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
示意绣衣吏谨守岗位,阎行推门入室,与贾诩相见。
“不知右丞为何事心忧。”
贾诩却答非所问:“殖货里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本以为独我能置身事外。岂料,今利欲熏心,亦难独善其身。”
阎行又问:“敢问右丞所言之利,究竟是何物。”
“天下。”贾诩语出,轻如鸿毛,却字字重若千钧。
“如此重利,何人又能独善其身。”阎行叹道。
贾诩忽问:“若,今汉国祚因我而断,却令主公一统天下。以彦明所知,主公当如何?”
阎行浑身一凛,似有所悟:“主公,世之英杰也。若有悖天道伦常,必耻于获取。”
贾诩轻轻颔首:“彦明之意,我已尽知。”
见贾诩不再言语,阎行亦知多说无益。静坐片刻,便起身离去。轻轻合上室门。夜风一吹,竟冷汗淋漓。
西园,万金堂,销金窟。
金碧辉煌,堆光如昼。
自王美人香消玉殒,西邸便灯烛长明,彻夜未熄。
陛下自斟自饮,落杯发问:“皇后如何?”
梁下隐约有人低语:“一切如常。”
“大将军如何?”
“新募死士数千,充塞府中、城中各处,及洛阳八关。”
“杨司徒如何?”
“恐难长久。”
“老大人如何?”
“偶染小疾。”
陛下轻轻举杯,不再发问。
大将军何进,自蓟王披丧送亲,险屠满门。一战破胆,从此夜惊。先前还有所顾忌。生死攸关,命悬一线。今已全然不顾。大肆招募亡命之徒,充塞洛阳周边。八关已尽入何进之手。洛阳城中,并无足够兵马制衡。一旦有变,勤王大军,将被八关所阻。假以时日,尘埃落定。便是蓟王,亦鞭长莫及。
“大将军意欲何为。”陛下心念至此,忽灵光一现:“来人。”
“老奴在。”张让趋步入内。
“移驾永乐宫。”如今能为陛下解何氏外戚之困,唯有永乐董太后。作为处于下风的董氏外戚,与陛下有共同之利益诉求。
永乐宫,偏殿。董太后背身而坐。怀抱贵子,轻哼童谣,哄其入睡。
须臾,便有心腹宫女,入殿通禀:“禀太后。陛下仪仗,正往永乐宫而来。”
“朕已知。”被人打断河间旧国歌谣,董太后颇不耐烦。
待宫人离去,董太后先将歌谣哼毕,这才起身将贵子放下。整理好衣裙,出偏殿,入正殿恭候陛下。
母子相见。
听陛下道出心忧。
董太后略作思量,这便冷笑道:“何氏外戚,嚣张跋扈,横行朝野。若再无掣肘,必出前朝旧事。主弱臣强。只需鸩酒一杯,便可毒杀幼帝。再立傀儡新帝,易如反掌。”
“母亲所言……极是。”前大将军梁冀,屠杀幼帝故事,陛下焉能不知。又焉能不深忌。陛下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知子莫若母。见陛下明知故问,董太后却也不说破:“陛下深夜至此,正好避人耳目。何不密令骠骑将军、执金吾、永乐少府,入宫相见。”
此言正中下怀,陛下欣然点头:“如此,甚好。”
快马出城,掩人耳目。直奔西郭函园。如今骠骑将军、执金吾、永乐少府皆迁居院内。老司徒杨赐,亦暂居九坂坞,就近寻医问药。由蓟国名医,悉心诊治。
得陛下密召,三人不敢怠慢。星夜入宫相见。
董骠骑得永乐少府杨彪推举,觅得孔融等高士入府,如今亦知行倍增,隐有与大将军何进分庭抗礼之势。
入宫前,长史孔融已有叮嘱。且听永乐少府杨彪如何对答。再见机行事,切莫失语君前。董重默记在心。
果然,待陛下说完。
永乐少府杨彪,起身奏报:“回禀陛下,若只心忧大将军兵权,此事易耳。”
“杨少府何不直言。”陛下大喜。
“闻北军有五校。陛下何不在西园另置八校,以分大将军兵权。”
“西园八校。”陛下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又摇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若此时募兵,耗费钱财,必受百官所阻。”
董太后笑道:“陛下西邸卖官,年入数十亿钱。单蓟国本季献费,足有六亿三千万。何不自筹军资,募西园八校。”
见陛下颇为意动,董太后又言道:“八校军资,朕愿认领其一。”
董重亦答曰:“回禀陛下,臣亦愿认领一校。”
陛下闻言笑问:“骠骑将军,亦颇有余财乎。”
董重讪讪笑答:“五官中郎将麾下,有数千江东健勇,正可拿来充数。”
1。95 西园八校()
此言一出,陛下刮目相看。
五官中郎将孙坚,世之虎将。若携麾下健勇入西园,当为骠骑将军董重,一大助力。
须知,眼下三千江东健儿,皆囤于洛阳近郊,八关之外。得入西园,虎视京畿。萧墙内外,随传随到。董骠何止实力大增。如此,当可称“举足轻重”。朝堂之上,位高权重,再无人敢小觑。
饶是董太后亦面露喜色,连连夸赞道:“骠骑将军能为君分忧,朕心甚慰。”
董重咧嘴一笑,又急忙收拢:“臣,年岁渐长,先前五陵年少,行事荒唐,让太后、陛下……费心了。”
陛下轻轻颔首:“董骠骑能为朕所用,真乃天家幸事。”
董重再拜。虽不知一时意气用事,举孙文台究竟有何利好。然得陛下及太后,连番夸赞,自当错不了。果然傻人有傻福。
陛下欲在西园新设八校的消息,不日遍传朝野。
不等群臣上疏反对,又有消息传出。八校乃为陛下私募,拱卫西邸内外。不动用国库分毫。正如陛下在西园中广置楼宇,住满年十四至年十八,裙下开裆之佳丽过万。陛下卖官鬻爵,一切花销皆是自己赚来。
除去老生常谈,并无新鲜谈资可供指摘。
又闻,骠骑将军董重,举五官中郎将孙坚入西园。引朝中内外纷纷效仿。
西邸,万金堂。
“老奴,叩见陛下。”抱恙静养,非大事不轻易出山的大宦官曹节,趋步入内,自跪堂前。
“老大人所为何事?”陛下笑问。
“闻陛下欲立八校,拱卫西园。老奴愿捐资家财,认领一校。恳请陛下金口玉言,全老奴一片忠心。”曹节五体投地。
“老大人曾亲往河间,迎朕上洛。十余载勤于国政,劳苦而功高。既开尊口,朕焉能不应。”陛下笑问:“不知老大人举何人为校尉。”
“乃老奴之婿,尚书郎冯芳是也。”
“原来如此。”陛下欣然点头:“麾下健勇,来自何处。”
曹节谄媚一笑:“闻五官中郎将麾下有三千江东健儿。或可分出少半。”
陛下笑容更甚:“如此甚好。待人财兼备,自当令老大人如愿。”
“老奴叩谢天恩。”曹节再拜而出。
目送曹节躬身出堂,陛下徐徐收拢笑容。
曹节老谋深算。知陛下另设西园校尉,欲与大将军何进相抗。故趁机站队。名为上荐女婿。实则壮大董骠骑声威。此亦是陛下之所愿也。
须知。参照北军五校,西园八校麾下,亦不过七百之众。孙坚却有健卒三千。满打满算,可募四校。三千之众,曾随江东猛虎鏖战黄巾,不避生死,勇为先登,皆是精兵悍勇。与何进数千死士相比,亦不弱分毫。可堪大用。
须臾,又见十常侍之夏恽,趋步入内。
不等其开口,陛下已笑问道:“夏常侍所为何来?”
“回禀陛下。西园八校,老奴亦愿认领一校,为陛下分忧。”夏恽不甘人后。
“夏常侍,所举何人?”陛下意犹未尽。
“乃老奴从弟,谏议大夫夏牟。”
“兵从何来?”陛下又问。
“可由五官中郎将处,分出七百。”夏恽再答。
“可也。夏常侍且速去操办。”陛下亦点头应允。
夏恽之后,又有赵忠举荐光禄大夫赵融,三分孙坚之兵。
再有宗正刘焉,举御史刘岱,四分孙文台之兵。
另有屯骑校尉鲍鸿、步兵校尉淳于琼,一并入选。
正当百官纷纷猜测,八校将由何人统领时。中常侍张让正引一人,入西邸万金堂。
“奴婢叩见陛下。”
见他五大三粗,声音洪亮。在一众小黄门中,鹤立鸡群。陛下大喜:“你是何人?”
“回禀陛下,此人名唤蹇硕。非刀锯余人,乃天宦使然。壮健有武略,数人不得近身。闻陛下欲立西园校尉,老奴这便引来,或可一用。”张让媚笑。
“甚好,甚好。”由小黄门统领西园八校,陛下自可安心。
正如大将军受蓟王所迫,急于求成。陛下亦感同身受,雷厉风行。
中平二年八月,初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五官中郎将孙坚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御史刘岱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皆统于蹇硕。并称“西园八校”。麾下人马,号“西园卫”。
得蹇硕分权,孙坚治军之能,彰显无疑。
六千西园卫中,半数出自孙文台麾下。再加虎贲军、羽林郎及北军五校中所募精锐,六千人马,坚甲利兵,气势如虹。日日西园练兵,捉对厮杀。一扫园中阴柔之气。陛下得以安枕。
先前。京中有望气者(方士),以为京师当有大兵(大兵乱),两宫流血。陛下深厌之。待西园八校初立,遂传皇命:择吉日,平乐观阅兵。又命人在平乐观,居中筑一大坛,上立十二层华盖,高达十丈;又在大坛东北,筑一小坛,起九层小华盖,高九丈。四周分列西园八校,北军五校,羽林、虎贲,兵马步骑数万。
陛下亲临,仪仗立于大华盖下。大将军何进,自立于小华盖下。陛下甲骑具装,自称“无上将军”,绕军阵巡视三圈返回,以兵器授大将军何进。
仿效正旦大朝会。又令洛阳宗室、贵胄,百官、使节,悉数莅临。壮大声威,震慑宵小。
效果斐然。
方士掩面逃窜,京师再无乱语者。
挟虎狼上士之威,陛下又出王命:九月,亲往河间,巡视旧宅。命西园卫,虎贲军,沿途护佑。
安平国,高邑城,冀州刺史府。
收到洛阳邸报,王芬拍案而起:“大事可成矣!”
忽听院中一声轻笑:“王使君岂不闻‘隔墙有耳’乎。”
闻此声,王芬不惊反喜,堂下相见:“襄公,别来无恙乎。”
来人正是平原方士襄楷。数年前,向王芬密语:“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
于是王芬密谋废立当今天子,另立“合肥侯”为新帝。
“使君欲成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今,若能得一人之助,大事可成矣。”襄楷风仙道骨,长揖及地。
“何人竟有如此神力。”王芬对襄楷深信不疑:“还望襄公,不吝赐教。”
“来人便在府外,使君何不亲眼一见。”襄楷高深一笑。
“哦……”王芬不敢怠慢,与其并肩出府。见一公子,青衫斗笠,悠然自得,立于檐下。
不及开口,青衫公子先已下拜:“扶风侯殷,拜见王府君。”
1。96 百亿地产()
西园八校,六千余众,直属于陛下。不受朝廷所控。
所有武器装备,皆出自蓟国将作馆。乃蓟王所赠。陛下检阅三军时,身披甲骑具装,亦是蓟王为陛下定制。刀剑难伤,唯一不适,便是对陛下而言,过于沉重。仪式时短暂穿戴尚可,身披作战,几无可能。
六千兵马,由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中军校尉江东猛虎孙文台,及下军校尉鲍鸿等,一并统兵。
西园八校尉,则由内官宦党、董氏外戚、汉室宗亲、行伍世家组成。将世家勋贵、何氏外戚,悉数排除在外。其中用意,不言自喻。
名义上驻守西园。然不足月余,已逐渐取代北军五校,接管南北二宫及宫城防御。
按照孙坚的构想,北军五校当只负责洛阳内城警戒及防御。宫城内外,则交由西园八校,及羽林、虎贲等,共同拱卫。此举,必得陛下暗许。
如此一来。宫内、宫外,分属二军,内宫兵马,自成体系。大将军何进,难以插手。即便手握洛阳八关又如何。南北二宫铜墙铁壁,断难逾越。
此,亦是陛下自保之手段。谨防皇位传承时,受外部势力干扰。
骠骑将军董重,又举北军中候邹靖,为新任五官中郎将。持续积势。再加素来与其交好的长水校尉袁术、越骑校尉曹冲、城门校尉赵延等,董骠骑一时声名鹊起,冠盖京畿。
加之年后又在函园大兴土木,修董氏别馆。将门内宗人尽数迁入。骠骑府多半空置,只有老奴驻守。得辅汉大将军麾下一万精兵守护,董骠骑后顾无忧,自可安枕。
函园八竖六。二崤城上,九坂坞,绵延十里。地处西郭,寸土寸金。西阳渠上,明轮船队往来穿梭,转运营城诸材。洛阳郭内匠人,除去被钩盾令招募,修缮西园、南宫。多半已入函园,修造陵邑。年前,陛下命各州郡千里转运,积压在港口的珍贵纹石秀木,悉数输往园中。物料齐备,人手充足。月起千楼,亦不在话下。
误打误撞,信手拈来。集举国之力,修建的函陵,当真美轮美奂,巍峨壮观。尤其是百丈土丘上,立起二崤城九坂坞。堪比南北二宫。
逾不逾制。当然不啊。
首先,此乃前大将军梁冀菟园遗址。仿二崤走势,十里九坂,堆垒而成的土丘,本就存在。乃既定事实。先有土丘,后建坞堡,自不逾制。乃借助地势,非平地起高台。
居于蓟王埋骨之所,时沐英雄之气。延福后世子孙。可称一本万利。于是乎,蓟国豪商纷至沓来,一掷千金,购买坂下豪宅。引西域、陇右、北疆豪商,纷纷效仿。年前又有殖货里,数百家豪商一并迁入。园内车水马龙,百业兴盛。
早晚准时开园,闭园后亦未宵禁。百万帝都民众,趋之若鹜。比起摩肩接踵,人满为患的金水小市,十里九坂的函园,乐不思归,可供赏玩之所,实在目不暇接,举不胜举。
比起身居高位,不敢轻动的朝中百官。洛阳小吏,及朝中郎官,大半已迁入园中安身。洛阳“三郭一邙”并无城墙,仅靠阳渠沿岸设防。一旦破城,悔之晚矣。
函陵则不然。因是蓟王陵寝,故城高墙厚。坂上九堡连横,居高霸下。园中又设一万,百战精兵驻守。幕府五校,称“凶神五煞”,万人莫敌。即便洛阳大乱,贼兵遍地,此园亦稳如泰山。
神仙打架,与凡人何干。论资排辈,朝堂站队,亦轮不到我等斗食小吏。然刀兵一起,百官皆避入内城。宗室皆避入宫城。我等举目无亲,唯函陵可避。
眼看房价日日暴涨。再晚,恐不及也。
函园有多火爆。
话说,单售卖园中房产,短短数月,已入十亿蓟钱,足见一斑。左丞荀攸粗略估算,城内宅邸,以最稀松的万户计,亦可作价百亿大钱。远超陛下卖官鬻爵来钱。
实令人咋舌。
且,此不过是一次性的收入。待园中万户人家住满,市租、关税,百姓赋税,林林总总,何止日进斗金。
细算下来。蓟国一年献费,此园足可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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