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芬欲废立新帝,乃赤胆忠心,为江山社稷计。岂料被黄巾余孽暗中利用,将计就计。刺杀陛下,嫁祸我主。一石二鸟。只恨,无论我主如何得取天下,皆洗不清此三十二字箴言。”贾诩眸中慧深如海:“却不知,曹操是否也早与太平道勾连。还是被蒙在鼓里,裹挟从贼。”
荀攸一声长叹:“好毒的心计。”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贾诩不以为意:“我主奉王道,清白无鬼。待尽得天下时,新汉史书,便由我等秉笔记载。录与不录,毋需外人多言。”
“文和,言之有理。”
一言蔽之。赢不了你,也要恶心到你。
天下宵小,何其多也。
如何以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正说着,阎行登楼来报。言,主公有事相商。
贾诩、荀攸,遂前往中堡行宫。
“主公。”二人联袂入殿。
刘备已披装齐整:“大将军与董骠骑,各领麾下人马,护何后与董太后对峙西邸万金堂前。”
“必为销金窟内海量钱财。”贾诩言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日防夜防,岂料二后不为帝位,却因铜钱反目。”刘备摇头苦笑。天家贵胄,见利忘义。传出去,必遭天才耻笑。
“只因利重。”电光石火,贾诩已想出大概:“必是何后,欲取铜钱为己用。这才惹恼董太后。”
“速与孤,去西园劝和。”刘备言道。
“喏。”二人双双领命。
多事之秋,谨慎以待。便是文臣,亦披内甲。随蓟王车驾入西园。
西园,由西园卫驻守。三千江东健儿,北巡归来,只余八百。加上虎贲、羽林抽掉精锐,将满千人。初见皇后仪仗,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本想拒之门外。不料连吃大将军何进数记耳光,喷血昏死。皇后强入西邸,却被闻讯赶来的董太后挡在万金堂前。
二后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言辞交锋,越发激烈。何大将军与董骠骑,各领麾下亲卫,横眉怒目,刀剑出鞘。火并在即。
神仙打架,殃及鱼池。一众内官早掩面逃窜不提。
危急关头,忽听赶去函园报信的黄门令左丰,一声高唱:“蓟王驾到——”
双方人马,这才稍得清醒。
“臣,刘备,见过太后,皇后。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刘备人马具装,其外披丧。
“蓟王来得正好。”董太后怒急而笑:“陛下尚未入土,皇后便要鸠占鹊巢。视朕如无物,乃大不敬也。”
“妾入西邸为陛下守丧,以尽妇道。何来大不敬。”何后反驳。
“强词夺理。”董太后焉能相信:“若只为守丧,又何须入西园。”
“陛下久居园内,臣妾睹物思君,有何不可。”何后不为多动。
“皇后,太后。”刘备趁机进言:“陛下尚未入殓,何至于此。”
见二宫仍互不相让。刘备这便高声喝问:“张常侍何在。”
“老奴张让,拜见王上。”张让闻声现身。陛下驾崩,群龙无首。新帝究竟花落何人,有蓟王在此,一众中常侍,皆龟缩园中,不敢妄言。
“万金堂内所积铜钱,乃陛下私财。依律,当如何划分。”刘备问道。
“依律,夫死,以‘男(儿子)’为后。毋男以父母,毋父母以妻,毋妻以‘子女(女儿)’为后。”张让竟然知晓。
“陛下有二子,当为首承(第一顺位继承人)。”刘备便又进言道:“堂内钱货,二位皇子,各取一半,如何?”
“蓟王既搬汉律,朕,无话可说。”次子既由董太后抚养,钱财自当暂交永乐宫保管。
“敢问太后,妾可入堂否?”何后亦见好便收。
董太后不为所动:“待丧礼毕,皇后再入堂不迟。”
“若妾执意如此,又当如何。”皇后笑问。
‘哼哼!’一路行来,高接抵挡,董太后又怕过谁来:“如此,朕便与皇后,同室守丧。”
“太后先请。”何后盈盈下拜。
董太后先入。何皇后跟入。何进、董重,再入。
为防意外,刘备最后入堂。
1。123 无人祭奠()
物是而人非。陛下人虽不在,万金堂内,仍今碧辉煌,熠熠生光。
陛下因勃海王与宋皇后之事,被先帝梦中怒斥。不敢在宫中留宿,遂迁来西邸。
久居园中,大肆营造。西园宫室林立,风景瑰丽。万金堂、裸游馆内,金屋藏娇,不下万人。依汉宫仪,待陛下葬文陵,西园万余妙龄宫女,当悉数迁入陵园,为陛下守陵。从此孤灯一盏,对影成三。
绝大部分,孤独终老,葬入园中。少数被家人秘密赎身。还有个别容貌上佳,入蟾宫折桂馆。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佳丽,亦是如此这般。
思绪万千,刘备悠悠回神。
二位帝后,正襟危坐,相对无言。
大将军何进,与骠骑将军董重,按剑陪坐。
唯我蓟王,面露缅怀之色。
睹物思人。刘备曾在此,与王美人隔屏对饮。也曾在下方销金窟梁木,见陛下三杯醉卧。
须臾。董太后轻开尊口:“礼官已呈谥号:‘孝灵’。”
《諡(谥)法》:“乱而不损曰灵,不勤成名曰灵,死而志成曰灵,死见神能曰灵,好祭鬼怪曰灵,极知鬼神曰灵。”显然,礼官乃取“乱而不损”之意。
《周礼》:“小丧赐谥。”又有《逸周书·谥法解》:“谥者,行之迹也;号者,表之功也;车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
刘备斟酌答道:“陛下至孝。倒也,匹配。”
董太后忽垂泪:“人终有一死。便是天子,亦所难免。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如今思来,若我母子,仍在河间。我儿未得这场泼天富贵,今时今日,是否仍在膝下承欢。不似这般,阴阳永隔。”
“太后节哀。”刘备一声暗叹。总归是母子连心。
“不说也罢。”董太后含泪言道:“销金窟内,半数铜钱,既归贵子。可否劳烦王上,悉数折成琉璃宝钞。”
“臣,遵命。”刘备敢不从命。
“如此,朕先回宫。”董太后艰难起身。路过刘备座前,忽垂泪止步,俯身耳语:“麒麟降世,‘吾道穷矣’。”
鲁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孔子为此垂泪,言:“吾道穷矣”。
刘备肃容下拜,无言以对。
待董太后与董骠骑先后出殿。何后这才言道:“剩下一半,亦请王上,折成琉璃宝钞。送往濯龙园。”
“臣,遵命。”刘备再拜。
何后慵懒起身。路过刘备座前,忽探足轻踩蓟王手背:“大汉天下,王上当真不取乎。”
诛心之言,刘备无需理会。
见刘备无语,何后得寸进尺,耳鬓厮磨,气吐如兰:“兄终弟及。合肥侯若继大位,妾仍尊号(灵思)皇后。若等蓟王登临帝位,妾仍可为(帝)后乎。”
“陛下尸骨未寒。”刘备终于开口:“皇后急(于改)嫁乎。”
何后闻言一窒,身后大将军何进更是惊疑不定。须臾,刘备平揖起身,直视何后翦水双眸,眼中清洌无波:“陛下为奸人所害,盛年而崩。未及下葬,皇后便来分家析产。何其急也。”
何后终是落泪:“人前显贵,人后受罪。深宫冷暖,唯妾自知。所作所为,皆为自保。妾若未曾入宫,或亦如小妹那般,清白无垢。今日之举,让王上见笑了。”
“恭送皇后。”刘备言尽于此。
“后会有期。”何后亦回礼。
待堂内只剩一人。刘备遂唤来黄门令左丰,清点销金窟内财货,装车送入二崤城,九坂坞赀库。
车驾出西邸。见半张脸肿如猪头的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已然清醒。刘备这便停车,命史涣送上金疮药。蹇硕强起下拜。
家国天下。
陛下身后之事,当真一地鸡毛。唯利是图,坐地分赃。不加遮掩,毫无情义可言。亲眼所见,无不令人齿冷心寒。
昔日围在陛下身边,殷勤侍奉,朝夕可见的十常侍,全然不见踪影。传闻张让、赵忠,已遣人奔赴合肥,暗中结好合肥侯。为各自的荣华富贵,提前铺路。话说,此次此刻。通往合肥国的官道上,策马扬鞭,一路飞驰的,又何止十常侍的车马。
绕行南北二宫时,刘备忽心生厌倦。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洛阳二宫,十万宫人。又有几人,真为陛下痛哉惜哉。
说到“兄终弟及”,还需提及一人。
勃海王刘悝。今汉宗室。章帝曾孙,河间孝王之孙,蠡吾侯之子,先帝胞弟。建和元年(147年)七月,勃海王刘鸿薨,无子嗣,国绝。先帝遂封胞弟,现蠡吾侯刘悝为勃海王。
建宁元年,正月。太后窦妙与大将军窦武,策立解渎亭侯刘宏继承大统,派人前往河间迎驾。民间流言四起。说,刘悝愤恨先帝未传位与己,欲起兵抢夺迎驾诏书。
此事,后虽不了了之。然勃海王刘悝之所以如此行事,正因有“兄终弟及”的继承传统。
民间传闻,不见正史。许,真有其事。故陛下继位后,才与中常侍王甫一唱一和,痛下杀手。
刘悝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以辅导王不忠,悉伏诛。在位二十五年,国除。
妃妾十一人,伎女二十四,后宫佳丽,计三十有五。在位二十五年,诞下子女七十。
此等规模,当是两汉王爵的一般水准。若非身死国除,或不值史家一提。
看我蓟王。螽斯衍庆,绵绵瓜瓞。
西郭,十里函园,车骑将军府。
新任大将军府主簿许攸,正与老友曹操,并榻对饮。
“子远,王使君此谋,究竟是利是弊。”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待置身事外,细细回想,曹操忽生疑窦。
“自是大大利好。”许攸微微一笑,颇有高士之风。
“不吝赐教。”曹操平揖求教。
“起事时,王使君曾振臂高呼‘伐无道,诛暴秦’。”许攸言道:“攸,便借古喻今,从先秦说起。传闻,始皇帝最后一次出巡前,各地多现不祥之兆。东郡曾有陨石落下,上刻‘始皇死而地分’。果不其然。始皇崩于半道,陈尸晾尸台上。后,天下分崩,楚汉相争。高祖起于布衣,奋剑豪取天下。立煌煌天汉,四百余年。孟德且思,今时今日,与‘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何其相似耳。”
“皇死地分。”曹操幡然醒悟:“王使君,欲将‘合肥侯’,比作‘高祖’乎。”
“然也。”许攸字字见血:“今汉,如老树将死。自上而下,病入膏肓。唯摧枯拉朽,野火燎原方能枯木重生。”
1。124 绝境弄险()
“如此说来,王使君未曾被贼人利用。”曹操涣然冰释。
“然也。”许攸颔首道:“在我看来,王使君与那位太平神宗,颇多英雄相契。互相借力耳。”
“子远之意……”曹操惊疑不定。
“孟德万勿多想。”许攸笑道:“王使君非太平道中人。”
曹操又问:“王使君弑君,乃为天下计。黄巾贼弑君,又是为何。只为公报私仇乎?”
“其中关窍,唯王使君与太平神宗知晓。我等外人,未可知也。”许攸言道。
“所谓善恶难分,忠奸莫辨。”曹操一声长叹:“世道艰险,人心莫测。诸事越发纷乱,前途难辨。”
许攸亦感同身受:“唯与诸君携手,亦步亦趋,砥砺前行。”
曹操又问:“子远自投大将军门下,意欲何为。”
“无它,细作耳。”许攸笑答。
“陛下托孤蓟王,欲立合肥侯为帝。以蓟王为人,自当奉命而行。传闻,待合肥侯继位,便会策封皇长子为太子。操,以己度人。今合肥侯势单力薄,为求大位,自可隐忍屈从。待他日羽翼渐丰,又岂甘大位旁落,拱手于人。那时,蓟王定会再废合肥侯,另立新帝。先立后废。此乃,权臣之路也。”曹操言道。
许攸洒然一笑:“陛下为护二子成人,行嫁祸安国。本以为可防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岂料各方,皆有计较。先前朝政皆握于陛下之手,乃今汉罕有之良机。奈何陛下乱而无损,错失中兴之机。再待合肥侯继位,又将重蹈外戚、党人、内宦之覆辙。权衡之下,朝政必分执数人之手。各方博弈,暗战不休,乃至江河日下。不出十载,且看鹿死谁手。”
国难当头,唯抱团取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然陛下却绝境弄险,引合肥侯继坐大位。乃至朝廷分裂,三足鼎立。各方角力之下,乃至朝令夕改。政令难以长久,不出数年,朝政皆废。国祚难继。
古往今来。新生之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一言蔽之,时机不对。社稷艰难,当谨小慎微,再经不起折腾了啊。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对今汉而言,兄终弟及的皇位继承制,便是新生事物。
陛下葬期之内,当决定继位之选。
《起居薄》上所录,陛下临终之言,已由蓟王证明。陛下金口玉言,立合肥侯为帝。窦太后与何皇后皆无异议。三公九卿,自当奉命而行。
立皇长子为太子,乃蓟王之意。得窦太后与何皇后首肯,再快马告知合肥侯。合肥侯百般赞同。言,“告庙”之后,便会策封先皇长子辩,为皇太子。
《左传·桓公二年》:“凡公行,告於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焉,礼也。”天子诸王,继位、出巡或遇兵戎等重大事件,而祭告祖庙,称“告庙”。
《礼记·王制》载:“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
自两汉始,帝王设七庙供奉祖先。太祖庙位居正中,左右各为三昭三穆。诸侯五庙,左右二昭二穆:始祖庙、高祖庙、曾祖庙、祖庙、父庙。
凡遇大事,当告知先祖。“告庙”乃正式登基称帝的必要程序。一旦“告庙”,继位成为既定事实。除非有重大过失,便难轻言废立。前汉时,海昏侯刘贺之所以轻易被废,正因继位时,未曾告庙。换言之,继承帝位这件事,列祖列宗,皆未知晓。
“不告而取谓之窃。”未曾“告庙”,等同于“窃取大位”。
《论语·子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
时人事死如事生。昭告天下尚不足够,还需上告列祖列宗。阴阳二界,皆需顾及。于是在太庙继位,一举两得。成为两汉,历代皇帝继位,固定仪轨。为后世沿用。
刘备弃享太庙,足见事大。
取回中山靖王陵所在北平县,对刘备而言,意义更为重大。先前,刘备祖庙为楼桑村中,陆城“侯庙”。如今,则是名正言顺的诸侯“王庙”。而王庙之上,便是高祖太庙。
从宗法继承制而言,刘备距大位亦只有一步之遥。
故,交割来北平县后。蓟国上下,全力以赴。首当其冲,便要找到靖王陵山所在。将两汉之交,毁于战火的靖王陵邑,原址修复。重建王庙,四时祭拜。
哪座山,哪座庙,哪个先祖,当真很重要。
诸侯奔丧,需望都而哭。车驾抵洛阳郭门时,诸王皆要痛哭流涕,以示哀恸。
进城后,入住离宫别苑。待葬礼毕,新帝登基,再返归各自封国。
大河以南,群盗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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