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3 天命所归()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宛如惊涛拍岸,呼啸逆升,冲上高台。
震耳欲聋。陛下面无血色,内心惊惧可想而知。
万幸。车骑将军曹操,弓弩齐备。尤其是蓟国最新版的机关箭车,除去置于车架底座的储能发条,还可经由外设轮机组,以牛马驱动。内驱、外驱两用,无级变速。
机关箭车,最大的优势,便是整齐划一。上中下,置三排弩。分别为:床弩、黄肩弩、并发连弩。远射:千步、五百步、二百步。行:抛射、仰射、平射。
砸锅卖铁,变卖家当。重金购来的机关箭车,层层围满,高台上下。
四面齐射,声如雷吼。
“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之魏武卒,不过“负矢五十”。
为平衡战力。一般而言,全套披装之精锐弓弩手,不过背负五十支箭。人马具装之精锐骑射手,可多负二百支。而一辆机关箭车,满载大小箭镞,三千支。
精钢车轮、板簧避震、齿轮轴承、升降底盘,内藏神鬼机关诸器。蓟王自幼时,初绘神鬼图板,再经大小实战不断改良,辅以墨门明隐二宗之力,如今的机关马车,不要太强悍。
当然,类泛舟各地的明轮商船,机关马车的日常维护及配件更换费用,亦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后勤机动化的前提,是大汉强悍的高速路网。还是那句话,不活在当下,如何能知二千年前的华夏先辈,已轻车日行四百里。还有一张,年年修善,惠及全国的高速路网。
与先前一般无二。黑山渠帅张飞燕,尽遣宿贼为先登。
究其原因。只因此一时彼一时也。宿贼皆为黄巾死忠。说恶贯满盈,亦不为过。先前为贼,引为倚仗,自当忠心不二。今欲投明主,便成了绊脚石,须雷霆铲除。永绝后患。
又谓愿者上钩。
还有何物,能比围杀大汉天子,更令黄巾余孽,山中宿贼,为之疯狂。不惜舍弃身家性命。
何须张燕浪费口舌。宿贼纷纷请愿,勇为先锋。
张飞燕从谏如流,尽数放出营寨。前赴后继,死于箭下。
有句话唤做“天命所归”。又说“天人合一”。两相合并,不难理解:天命即人望。
归根结底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人尽其事,各安天命。
三日前,白波谷,大寨。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便有宿贼翻山越岭,逃回报信:“黑山张燕,席间摔杯为号,杀我郭渠帅!”
“嘶——”杨奉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一翻,摇摇欲坠。
“渠帅!”帐内众别帅,急忙上前搀扶。
先前,右丞传语“静观其变”。
电光石火,杨奉已想通一切。喂下一碗山间甘泉,这才悠悠转醒:“好一个两面三刀……张飞燕!传令,偃旗息鼓,遁入老寨,暂避汉军锋芒。转去抄掠黑山,报仇雪恨!”
“喏!”众别帅各个怒火中烧。
所谓同仇敌忾。渠帅被杀,此仇不共戴天,如何能不雪恨。与汉军一较长短,在血海深仇面前,已可有可无。
依山下寨,傍水结营,与董骠骑对峙的白波贼众,一夜走空。
攻入营寨,缴获数量可观的“粮秣辎重”。董重正欲乘胜追击,不料有北巡信使,奔入营地:“陛下被黑山贼困于高台,危在旦夕!”
“嘶——”董重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一黑,险倒栽马背。
“将军!”众将校急忙扑来营救。
不等冷水泼面,董重又一跃而起:“陛下今在何处。”
“广宗城外,大陆泽边,沙丘平台。”
“不好。”董重脱口而出:“此乃困龙之地也!”
“将军以为如何?”张济抱拳相问。
“当……当……”灵光一现,忽想右丞贾诩“此去或有大富贵”之临别赠言。
富贵险中求。董重咬牙道:“三军听令,速去冀州,驰援陛下!”
“喏!”
见信使颇为雄壮,董重便随口一问:“何人麾下。”
“轻车将军帐下,军曲候李整。”信使躬身答曰。
“原来是曹轻车!”董重随即安心。既有曹孟德再侧,陛下定无大碍。
此次此刻,血战一日。
沙丘平台周围,伏尸遍地。乱箭密如荆棘,绕高台一圈,野蛮生长。
哀鸿遍野。身中数箭,倒地不起,血流未干的宿贼,悲声哀嚎。双方收兵。张燕遣人救回伤患。曹操遣人回收箭矢。
这还了得!
便有宿贼不顾道义,射杀轻装汉军。于是火并再起。
孙坚怒急。
率八百江东健儿,倾巢而出。千步内所有活物,悉数扑杀。
耳根终于清净了。
“告知曹将军,速将弩箭拾回。”
“喏!”
机关器的厉害,孙坚终于亲见。因为墨门,或者说蓟王与黄巾并存,共同发力,彻底改变了战场。机关器,大规模、成建制、成体系的熟练运用,标志着新时代的大幕开启。
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利弊各半。墨门深受其害。然在夹缝之中,却一步步剥离《墨说》。诞生了以夏老与苏伯为首的匠墨。醉心机关造诣,不问政事。
也正因墨门的复兴,让黄巾之乱,成为墨门明隐二宗的终极对决。战后,散落在邺城、广宗、整个冀州,乃至全天下的墨门弟子,齐聚蓟国。蓟国大利匠人城,户数已破二万。百工居肆,各城皆有将作分馆,迁移大量匠人定居,便足见一斑。
墨门弟子,正迅速向四石国民之“工”,转变。
言归正传。
宿贼皆死,营中多剩新嫩。从出身而言,张燕并非黄巾死忠。先前,与少年好友呼啸山林,裹挟从贼。因身轻如燕,又骁勇善战,故称“飞燕”。后不断壮大,与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等地反贼相互串联,如别帅孙轻、王当等,皆率众归附。后与黄巾渠帅张牛角,合兵一处。张牛角身中流箭,临死前,命部下尊燕为首。遵照张牛角遗命,张燕舍“黄巾”,只称“黑山”。
换言之。此次出兵前,黑山军已先行淡化了黄巾大旗。今黄巾死忠,又悉数毙命。终为投靠明主,扫平了障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是夜。
呼喝叫好,摇旗呐喊一整天。嗓子冒烟,筋疲力竭的黑山大营,鼾声一片。
便有一支奇兵,悄然杀至。
吐出口中衔枚,太史慈挥枪一指。
“杀——”蓟国精骑,奔雷而出。
1。114 割肉饲虎()
“蓟军袭营——”不知谁起了个头。黑山营地,顿时炸开了锅。
蓟王傅黄忠,勇为先登,手刃黑山大小贼酋三十有九,尽掠四径家小,几成神话。黑山贼,闻之色变。仓惶如惊弓之鸟。
黑山渠帅张燕,慌忙披挂出帐。见营地四面火起,杀声震天。人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人马。
“哎呀!”这便怪叫一声:“蓟国雄兵,不能与敌,速退,速退——”
正提刀出帐的一众别帅,面面相觑。不及细想,便被乱兵裹挟,随人流而去。主将及大小别帅,皆临战脱逃。更何况麾下蟊贼。这便脚底抹油,如鸟兽散。
除去慌不择路,迎头撞上八百飞翼卫,惨死箭下。多数蟊贼皆逃出生天。昼伏夜行,奔回太行山。
见黑山营地,四面起火。江东猛虎当机立断。领八百江东健儿杀下高台。呼喝纵火,前后夹攻。
兵败如山倒。
待天明,浓烟蔽日,余火渐熄。
担惊受怕一整夜。陛下方知大捷,贼人悉数遁走。喜极发问:“何人驰援。”
“乃蓟王二义弟。”虎贲中郎将王越答曰。
陛下长出一口浊气,由衷赞道:“为朕解忧,唯我蓟王。”
转而又问:“蓟王义弟何在。”
“正在台下。”
“速引来相见。”陛下言道。
“喏。”
须臾,二人登台觐见:“下臣太史慈(黄叙),叩见陛下。”
见二人年纪尚轻,已能独当一面。陛下欣然笑道:“果然少年英雄。”
“陛下谬赞。”长幼有序,乃由兄长太史慈答话。
“蓟王何在。”陛下又问。
“王兄命我二人为先锋,驱散贼众。王兄自领大军,水陆并进,赶来护驾。不日便到。”太史慈言道。
“甚好。”陛下终于放心。安心之余,又升一丝后悔:王芬杀早了。
许多谋逆的细节,已不可知。总归是忠奸莫辨,成了一笔糊涂账。
“知陛下为奸人所伤。王兄命我等携良医,为陛下诊治。”太史慈又道。
“不必了。”陛下笑道:“癣疥之疾,已无大碍。”
“喏。”太史慈亦未多言。
胸口疼痛骤起。陛下难以支撑,强言道:“二位一路疾驰,又血战一夜,人困马乏,且下去休息。”
“遵命。”太史慈、黄叙再拜出帐。
“待朕……重返洛阳,蓟王此生再无机会。”陛下喃喃低语。
王芬逆乱,陛下斩首示众,传诏既往不咎。然冀州大地,竟无一兵一卒,赶来驰援。吏治糜烂至此,令人痛心。此消彼长,更显蓟国势强。话说,吏治糜烂,难道不是陛下卖官鬻爵,咎由自取么。
无利不起早。蓟王既得尊王美名,陛下又岂不赐予四邑之地。换言之,紧随六县之后,蓟王当再得四县。
蓟王虽忠心可鉴。与“割肉饲虎”之奸佞,不可同日而语。
然满打满算,前后已割二十五县。陛下焉能不心痛。
唯一利好。漫山遍野“伐无道,诛暴君”的呼喊声,终于消停。陛下得以安枕。
又过一日,蓟国水军自漳水,驶入大陆泽。“大禹导河,北过洚水,至于大陆。”浩渺无垠,汪洋浩荡。沙丘平台,濒泽而建。立于高台,可眺望浩瀚水面。见樯桅毗连,千帆竞渡,横海纛迎风鼓张。台上将士,无不欢声雷动。
陛下微微睁眼,又徐徐闭合。
一切,皆等重返洛阳再说。保命要紧。
自亲斩王芬,便夜不能寐的曹操,闻讯出帐。眺望蓟国无敌舰队。不由长出一口浊气:成败在此一举。
“报——”便有斥候快马来报:“董骠骑率精兵一万,赶来勤王。昨日已由黎阳津登岸,旦夕可达!”
曹操、王越、孙坚,六目相对。喜忧参半,冷暖自知。
陛下,无忧矣。
闻董重领兵勤王,陛下涣然冰释。比起汉室宗亲的蓟王,出身董氏外戚的董重,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更令陛下放心。
无论陛下如何着想。蓟王却不敢怠慢。下船后径直登台,觐见陛下。
“拜见王上。”曹操领王越、孙坚二人,台下迎接。
“诸位辛苦。”刘备肃容下拜:“累日血战,力保陛下安危,社稷存续。备,深谢之。”
三人急忙避过。孙坚抱拳道:“舍生忘死,忠于国事,乃臣等分内之事。王上言重了。”
“陛下何在。”刘备遂问。
“居于高台龙帐之内。”曹操答道。
“速去通报。”刘备亦不见外。
“王上随我来。”曹操前方引路。
陛下知是蓟王,先已命宫人整理仪容,起身想见。
“臣,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刘备趋步入内,伏地行礼。
纵有百般滋味,却在见到蓟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山河残破,国祚艰难。外虏家贼,还需蓟王雷霆扫除。鸟尽方能弓藏,兔死且把狗烹。群狼环伺,陛下又岂能自断擎天一臂。
“蓟王免礼。是朕大意了。”陛下笑叹:“此番北巡,当真锥心刻骨。虽历尽艰险,生死之间。细细回想,仍收获颇多。”
“陛下龙体无碍,便是大幸。”刘备言道:“宜当速归。不可久居在外。”
“蓟王言之有理。河间旧宅,朕再也不来。”陛下语透疲惫。
“陛下善保圣体,臣告退。”刘备再拜。
‘蓟王暂退,待董骠骑抵达,朕再设宴为二位接风洗尘。’陛下亦不强留。
“喏。”
何须蓟王下令。横海将军黄盖,已先行命辅兵打扫战场,安营扎寨不提。
“王至事成。”想着王芬最后密语,曹操满腹狐疑。
莫非,真要蓟王亲手弑君不成。若如此,先前谋划,皆付之东流。又何须假“合肥侯”之名。只需打蓟王名号,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待州郡望风而降,兵围洛阳,陛下自当三禅帝位。
正因天下皆知,蓟王忠义双全。必不肯以下犯上,欺凌君主。王芬、曹操等人,这才暗自互谋,只为蓟王扫清障碍。为江山父老计,强推有道明君,继任大汉帝位。
然“不下倍上,臣不杀君,贱不逾贵,少不凌长,远不间亲,新不间旧,小不加大,淫不破义。”“礼之八经”,蓟王自幼得母亲言传身教,自当恪守不渝。
究竟谁来最后一击。
“孟德。”
曹操浑身一凛。稳住心神,回身下拜:“王上。”
刘备言道:“既无外人。孟德何必见外。”
“玄德所言极是。”曹操旋即改口。
“且入帐一叙。”刘备心头有许多谜团未解。曹操乃亲历之人,当可为之解惑。
“玄德请。”曹操伸手相邀。
1。115 龙见于野()
“冀州刺史王芬,素有重名。因何要弑君。”刘备问道。
旧友当面,曹操索性直言:“王芬名列‘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也。王芬仗义疏财,行事颇有古风。奈何连遭二次党锢,前后被禁十九载。散尽家财,妻离子散。焉能心中无怨。悠悠十九载,大汉,朝政日非,民生凋敝,先帝及陛下,难辞其咎。故,王芬暗中结好四方仁人志士,欲废立新君。重振朝纲,再续国祚。”
“欲立何人?”刘备再问。曹操这段诛心之言,字里行间,多用褒义。颇有心向旧友之嫌。奈何刘备无暇他顾,并未虑及。若贾文和在此,又另当别论。
曹操龇牙一笑:“合肥侯是也。”
“陛下胞弟。”旧友当面,刘备亦不见外。略作思量,便又疑道:“未听合肥侯治国,有何建树。且比陛下年幼甚多。若立为新帝,朝政难免被宦官、外戚左右。重蹈前朝覆辙,于国何益?”
话将脱口,又急忙咽下。略作停顿,曹操斟酌答道:“许在王芬看来,天下已无有比陛下再差之君。”言下之意,是个人都比他强。足见世人,尤其是士大夫阶层,对陛下恶意之深。
“唉……”刘备一声轻叹,不再下问。
之所以不追问,只因蓟王当真不知内情。他如何能想到。这段被史家一笔带过,胎死腹中的谋逆之举,在大汉的星空下,竟被王芬等人,齐力实现。且产生了难以预估的后果。
更加王芬行事,虽有违《汉律》。却合古法:“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大位由兄传弟。又称“兄死弟及”。上古时夏、商以及鲁国、宋国等,均有实行。例如,鲁炀公熙继其兄鲁考公酋之王位,宋微仲承其兄宋微子启之大位。后世皇朝,宋、元,亦偶有出现。
稍后,小霸王孙策传位孙权,亦遵循此法。
虽满腹疑问,然王芬此举,似,无可指摘。
“何人参与其中。”略作沉思,刘备又问道。
“实不知也。往来书信,皆付之一炬。”曹操言道:“除陛下,或已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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