,取陶碗盛来,捧到榻前。
榻上高卧之人,正是夏馥,夏子治。再看捧药老者,亦满面烟炭,形貌毁瘁。一时竟不知其身份。闻其声,方知是张机。
半年前,夏馥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冶炼烧炭,诸多重活,皆是南阳张机代劳。身为“冶家佣”,日与薪炭为伍,其中辛苦,可想而知。不出半载,张机亦形貌毁瘁。再无半分风仙道骨。
饮下汤药镇咳。夏馥轻问:“此去如何?”
“先前,命教中相者,故意放出风声。令弟夏静,果追来涅阳市中。与我对面不识,闻我出声,方才相认。我避不与语,令弟追至客舍,与我共宿,未觉有异。天明时,不告而别。料想,此时令弟已归。”张机实言相告。
“安子身负绝技,能‘摹身形,拟人声’。与我共处数载,朝夕相伴,栩栩如我也。”夏馥笑叹。
“正因子治,亲突烟炭,形貌毁瘁。亲朋至交,已无人相识,故才蒙混过关。同榻共枕,令弟亦未生疑。足可,以假乱真。”
“若能匡扶汉室,拯救黎民。夏馥死而无憾。”夏馥起身下拜。
“子治故后,世上再无张机。”张机回拜。
“麒麟子,当真如安子所言,乃三兴之主乎?”夏馥问道。
“然也。”张机欣然点头。夏馥体虚气弱,不能久坐。张机遂扶他高卧。
“何以知之?”夏馥追问。
张机便将内外诸情,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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