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刘备宽慰道:“若事不相干,无需勉强。”蓟王言下之意。若无关联,即便现在不愿说,也不打紧。
“先前不说,今时今日,又岂还不说。”卢知无不言,遂将天师道中隐秘,娓娓道来。
原来。此事需从多年前,天师道尚未分裂时说起。
时二代目天师,“嗣师”张衡坐下有三大门徒:骆、张角、张修。学成下山,奉师命,分往各地传播教义,招募信徒。此事,史上亦有记载。
“熹平中(172…177年),妖贼大起,三辅有骆。光和中(178…183年),东方有张角,汉中有张修。骆教民缅匿法,角为太平道,修为五斗米道。”
又说:“时巫人张修疗病,愈者雇以五斗米,号为五斗米师。”
二代天师,嗣师张衡,子承父业,羽化飞升前,于汉永寿二年(156年)袭教,光和二年(179年)正月,以“祖传印剑”付子(张)鲁,与妻卢氏得道于阳平山。嘱子(张)鲁曰:“汝祖以天地为心,生灵为念,诚敬忠孝为本,周行天下除妖孽之害。嗣吾教者,非诚无以得道,非敬无以立德,非忠无以事国,非孝无以事亲。”
也即是说。按照二代目的遗愿,天师大位,当传与张鲁。奈何天不遂人愿,二代天师“飞升”后,天师道分崩离析,大师兄骆,率先离教。先行前往三辅,联络信徒,准备举事。后因行事不密,案发被杀。
朝廷海捕同党。天师道剩下教徒,被迫无奈,唯改头换面,另立旗号。稍后,张角自回冀州,亲传太平道,张修也在汉中,暗播五斗米道。
一言蔽之。嗣师张衡,非妖言惑众,暗行不轨之徒。
“骆、张角、张修三人,本性纯良,天资聪慧。各有专攻。待道法初成,嗣师命其各自下山,遍访民间疾苦,尝遍人世百味,以修炼道心,筑羽化飞升之基。然而……”卢欲言又止。
剩下的事,刘备已能想到:
少年英才,本性纯良。初出茅庐,涉世未深。心怀济世之心,骤然下山,不料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天灾**,满眼末世之景。于是悲上心来,怒从心起。奋然造反,欲另造清平盛世。
其中细节,诸如,三人究竟是后天黑化,还是先天不轨。时过境迁,已无从知晓。然听卢所言,可以肯定的是:二代天师张衡,本不愿如此。奈何天师道,一分成三。张修本奉命护总教,不料亦违背师命,夺篡大位后改称五斗米教。终率众谋反。
“嗣师自知时日无多,见张修野心毕露,欲行不轨。恐身后家人性命不保,遂心生一计。”卢又道。
“令女玉兰,腹生莲花,自产天书。”刘备言道:“以为震慑。”
“正是如此。”卢再拜:“如此,方保住全家性命。”
合情合理,前后终是呼应。
刘备又问道:“张角后称‘大贤良师’,与天师分庭抗礼。美人可知,其,何时与‘神上宗师’相遇。”
“乃下山之后。”被夫君唤了声美人,卢当即收拾心情。自登大震关,被大秦圣祭黑暗驱魔,重塑心神。此卢已非彼卢。记忆犹新,物是人非。先前种种,不过是一段尘封许久,无关痛痒的记忆而已。
“张角何年下山?”刘备再问。
“约于灵帝建宁(168-172年)初,下山传道。”略作沉思,卢遂言道。
“十年传道,一朝举事;播乱八州,荼毒天下。”刘备一声叹息:“一夕毙命,身首异处;遗臭万年,何苦来哉。”
至于神上宗师身份,先前早已问过,卢等人并不知晓。而张玉兰自“假死归真”后,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尚不知家人下落。
然却为何被张修所诱。先前,腹生莲花,自产天书,不就是为震慑,欲夺大位的张修么?
“待玉兰送达,美人自当细问,前后诸情。”一切待张玉兰送达,再说吧。
“贱妾,敢不从命。”卢垂泪下拜。总归是母女连心。
“往后无需过谦。为夫当面,当省‘贱’字,称‘妾’即可。”刘备言道。
“妾,谨遵夫命。”夫君情义,在场美人亦感同身受。
刘备隐隐有一种预感。
久悬未决的“神上宗师”之真身,此次“群仙会”时,或当露出马脚。
1。182 群仙聚会()
赤诚少年,无辜黑化。
最令人揪心扼腕。
刘备一路走来,能初心不改。当真得来不易。少年时,先制果冻,再造寝垫。终得一夜暴富。亢奋难眠,欲比崔氏田庄,大兴祖宅。母亲虽未驳一言。然却旁敲侧击,举前朝樊重之事,循循善诱。告诉刘备,宗亲亦要顾及。待刘备将楼桑村造成楼桑邑,引四方流民来投,终复祖爵,再收少时好友为家臣。广纳天下仁人义士,终如愿封国。如此亦步亦趋,积少成多。得千里疆土,九百万国民。
先前年少,不知韬光养晦。如今再看,方知母亲良苦用心。
刘备扪心自问。并非比“天师三少”幸运多少。无非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先易后难,面面俱到,人生规划的好。
一步一个台阶。二十年如一日,勤勉种田,未有一日懈怠。待直起身,方知已临绝顶,览众山之小。
确实少走了很多弯路。
先贤有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此话乃乱世立足之本。然太平盛世,又当作何变通。
藏富于民,众皆乐乐。
试想,若楼桑皆茅庐陋室,唯刘备家深宅大院,重楼高阁。何其醒目。即便贪官污吏不眼红,亦难免不被贼人惦记。然楼桑举村建楼,日防夜防,铁壁铜墙。刘备家即便楼高些许,淹没在丛丛楼宇深处,又何来醒目。大路通天,来去自由。赀库亦建在家外。再纳南北工匠、四方流民。一切待遇,皆与宗人无异。
正应了刘备少时那句童言无忌:“不患寡而患不均。”
得刘备善待。刘氏宗人,南北工匠,四方流民,焉能不同仇敌忾,效之死力。
归根结底只一句:生产关系要匹配生产力。封建时代,封建人口便等同于生产力。不积累“有效人口”,更待何时。
此次群仙会的举办地,便在黄金台,四方馆。
馆长朱建平,本就是神仙般的人物。此次奉蓟王命,代尽地主之谊。亦合情合理。
先有琅邪于吉,引数门徒道童入馆。
于吉,一作干吉、干室。《后汉书·襄楷传》:“顺帝时,琅邪宫崇诣阙,上其师干吉(于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百七十卷,皆缥白素、朱介、青首、朱目,号《太平青领书》。”《三国志·孙策传》注引《江表传》:“时有道士琅邪于吉,先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
事实证明,《太平青领书》与太平道千丝万缕。或被张角利用,亦未可知。此来,当问个清楚。
陇右大震关,四海馆长,乌角先生左慈,不甘人后,紧跟入驻。既已投靠蓟王,自家盛举,焉能不釜底添薪。
号称“活神仙“之王远,王方平,慈眉善目,鹤发童颜,乘青牛车入馆。掐指一算,王神仙当飞升在即。
白衣儒士刘纲,字伯鸾,徐州下邳人。有道术,潜修密证,人莫能知。携夫人樊氏,相伴入馆。樊氏,人称“樊夫人”,能檄召鬼神,禁制变化之事。传言道术犹在其夫之上。
车上东陵圣女,乃广陵海陵人,自幼拜刘纲夫妇为师学道,能“易形变化”,时隐时现,无有定准。身后还有幼妹名唤“逍遥”,朝夕相伴。
说话间,当世麻姑仙,素裙赛雪,一尘不染,飞降台上。另有天台二仙姑,紧随其后,左右为伴。
神仙李脱,世居西蜀金堂山、龙桥峰下修道。蜀人历代见之,约莫往来八百余年。因号曰“李八百”。携妹李真多,同赴四方馆。其妹,李真多。少有仙姿,沉迷玄理。李八百授其朝元默贞之要诀,虽已随兄长修行数百年,然却貌如双十佳丽。神气庄肃,风骨英伟,异于弱女之态。人或见之,不敢正视。
另有毛女,名唤玉姜,传言世居终南山。进山客与猎师,代代皆有人见。又传玉姜遍体生毛,自说秦时宫女。秦灭逃亡进山,有一老翁,教食松叶松实。当时苦涩,后稍便之,遂不饥渴。冬不寒,夏不热,身轻如此。世人皆言,乃秦王子婴宫人。至成帝时,一百许岁。如今掐指再算,恐四百岁矣。
钩翼夫人,齐人,赵姓,自幼喜清净。因病卧床六年,右手卷曲,饮食少。武帝时,望气者说东北方有贵人气,经推算终寻其人,遂召入宫。见其姿容殊色,武帝扒其手而得玉钩,从此张握自如。幸而生昭帝。后被武帝所杀,殡殓时,尸体不冷而香。一个月后,昭帝即位,为其改葬,棺中已空,只有丝鞋。遂以宫追尊为钩翼,后避讳改为“钩弋”,以为纪念。
前汉宫妃,今还未死。
看到此处,刘备唯有长吁一口气。好一个:群仙聚会(请接下一句)。
余下还有林林总总,许多刘备不知,却广为他人所知之仙人,纷纷登记入册。人生际遇,神乎其神。至于,各人有何神通,刘备已不想细观。总感觉仿佛后世鉴宝:需处心积虑,绞尽脑汁,给所藏宝物编撰一个神乎其神的来历。以此自抬身价一般。
参考乌角先生左慈,传授控术时的心得。蓟王刘备窃以为,神乎其神的关键,便是后世所谓的“知障”。
一言蔽之:“违背常理的眼见为实”。
其中高深莫测者,多以扭曲时间、空间为手段。缩地千里,斗转星移。不一而足。
所借道具,亦多是能扰乱心智的“致幻药物”。让观者自以为清醒,实则观感早已扭曲。
反正,刘备不信。
又过十日。女道张玉兰,槛车抵达。
刘备遂命卢暒入地牢询问。母女相见,抱头痛哭。这才悉知详情。原来,二代目天师强撑病体,行“假死归真”大法时,露出破绽。被张修看穿。却佯装不知,暗施援手。救了棺中闭气等死的张玉兰一命。于是二人约定,张玉兰需偿此债。此,便是最后的疑团。
眼看群仙齐聚黄金台。四方馆长朱建平遂遣人来问:我主可愿屈尊?
去是不去?
刘备当深思熟虑。
乘船横渡易水,遥见西北高楼,金光闪闪。僦车童子,不禁喜道:“先生,黄金阙近在眼前。”
“如此,且去与群仙一会。”
“话说,先生虽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又知前后五百年。然却是以儒入道,与台上众仙家,并非同路。语不投机半句多。何故凑这趟热闹。”
车内先生,朗声一笑:“所谓殊途同归。正如‘条条路往黄金阙’。该相见时,自相见。”
1。183 龙向天飞()
“谁?”能令蓟王吐哺相问,足见事大。
“阳翟司马徽,字德操。号‘水镜先生’。颍川名士,为人清雅,学识广博,有知人之明。精通道术、经学、奇门、兵法……”左国令士异,滔滔不绝。平日惜字如金,难得在蓟王当面,说这许多话。
与蓟王对坐而食的王妃,不禁莞尔:“国令亦有崇敬之人乎?”
士异含笑行礼:“水镜先生,乃世之奇人也。”
刘备问道:“莫非水镜先生此来,亦是赴群仙之会。”
“昨日人已登黄金台。正栖身四方馆中。”士异再答。
“如此,且命四方馆吏,好生接待。万勿轻慢。待诸事毕,孤当亲往四方馆拜会。”刘备遂言道。
“遵命。”士异领命而出。
“孙主簿正星夜兼程,返回蓟国。”王妃笑道:“宜将国令早日聘入家门。”
“姐姐所言极是。”刘备轻轻颔首:“再拖,恐难生养。”时下当属晚生晚育,再拖便成大龄产妇。
“小弟子嗣三百,有何所惧?”长姐笑问。
“非为自身,而为士异。”刘备答曰:“所谓‘后继有人’。少时与母亲、长姐,相依为命。将心比心,能有子嗣常伴身侧,长情可寄,人生才算完满。”
长姐笑道:“正因后继有人,故小弟不慕长生不老。”
“知我者,长姐也。”刘备欣然一笑,深情尽显。
吃饭,吃饭。
许师钟瑷、冥蝶骆晹、幽姬卢暒,三人容貌出众,皆有殊色。然在百花丛中就坐,却也一时难觅芳踪。
富不过蓟国,神不过蓟王,仙不过蓟妃,美不过蓟宫。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谓“秀色可餐”。
后人诚不欺吾。
侍寝虽有定员,却无定属。只因各信有期。换言之,虽夜幸七妃,却无固定人组。“一回生,二回熟”。一来二去,彼此坦诚相见。再加夫君一视同仁,自然心无芥蒂。
侍寝名册,常换常新。再加蓟王每每兴趣所致,亦多出人意表。然总归是泽被后宫,肥水不流外人之田。
餐毕。
宫妃纷纷前往东宫,哺育幼子。刘备则往正殿,朝会群臣。
五日一朝,雷打不动。便是无朝之日,刘备上午亦会亲往正殿理政。若事发紧急,二位国相可随时入宫面奏。蓟王酌情专开朝会,传命国都内肱股重臣与会。下午则返宫中,入藏书阁审阅公文,或研读名篇佳作,百官贺帖。日日不缀。
今日亦不例外。
正殿内,郑泰等门下署吏,列席作陪。无家臣时,私臣可就近落座。若遇左右国相,或王傅黄忠等重臣入内,再移位侧席不迟。侧席、正位,以排列整齐的立柱为分界。相邻立柱之间,常置帷幕竹帘,分割内外。内中为百官正位,帘外及墙,乃称侧席。
汉家阁楼,集先秦木构之大成。每层用斗拱,承托腰檐,其上铺地板,外置大平坐,并以此将楼划分数层。此种檐上加栏杆的造法,战国时已见,时下被广为运用。满足遮阳、保暖、防风、避雨及凭栏眺望、赏月独酌等,诸多生活需求。各层栏檐与平坐,或次第出挑,或循序收进,外观稳重又富有层次,并产生虚实、明暗对比,创造出汉式阁楼所独有之风貌。
自汉以后,再难觅高楼。
华夏,只剩华服,再无大夏。试想,筑台百丈,上起高楼。楼楼之间,高架覆道飞阁。是何等壮阔:“离宫别馆,弥山跨谷,辇道相属,木衣绨锈,土被朱紫,宫人不移,乐不改悬,穷年忘归,犹不能遍。”
无百官在场,郑泰可落座正位。类比三独坐。
“公业。”刘备思前想后,水镜先生之事,还是宜早不宜迟。
“臣在。”
“且往四方馆一行,替孤拜会远道而来的水镜先生。”
“喏。”郑泰这便领命。
“若方便,请来宫中一见。”刘备又叮嘱道。群仙汇聚,假言神鬼。敬而远之,刘备实不想蹚这趟浑水。
“喏。”凡豪杰,视神鬼,皆相似。刘备之心,郑泰自能体会。
群仙之中,刘备只想见水镜先生一人耳。
安车驷马,朝发夕返。
郑泰幸不辱命。将水镜先生迎入王都国宾馆。
水镜先生,在颍川士人中,享有盛名。知其入馆,便有蓟国高官,连夜登门拜见。
饶是刚刚入职的双博士服虔,亦难免俗。深夜入馆,与司马徽促膝详谈,又抵足而眠。
翌日。刘备早起,沐浴更衣,驱车亲往馆舍拜见。
司马徽与服虔,下阶恭候。以礼相见,引王入室。
宾主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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