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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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 第4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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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闻其样。”刘备忙问。

    “‘涂’去水,乃‘余’也。此字上古时,为君王专用。商周乃是战国,君王常以‘余’自称。秦统六国后,始皇帝以‘朕’代‘余’。故‘余’乃‘王’也。”

    “涂去字首为余,余,王也。”刘备轻轻颔首:“高,又作何解?”

    “高,崇也。‘崇’去山,乃为‘宗’也。”深看蓟王一眼,于吉又言道:“二字相合,便是‘王宗’或‘宗王’也。”

    “原来如此!”饶是大相师朱建平,亦不由得眼冒精光:“正因光武亦是大汉宗亲,故能以身应谶!”

    “若前有光武,以身证‘王宗’之谶。”李八百高深一笑:“今又有何人,以身证‘宗王’之谶。”

    朱建平长身而起:“非我主莫属也!”

    饶是蓟王刘备,亦目瞪口呆。

    都说“官字两张口”。然若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汉方士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蓟王当真,百口莫辩啊。

    然细究起来。于吉解语,比汉末天下大乱,汉室衰微,此谶被各色人等穿凿附会,强行解释,要信服很多啊。

    诸如,下邳反贼阙宣:涂即途也,当涂高者,阙也;把持朝政之李傕:当涂高者,阙也,“傕”同“阙”也;更有袁术:我字公路,公路乃途(涂)也;还有曹丕:当涂高者,“魏”也。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见刘备无动于衷,朱建平又出诛心之言:“前汉传位六七十三帝。今汉亦传十三帝也。”

    “新帝继位,百废待兴。谁言国祚将尽。”刘备言道:“随口一问,无需挂怀。”言下之意。一说一听,切莫外传。

    “一家之言,让王上见笑了。”于吉就坡下驴。

    见时机已到,朱建平又进言道:“启禀主公。有下邳刘纲,携夫人樊氏,及幼徒东陵、逍遥二圣女,堂外觐见。”

    “请来一见。”刘备已恢复如初。

    须臾。便有夫妇二人,携二女弟子,入堂拜见。

    “拜见王上。”

    “请坐。”见刘纲颏下三缕短须,甚是儒雅。夫人慈眉善目,亦是有福之人。刘备见之甚喜。随口问道:“二位仙侣,可有经书献上?”

    刘纲对曰:“回禀王上。修行自在人心。道听途说,不可尽信。”

    “哦?”刘备微微一愣:“先生此语,不似出自方士之口。”

    “一介书生耳,非道门中人。”刘纲再答。

    刘备笑问:“先生既非道门中人,此来参会,意欲何为。”

    刘纲答曰:“乃为毛遂自荐。出仕蓟国,一展所长。”

    此人有政才。待三国时,刘纲尝仕东吴上虞令。为官其间,政令畅通,绩效显著,百姓受惠,无旱涝之灾,无颠沛之苦,深受爱戴。

    刘备欣然点头:“常闻‘大隐隐于朝’。莫非,先生欲借治世以修心乎?”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何修炼,因人而异。终归是殊途同归。

    “王上果然天家麒麟。”刘纲拜服:“以儒入道,以仕修心。乃本门修行之不二法门。”

    “既如此,辽海郡临渝津,缺一三百石长令。先生可愿屈就?”刘备笑问。

    “臣,拜谢主公!”刘纲大喜过望,离席行大礼。

    惹得堂内群仙,艳羡不已。然扪心自问,并无治世之才。便一声暗叹,各自作罢不提。

    待刘纲就坐,朱建平再进言:“有东海‘活神仙’王远,并姑馀山麻姑仙,及会稽天台二仙,联袂觐见。”

    “速请来相见。”

    王远,曾举孝廉,任过郎中,后升中散大夫。熟读五经,尤精天文、河图、符命等。传言可知天下盛衰,九州祸福。后辞官入山,修成得道后,桓帝几次召其进宫,皆不肯出山。后遣地方官吏迫其登车,载至京城。面见桓帝,却不置一语。桓帝问话,亦无回答。出宫时,在宫门上题四百余字,皆说未来之事。桓帝观后,十分气恼,遂命宫人将题字削去。岂料面字刚削,里字又显。墨迹竟已渗透门板。

    力透纸背,不足挂齿。

    诸如王远,力透门板,方见功力。

1。189 天下宗王() 
凡成大事者,必身负天命。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凡做大事者,皆不能免俗。故弄玄虚,穿凿附会,皆是常有,并不稀奇。

    陈胜吴广,毋需多言。便是张教主举事前,亦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以壮声势。

    后袁术得传国玉玺。以为袁本为陈姓,陈乃舜帝后裔。时有一句谶语,流传甚广:“代汉者,当涂高也”。而袁术字公路,“路”与“途”近义,“途”又与“涂”同音。以上种种,遂让其坚定信心,以为乃天命所归,行代汉而立:“吾字公路,正应其谶。”

    “代汉者,当涂高也”,当作何解?

    神鬼之事,本该见仁见智。

    然刘备在群仙会上,随口一问。却让于吉一语成谶。

    民间传言,此谶乃出自汉武大帝,金口玉言。正因前汉便开始流传,故光武中兴时,亦不能免俗。

    建武元年(25年),刘秀在河北称帝。同年,公孙述在成都称帝,国号大成。称“白帝”。公孙述称帝后,废前汉五铢,重铸新币。百姓手中钱币,因此无法流通。

    民怨沸腾之下,时有童谚:“黄牛白腹,五铢当复。”

    便有喜欢穿凿附会之人,暗中传言:王莽自称“黄”,公孙述自称“白”,正应“黄牛白腹”之句;而“五铢当复”,乃预示天下将重回刘汉之手。

    如此解谶,显然对公孙述极为不利。于是急令人引用图谶,妄图扭转舆论民心。

    先引《录运法》:“废冒帝,立公孙。”《括地象》曰:“帝轩辕受命,公孙氏握。”之句。又引《援神契》:“西太守,乙卯金。”欲以此,收拢人心,制造舆论。

    而光武只发一问,便扭转乾坤:谶语说,“代汉者当涂高”。你难道是“当涂高”吗?

    有光武旧例,再看今朝。

    黄巾祸乱八州,群盗蜂起,大汉虽风雨飘摇,却仍屹立不倒。为何?

    正因“代汉者,当涂高也”。

    大贤良师是“当涂高”吗?既不是,又如何能取而代之。

    一言蔽之,大贤良师非“天命所归”。

    每每到汉末,此谶语便会广为流传。乃至初平四年(193年),下邳反贼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所倚仗,便是此谶:“涂即途也,当涂高者,阙也。”如此算来,天下姓阙者,何其多也。为何独应你身?

    见微知著。朝野上下,皆苦思冥想。甚至连反贼,不惜穿凿附会,也要证明自己便是“当涂高”。如此,方能顺应天命,顺理成章,取代大汉。

    言及至此。当知,刘备群仙会上随口一问,将会产生多大之滔天巨浪。

    于吉乃仙人。语出其口,自与一般人不同。更有甚者,于仙人破天荒,将解语一分成二,竟能自圆其说。

    没错,“自圆”便是光武刘秀。

    刘秀乃汉高祖九世孙,出自景帝子,长沙定王刘发一脉。祖上因推恩令而封爵递降。到父辈时,只为济阳令。乃是“王宗”:王族宗亲也。正应了于吉“上半解语”。

    而“下半解语”之‘宗王’,又印证在谁人之身呢。

    宗王:宗室中之封王者。

    显然。联想到蓟王莅临群仙会,于吉当时之语境,必是指代蓟王无疑。

    然“于神仙”高明之处便在于,并未指名道姓。天下姓阙者,何其多也。天下宗王,又何止蓟王刘备一人。

    冀州六国主,皆是王爵。天下为王爵者,亦不在少数。据《续汉书·郡国志》所载,今汉计一百零五个郡国。灵帝末,增至一百零九国。侯国不算,单王国亦过五十。

    于神仙言下之意。代汉者,当在众多藩国之中。

    对蓟王而言,又不啻为一种保护。

    此解,当真万无一失。

    言归正传。

    献书乃大事。刘备亲临,足可例证。

    而各门派亦不藏私。将门内经书,悉数献上。会后当交由元素令,去伪存真。将书中“巫觋杂语”、“妖妄不经”悉数剔除,取其中珍贵之“经方”传世。

    一般而言。各门经书,虽多有不同。却皆含有:医术、丹术、行气术、导引术、养生术、房中术、祝由术(巫术)、机关术,天文地理等,诸如此类。

    只需分门别类,收集整理。待验证效用,自可为我所用。

    修行之人,之所以被称为“仙人”。正因手握奇术,民间难得一见。不恰当的说,这些“仙人”,乃是时下之“科技先驱”。

    科技与魔法,一线之隔。

    何为明主。物极其用,人尽其才。

    不仅神灭无鬼王充门徒,能为蓟王所用。便是方士,亦有大用。且相互克制,趋利避害。实在是,明以照奸。

    “敢问王仙师,书宫门四百余字,今日可否不吝赐教。”刘备笑问。

    王远起身答曰:“回禀王上。老朽所书,皆已印证:黄巾逆乱,群盗蜂起;山河崩摧,国祚难继。幸有王上,天降麒麟。‘麟者,仁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大汉‘既获其麟(参见:西狩获麟)’,‘乱世尽矣(子曰:吾道穷矣)’。”

    你们这样,真的好吗。

    刘备喜怒不形于色:“既如此,仙师还避世否?”

    王远起身奏道:“老而无用,大限将至。不能为王上尽犬马之劳,乃天意也。”

    “如此,孤亦不勉强。”刘备又问:“仙师可还有心愿未了。”

    王远答曰:“得见王上当面,心满意足,此生无憾。”言下之意,得见蓟王刘备收拾江山,再续汉祚,心已无憾。足可含笑九泉。或曰羽化登仙。

    “莫非仙师此来,只为见孤一面。”刘备再问。

    “正当如此。”王远再拜归位,不再言语。

    随后,毛女玉姜、钩翼夫人、汉水游女等,亦先后登堂觐见。

    待见过群仙,日暮西山。馆长朱建平,请开晚宴。

    刘备欣然应允,遂在邹衍行馆,夜宴群仙。

    刘备身后二美人,皆同道中人。又何须当堂献丑,惹班门弄斧之嫌。觥筹交错,换盏推杯,坐享人间富贵足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备起身更衣,朱建平遂代主罢筵。群仙自去黄金台四方馆中精舍,安寝不提。

    刘备乘兴登楼,与二美人,交颈而眠。

    是夜,天色晴霁,星月交辉。

    时万籁俱静。便有一人,白衣飘飘,凌空飞降在邹衍行馆屋脊之上。

1。190 迷途知返() 
月光如水,胜雪白衣。

    两相衬托,反不注目。

    立于楼宇最高处,蒙面女道举目眺望。看身形,乃当世麻姑仙无疑。

    时辰已到。便有数人从各处台馆,衣袖翩翩,纷至沓来。须臾,与蒙面女道在屋脊相会。

    “人已聚齐。”左右看过,便另有蒙面女仙,低声言道。听声辨人,似是天台二仙中的一位。

    “还差一人。”众人皆蒙面,不见容貌。不多不少,正好五人。然各自身份,又岂能瞒过彼此。遮面不过是为便宜行事罢了。

    “何人?”五人中,又有人问。似是汉水游女之一。

    “自是同道中人。”麻姑仙答曰。

    “日间,我等与麒麟馆中相见。虽不曾细究,然此馆似别有玄机。不可大意。”天台二仙之一言道。

    “既以‘邹衍’为名,此馆当大有神机。我等需谨慎行事。”游女之一亦点头。

    “为千万大钱,闯麒麟座下。此行,不啻虎穴龙潭。”便有人笑问:“五人足以,何必再分?”换言之,五千万钱,人可分千万。若再加一人,便要少分。

    “那人不要钱。”麻姑仙一语中的。

    “何人竟如此乐善好施。”另有人轻生一笑。

    “人来了。”麻姑仙居高下瞰。

    顺其目光。果见一人,身着红衣,自四方馆,挑灯而出。轻移莲步,向邹衍行馆款款而来。

    “盗取麒麟精元,仙姑当谨守分寸。切莫伤及生机。若有伤天和,我等断难善终。”五人中,有人再三叮嘱。

    “麻姑针术,天下无出其右。众姐妹当可放心。”另有人宽慰道:“我等所修,不可外传。见献书各派皆获重赏,颇为眼红心热。今夜,事若不成,空手而回,又岂能甘心!”

    “有理。”众女道,异口同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钱能通神。便是神仙,也不例外。

    见挑灯红衣女,已踏上覆道。麻姑仙当机立断:“麒麟送子,乱世尽矣!”

    五人飞身而下。分前后左右,落入馆中各处。

    盗采精元,乃用飞针。如后世活熊取胆汁:用空心银针刺破囊袋,精满自溢。

    并非如麻姑仙,先前对史道人所说,那般不堪。之所以诈言破身,一为讨价还价,二为扰乱视听。“飞针采元术”,乃女道不传之秘。由天下女道门派,世代相传。传女不传男。正因诸多秘术,不宜外宣。故而蓟王此行,并无女道献书。

    传言,施此术时,犹如蜂蜇。将男性积存精元盗尽。稍后,会留一粒“粟”大血斑。故称“沧海一粟”。

    由精通此术者,施术后,苦主一觉醒来,后知后觉,甚至无知无觉。不日皆可痊愈,全无大碍。然若不精通此术而强采之。多会伤及本元,乃至生机断绝。

    一言蔽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目视红衣女,挑灯人馆。白衣麻姑仙,悄然揭开身前瓦片。探身下看,顶阁内灯火阑珊,似无人值守。侧耳倾听,万籁寂静,唯灯芯轻微炸响。

    知顶阁无人,心头一喜。这便屏气凝神,身如落叶,悄然飘落。

    视线由上而下,穿越屋脊线的瞬间。光影交错,明暗变幻。下意识眨眼,顿觉天旋地转。

    “不好!”心头骤惊,急忙屏气凝神。防止吸入迷雾。

    猛睁双目,天地倏分。近在咫尺的阁楼,竟变成无底深洞。刮面疾风,心血倒灌。身似飘絮,直坠无底深渊。

    “竟是蜃境!”女道急忙催动平生所学,与之相抗。

    此乃顶级幻术,“庄周梦蝶”。

    幻觉有三:幻听、幻视、幻梦。高级幻术师,辅以致幻药剂,可使人陷入“幻梦空间”。前有庄周梦蝶,后有黄粱一梦,皆大略如此。

    能令人“一息入梦”。弹指一挥间,造沧海桑田,便是所谓“庄周梦蝶”。有此道行,足可称“仙人”。

    仙人降世,常闻异香扑鼻,仙乐经久不息。熏熏然,无饮人已醉。便是声、光、气、药,多重致幻。乱入迷幻时空,一梦南柯。再醒来,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宛如亲身所历。记忆与梦境重叠,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何自辨。

    自以为,亲身经历,不过是一段被人谆谆善诱,“自我演绎”的幻梦而已。

    正如“夺舍续命”。与平常做梦最大不同,日常醒来,梦境立止。知一切成空。

    而自幻梦中醒来,却信以为真,不知是梦。

    正当白衣女道误入蜃境,飞坠深渊时。

    红衣女亦挑灯,叩响门扉。

    门后寂静无声,无人应答。素手轻轻一按,半扇院门徐徐开启。

    明月当空。石灯长明。院中景象,纤毫毕现。

    迈步入院的瞬间,光华大盛,月影涟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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