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贾诩所言。蓟王不知陛下北巡真实用意,泰然自若,从容不迫。反不会令人生疑。
今日,亦如此这般。
见蓟王丰神如玉,神采飞扬。又闻昨夜穆夫人自荐枕席。士异、赵娥,自当心领神会。
蓟王城即蓟王宫。横竖一里。四面起高楼。居中置正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西南北四宫,长百八十丈。楼高七重,迤逦壮观。所谓天下无不漏风之墙。内宮之事,宮内相传。再说,蓟王亦未曾下噤令。如何能不人尽皆知。
话说,穆夫人确奉太妃之命。士异与赵娥,亦受类似诏命。
士异乃大家闺秀。需问过远在交州的父母之命,还需媒妁之言。一来二回,春去秋来。不可着急。或曰,礼不可废。然赵娥父母早亡,先夫早逝。只有独子庞淯,整日耳提面命,追随在右丞贾诩身侧。初次见面,赵娥本就与蓟王惺惺相惜。后蓟王一封手书,召入蓟王宫为女师。寒暑易节,常伴左右。日久生情,亦是人伦常理。若非蓟王未曾主动提及侍寝,赵娥早成入幕之宾。
依汉律,宫人年老便要放归,各自嫁人。然蓟王宫中,或不等言老,宫官便悉数转为妃嫔。谁让蓟国无内宦呢。
“陛下已到何处?”正浮想联翩,蓟王忽问。
左国令士异,急忙收拢心神,起身奏对:“昨日夜宿广宗城内。今日已向河间而行。”
刘备轻轻颔首:“太仓令奏报,冀州刺史王芬,年内多次赊粮,已远超一州所需。二位国相,可有答复。”
左国令士异,略作回想,便又答道:“左国相言道,王芬除去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还数次接济轻车将军曹操之黎阳营。另外,王芬招募义勇,重组郡兵,守备城池,抵御黑山,亦颇费粮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王使君为政以来,颇有建树。冀州民心安定,民情向好,王使君功不可没。”蓟王遂认可:“如实回复太仓令。”
“喏。”士异领命。
“报——”便有白发宫姬,入阁通禀。“禀主人,洛阳急报。”
士异起身取来,检视无误,转呈蓟王。刘备打开视之,不由眉头微蹙:“白波渠帅郭太,亲率三千宿贼,翻越太行,赶去与黑山相会。”
暗思洛阳密信,士异心中一惊:“不好,二贼必为陛下而来。”
“取图来。”刘备不敢大意。
细观之后,疑窦丛生:“陛下游山玩水,走走停停。莫非……”
“诱敌深入。”细看陛下北巡路线,赵娥一语中的。
1。104 扫榻以待()
“若只为剿灭白波、黑山二贼。陛下何须如此弄险。”言语之间,蓟王刘备忽嗅到一丝不同寻常。
赵娥亦点头:“陛下非雄主。黄巾乱时,置八关都邑,固守洛阳。今为平黑白二贼,竟不惜亲身涉险。如王上所言,此事颇多不同寻常。”
士异心中暗叹,面色如常:“白波、黑山,远非黄巾。陛下好大喜功,初置西园八校,又御驾亲征,欲旗开得胜,彪炳史册,亦未可知也。”
刘备却摇头:“王傅曾剿灭四径黑山。杨氏城下,勇为先登,手刃敌酋三十有九。能从王傅手下死里逃生者,皆是奸猾无比之宿贼。今立寨朝歌,背倚丛山,面陈大河。又聚拢黄巾余孽数十万。白波、黑山,背山相靠,互为倚仗。二贼相加,或有百万贼众。比起黄巾最盛时,亦不逞多让。但有风吹草动,便一哄而散,远遁密林。危机过后,重又聚拢到一处。宿贼久已成寇,贼心不死,贼性难改。除去杀人越货,已做不了旁事。深陷群狼环伺之地,陛下只身弄险。智者不为。”
赵娥遂问道:“王上意欲何为。”
“召王傅、横海将军,及八校,专开朝会。二位国相,蓟都尹列席。”蓟王一声令下。
“喏。”左国令士异,遂传王命。
蓟国八校:荡寇、讨虏,锦帆、楼船,破贼、扬武,鹰扬、折冲。
各有营士二千五百,辅兵及营官二千五百,计四万人。蓟国八校,分属蓟国双壁。其中,荡寇、讨虏,鹰扬、折冲,四校分属护军将军,王傅黄忠。锦帆、楼船,破贼、扬武,四校分属横海将军黄盖。蓟国双壁麾下,亦各有一营,共计五万人。
此外还有蓟王从陇右募得,幕府精锐五万人。正由幕府五校麾下司马、假司马,军候、假候,统领,分驻各城大营。
且与蓟国八校,精兵、辅兵各占一半不同。蓟王百里挑一,从五百万羌氐诸胡中募集的精锐,皆是实打实的精锐之师。换言之,返回蓟国的五万“西州兵”,皆是以一当十之虎狼上士。无有辅兵,更无营官。日常皆由各曲抽调兵士,依次充任。
入蓟国后,王傅大刀阔斧,进行整编。辅兵、营官、机关兵车、粮草辎重,配备齐全。拆分成二十营,计十万众。平日仍由营中军司马、假司马(仟户),军候、假候(伍伯),队率(佰户)、什长、伍长,等各级军官统帅。战时,可凭蓟王军令虎符调动。
换言之。此次此刻,蓟国内有驻军,十五万人。
镇守千里国土,易如反掌。出兵剿灭白波、黑山,绰绰有余。
此还未算,新迁入蓟国的百万三韩、二十万高句丽、四十万扶余族中,暂且被编入民兵部曲的数万勇士。
在完全不影响国运的前提下。蓟王可轻而易举,组建二十万精锐大军(请注意‘精锐’)。
此,尚不包括高车十万控弦之士,十万三郡乌桓、南匈奴、鲜卑十四部精骑,五万西域联军。及,虎踞洛阳函园的一万幕府精中之锐。
幽州外有漠北没鹿回部、漠南高车十二部,内有三郡乌桓、半岛扶余属国、南北沃沮;并州南匈奴、鲜卑十四部;凉州五百万羌氐诸胡;冀州六国,与蓟国暗中结盟。此四州,大半以蓟王马首是瞻。
只需蓟王一声令下。可在顷刻之间,齐聚“赤鹿焰角并三足金乌”,王旗之下。
何后曾言,蓟王坐拥四州之力。正是此因。
即便如此,何后还漏算了西域都护府。
究其原因。遥远的绿洲,实在过于遥远。非大汉十三州之土为其一。凉州,朝廷都欲舍弃,更何况玉门之外的西域,为其二也。朝廷内外,除去蓟王刘备,无人将西域乃至西凉,视为帝国核心利益。
如前所说。帝国文明当以农耕为主,兼顾绿洲、游牧、海岛、乃至丛林,等诸多次生文明。
时下。
绿洲文明,最核心诉求。一言蔽之,便是“陆上丝绸之路”。
海岛文明,最核心诉求。一言蔽之,便是“海上丝绸之路”。
绿洲作为沙漠孤岛,与海上孤岛,有极为类似的迫切生存所需。资源匮乏,自给能力不足。必须用贸易来交换,一切所需。
文明如何孕育。窥一斑而知全豹。
比如。
有各城博士,问蒙学童子:待长成,何所为(长大了想干什么)?
若是先前,童子答曰:或出仕,或从军,或学医、或学技。不一而足。然,时下已有童子言道:待长成,当与三五好友,泛舟海上。
此足可证明。航海文明正在蓟国之中,悄然滋生,茁壮成长。
文明的多样性,会随人、物的交流,不断融合互补。终成一体。
言归正传。
王宫正殿。蓟国,双壁、八校,左右国相,蓟都尹,齐聚一堂。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居高下问。
蓟都尹娄圭起身奏道:“陛下北巡,兹事体大。时下亦无皇命传达。若陈兵国境,恐自取其祸。”
此正是两难之处。
陛下北巡,一切如常。既有重兵护佑,周遭又风平浪静。百里之内,并无蟊贼踪迹。若此时蓟国举兵,究竟是护驾还是谋逆。事发万一,百口莫辩。
故二位国相,亦如娄圭所想。
“娄府君及二位国相,所言极是。”王傅言道:“然,兹事体大,不可不防。何不遣使国境,清理馆舍,扫榻相迎。静候陛下驾临。”
“王傅之言。正和孤意。”刘备欣然点头,环视坐下,旋即笑道:“四弟、五弟。”
“臣弟在。”新任鹰扬、折冲二校尉,齐齐出列。
“命你二人为使,各领麾下锐士,前往高阳国境,清扫馆舍,恭候圣驾。”
“喏!”太史慈,黄叙心领神会。
解渎亭今在蠡吾境内,属河间国。
先前蓟王上表,求撤博陵郡。还旧县与冀州三国,以为抚恤。
河间分得蠡吾、博陵、饶阳三县。安平国分得安平、南深泽二县。中山国分得安国、安憙二县。故此次中山国割前汉中山靖王陵地,北平县于蓟国,并无异议。
一进一出,还赚一县之地。
“(滱水)一水枝分,东南流迳解渎亭南,其水又东南流,入于滹沱。”
“徐水出北平,东至高阳入于博(水),又东入滱水。”
换言之,蓟国水军,沿蓟国渠出掘鲤淀,驻扎于高阳博水大营。便可折入滱水,驰援解渎亭。
1。105 凤阙龙楼()
洛阳,辅汉大将军府。
右丞贾诩,多日来,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何人告密,又手握何等铁证,竟让陛下起疑,不惜亲往蓟国一探究竟。
暗中询问黄门令左丰,又暗中联络尚书令曹节。多日过去,二人皆无消息传来。换言之。告密之人,身份特殊,竟未经由尚书台。或直入西园劾奏亦未可知。中常侍张让等人,守口如瓶。黄门令左丰旁敲侧击,皆未有所获。
贾诩唯一担心,此人深谙蓟国内情。必是蓟王身边肱股重臣。
累日来,遍数蓟国五尹十二令,逐一排除在外。
多智如贾诩,亦一筹莫展。
为何一定是蓟王身边肱股重臣。因为,只有深得蓟王器重之人,所示“铁证”,才能足令陛下起疑。
须臾,贾诩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疲惫之色,一闪而逝。
苦思一夜,依旧无所获。
陛下出巡,三公四府,共同主政。董骠骑出征河东。蓟王远在藩国。大将军身受重挫,痛定思痛,礼贤下士,笼络人心,夹紧尾巴,悉心梳理羽毛。洛阳朝堂内外,亦难得一团和气。
陛下出游,似也转移了足够多的仇恨。
大汉十三州,入九月后,颇为太平。州郡捷报频传,各地黄巾余孽多有剿灭。
蓟国千里稻花飘香,沁人心脾。便在此时,陛下北巡队伍,浩浩荡荡,抵达解渎亭。
旧时宅第,已今非昔比。
重楼高阁,绵延数里。
青石铺就的里道,直通宅第大门。门旁分立二高阙。
时下,建筑规制及名称,皆有严格规定。帝、王住所,称“宫”。列候至齐民住所,称“第”、“舍”等,不一而足。
无论宫殿第舍,皆建阙楼。
“阙”,古时曾是地位及身份之象征。只有在天子雉门和各国都城的城门外,方能建造。“以壮观而别尊卑”。两汉以来,阙已滥觞(烂大街)。连庶民亦可用阙。形制从宫阙、城阙、神道阙、墓阙等,不一而足,十分齐备。
时下,当以“宅第阙”为最。
谓“宅第阙”者:“在门两傍,中间阙然为道也”。
原址重建的解渎侯旧宅,门阙与院墙连成一起。双阙内开大门。阙呈楼阁式,远高于门。称“子母阙”。子母双阙夹门而建,门扉洞开,主阙为重檐,外侧附有子阙,子阙单檐。二主阙间,门上有顶,门顶与阙下檐平齐。阙身内收,门楼上立一凤鸟,故此门又称“凤阙”。
门内宅院,为多进院落,极为深阔。院中甚至有小溪流过,溪水潺潺,可划舟船。溪旁另置高楼,门楼上踞铜龙,故称“龙楼”。龙楼乃太子宫门名。陛下称帝前,身份当与“太子”匹配。据说,此楼乃王芬力排众议,乾纲独断,亲自督造。可谓,深慰朕心。
龙楼左右,各置一座长附楼,当中设一游廊,横跨溪水,院中迭石花木,曲径通幽。
合称“凤阙龙楼”。
放眼望去,绵延迤逦,蔚为壮观。玄楼白院,秦砖汉瓦,气象一新。远非先前四面漏风,到处滴水的破旧老宅可比。
饶是在西园大兴土木,早已见惯不怪的陛下,亦不禁由衷赞叹:“王使君,果大汉能吏也。”
一路行来,终于抵达最终之地。愈发云淡风轻的王芬,长揖及地:“陛下谬赞。”
便有暗中受贿,结好王芬之内官,近前献媚:“天色渐晚,陛下何不入住龙楼。一来告慰‘先祖’,二来也不枉王使君一片苦心(强加太子身份)。”
“也罢。”陛下欣然应允:“传命,入住龙楼。”
“喏。”内官趾高气扬,尖声传命:“陛下诏命,入住龙楼——”
混迹属吏之中的侯殷,亦随人群下拜:“臣等,遵命。”
一干人等,随陛下同入内院。一路所见,果然富丽堂皇,美轮美奂。陛下笑问:“听闻王使君官舍,先前毁于战火,只草草修缮。何不趁为朕重筑旧宅时,抽掉人手,收拾妥当。”
“羁旅之臣,四海为家。”王芬答道:“臣志在庙堂,冀州权且落脚,何必急于一时。”时下,常异地为官,且官吏非终身任职。客居异地,有官舍暂供栖身,故称“羁旅之臣”。
“哦?”陛下先是一愣,便又笑道:“使君果然大才。”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王芬再拜。
四千禁军,护佑陛下及随行人等,最后入宅第。四处探查,接管防御不提。
龙楼,便是原解渎侯旧时前堂重建。内中布置,修旧如旧。一切陈设,仍是原初模样。陛下睹物思人,追忆往昔。眉宇之间,颇为动情。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宅第内仆从婢女,皆是解渎亭里故人。王芬悉数招入府中,平日清理打扫,生活甚是悠闲。
知陛下入住旧宅,乡里父老列队相迎,堂前跪拜。一眼扫过,诸人姓名,陛下竟能叫出大半。一问一答,自有温情流露。如刘备所言,自己不过是十里楼桑一少年。陛下感同身受。叹曰:朕亦不过是十里解渎一少年。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重修老宅,收拢旧民,绝非只为忆苦思甜。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贵为天子,修缮祖宅。乃是为一扫微末出身,从此富贵荣华,子孙后代,享之不尽。此行,于公于私,陛下皆为自己“善后”也。
便是寻常人家,飞黄腾达后,定会回乡祭祖,翻修祖宅。亦是此因。
项羽据关中后,韩生献计于羽曰:“关中地势险要,有山河为屏障,土地肥沃,可建都立霸业。”羽见宫悉已烧残,又心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有谁知之!”生窃曰:“人云楚人为猕猴戴帽,果然如此。”项羽闻知,便将之烹死。
连楚霸王都不能免俗。更何况十里一少年。
荣归故里,祖先蒙荫。陛下夜宴群臣,一夜安枕。
鸡鸣时分,忽听潮声四起。
院中溪水暴涨,冲垮新筑墙垣。便有竹筏革船,顺流而下,杀声震天。正是白波、黑山贼寇!
“滱水历(安国)县东分为二水,一水枝分,东南流迳解渎亭南……(滱水主水)又东北流迳解渎亭北。”小溪暗通滱水。贼人上游筑坝,一朝破堤。浊浪滔天,一泻千里。
“护驾!”孙坚久居江东,水性颇佳。这便领麾下江东健儿,涉水冲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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