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多年未见,然蓟王英姿,已深入脑海。钟繇不由得心悦诚服:“主公请。”
“明庭先请。”刘备和煦一笑。
入寺中大堂,主臣落座。
钟繇依次介绍县中属吏。见一少年端坐身后,甚是雄壮,又颇为面熟。刘备不禁笑问:“此何人也?”
钟繇答曰:“乃臣之甥,郭援。”
“王上可记得‘悬绳童子’乎?”郭媛出列下拜。
“确有一面之缘。”刘备这才想起,多年前舟入雍奴城,有一童子倒悬绳上,出言相问。这便笑道:“一别数年,童子几成年矣。”
钟繇笑道:“幼时追随城内绣衣,习武学艺。年前已入旗阁署,现为队率。领一队绣衣,守护卑下及一众属吏。”
“甚好。”刘备又道:“待长成,可入演武军校。请王傅指点武技兵法,修习行军布阵。待学成,或除为蓟国将校。”
“臣,遵命!”郭援大喜:“上阵杀敌,为国效力,毕生所愿。”
雍阳境内,已建城邑数座。钟繇正全力督造安坻县。安坻与安次,读音相近。因周时,此地被称为“长芦”。故刘备改“安坻县”为“长芦县”。长芦西临泉州,与东平舒侯国,隔水相望。东平舒侯国,乃前汉东平舒城,原址重建。前汉元帝初元二年,“海水溢西南出,浸数百里,九河之地为海水所渐”。海水吞没长芦,东平舒县随之东迁。
换言之。东平舒侯国,并非在今河间国东平舒县境内。
除去正如火如荼修筑中的长芦县。刘备还需钟繇东进百里五十。在渠阳县南,再设一县。
“水退后,可曾寻着古城遗迹。”刘备问道。
“确有遗址数处。然皆是聚落,并无城池。”钟繇答曰。
1。27 六县俱名()
“都在何处?”刘备又问。
“如被渔人称为‘北岭’的坂上,便有一处前汉遗址。附近芦苇丛生,百里之内,散落着大大小小,遗址数处。”钟繇在山川地形图上,圈了个圈。
“此岭距雍阳城几何。”刘备再问。
“约百七十里。”钟繇再答。
刘备点了点头“命良匠原址重建。既是‘芦苇丛生之岭’,此城便唤做‘芦岭’吧。”
“此县,或亦称芦岭乎?”钟繇问道。
“薮中既已有‘长芦县’,‘芦’字便不宜多用。”目光随鲍丘水顺下,刘备灵光一现“此城,地处鲍丘水北岸,便唤做‘鲍阳县’吧。”
“遵命。”钟繇并无异议。
刘备又笑道“雍阳、渠阳、鲍阳,雍奴薮中,三阳开泰。必是兴盛之地。”
“主公所言极是。”钟繇再拜。
大致圈定鲍阳县境后,其下仍有百里狭长之土。与泉州县“漂榆津”、薮中长芦县,三地毗邻。漂榆津有漂榆邑,前汉时为汤沐邑。后毁于海侵。今已原址重建,分设水军大营,为锦帆校尉甘宁所辖。
这片狭长之土,若围海造堰,再取薮中淤泥,灌溉成良田,面积当颇为可观。
“此地,处勃海上湾。狭长如镰。可取名“长汀县”。”刘备又定一新县名。“汀,平也。”意为水边平地。不得不说,蓟王取名,各有深意。
至此为止。雍奴薮“六县俱名”。临九河之沽水与鲍丘水,分西薮三县与东薮三县。
西薮自北向南京沚、雍阳、长芦三县。
东薮自北向南渠阳、鲍阳、长汀三县。
渠阳县,交由京沚令周异,负责修造。长芦县正由雍阳令钟繇全力督造。长芦,地处渤海湾西北海岸,地势平坦、海滩宽广。风多雨少,日照充足。蒸发旺盛,最适晒盐。所谓“渔盐之利”,便是指此。前汉时,将漂榆设为汤沐邑。正因富足。
“敢问主公,新县之长,当拜何人也?”钟繇又问。
“陈少师满门英才,当从中择选。”刘备已有心怡之选。
陈少师家中六子,先后出仕蓟国。陈家三代,皆迁入临乡城安居。此举,曾轰动天下。
陈纪子陈群,乃蓟国“少年长吏”之翘楚,陈谌子陈忠,亦少年英才。入学蓟国太学坛,拜大儒崔寔门下,习治政之术。已满一年。陈政之子陈佑,字景叔,亦是良才。同入太学坛,拜大儒刘宠门下。还有陈唐、陈谈、陈缔。陈氏子弟,德行出众,单论才华,亦足可为一城之长。
陈寔一门,刘备定要重用“陈忠可为渠阳长,陈佑可为长芦长,陈唐为鲍阳长,陈谈为长汀长。陈缔暂为东平舒相。”
东部鲜卑三归义侯东平舒侯弥加,常道侯阙机,韩城侯骨进,年前上疏王太妃,欲仿效冀州六国主,求蓟国指派官吏,掌管内政民生。王太妃以蓟王外出为由婉拒。今蓟王就国,三人又来上疏。
时不我待,刘备酌情答应。常道,韩城,二侯国相,皆有人选。唯东平舒侯国,苦无合适之选。只因弥加侯国与蓟国毗邻,守卫南部沿海通道,位置重要。又实力最强。稍有不慎,适得其反。
索性趁薮中圈地置县,刘备将陈寔门中英才,尽数启用。
此举大有深意。敕令一出,必成轰动。“满门出仕”与“举家来投”,首尾呼应,必成一段佳话。
理完政事。钟繇设宴,为刘备接风,捎带送行。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蓟王高居主座,言谈举止,如沐春风。与一众属臣,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先前不知。一次酒宴,方知何为雄主。
算算时日,郑玄一门,当不日抵达上湾区。翌日,刘备便与钟繇辞行,顺流出海,泊在泉州港,水军大营。
甘宁率麾下将校,列队相迎。见旌旗蔽日,利矛亮甲。大小舟船进出有度,船上兵卒士气高涨,军心可用。刘备甚是欣慰。国人皆慕“二千及冠”。然甘宁尚不满二十,已食二千石俸。蓟国英才辈出,国将兴也。
稻收自有横海中郎将坐镇。甘宁守备勃海门户,训练士卒,好不快活。
“主公。”刘备走下艞板,甘宁抱拳行礼。
“一别经年,兴霸可好。”刘备笑着扶起。
“禀主公,风平浪静,一切皆好。”忽想到一事,甘宁又道“主公还记得平波水砦否?”
刘备如何能忘“自然记得。”
“自先帝年间,倭国大乱。更相攻伐,历年无主。有邪马台国使,本欲出使三韩。不料途遇风浪,海船沉没,漂流中被商船救起,今正滞在平波砦内。”甘宁言道。
“哦?”刘备不由得心中一动。正所谓“瞌睡送枕”。不知这邪马台国使,是否受卑弥呼女王派遣。这便言道“速遣通晓倭语之九译令,前往接济。询问邪马台国使,可愿来我蓟国一观。”
“喏!”甘宁这便领命。
元封二年(前109年)武帝遣大军水陆并进,灭卫氏朝鲜。三年,置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史称“汉四郡”。四郡各辖数县,郡县长官,皆由汉人担任。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撤真番、临屯二郡,将玄菟郡西迁至辽东,并将此三郡属县,并入乐浪郡。
时下,仅半岛南部,居住着韩种三支马韩、辰韩、弁韩。史载,马韩有五十四国总十余万户。辰韩、弁韩各有二十国。共七十八国。三韩共计二十万户,约百万人。
百万化外之民。此时,正裸的摆在半岛南部。张张口,便可吞下。
封建时代的百万口,对蓟王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只需将三韩尽数纳入彀中。以此为跳板,兵出倭国,行远交近攻,合纵连横。再遣百子,登岛建国。不出数代,倭国尽为汉土。然“师出必有名”。邪马台国使,便是突破口。
欲占倭国,先取三韩。
欲取三韩,当行上下夹攻。辽东太守一职,刘备需早做计较。“天下公孙”之公孙度。或是合适之选。
辽西太守赵苞,辽东太守公孙度,皆一时人杰。有此二人镇守,帝国东北当无忧矣。心念至此,刘备这便手书一封,传回王城。让二位国相,联络公孙度,面授机宜。若一切顺利,便去信洛阳,为公孙度谋求辽东太守一职。
“主公,徵辟船队已入上湾。”锦帆司马苏飞,快船来报。
“速命水军前往。”刘备这便收拾心情,乘游麟号赶去迎接。
1。28 竖子成名()
刘备临行前,陛下赐“加黄鉞”。以示蓟王可代主征伐。见黄鉞,如见陛下亲征。
陛下先许刘备“假节”、“中西域而立幕府”,赐予徵辟天下,及人事任免大权。今又赐征讨大权。政权、兵权,皆握于手中,足见恩重。
换言之。蓟王见谁不顺眼,便可出兵讨伐。而无需上表请示。
正常情况下。以刘备的秉性,又如何会起兵谋逆,取而代之。
蓟王从来只“讨逆”,断不会“谋逆”。
正因“加黄钺”,刘备征讨三韩,才合乎礼法。乃进人臣本分,无可指摘。
渤海上湾,风和日丽。
遥见水军明轮舰,旌旗蔽日,樯桅林立。船上鼓声隆隆,号角雄浑。主船上,千余门徒,纷纷涌上甲板,驻足眺望。
爵室内,郑泰陪在郑玄身侧,手指列队相迎的明轮舰言道:“郑公且看,乃锦帆校尉所辖水军也!”
“可是‘百骑踏营’者。”郑玄果然博闻。知甘宁百骑踏灭黄巾之壮举。
“正是甘兴霸!”郑泰笑答。
郑玄放眼望去,忽指队中一艘大船言道:“此船因何不同。”
郑泰顺势一观,大喜言道:“乃主公座舰游麟号!”
“莫非蓟王亲迎。”郑玄微微一笑。虽身如先前一般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然不觉间,已喜上眉梢。
王驾相迎,足见持重。此去蓟国,自当一展所长。路上,门下督郑泰,已将太学所授,娓娓道来。郑玄也已定计,此去当再开《京氏易》、《三统历》、《灵宪》、《韩诗》、《九章算术》等,诸学。并将《郑学》传世。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大儒亦不例外。
左右迎接队列,与徵辟船队汇合,绕行船尾,相互掉头换位,随航两翼。汇成一支庞大舰队。
游麟号与徵辟主舰,并驾齐驱。待等速航行,两船先后翻转船翼,随之连成一体。刘备登船,赶去与郑玄见面。
“拜见主公。”郑泰先出相迎:“臣,幸不辱命。”
“公业一路辛苦。”刘备笑赞:“郑公何在?”
“正与门徒,舯楼大堂内恭候。”郑泰答曰。
“同去。”
“喏。”
与一般楼船不同。凡蓟国大船,甲板上皆建有艏楼、舯楼及艉楼。又分前后甲板。干燥而通风良好的舯楼,底舱为水密隔舱及货舱,中舱为舟楫士舱、厨房、针房(司南)等。甲板上重楼,为军士及将官舱室。
类比汉室宅邸。大堂,多设在甲板一层。
见郑泰引一八尺长人入内。郑玄遂领众门徒行礼:“老朽拜见王上。”
“刘备拜见郑公。”刘备亦回礼。
“不敢。”郑玄再拜。
刘备作揖上前,双手将郑玄托起:“备何德何能,竟使郑公屈尊就仕。”
郑玄躬身答曰:“能匡扶明主,三兴汉室。乃老朽毕生所愿。”
“得郑公,备如鱼得水也。”
“得明主,如老骥遇伯乐也。”
两人相视而笑。郑玄又为刘备引荐孙嵩、赵岐、赵戬三人。
皆海内高士。刘备肃容行礼:“备与诸公,相见恨晚。”
蓟王长揖及地,三人亦肃容下拜。口称:“不敢”。
刘备将郑玄四人,请上西席。这才反身落座。
礼贤下士,了无痕迹。足见发自肺腑。
“盛名之下无虚士”。
四人皆大儒。又各自颠沛半生,饱受流离之苦。自当遍尝冷暖,阅人无数。与刘备虽是初见,然蓟王情义扑面,直令人如沐春风。赤诚之心,坦露无疑。乃世之英杰也。
所谓“扬长避短”,又谓“趋利避害”。对见惯世态炎凉,深谙明哲保身的海内大儒而言。出仕刘备,当有“百利而无一害”。
蓟王待人以诚,待人以宽。志向远大,胸怀天下。喜怒不形于色,爱恨分明,利落果敢。有情有义,文武双全。能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虽文治武功,却只除首恶,从不滥杀无辜。难得又是长情之主。
一言蔽之。出仕蓟王,后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还能令后人蒙荫。若能再兴汉室二百年,可称一本万利乎。
大儒最怕,祸从口出。
蓟王百无禁忌,还有何所虑。
见郑玄身后诸弟子中,有一人与众不同。刘备笑问道:“敢问郑公,此何人也?”
麒麟识英。名不虚传。
郑玄笑道:“此乃门内国子尼。”
陪坐东席的郑泰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引路书生。
书生旋即行礼:“乐安国渊,拜见王上。”
见他不卑不亢,从容有度。刘备笑叹:“国子尼,美才也。吾观其人,必为国器。”
“哦?”位列次席的孙嵩,不禁叹道:“王上果非,常人也。”
“孙公何出此言?”刘备一愣。
孙嵩答曰:“王上此语,竟与康成公,不谋而合。”
国渊伏地对曰:“恩师门内,英才辈出。众师兄弟皆有高才。王上何不一观?”
刘备欣然点头。便将郑玄身后诸弟子,依次看来。
与蓟王目光一碰,便有人伏地下拜:
河内赵商、清河王经、乐安任嘏、北海张逸、鲁国刘琰、汝南程秉、北海孙乾、山阳郗虑、南阳许慈。
年纪虽参差,然长幼有序。
闻“北海孙乾”,刘备不由心中一动。该来的,终归会来。
待众人介绍毕,孙嵩笑言:“康成公门内十贤,已尽入王上彀中矣!”
坐上众人,纷纷抚掌而笑。
正值用人之际,郑玄满门来投。刘备焉能不喜。
刘备只知孙乾,却不知余下诸人,皆青史留名。
正如刘备所言,双方相见恨晚。传令座舰游麟号,设宴接风。郑玄等人,遂换乘游麟号,与刘备同船返回。
船入巨马水。一路走来,闻千里稻香。见大堤两岸,水网纵横,稻田绵延无边。田中农人乘屉舟往来,水陆皆有兵士巡视不断。郑玄方知蓟国之富足。
听闻少时,刘备从河南移稻。郑玄笑问,王上何必舍近求远。
又道:今汉建武年间,渔阳太守张堪“于孤奴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
换言之。北地稻作第一人,并非他刘备。
不知为何,刘备忽然忆起,大震关时。有氐酋取陪葬明器,佐证梯田并非刘备发明。听闻有渔阳太守,“圣童”张堪,早百五十年在北地稻作。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便是郑玄门徒中,亦有“蒋氏翁、任氏童”之乐安任嘏,童子成名。
只闻后世“伤仲永”,不闻先汉“竖子成名”。
窥一斑而知全豹。
时下少年英杰,何其多也。
1。29 扶摇直上()
夜泊南港,郑泰恭送郑玄入城中国宾馆安歇,门内十贤,侍奉左右。千余门生,则就近安置在南港各处邸舍。南港号称“不夜港”。四海大船,往来于此。船夫舟子,何其多也。别说千人,便是万人亦住得下。
翌日清晨。又分批送往楼桑,授广厦千栋。
虽说“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广厦千间,夜眠八尺。”奈何家中还有老小。十年寒窗,出人头地。亦是正当追求。
船入白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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