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大帐,马韩辰王劈头便问:“上使意欲何为?”
“乃奉王命,送三韩青壮,渡海布种。”苏飞笑答。
“我等尚未决断,上使何其急也。”辰王又道。
“事急从权。”苏飞仍是那段套话:“邪马台,亡国在即。若再拖延,恐不及也。且我主已除贵国后顾之忧。以州胡、对马二岛,为藩屏。屯驻蓟国水军,乃狗奴难以逾越之天堑。大王自可安枕无忧。”
“这……”正如苏飞所言。州胡、对马,正如一道屏障,横栏在朝鲜半岛与倭国列岛之间。只需有蓟国大舡驻守,以倭人之船小。想要横渡,难比登天。
见辰王面露苦涩,似有难言之隐。九译令这便宽慰道:“说是十年期,长不过二三载,至多四五年。定将国人,安然送回。”
“只是,国人尚有疑虑。未必能足数遣来。”辰王已决定暗中使坏。
“无妨。”苏飞笑道:“来去自由,绝不强求。且此去亦非直奔倭国。先转去南津、州胡诸港。待开春,再驶往邪马台国不迟。”
“为何多此一举?”辰王又问。
“需先入流民大营。调理身体,习倭语、倭俗、倭礼,不一而足。”苏飞又答:“既娶倭女,自当有所准备。若言语不通,风俗互易,乃至反目成仇,悔之晚矣。”
“上使,言之有理。”辰王无力反驳,掩面自去不提。
在蓟国横行四海的无敌舰队面前,弱国之主又如何能死硬到底。再者说来,蓟王行事,有礼有节。人岁万钱,未曾亏待。若不能成蓟王之美,必遭世人唾弃。言其不知进退,自取其辱。
故,辰王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谓开门揖盗。三韩青壮,闻风而至。一日竟有万人登船而去。
未至隆冬,辰王已追悔莫及。
1。41 铸山煮海()
“(辰韩)国出铁,濊(扶余)、倭、马韩并从市之。凡诸贸易,皆以铁为货。”
时下三韩半岛,还处于“以物易物”,“铁本位”的混乱币制时代。
此次苏飞率队前来的另一目的,便是将蓟国“铜本位”的货币体系,先行植入。让韩民深刻知晓,铜钱的便利。
故营地内,港市率先立起。
市中商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听闻大汉船队靠岸。三韩百姓欢呼雀跃,或乘牛马,或步行,三五好友,拖家带口,盛装出行,齐奔海湾营地而来。
居高远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群。苏飞不由忆起少年时,每逢春社时的热闹景象。春社,又称“二月社”,乃祀社神之盛会。社上可观百戏,尝百味,斗鸡逐犬,还有货郎游商,吆喝售卖。四方乡民皆来与会,热闹非常。彼情彼景,正如眼前这般。
这便是文明的力量。
“司马,此港唤做何名?”九译令正撰写书文,六百里传回王都。请二位国相定夺。
苏飞反问道:“九译令,何所思?”
“此港立于渎卢国境,何不叫‘渎卢港’。”九译令答曰。
“不可。”苏飞断然摇头:“若以渎卢国名相称,时人或以为,此港乃是渎卢国之港,而非我蓟国之港。”
“司马言之有理。”九译令欣然点头。此言确是在理。
苏飞手指港后西山:“此山何名?”
“未知也。”九译令摇头。
“此山形如釜。何不叫釜山。”苏飞灵机一动:“此港,便叫‘釜山港’。”
“釜山之港。”九译令笑道:“国中北新城县境,亦有釜山。《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北逐荤粥,合符釜山。’所说,便是此山。”
“此山有港乎?”苏飞问道。
“山下无港。”北新城内釜山,并无港口。
“如此,釜山港,但用无妨。”苏飞笑道。
“好。”九译令遂录入书文。二人一问一答间,令釜山港提前千年出世。
蓟国之“港”,皆是“港城”。先造“一”字形拦水大坝,再造“丁”字形涉水长堤。而后沿长堤,排建“非”字形泊位。“一字长街”便是热闹的港市。长街背后,并起高楼,邸舍、汤馆、客舍、酒垆……不一而足。而后街衢纵横,不断向内陆延伸。再版筑夯土,围以垣墙。中开城门,环绕护城河。吊桥进出,圈港为城。
蓟国造港,历来如此。
只需辟有足够泊位。蓟国工匠、建材,自会源源不断,泛舟而来。蓟国造楼,皆用模组。只需人、料齐备。月造千楼,亦不在话下。
半岛渐入隆冬。马韩所部,五十余国,民众早已缩入土屋,抱团取暖。待春暖花开,推门一观。釜山港已拔地而起。追悔莫及。
蓟人营城,何其快也!
凡有三韩青壮登船,其家人便可预支半年庸金,五千蓟钱。家人亦可落户釜山港,享受诸多便利。五千蓟钱的购买力,究竟如何。港市可见端倪。先前骑乘牛马前来的韩民,只需花一千钱,便可购买一辆宽敞的机关辎车。车前设座,车后盛货。上有顶盖,前后皆蔽。可避日晒雨淋。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不要太舒适。
蓟国精工铁器:庖刀、柴刀、铁铧、耦犁……应有尽有,作价百钱至数百不等。
农作机关器,韩人尚不识货。然“铁器者,农夫之死生也。”韩人深有体会。忙问购买铁器的国人,手中铜钱从何而来?
答曰:只需家有青壮登船,便可预支五千蓟钱。
举家前来,本想见见世面,看场热闹。结果,自家青壮,皆被父母欢天喜地的送入营地。签字画押,签订劵书。换回五千蓟钱。
一人可得五千,二人便是一万。自当多多益善。
且营中书佐,还言道:年(庸)金一万,先付一半。剩下一半,可足月来领。每月得钱五百。共计十月。年年如此。
便有人问道:为何来年少了五千?
书佐答曰:来年一半庸金,当付给渡海青壮,留其傍身。
又有人追问:我儿此去几载?
书佐又答:少则三五载,多则十载。视情况而定。
第三人再问:平日可有书信往来。
书佐言道:必然有。
众人这便安心。所谓打虎亲兄弟。每家少则二三子,多则四五子,甚至还有九子同船而去。辽东豪商田韶,目睹登船青壮,竟排出十里长龙。不由心生敬畏。
三韩青壮大量流失,国力空虚。而这些渡海远游的三韩子弟,客庸港口,耳濡目染,习大汉风仪。再娶妻生子,当为汉民。凡安家立命,必书信将父母兄弟,尽数劝来安居。宗亲四邻,亦会随行。不出十载,百万民众,流失大半。
三韩融入大汉,指日可待。
这便是高等文明的魔力。
后有国人削尖脑袋,不惜举债偷渡,亦要投奔西海。亦是此因。后世以做洋人为傲。正如时下四夷争做汉人,一般无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楼桑将作馆。
蓟王亲临。
正在以右国令夏公、将作令苏伯为首的将作馆大匠师的陪同下,设计盐田诸机关器。
手当其中,便是“汲水器”。
渤海上湾,多河流入海口。淡水不断注入,使得靠近河口的湾区,海水淡化,含盐量低。唯有等涨潮时,深海咸水自行冲上滩涂,方可用来晒盐。如此靠天吃饭,自会影响盐田产量。为地尽其利。急需能随时将深海咸水,运送并注入盐田的一系列机关器。
刘备曾改造汲水罐车,运送肥水上陇右梯田。今,可否改造“汲水罐船”,运送咸水。
“回禀主公。浇灌百万亩盐田,汲水船或需建万艘。”苏伯谏言道:“即便国内船坞,皆用来建造,亦需十年。恐不及也。”
“夏公以为如何?”刘备问道。
“筑坝后,可排建天车提水。”夏公想到了水车。
苏伯又补充道:“海岸不同河流,并无流水借势。若建天车,当借风势。”
“风车。”刘备欣然点头。大利匠城,一艘艘将作大舡上,皆设有此物。技艺早已成熟。
“岸边水淡,又当如何。”刘备再问。
“当避诸水入海口。”苏伯答道:“若能掘暗渠入海,引来咸水,自是最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备心中一动:“速取图板。”
1。42 善利其器()
时下提水器,有桔槔、辘轳、翻车、天车,不一而足。
或借水势,或借人力、畜力。然汲取海水,却需借风力。海岸多强风。只需在岸边排造风车,以驱轮轴。大堤建引水涵管,深入海面,引来咸水。只需再造一新物,便可将涵管内咸水,源源不断,引上陂渠,注入盐田。
风车不稀奇。便是风力天车,而已。只是刘备图板上所画之“新物”,众人皆第一次见。
只见图中:圆筒状的中空长管内,有一条环带,仿如盘龙,绕居中长轴,螺旋向上。很像收割机的螺旋刀片。但刀组更长,刀片也更多。
刘备随手画出,见众人不解,又详说其功用:“将此物斜放入水。下端连涵管,上端接陂渠。筒内中轴,以齿轮与风车相连。随‘螺旋叶片’旋转,海水层层提升,从上端流入陂渠。”
刘备所绘之物,名曰:“阿基米德螺旋提水器”。
普遍认为是阿基米德诸多法明创造之一。后研究表明,早在公元前七世纪的古巴比伦“空中花园”,便已被熟练应用。
“此是何物?”右国令夏公叹声问道。主公每每奇思妙想,神来之笔,直令人叹为观止。
“滚筒。”刘备灵光一现,脱口而出。
汉人尚简。正如豆腐、果冻,名字不宜太长。前有翻车,今有滚筒。上下呼应,正当适宜。
“滚筒提水机。”苏伯欣然点头,遂命良匠试造。
刘备又道:“可在风车塔楼内部,仿石磨,再加一立轮。风力不足时,可由畜力辅助。”
“喏。”大匠师领命而去。
将作馆物料齐备。又有蓟王面授机宜。很快,一个竹质“提水滚筒”,便被试造完毕。
入水一试,果有奇效。
只需知晓其中物理(原理),大匠师们自会加以改进,不断完善,成为传世技艺。
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缺一不可。蓟国工匠亦有晋升之路:工徒、能工、工师、工匠、良匠、大匠、匠师、大匠师、匠宗、大匠宗。十级。与民爵相匹配。十级大匠宗,为民爵九等“五大夫”。
十等乃为“职称”,非公职。若为匠官,如将作令、将作丞等,还能领食一份官俸。蓟国双食俸,早已普及。传言,肱股重臣,已“三得食俸”。虽未广为流传,却已言之凿凿。
料想,必不会有差。
只是,天下板荡,民生凋敝。若再传出,蓟国官吏已得享三重薪俸。必遭人构陷。亦令人眼馋。
国难当头,社稷为先。秘而不宣,也是对的。
翻车滚筒,两样提水机关器,很快风靡蓟国。便利迅捷,何止快人工百倍。
提水问题解决,旗开得胜。
然后续工艺,还有许多。
古法晒盐。需经:建滩、整滩、纳潮、制卤、测卤、结晶及捞盐归坨,七道工序。缺一不可。长芦、长汀二县,正进行建滩、整滩,新辟盐田之,头二道工序。为防盐水渗漏地下,盐田建成,便要整滩。先将盐田内滩泥挖松,晾干,再浇灌海水泡酥,盐工赤脚踩匀,再用刮板刮平,而后将田内海水排出晾干,用石墩(碌碡)压实夯平。
“压滩”,可用造督亢干栏重楼时所创“打桩机”改造成“压滩机”。工艺当不难。交给馆中匠师即可。
今又与一众大匠师,改‘纳潮’为‘提纳并举’。无潮时,借风车、滚筒提水。可称之为“提卤机”。
制卤、测卤,乃晒盐之始。而后才是结晶、捞盐。
晒盐时,若不及时搅拌,盐晶粗大不美,难以下咽。故在晾晒途中,需及时“旋卤打花”,使盐粒均匀细小。后世常用“套绳法”:事先在盐田两侧,对称夯下若干根木桩,再将一根长绳,缠于桩上。类后世“跳绳游戏”。借人力、畜力或机器,带动套绳,搅拌田中卤水。谓“绳打盐花”。原理亦不复杂。
七道工序,皆是后话。所谓闭门造车,摸石头过河。刘备及一众蓟国工匠,时下又如何能尽知。先用人力,于实际生产中,逐渐改进,升级工艺便是。
其后不久,蓟国整套盐田机关器,有:
压滩机,将盐田压实、压平、不漏,乃晒盐之基。
提卤机,将盐水从海中暗渠抽提上盐田陂渠,乃晒盐之始。
打花机,将卤水搅动,使盐粒均匀细小,乃晒盐之中。
堆盐车,将海盐结晶,推聚成坨。乃晒盐之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蓟王向来以备不虞。善利其器。环渤海百万亩盐田,非一日之功。正如薮中良田,亦非一蹴而就。皆需人力物力,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二位国相来报。锦帆司马苏飞已在三韩半岛,扎下营地。欲新造一港,名曰釜山。
刘备一愣。细问之后,再看手绘图册。这便笃定,必是后世釜山港无疑。
数万辰韩、弁韩青壮,正乘田氏海船,奔赴州胡港。港口已设大营,用于安置。取“半工半读”。半日造城,半日学艺。习汉字汉语、汉礼汉俗,诸如此类。之所以迁往州胡岛,乃为防三韩觉察有异:为何不授倭语,反授汉语。
万一被觉察,也好言语。倭人亦同习汉语,汉、倭、韩,从此言语互通,岂非三全其美。
说一千,道一万,终归是高等文明。
难不成让汉人习倭语。本末倒置。逆天行事,必遭天谴。
戒之慎之。慎之戒之。
书上所言,取汉名“釜山”以示区分。倒是提醒了刘备。州胡岛上港口,不宜再以“州胡”为名。此港既为中转站,上可援三韩,下可济倭国。再取“州胡”中一字相配,便唤做“济州港”吧。
总比“济胡港”显得大气。符合我大汉“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之风。
挺好。
入冬不久,腊日将至。
今年腊赐“八珍八宝,八馐八馔”为何物,百官皆翘首以盼。
同僚早已议论开来:王上与钟羌联姻,得昆冈美玉百车。玉器必不可少。诸如:琉璃香露、翠玉琼浆、金丝毛毯等,蓟国名产,自然在列。还有君臣共食之蓟王家米,亦不可或缺。想来想去,似乎去年所赐,皆不可省。
今年又有何新物入列,乃时下蓟国官吏,最热门之谈资。
开年后,蓟王二十有五。
春秋鼎盛,如日正升。
1。43 百般不厌()
西邸,万金堂。
雪后初晴,园中仿如轻纱笼罩,朦胧却不炫目。陛下矗立轩下,身披狐嗉大氅,静观雪落。
张让、赵忠分立身后。偷看陛下圣颜,想必又在思念王美人。开年,陛下二十有八。已近而立。生离死别,情殇初尝。似一夜长大。驴车夜宴,货卖列肆,寻欢作乐,通宵达旦,已难寻觅。陛下虽未勤于政事,却也不再荒诞嬉戏。
最近时有提及,欲将宫中女婢年长者,出嫁。
“宫人择官婢年八岁以上,侍皇后以下,年三十五出嫁。乳母取官婢。”
昨日又言及此事。想必,陛下乃真有此意。
张让暗问赵忠。赵忠意味深长:厌了。
锦衣玉食,佳丽三千。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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