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没多久,为何要走?
刘备急急忙赶来,便是想当面一问。
可只要瓒公子在场,想耳语几句,根本就是妄想。刘备被众人执意推上了主座。然后才按入学早晚,以及年岁长短,在两排依次坐开。如此甚好。最大程度的摒除了身份悬殊带来的差异。尤为学子们所喜。
刘备之所以当仁不让的端坐主席,乃因他是卢植首徒。无可争议的大师兄。
入学早晚,是座次。分上下。
年岁长短,为主次。排左右。
比如公孙瓒和刘文,同坐一排。因刘文年长,所以居右。公孙瓒年幼而居左。
《礼记·曲礼》:“席,南向北向,以西方为上;东向西向,以南方为上。”说的就是座次。
终于等到公孙瓒放下杯盏,刘备这才举起手中蜜浆杯,敬阎柔。
“贤弟要走,备始料不及。今便以手中蜜浆代酒,愿一路顺风。”
“少君侯,请。”阎柔郑重举杯,将杯中松泉酿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不等刘备发问,阎柔这便说道:“少君待我赤诚,阎柔不敢隐瞒。自从随少君贩马归来,在楼桑的日子,宛如置身梦中。然而美梦却总被噩梦惊醒。堂上恩师字字珠玑,柔听之却字字锥心。整日痛彻心扉,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有些事,若不做,心怨难消!阎柔便一日无法面对席上诸位好友,无法承袭恩师的谆谆教诲。更无法承受少君侯厚爱。此去,待了结新仇旧恨,这便转回!从此洗心革面,聆听恩师教诲。鞍前马后,已报少君侯再造之恩!”
说到最后,阎柔竟涕泪横流。
耿雍曾说阎柔,心思深沉,时有愤恨之气,必身负大仇。
如此看来,确是如此。
阎柔虽小,身形却和刘备相若。幼时生活凄苦,固而年少老成。
刘备让他拜在大儒陈寔门下,便是想借清静无为,明礼让、善德化的陈寔,化解他心头的仇恨。
此举却有奇效。不然,听闻大儒教诲,阎柔也不会字字锥心,夜不能寐。
纵然如此,心中愤懑却难以消解。必是血海深仇。
阎柔声泪俱下,席上亦有人低声哭泣。公孙瓒也长出一口气,重重放下酒杯。
刘备亦感同身受。这便悄悄拭泪,强笑举杯:“贤弟之心,备已尽知。如此,便再敬一杯。此去路途艰辛,生死难料。愿一路平安早回。”
“愿兄(弟)一路平安早回!”公孙瓒、陈逸等人亦纷纷举杯。
阎柔捧杯遥敬一圈,这便一饮而尽。
喝完,阎柔从怀中取出个陶杯,离席捧到刘备面前。
陶杯单耳,朴素无华。虽造型老旧,却并不值钱。然而阎柔贴身携带,必有不凡。
“此乃阎柔在胡人帐中,取食之杯。我等汉奴,人手一杯。一日一餐,朝不保夕。此杯若有闪失,则活活饿死。若想活,便要将旁人食杯抢来。阎柔此杯,从未离身。今将食杯献与少君侯。从此而后,阎柔全族皆靠少君侯而食!”
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阎柔便是借献此杯,举族托付于刘备。
刘备这便起身,双手接过。
陶杯离身,阎柔气势骤起。仿有千钧巨石卸下,一时畅快无比。这便起身告辞,脚步生风,一路长啸而去。
众人纷纷冲到窗边追看。
只见阎柔单人匹马,冲出邑中,消失在黑暗深处。
等众人长嗟短叹的返回坐席,却见刘备正定定的望着手中陶杯出神。
公孙瓒的目光最为复杂。
想着与刘备的初识,再看今日之刘备。时过境迁。少时好友扬名封侯,自己虚长几岁,仍一事无成!
倒是陈逸一语道破:“此杯乃阎柔取食之器。交给师兄,便是意指‘从师兄处取食’。乃是认主之意。”
众人纷纷点头。
哭的最惨的胡辅,以袖拭泪,泣道:“(胡)辅闻古人云: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今见阎柔和师兄之事,方知古人言之非虚!亦信‘牵招刘备’!”
送走阎柔,日子又复归平静。
十里水田,青苗长势喜人。
完成了稻作最重要的插秧,邑民终能喘口气。日常田间管理,已无需众多人手。邑民纷纷复归工地。水榭很快便能完工。新扩建的演武场,也因人手充足,进度飞快。
演武场的看台,是对邑民开放的。想要登台看精卒突骑捉队操练,只需买五文钱的票证一枚。
如今楼桑富足,五文钱实在是有些便宜。
问题是能容纳千人的看台,次次满座。一次买票,可得五千文。天天如此。一月可得钱十五万。一年便是一百八十万钱!
堪比少君侯所收田赋!
母亲颇多惊讶。耿雍、崔钧再次拜服。原本枯燥乏味的练兵,还能卖钱?关键是,有人从旁呐喊鼓舞,军士亦精神百倍!技艺累日精进,堪称虎狼之士!
突骑和武卒的战马,都在环绕一层的大马厩内,专人饲养。兵士皆起居在二层兵营,就近操练。还配有汤池、医馆,军事学堂。即便是兵器维修,或者积攒了军俸,想要打一套上好的‘楼桑兵甲’。也有军中铁匠可助心愿达成!
一套上好的‘楼桑兵甲’,由:一身搪瓷札甲、一柄卅湅大刀,一把并发手弩,一张二石强弓,牛皮箭囊内携白羽狼牙箭五十支,防身短剑匕首一对,诸多兵器组成。
虽都是楼桑制式,却又可因人而异。比如箭囊。
单单箭囊的样式,就分为几种。弩手背于身后,骑士悬在腰间。汉式箭囊多用于弩手背负。而‘胡禄袋’则是乌桓突骑的本部箭囊。
各有各的长处。
怎么习惯,就怎么来。无需强求。
见识多了,邑民渐渐看出门道。‘忠霸盖猛,鸿冲盖袭’。便是楼桑八将的排位。
黄忠自当排第一。随后是崔霸、黄盖、韩猛;潘鸿、吕冲、朱盖、魏袭。
1。114 辟祸楼桑()
小暑后十余日,忽闻北海地震。又说黄县海啸。
沿海居民,家园尽毁。黄县城内积水没顶,一片惨状。良田皆被海渍,土壤积盐成碱。庄稼死绝。黄县居民纷纷远走辟祸,异地乞食。成为流民。海啸很可怕。人畜卷走,良田尽毁。被海水渍泡的土壤,为盐所害。勉强种植,产量也极低,甚至寸草不生。需很多年,才能自行恢复。
黄县外,蓬莱海港。
田氏船队的管事,眉头紧锁。和几位船匠,正比照海船图册,对一艘桅杆毁于海啸的楼船,指指点点。
海啸来的突然。好在船队已近港口。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却无一艘沉没。船上货物大半保全,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正说着,忽听背后有人稚气问道:“请问,可有船去下密?”
管事闻声回头。正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少年童子,披麻戴孝,裤腿高卷,搀着个裙裾皆湿的孝服妇人,立在众人身前。
“没有。”管事暗自叹气。想必这对母子,便是在海啸中失了至亲之人。
“这可如何是好?”妇人忍不住垂泪。家中突遭大难,田宅皆毁。无处安身,唯有投奔父母亲族,躲过此劫。以待来日。奈何海水未退,道路尽毁。唯有乘船出海,才能抵达北海国下密县。少年举目四望,可海港内只剩田氏海船。往常那些近海客船,皆已翻覆,沉入大海。陆路、海路皆断绝,如之奈何。
少年不忍寡母心伤,这便问道:“此船又要去哪?”
管事这便答道:“此船要去幽州。装载楼桑寝垫,返回辽东售卖。”
“可是陆城少君侯,牵招刘备的楼桑?”少年双眼一亮。
“陆城亭却是少君侯的食邑。而牵招刘备,却是两人。牵招乃是少君侯挚友。”管事这便笑答。
少年点了点头,这便冲母亲说道:“阿母,北海地震,大舅自顾不暇。我们再去投奔,多有连累。听闻楼桑少君侯,建屋开荒,广纳流民。不如,我们也去投靠!”
妇人不禁皱眉:“传闻终不可信。你大舅乃至亲之人,因何不去?”
少年又劝道:“阿母,如今港内无船,如何前往?不如先去楼桑,若不收留,我们便随船返回,再投大舅不迟。这位大叔往来楼桑,贩卖寝垫。对少君侯必有所知。何不听他一说?”
楼桑寝垫,刘氏果仙冻,妇人亦有所耳闻。夫君在世时曾言,要约三五好友去一趟楼桑,看看楼桑八景,尝尝那松泉酿。再带回一张寝垫,从此便可安枕。言犹在耳,人却不再。妇人悲上心来,这便失了分寸。只能胡乱点头,任凭儿子做主。
少年长揖一礼,眼中尽是不屈之光:“敢问大叔,能载我母子,辟祸楼桑否?”
少年目露精光,管事竟不敢正视。
此子定当不凡!
义之所在,这便脱口而出:“有何不可!”
这便唤人取来名册,登记在列:“请问少公子姓名。”
少年仰头答道:“东莱黄县,太史慈。”
陆城亭,西林邑。
刘备正为乌莲邑族的住宅伤脑筋。乌桓出于东胡,游牧为生,自然喜住帐篷。然而在密林之中遍搭皮帐,四周又有高墙环绕。若火箭来袭,如之奈何?
便是单从日常防火的角度考虑,刘备也绝不会答应乌莲搭帐篷定居的要求。
当然,也有防火的织物。若用火浣布织成帐篷,定然防火。
只可惜,此时的石棉,还未大面积开采。到了元代,才算普及。想要用石棉布缝制整个邑族的帐篷,显然不可能。若此地有石棉矿,倒也可以。问题是石棉并不是涿县所产,刘备鞭长莫及。
见邑族中颇多丁零人。所乘牛车,“车轮高大,辐数至多”。刘备这便脱口而出:“何不车居!”
此时牛车,多是两轮。而丁零人所乘高车,却有四轮。车厢阔长,用四牛六牛乃至八牛挽之。草原地平,四轮牛车亦能通行无阻。游牧部落逐草而居,故而迁徙时多在篷车上暂住。然而却不适合中原。
不适合中原行走,但适合定居啊!这和后世房车,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西林邑墙桓环绕,只留一门。出去便是清溪密林,要能行走的车又有何用?
刘备此说,不过是想找个折中的办法,即能让乌桓邑族不改游牧习俗,安心定居。又能让西林邑安全无虞,免于火患。
此计一处,皆言大好。饶是整日气汹汹的乌莲,亦对刘备另眼相看。
生怕被刘备诓骗,乌莲有言在先,需能行走之车才算。
刘备指着墙桓苦笑,被高墙环绕,如何行走?
乌莲却答,墙内通行亦可!
刘备无语。真不愧是‘游’牧民族……
暗忖片刻,盯着得意洋洋的王妹,刘备这便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侯府。见过母亲,又一前一后登临重楼。刘备为自己打造的三楼西厢,今已被乌莲和她的几名胡女亲卫霸占。刘备自己住在东厢。见刘备家颇多美婢,其中还有胡女。乌莲先是一喜,跟着又鄙。
反正又喜又鄙,就对了。
听闻汉家王侯,能纳八妾?目光在一个个艳婢身上,左右环视。乌莲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至于刘备正妻,名唤公孙氏。乌莲连与之对视都不敢!
从来都是低眉顺眼,从身旁溜走!
开玩笑。剑绝的气势,又岂是一个胡女能够抵挡!
被目光一扫,如芒在背。返回厢房,越想越气。强敌环饲,该如何破。话说艳婢中亦有胡女。不如重金贿赂,已充内应?
计上心头。这便唤来与艳婢相熟的亲卫,欲行此计。
家中之事,刘备岂能不知。再说,那日我是啃羊腿时吃了你的口水没错。然而,谁能知你是女儿身?
再说,吃口水又不会怀孕。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无知真可怕。
呼——
刘备长出一口气,这便在漆木画板上,细细描画起来。
正忙着为大校场二层看台搭建顶棚的苏伯,被侯府精卒唤来。
刘备取出画板,让其一观。
苏伯越看越心惊:“敢问少东家,此何物?”
刘备笑答:“此乃轨道车。”
借助水排的齿轮原理,刘备设计出了第一辆人力轨道车。
“又在何物上行驶?”苏伯指着车轮下的轨道追问。
“在铁轨上行驶。”刘备又把枕木的作用细细道来。
苏伯明白了:“少东家要建一条环绕西林邑内墙的‘铁轨’,让此车在铁轨上行走。”
刘备欣然点头:“然也。”
1。115 木轨直道()
苏伯点了点头:“少东家欲建‘轨路’呼?”
刘备一愣:“何为轨路?”
原来。秦代,便有木轨直道!马车在木轨道上飞驰,枕木的距离正好控制了马奔跑的速度。如此一来,驿站与驿站间的到达时间,便可精确控制。
先秦轨路原理,和后世铁路无异。还是复线,只是不用机车牵引,而用马拉动力!
当然,始皇帝的‘轨路’,当然不是铁铸。而用木材铺设。作轨道的木材,质地坚硬,经过防腐处理,至今尚完好。
枕木却多已腐朽不堪,显然没有经过防腐处理。材质也不如轨道坚硬,却仍可看出其大致模样来。
据说,路基夯筑的非常结实,枕木就铺设在路基上。枕木材质较软,不仅是为减少工程量,也不仅为广辟木材来源,而是有意选择。较软的枕木,可以和夯筑十分坚硬的路基,密切结合。从而使轨道平稳,车子可在上面快速行驶!
且枕木之间的距离,暗与马步合拍。马匹一旦拉车到了轨道上,便不由自主四蹄生风,一路飞驰。几无法停留(马儿每一步都要正好落在枕木上,不然就会折蹄而死)。中途另设换乘驿站。换乘驿站的轨道,枕木之间则由木材填充平整,变成木板路,不再设有间隔。脚踏实地,马儿便可逐渐减速,并停下来。再由专人更换马匹,继续飞驰。如此接力驰行,效率极快。
由于使用轨道,摩擦力大为减小,所以可一次拉很多货物。彼时是一种最节省马力的方法。
据称,一天一夜,可行一千两百里!
这是比六百里加急,还高一倍多的速度。无怪乎始皇帝可不用分封,便能管理如此庞大的帝国。并经常发起动辄几十万人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这后勤,实在是太强大。
先秦……果真有此路?
苏伯说,南阳便有遗存。何不找人一问。
刘备这便找来黄叙。
黄叙说,南阳山中,确有秦代‘轨路’!
刘备久久不语。
始皇帝陛下,您了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话说,秦直道,若都铺设了此轨。想想先前那个逝去的帝国,又该多强大!秦末汉初,诸侯混战,驰道上的轨路多半损毁。后来高祖分封天下,州郡皆有粮仓、武库。可就近发兵,故而大规模运输的轨路无用。此后亦不再现。
然而,再想那时‘车同轨’。一旦战事起,征调天下马车,奔驰轨路的场面,又该是何等的雄壮!
高祖啊!
这天下,赢的侥幸呼?
刘备不禁长出一口气。
刘备设计的轨道,和先秦轨路唯一的区别,就是要用铁铸。
通行天下的铁路就别想了。先不说当下铁的产量如何如何。便是铺在路上,不久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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