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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山港。
马韩辰王悠悠转醒。待目能视物,遂见华室富丽堂皇。
“来人。”
“大王。”倚在塌下打盹的心腹猛将,急忙翻身上前。
“此是何处?”
“釜山港。”
“哦。”略作停顿,辰王这便开口:“汉使何在。速请来相见。”
“卑下这便去请。”
须臾,锦帆司马苏飞,入室相见。
“蓟使苏飞,见过大王。”
见辰王挣扎欲起,苏飞又言道:“大王贵体未愈,万勿轻动。”
试了几次,终是放弃:“贵使当知,我命不久矣。”
“大王……”猛将伏地抹泪。
“大王春秋正盛,所患不过是疥癣之疾。只需静养,不日便可痊愈。”苏飞言道。
“怒而起兵,追悔莫及。今国破家亡,亦是自取其祸。”辰王言道:“但凭王上处置。只求善待家中老小,及国中百姓。”
“大王切莫如此。”苏飞再拜:“主公有言在先。大王乃我汉藩。只需诚心归顺,痛改前非。自当放大王归国就藩,”
“王上果有此言?”辰王忽觅得一丝生机。
“正有此言。”苏飞答曰。
“若能归国,三韩永不再反。”辰王指天为誓。
苏飞欣然笑道:“大王若能如此行事,亦是我主所愿。”
辰王乃名义上的三韩共主。蓟王断不可取而代之。且多有三韩逃兵裹挟百姓,避入深山密林。久必成寇。
让辰王出面招安,必事半而功倍。
只是,驯服的三韩,与先前已是天壤之别。
1。60 伏波定海()
洛阳南宫,却非殿。
陛下亲临尚书台议事。
尚书令曹节伏地奏曰:“蓟王上表,欲重开真番、临屯二郡,迁民屯守。并请设三韩属国,遣属国都尉驻守。”
此话虽轻描淡写,却引来群臣骚动。年前蓟王刚复四海郡。年后又新开二郡。
“可”字,本欲脱口而出。见群臣如此,陛下又悄然咽下。
环视群臣,这便问道:“可是前汉四郡?”
“正是。”曹节答曰。
“三韩属国,可是乐浪南端半岛之马韩、辰韩、弁韩,一众岛夷。”凡蓟王之事,陛下皆知之甚祥。
“正是。”曹节再答。
“蓟王欲灭扶余乎?”陛下笑道:“闻蓟王抄掠三韩岛夷,补薮中农人之缺。又渡海贩来数万倭女,与之相配。今,可有百万之众乎。”
曹节心灵神会:“若如此,明季献费,当破七亿蓟钱。”
卢尚书这便出列:“启禀陛下,蓟王所掠,多出辰、弁二韩。乃先秦遗民之后。与我风俗相近,语言相通。”
“乃诸夏之后也。”陛下欣然点头:“前次蓟王上表,言马韩辰王无故兴兵,抄掠汉港。幸为守军所败。后辰王负荆请罪,愿为汉藩,永不再反。故今次上表,请立三韩属国。”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尚书令曹节谄媚言道。
“蓟王曾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欲平扶余,需先定高句丽。若定高句丽,必先灭三韩。吾家麒麟,欲‘伏波定海’也!”陛下一语中的。
曹节言道:“蓟王表中言道:‘西去陇右前,当除后顾之忧’。”
说完,略作停顿,便将贾诩手书之言,娓娓道来:“自鲜卑覆灭,高车南下。扶余尽据东胡旧土。收纳零散部族,声势渐起。又闻高句丽,欲与其王联姻。想必,心忧二夷结盟,欲谋不轨。故蓟王才击敌在先。”
陛下轻轻颔首:“老大人言之有理。两汉之交,趁中原大乱,四夷屡屡寇边,掠我边民,占我疆土,多已尾大不掉。百年羌乱初平,陇右遍布牢营。非蓟王不可镇守。还有黄巾贼……死灰复燃。若再与羌人、岛夷勾结,社稷危矣。”
言及黄巾贼时,陛下仍恨意难平。足见王美人之事,对陛下伤害极深。
亦如陛下所说。羌乱平后,黄巾之乱遂成帝国第一心腹大患。
先前,北宫伯玉、李文侯率东羌三十六部起兵反叛。后已查明,乃太平道密谋,与关东乱军,左右夹攻之计。若非蓟王西行平叛,恐二百年帝都,已生灵涂炭。
陛下坐镇八关都邑,战乱之惨况,唯一句“减口二千余万”。然王美人中毒暴毙,锥心之痛,感同身受。陛下将心比心,方对太平道切齿生恨。视其为生死大敌。欲除之而后快。
“瞻前需能顾后。”心念至此,陛下沉声道:“传语蓟王:‘朕既赐加黄钺,当便宜行事’。至于重开二郡,立三韩属国,老大人可先拟定,再开朝议。”
“老奴遵命。”曹节伏地领命。
“启禀陛下。还有一事,与蓟王相关。”选部尚书梁鹄,起身奏报。
“且说来。”陛下笑道。话说“蓟王无小事”。
“前有乐安太守陆康,上疏毁谤朝政,涉‘大不敬’之罪而下狱。其孙陆尚,乃蓟国长令。便在蓟王面前哭诉……”
不等梁鹄说完,陛下大袖一挥:“准了。将其罢官返乡,一家团聚便是。”
“臣,遵命。”梁鹄窃喜下拜。黄门令百万大钱,稳稳落袖也。果然“蓟王无难事”。
蓟王与陛下,皆春秋鼎盛。今季献费已达六亿。若明年足有七亿,焉知后年、大后年,不可满十亿乎。如此,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献费又该几何。以陛下嗜钱如命之真性情。又岂能自断财路,又岂许被人断财路。
须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若蓟王盛年而薨,王国支离破碎。献费就此江河日下,陛下当是何等之痛心疾首。更何况。蓟王南征北战,难得又恪守臣节。当如周公旧例,必为托孤重臣。于公于私,于国于家。皆有重利。焉能自断擎天一臂。
陛下此来,便为三韩半岛。待诸事毕,这便起驾回宫。今季得六亿三千余万蓟王献费。这便暂绝修宫钱。诏发州郡材木文石,部送京师。用来重修宫室。又在河间买田宅,起第观。
州郡不敢怠慢。募集劳力,伐大木凿纹石,源源不断送往洛阳。
然宦官验收时,却百般挑剔,以材质参差不齐为由,强迫州郡贱卖,价格仅为原价十分之一。各州郡不能完成定额,于是只得重新采买,再运京师。宦官仍百般挑剔,不肯接纳。如此反复,劳民伤财。乃至木料积压朽毁,宫殿却连年未成。
各地刺史、太守,乘机私增赋税。中饱私囊,天下怨声载道,哀鸿遍野。陛下又遣西园虎贲,分往各州郡督促。禁中鹰犬,色厉内荏,狐假虎威。恐吓勒索,无所不用其极。州郡官府只得破财消灾,大肆贿赂,以求息事宁人。
更涨民怨。
然天下之苦,唯蓟国例外。
上至陛下,下到宦官,皆心照不宣,将蓟国除外。禁中鹰犬,更无一人敢擅入蓟国境内。
再说,蓟王向来有礼有节。何必去催。花木纹石,已源源不断运来京师。甚至那些积满港口,由州郡辛苦运来之木石,亦被左丞荀攸原价买来。悉数送往函园,督造陵邑。
听闻诸多下品石木,皆被蓟王买去。陛下会心一笑。大小宦官皆从黄门令处,得足琉璃宝钞。亦乐见其成。而州郡百姓,对蓟王仗义出手,多感激涕零。
蓟王乃真豪杰也。
函园,阳港。
刚除牢狱之灾的前乐安太守陆康,正与赶来相送的一众洛阳好友,及幕府二丞,举杯话别。
“主公已来书信。言,府君宗人正举家迁往国中安居。”左丞荀攸言道:“府君当赴临乡,与家人相聚。”
“谢王上,搭救之恩。”身陷囹圄,陆康风采不减:“此去当不问世事,遍观蓟国千里锦绣河山。了此残生。”
右丞贾诩笑道:“府君满腹经纶,乃匡世之才。且曾为渤海高成令。又闻县境东南近海有‘无棣山’。山下‘明月沽’产盐。且‘平津乡’亦多渔人盐户聚居。不知然否?”
“正如右丞所言。”陆康面露讶色,反问道:“何以知之?”
贾诩笑执一礼。口中却答非所问:“府君此去,当风起扬波,后会有期。”
送行人等,纷纷长揖相送:“后会有期。”
1。61 冲风之末()
贾诩临别赠言,“风起扬波”,乃出《楚辞·九歌·河伯》:“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之句。前汉《史记·韩长孺列传》亦有:“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
扶余与高句丽联姻,确有其事。然时间节点,却耐人寻味。此消需传出,乃是蓟国横海中郎将,率水军三校,横扫三韩之后。所谓唇亡齿寒。二国显然是为自保。
原真番郡,郡治霅县(后世南韩首尔一带)外,霅津港(仁川港)。
正泊满蓟国明轮大舡。
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马韩百姓,成群结队,被驱赶登船。除去蓟国水军,还有一群骑高头大马,身着蓟国官服的原马韩五十余国主。颐指气使,不时挥鞭抽打,让队伍加快脚步。
五十四国主,今皆为“蓟某某牢长”。“某某”,便是各自之国名。
“马韩在西。其民土著,种植,知蚕桑,作绵布。各有长帅,大者自名为臣智,其次为邑借,散在山海间,无城郭。
有:爰襄国、牟水国、桑外国、小石索国、大石索国、优休牟涿国、臣濆沽国、伯济国、速卢不斯国、日华国、古诞者国、古离国、怒蓝国、月支国、咨离牟卢国、素谓干国、古爰国、莫卢国、卑弥国、占离卑园、臣衅国、支侵国、狗卢国、卑离国、监奚卑离国、古蒲国、致利鞠国、冉路国、儿林国、驷卢国、内卑离国、感奚国、万卢国、辟卑离因、日斯乌旦国、一离国、不弥国、支半国、狗素国、捷卢国、牟卢卑离国、臣苏涂国、莫卢国、古腊国、临素半国、臣云新国、如来卑离国、楚山涂卑离国、一难国、狗奚国、不云国,不斯濆邪国、爰池国、干马国、楚离国、凡五十余国。
大国万余家,小国数千家,总十余万户。辰王治月支国。”
如牟水国主,便是“蓟牟水牢令”。牢,是盐户聚落之称谓。如盐府所在之大富牢。
换言之。蓟王沿渤海上湾,长芦与长汀二县近海滩涂,分设五十余座大小城邑。将“大国万余家,小国数千家,总十余万户”的马韩民众,尽数迁入定居。城邑,亦以五十余国名命之。“马韩牟水国”,便是“长汀牟水牢”。因牟水是大国,有万余家。故牢长称“令”。
牢长、牢令,一字之差。然食俸却相差极多。牢令便是城令。食千石高俸,乘骖马安车。若是牢长,只食三百石俸,乘匹马轺车。连门籍都没有。换言之,想入宫见蓟王一面,皆难上加难。更何况蓟钱的购买力,何须多言。
当得知官秩食俸与户数息息相关。这还了得!投诚蓟王,归附蓟国的五十四国主,这便亲赴半岛。搜刮散布四野的各自国遗民。
要说我家蓟王,着实了得。
先前,蓟国水军兵士来回扫荡抄掠,几成一片白地的荒山野岭。被各自国主立马扬鞭,大喊三声。竟有遗民,三三两两,不断冒出。宛如土拨鼠一般,列队下山。顺国主手中鞭指,向港口而去。竟无一人脱逃。
以上种种,或可称“旧有体系”的余热。不相信蓟国,却无条件的臣服于各自的“王”。
蓟王善待各国主。许以高官厚禄,纳入大汉官秩。蓟国之繁华鼎盛,犹如梦中神国。试想,能被举族纳入大汉治下,不啻于后世举族迁往西洋。尚处于蛮荒末期的化外野民,如何能不欣喜若狂。更何况,蓟王甚至将各自国民,一个不少,尽数划归治下。如此豪气干云,利落坦荡。如何能不令各国主,感同身受,感激涕零。于是纳头便拜,指天为誓。从此刀山火海,刀耕火种。誓与蓟国共存亡。
当然。名字亦酌情更改。比如狗卢国、狗素国、狗奚国,皆去“狗”字,或改“苟”字。
狗,禽兽也。既为我蓟国城邑,岂能再称“狗”。
后据上计署统计。
除辰王所属月支国外。马韩五十三国,十万户,五十余万口,皆被运抵长芦、长汀二县,就地转化为盐户。沿渤海上湾,筑城五十三处。从横竖一里,到横竖五里,大小不一而足。
人手充足,物料齐备。大夏令刘晔,环渤海大兴围海造田,辟盐田五百万亩。蓟国由此雄踞四海。坐拥千里稻田,环抱渔盐之利。铸山煮海,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此消彼长。三韩半岛因国民海量流失,而千里无人烟。为三韩共主的马韩辰王,只剩月支国数万民众。而被倭人垂涎已久的半岛之土,引来无数眼红窥视。
此,便是无双连环第二环:开门揖盗。示之以弱,诱敌深入。
蓟王宫,刘备设宴,款待陆康及陆氏一门。啵爻ぢ缴凶耘阕诓唷
陆康之忠烈,单从此次上疏劝谏,便足见一斑。献帝继位时,天下大乱,陆康冒险遣使进贡。后袁术割据寿春,因军队缺粮,向陆康索要米三万斛。陆康以袁术叛逆,不与来往,积极整修备战。袁术大怒,遣孙策攻庐江。陆康率军坚守二年,城池终是陷落。之后病逝。陆氏宗族百余人,逢此战乱及饥荒,死近一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或有人问,为何蓟国皆是忠良。只因蓟王亦是如此啊。
陆氏一门忠烈如斯,蓟王自当重用。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刘备乘兴言道:“三韩百万之众,大半纳入鄙国。陆公来时,孤已上表。请重开前汉四郡,及立三韩属国。乐浪郡顺下,便是原真番郡所辖。今,孤欲保(陆)公为,真番郡守。不知意下如何?”
陆康起身行礼:“敢问王上。举在下为蓟官,还是朝官?”
“自然是朝官。”刘备答道:“蓟国千里之土,如何能将半岛之地,私纳入怀。”
“若如此,在下自当从命。”陆康再拜。
刘备大喜回礼:“孤,深谢。”
见蓟王一言一行,不似作假。陆康这才心安。又不禁起崇敬之心。世人皆说,蓟王坦荡磊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真番郡,乃马韩之土。”陆康言道:“若设‘真番(马韩)属国’,当取南部之地安置。如此一来,真番郡地狭民寡,并无大用。”
刘备答曰:“孤亦上表进言,分乐浪,郡南之地:带方、列口、长岑、昭明、含资、提奚、海冥七县,即前汉时真番郡北部故地,及马韩北部之土,重开真番郡。”
见陆康捋须沉思,便有一人起身问道:“敢问王上,欲行借刀杀人乎?”
“哦?”见此言一出,宾客大惊。刘备不置可否:“你是何人?”
陆康连忙赔罪:“乃在下胞弟,(陆)骏,字季才。”
乃陆逊之父,陆抗之祖。只可惜陆郎早逝。天下竟未知名。
“何以知之?”刘备笑问。
1。62 风月常新()
陆骏起身答道:“如王上所言。马韩五十四国,已去五十又三。只剩辰王所辖月支国数万之众,立在半岛西南。属国民少而地广,若倭人渡海来攻,辰王必身死灭国矣。”
闻此言,陪坐在侧的两位国相,不由面露异色。能看到此处破绽,陆季才,非常人也。
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蓟王刘备,亦微微动容:“真乃,饱学之士也。”
便有左国相崔钧,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