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四夷皆以汉化为荣。倭人又岂能例外。
蓟王笑道:“传言卑弥呼善鬼神道,能以妖惑众。不知能否窥破此计。”
“料想。即便窥破,亦会欣然接受。”娄圭果然多智。正如明知陛下赐婚蓟王,乃行美人计。西域五十五国主,亦欣然接受。煌煌天汉,如何能不令人心驰神往之。
正如丝路沿线,那些貌美如花的胡姬。从小到大,耳边最常听闻的一句话便是:“以你之容貌,不该屈身此地,应东去汉。”
良禽择木而栖。大树底下好乘凉。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洛阳,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先收蓟王手书,又接国相邸报。右丞贾诩不由一声笑叹:“天助我主也!”
“右丞何故发笑?”阎行问道。
“一前一后,二事合一,乃天作之合也。”贾诩笑答。
“如何二合为一。”阎行又问。
“彦明何不静观其变。”贾诩先卖了个关子:“事不宜迟。速投帖黄门令,约来汤馆相见。”
“喏。”阎行领命而去。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二楼雅座。
黄门令左丰,星夜前来。
“右丞。”
“少令。”
宾主落座,掩上屏风。
便听贾诩娓娓道来:“我主归国不久,便有邪马台国使,九死一生,渡海来投。言,国中战乱不休,青壮死绝,唯剩女子。所谓‘阴阳和而万物得’。灭国之危,旦夕至矣。哭求我主,遣足量男丁,渡海布种。”
“嘿嘿嘿……”黄门令眉飞色舞:“天下竟还有此等奇事。”
话说,少令何故激动?
贾诩亦笑:“只是,所求甚多……”
“所求几何?”左丰快语一问。
“十万青壮。”
“嘶——”黄门令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倭国剩女,竟如此之多!”
“然也。”贾诩亦面露难色:“蓟国多大泽。通渠圩田,筑城造屋,皆需人手。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能再遣十万青壮,去为倭人布种。”
“王上意欲何为?”黄门令左丰,心领神会。
“所谓‘远水不解近渴’。倭国与三韩,隔海相望。”贾诩以指蘸酒,寥寥数笔,在漆案上绘成简图:“若取十万韩人,运去倭国,当解邪马台灭国之危。”
“王上妙计。”黄门令左丰击掌而笑,转而又问:“只是……这韩人,愿渡海布种否?”
“此,正是我主所虑也。”贾诩深邃一笑。
1。34 先礼后兵()
“为王上分忧,乃奴婢分内之事。”黄门令左丰言道“烦请右丞明示。”
贾诩对曰“我主寄语‘先礼后兵’。”
“愿闻其详。”左丰连忙追问。此语乃蓟王所创,旁人尚不解其意。
“中元二年(57年),有倭使远渡重洋,赴京朝拜。言,愿臣服大汉,永为藩屏。并求赐国名。光武问计百官,遂赐“倭国”之名。并向倭人‘赐以印绶(汉委奴国王金印)’,又封其王为‘倭奴王’。至此,倭国世为汉藩。今,藩国来乞,我大汉又岂能置之不理。”
“右丞言之有理。”黄门令亦年少气盛。
“我主归国时,陛下加赐黄钺,授以‘征伐之权’。今,邪马台国使,渡海来求。我主,自当义不容辞。然虑及邪马台国,乃倭国所属,为诸国之一。藩国之事,不宜惊动洛阳朝堂。且距蓟国最近,故由我主出面调停,正当适宜。”
“右丞所言极是。”黄门令深以为然。
贾诩前后两段话,说得滴水不漏。礼法充分,无可指摘。所谓“以直报怨”。国与国交,亦需讲究对等。邪马台为倭国中一国。而蓟国亦是大汉诸侯国。且加赐黄钺,专主征伐。更何况,邪马台使者又是渡海向蓟王求助。
于是乎。此事由蓟王出面,自当合情合理,依法依规。便是所谓对等也。
“我主,不日将遣使三韩。劝说韩王,调派国中青壮,渡海布种。若三韩答应,皆大欢喜。”贾诩风轻云淡。
“若不应,又当如何?”左丰脱口而出。
贾诩又云淡风轻“然若不应。我主当兴师问罪。抄掠十万韩人,送去倭国便是。”
“好一个先礼后兵。”话说,黄门令最服蓟王这股雄烈祖风。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贾诩笑道“为便于行事,我主欲保举二人,守辽东、乐浪。”
“王上举荐何人?”左丰问道。
“辽东、辽西二公孙。”贾诩答曰。
倭国,仰慕华夏已久。尤其大汉分封立国四百年。时至今日,岛上还处于母系向父系过渡的“半奴隶半封建时代”。所谓邪马台国。说白了,便是由大小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然自今汉起,二百余年来,倭国正迅速蜕变。
此时,倭国已传入水稻栽种及使用铁器。倭人种植禾稻、苎麻,养蚕桑,缉麻线,制丝锦、缣绢。武器多用铁镞木弓。“国国有市”。
时下,邪马台国,自上而下,共分七等。官员由大倭、大率、大夫组成。大倭收取租赋,大率巡视诸国,大夫类刺史。余下四等为大人、下户、奴婢、生口。大人四、五妻,下户二、三妻。地位尊卑,差别明显。但下户非奴隶。奴婢和生口,才分属最低等的奴隶。
大倭之上,便是联盟共主卑弥呼女王。
千百年来。经由半岛,源源不断,如饥似渴,进行着“全面汉化”。“渡来钱”、“渡来种”,“游女”,“浪人”,无所不用其极。
即便盛唐,岛上倭人,仍身披“吴服”。足见汉化影响至深。
然随大汉国祚断绝。四夷五胡,汉化戛然而止。若再有二百年,倭人早成汉人,再无后世之大和日本。
此,正是刘备必做之事。
西邸,万金堂。
“竟还有此事?”听完黄门令所述,陛下亦大为惊奇“邪马台女王,欲求十万壮丁,为其布种。”
“陛下明见。”黄门令左丰伏地媚笑“邪马台,乃‘倭岛诸国’中,一大国。倭国乃大汉藩属,然京都路远,事急从权。故邪马台国使,渡海向蓟王哭诉。蓟王……”
“蓟王当世豪杰,自然不可置之不理。”陛下深知蓟王秉如何行事?”
“蓟国苦无余力。蓟王欲取三韩之民,送去邪马台国。”
“何来三韩之民。”陛下亦出身幽冀,略作回想,这便醒悟“可是乐浪‘郡南野民’。”
“正是此处化外野民。”左丰笑答。
“左支右绌,贩运东西。蓟王深谙商贾之道也。”自王美人亡故,陛下难得一笑“料想,三韩野民,必不愿被人贩卖。”
黄门令左丰陪笑不语。
“朕既赐‘加黄钺’。蓟王自可‘便宜行事’。”陛下看了眼左丰“蓟王欲求何事?”
“蓟王欲举二人,为辽东、乐浪太守。”左丰言道“金水赀库亦备足五千万‘修宫钱’。”
“蓟王向来有礼有节。”陛下喜道“朕宜当童叟无欺。二千石官,只需二千万……蓟钱。余下一千万钱,便赏与你了。”
“奴婢叩谢圣恩!”左丰五体投地。
待左丰离去。一直陪侍左右的中常侍张让,这便谄笑道“又得新钱入库,老奴给陛下道喜了。”
陛下欣然点头“知我者,蓟王也。”
张让赔笑“待事了,邪马台女王,必遣使朝拜。扬我大汉声威。”
“自黄巾乱后,朝政日非。若得倭国邪马台女王,遣使朝献。自当扬眉吐气,一扫颓势。”陛下又叮嘱道“修宫钱送到,便遣人去尚书台,传语老大人。依蓟王之意行事,不可有违。”
“喏。”张让谄笑应诺。
黄门令前脚刚走,密信已同出西邸。
长秋宫。
郭常侍趋步入内,与何后隔帘低语。
帘外,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皆在。双双支起耳朵,亦听了个大概。
“蓟王所举何人?”何后忽问。
“据说,乃度辽将军公孙瓒,与前冀州刺史公孙度。”郭胜答曰。
“此二人皆称豪杰。蓟王此举,乃为震慑扶余及高句丽。防备二国驰援三韩。”何后果有眼光。
何苗忍不住问道“此举,虽能扬威,震慑四夷。然,与蓟王何利?”
无利不起早。蓟王自耗钱粮,出兵半岛。所为何来。又所求何物?
大将军一声冷笑“博取盛名为其一,降服三韩为其二,笼络倭人为其三。一石数鸟。”
何后又问“三韩如何。”
“三韩之中,马韩在西,有五十四国,其北与乐浪,南与倭接,与倭为近亲属也,辰韩在东,有十二国,其北或与高句丽接。弁辰在辰韩之南,亦十二国,其南亦与倭接,与倭亦为近亲之属也。三韩,计七十八国。大者万余户,小者数千家,各在山海间,地合方四千余里,东西以海为限。”从小黄门处,取书册在手,大将军何进答曰。
“计七十八国,方四千余里。”何后一语中的“蓟王又增一郡之地矣。”
1。35 三高三服()
为何要先礼而后兵。
只因名义上,三韩亦是汉藩。蓟王仁义之君,当“师出有名”。
光武,建武二十年,韩人“廉斯(邑名)人”,苏马等,诣乐浪贡献。光武封苏马为“汉廉斯邑君”,使属乐浪郡,四时朝谒(四时向乐浪郡朝贡)。
然,前汉昭帝始元五年,却罢真番郡,以北部七县入乐浪郡,隶属于南部都尉。县及其南部七县,皆没于辰韩,后入马韩。
换言之。半岛“汉四郡”之所以自前汉时,便罢除二郡,郡治步步后退,不断西迁。正因三韩壮大,时起兵乱。蚕食汉土,裹挟汉民。正如长城外幽并边郡,因鲜卑年年寇边,而不断废弃。一斑无二。
韩、并盛,郡县已不能制。
然,三韩七十八国,并非铁板一块。心向汉者,大有人在。
两汉之交,天下板荡。时有廉斯(chuo),为辰韩右渠帅,闻乐浪土地美,人民饶乐,亡欲来降。出其邑落,见田中驱雀男子一人,其语非韩人。问之,男子曰:“我等汉人,名‘户来(外来奴户)’,我等辈千五百人伐材木,为韩所击得,皆断发为奴,积三年矣。”
曰:“我当降汉乐浪,汝欲去否?“
户来曰:“可。“
因将户来,出诣含资县,县言郡,郡即以为译(廉斯将辰韩王,捕捉汉人为奴的消息,上报郡县),(廉斯)从芩中乘大船入辰韩,逆取户来。降伴辈尚得千人,其五百人已死(奴隶中,五百人已死)。
时晓谓辰王:“汝还五百人。若不者,乐浪当遣万兵乘船来击汝。“
辰王曰:“五百人已死,我当出赎直耳。“乃出辰韩万五千人,弁韩布万五千匹,收取直还。郡表功义,赐冠帻、田宅,子孙数世。至安帝延光四年时,故受复除(又被免除了赋役)。
温故而知新。重读这段历史,收获有三:
联盟自上而下,皆有人降汉,是其一。三韩不敢与大汉刚正面,是其二。汉人金贵无比,为其三。
五百汉奴被害。辰王“乃出辰韩万五千人,弁韩布万五千匹”,用来赎抵。
一言蔽之。一汉人=三十韩人+三十匹布。
这便是我,煌煌天汉。
后世皇朝,还见此等式否。
在刘备心中,韩人与羌人类同。尚未完全汉化,只畏强权,不通情理。一战而胜后,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求徐徐蜕变。
先令其畏服,再令其敬服,进而心悦诚服。
汉有三高,必有三服。
赀库马车,列队入园。清点毕,遂倾入销金窟。陛下久已不闻“落铜如雨”。再次得闻,不由龙颜大悦。即命掖庭令毕岚,择园中处子佳人侍寝。
此名曰“御幸之礼”。
“掖庭令昼漏未尽八刻,庐监以茵(茵褥)次上婕妤以下至后庭,访白录所录,所推当御见。刻尽,去簪珥,蒙被入禁中,五刻罢,即留。女御长入,扶以出。御幸赐银。”
案:《太平御览:服用部》引作“宫人御幸赐银环”。《北堂书钞:仪饰部》引“环”上有“指”字。令书得环数,计月日无子,罢废不得复御。
皇后逢沐休,行“上食礼”,可与陛下同宿。
位在婕妤以下的妃嫔,无此待遇。日漏未尽八刻时,由“庐监”驱来永巷后庭,列队齐整。翻阅《禁中起居注》上侍寝记录,推荐今日“最宜受孕”之妃嫔名录,呈给陛下御览。当八刻尽,去除簪珥(发簪和耳饰),裹着被褥送入陛下寝宫。侍寝后,由女御长扶出。“赐银环”,乃为让掖庭令便于计算,是否为陛下受孕。如不孕,将被剥夺再幸之可能。
换言之。采女入宫后,或只有一次机会。若不能一发而中,则从此郁郁终老。不复得幸。
陛下即便有虎狼之药助兴,奈何僧多粥少。万余采女,一夜九妃,亦需三年。
更何况,陛下只幸:年十四到十八之佳丽。一次不中,当再无下次了。
《礼记》、《周礼》,皆有子立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的记载。却未曾纪录“御幸之法”。
郑玄注《礼记昏义》时言:天子御幸之法,乃是将八十一女嫔分作九夜,二十七世妇分作三夜,九嫔合为一夜,三夫人合作一夜,再加上皇后一夜,共十五夜。上半月先卑后尊,下半月先尊后卑,一月各轮两次。
正因陛下“一夜九嫔”。故蓟王,即便强横如斯,亦恪守“一夜七妃”。不敢僭越。
然,此一注疏,却引来了后世无数质疑及诟骂。
宋代魏了翁,于《古今考》中愤而驳斥。君王一夜要幸九女御、世妇或嫔,恐“金石之躯,不足支也”。
唉。
刘备一声长叹。以己度人,以“后世反推先人”之蠢儒,何其多也。
汉唐之后,重文轻武。世间皆文弱书生,“手无扶鸡之力”。先天不足,又后天亏空。自娱自乐,尚且艰难。如何能再幸九女。
前有霸王举鼎,时人生裂虎豹。倒拖牛尾,逐虎过涧。何其多也。
“厉王有材力,力能扛鼎。”“胥壮大,好倡乐逸游,力扛鼎,空手搏熊彘猛兽。”“及长,力能扛鼎,材武绝伦。”
见惯不怪,有何稀奇。
无论朝堂疆场,床帏内外。人前人后,上上下下。切莫以己度人,以今观昔。
切记,切记。
不活在当下。如何能知晓汉人之强。
言归正传。
三韩化为野民,与我何干。便是蓟王尽数抄掠,又有何所惜。再者说来,三韩之地,并非汉治,无法卖官鬻爵,弃之不惜。然蓟王乐意,陛下又何乐而不为。即便三韩之地,皆成蓟土。然蓟王宫中,孕者已有数十近百人。
多大的国土,才能够分?
朝中内外,陛下、皇后及文武百官,皆心安理得,拭目以待。
十一月中,蓟国,南港。
趁勃海尚未冰封,数艘明轮海船,一字排开。旌旗蔽日,樯桅毗连。皆是新式三千石大舡。
从头到尾。一身华服的邪马台国使梯秀,矗立前甲板,与赶来送行的蓟国宿吏,洒泪而别。
自己孤身到此。连一根礼轻情重的鸿毛,亦未带来。然船内载满蓟王回礼,价值不可尽数。如此情深义重,果然是煌煌天汉,宇内唯一。
1。36 培肥改土()
赶在冰冻三尺前,蓟国千里稻田,灌水沤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