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去年播下的冬麦,青苗已发。漫山偏野,绿禾如茵。比起初拾锄头的羌人,隐藏心底的惴惴不安。有经验的老农,早已各自心安。
陇上小麦,因诸葛丞相而天下知名。陇右梯田却为蓟王所创。百万羌人壮劳力,遍及西州。便是河西四郡,也多有羌人牢营进驻。
日薪二亿大钱。岂止挥金如土。
薪金多寡,羌人懒得再算。只因入不敷出。辛苦所得,追不及房价上涨。如之奈何。
大震关城,总有人日日仰望山巅。王旗不张,只因蓟王巡游在外,不曾归来。蓟王归时,必会为我等做主。
罗马使团车队,自入关以来。一路所见,令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印象颇深。罗马亦是雄城。虽条条大路通罗马,然罗马却非一日建成。然,大汉匠人营城,速度迅捷不说。且结构严谨,不用一钉一铆却极为牢固。
关键是,所用木料,只需是相同部位,尺寸必也相同。如此一来,便是新手,只需建楼一座,自会事半功倍,进而得心应手。各种神奇工具,匠人人手一套。甚至缝隙的大小,都会用一种名叫“青铜卡尺”的工具,仔细测量。
物尽其用,更是令人惊叹。甚至冶炼铜铁剩下的炉渣,亦会被运来铺路、筑城。层层夯打成铁板一块。坚固程度丝毫不弱于石板,且比石板更能减震。即便是重车碾过,也只留一道浅浅的车辙。正是这道浅浅的车辙,吸收了大部分的震力。让行驶更加舒适。
都护大人,三被赐婚的消息,已便传陇右。成为驿站客舍,四方旅人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圣火女祭司已打探清楚,都护大人七十一妃中,并无希雷娅女王。而女王及三百亚马逊女战士的的身份,皆是“姬”。乃帝王之妾,“众妾之总称。此名之不正者。”
前汉时,泛指良人及良人品秩以下的嫔妃。今汉一切从简。帝王妻妾,亦削减数等。姬的身份,愈发模糊。
因亚马逊多为御卫,女王乃御卫长。故在蓟王后宫,或与御婢比同。然食俸四百石,又与门客等同。女王御卫长之职,与军曲候比同,秩比六百石。
换言之,御卫皆是王宫女官。蓟王又言,凡诞下蓟王骨血之御卫,再领家俸一千石。
官俸、宫俸皆涨。家俸自也涨了不少。母亲、二位义母,皆领中二千石俸。王妃亦食中二千石俸,偏妃比二千石俸。四位义弟,亦领食二千石俸。
母亲、义母、王妃、义弟等人食俸、来自王家私产获利。刘备自家有美田百亩,酒垆、汤池、客舍、寝肆、胡姬酒肆、洛阳小市等不一而足。获利颇丰,足够吃喝。
西域五十六妃食俸,来自长安汤沐邑。亚马逊女御卫食俸,则来自蓟国赋税。笔笔皆有出处。
临乡城,蓟王宫正殿。
刘备为剿灭四径黑山诸将上表请功,尚书台不敢怠慢。陛下与公卿商议后,封赏诏书已六百里送来。
将陛下诏书藏于袖中,左国令士异,取蓟王诏书,朗声诵读:
“王傅,乃孤义父也。少时来投,披肝沥胆,护孤以周全。常冠军履锋,勇为先登。护国十载,忠义双全。蓟国健将半数出于王傅之手。蓟国上士,如身使臂,如臂使指,所向披靡,锐不可当。亦是王傅之功也。书曰:‘毕协赏罚,戡定厥功,用敷遗后人休。今孤敬之哉!(赏罚得当,克定大功,泽被后世子孙。孤王要敬慎啊!)’表除为护军将军,秩中二千石。加赐车盖,特高一丈,长史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另表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同赐黄金千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翠玉琼浆百瓮,以章其功。”
“臣,谢陛下,谢王上。”黄忠下拜。
待女官上移座位,与二位国相并排。黄忠再拜就坐。
果如传言,王傅食双中二千石,位极人臣。
“王傅劳苦功高,蓟王虽远在陇右,心中亦常牵念。”王太妃自帘后言道:“诸位将校兵分数路,剿灭四径贼寇。所立功勋,蓟王已命人录入军功薄,他日再立新功,当一并封赏。先各赐黄巾千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翠玉琼浆百瓮,以章其功。”
“臣等,拜谢。”黄盖、颜良、文丑、凌操、高览、郭祖等人,异口同声。
所谓“毕协赏罚”。此战能速胜、完胜。皆因王傅手刃大小贼寇三十有九。黑山贼群龙无首,望风而逃。老寨空虚,诸校还不手到擒来。一锅端来。
蓟国善掠人家小,又添铁证一笔。
蓟国六校:荡寇、讨虏,锦帆、楼船,破贼,扬武。早已名扬天下。蓟国兵强马壮,横亘在幽冀之间。关东大乱,河北蛾贼逆窜,唯幽州风平浪静,万民得安。亦托蓟国之福。
“为陛下所铸钱币,已出多少。”王太妃又问。
“已铸钱十亿。”蓟国九令之赀库令刘修,起身奏报。换言之,陛下五十亿两汉五铢,已运来过半。
“剩下十亿,可稍缓铸造。当为幕府新兵,锻造兵甲。”王太妃又道。
“喏。”将作令苏伯不在,由大利令苏越,代为领命。
“新任冀州刺史王芬,再赊粮秣,赈济饥民。诸位以为如何?”王太妃再问。
左国相崔钧起身奏道:“禀太妃,冀州既缺粮,王使君为何转赠十万石与黎阳营。”
“确有此事?”王妃公孙氏亦问。
“禀王妃,千真万确。”左国相答曰。
“蓟都尹以为如何。”王太妃发问。
娄圭遂起身奏对:“冀州大乱将息,民心初定。稳住军心,便是稳住民心。此举,乃为长远计。”
“既如此。当再赊粮,助其渡过难关。”王太妃遂定计:“赊取数目,二位国相,且自行斟酌。”
“喏。”
待理完国政。
自帘后环视群臣,王太妃又言道:“蓟王已传王命。并县置郡。郡守称“尹”。”
闻此言。殿内百官,无不屏气凝神。
1。162 毕生所愿()
并县置郡,早有风传。
蓟国已有十一县。若雍奴薮圩田大成,可再得二县。那时足有十三县。地域广而人口众。一城之令,需理十万民政。其中庞杂琐碎,可想而知。
换言之。蓟国一城之规模,可比别处一县,乃至数县。且蓟王早已上表,欲将封国割给诸子,分立侯国。若有十三子,当立十三县侯。县“令”势必将改称“相”。
如此一来。推恩令下,王国必随之七零八落。为统一施政,蓟王未雨绸缪,县上立郡。由郡守统辖数县,便是应对之举。如此,当不至于政令过于分散。乃至朝令夕改。
见百官已有准备,王太妃这便言道“蓟王之意,乃以国都临乡城为轴,再立东南西北四郡。称蓟南、蓟北、蓟东、蓟西,四郡。其中,蓟东郡下辖北新城、范阳、易县三县。蓟南郡下辖高阳、啵亍⑽陌踩亍<槐笨は孪椒匠恰泊巍⑷萑亍<晃骺は孪皆号吹兀志b、雍阳、安坻(chi)三县。诸郡之中,诸如葛城、浑埿城等古城,当原址重筑,安置流民。零散邑落尽数撤去,辟成良田。”
“喏。”群臣应诺。
“四郡之‘尹’,人选待定。待诸事齐备,蓟王自有主张。”王太妃最后言道。
“臣等,谨遵王命。”群臣下拜。
蓟国日新月异,安定富足。督亢腹地,良田阡陌,水网脉络,早已连成一体。督亢白泽早已不见。放眼望去,碧水青禾,皆是良田。各城居民皆破万户。郦城、督亢、南广阳、益昌、容城等数座雄城,更已辖民二十万余。横竖五里尚不足够。皆扩为六里,方足够安置。楼桑更是寸土寸金。与西林邑交界处的大溪地野林,早被划入城邑扩建规划。按照楼桑令乐隐的说法,扩建后的楼桑,当与西林邑连成一体。
蓟都尹娄圭,已将楼桑扩建规划,如实上报。二位国相也已六百里上呈大震关,请蓟王定夺。
奈何蓟王婚后,外出巡视,不在关首。此事便耽搁下来。
无妨。王太妃已令乐隐,可先行丈量规划,造好微缩模型,待王命下达,便着手扩建。
楼桑西面野林,面积颇广,乃与逎国天然边界。刘备少时,便已低价买下。择林间空地,圈建西林邑。又围绕林地边缘,圈建赛道、马场等不一而足。随牧民南下,流民北上。冬季薪柴用量猛增。过度砍伐,乃至林木日渐稀疏。尤其是近楼桑大溪地的边际林木,更是被砍伐殆尽。直到石炭代替木炭,用于冬季采暖。西林伐木,终是止息。
然,大溪地附近林地,已无可恢复。与其被羌人用来牧养,不如地尽其利,兴建新宅。匠人已粗略丈量,南北五里余,东西三里余。足可新建宅,一万栋。
如此一来,人多地窄,几无立锥之地的楼桑,民情将大为纾解。奈何西林乃楼桑天然屏障,又是风水丰沛之地。有方士言,西林乃楼桑王气之屏,不可轻动。
西林牧民,深信不疑。乃至将林中每株树上皆挂满骨串符印,守护蓟国王气。
谁还敢去砍树。
若楼桑与西林连成一体。二城面积雄阔,辖民百万亦不在话下。
然若如此。势必将西林砍伐殆尽,用于屯田自养。别说蓟王不乐意,便是西林邑民,亦断然不许。
在刘备看来,城邑不宜过大。十万上下,最好。城市太大,卫生防疫、生产生活、交通出行、读书教育等,皆有诸多难题。
比如说。为养活城内人口,城外势必铺满良田。距城市太远,城内居民下田劳作,诸多不便。为便于管理。城内农人必会在自家田间地头,搭设草庐,就近看护。久而久之,遂成邑落。若如此,则背离了刘备撤村并邑的初衷。
散落在外的村落,受制于规模,自身防御不足。且一旦被围,还需分兵驰援。兵力分散,捉襟见肘,亦不利防守主城。故蓟王才撤村并邑,城外水网纵横,遍植青禾。以水田渠网为天然屏障,令胡骑泥足深陷。
“北有蓟,莫纵缰”。北地民谚,不仅是说蓟国强盛,不可轻易招惹。更说蓟国河渠纵横如蛛网,一不小心便会陷入烂泥地。进退失据。成为活靶,遭望楼弓手轻易射杀。
好在蓟国水网纵横,屉舟穿行其间,往来神速。一顷稻田,不日便可运完。官道年年修葺,马车亦足够迅捷。饶是如此,径百里已到极限。径五十里最佳。故而城市不可过大。
洛阳,永乐宫,偏殿。
自前永巷令徐奉,高台溺毙。搭伙对食的程夫人,日日涨奶,辗转难眠。于是毛遂自荐,喂食诸逐鬼童子。宫中食母,有专门膳食。四时进补,充足。还能领食一份女官俸禄。且万一陛下哪日心血来潮,又吮程夫人之乳。床榻之间,程夫人一身媚术必尽奇功。陛下情难自禁,一夜风流。从此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奶,绝不可断。
左右食尽,胀痛消退。程夫人不由得,长出一口浊气。
将饱食酣睡的童子,轻轻放下。又小心包裹。程夫人轻手轻脚,退出偏殿。将出屏风,便有董太后心腹宫女,捧盘而来。
“程中大夫,此乃太后所赐。”
漆木承盘内,摆满十枚金灿灿的麟趾金饼。
“太后何意?”程夫人喜问。
“为酬哺育之劳。”宫女答道。
“举手之劳,受之有愧。”不等宫女答话,程夫人已伸手接过。宫女忙将未尽之言吞入,憋得俏脸通红。手足无措间,程夫人已翩然而去。
程夫人,算是大汉深宫中的一个异类。
旁人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日夜提心吊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然程夫人,却颇多恣意。行走于南北二宫,宫内一切指挥调度,何人在何时、何地、何处,皆心知肚明。想避可避,想遇能遇,想寻便寻。一切全凭己心。好比一条游鱼,在大汉深宫中,自游自在,畅行其间。说是内宮万金油,亦不为过。
能活成“程中大夫”这般。更是许多宫人毕生所愿。
宫人,或者说黄门,其实是一类极为特殊的存在。一生之中,绝大多数的岁月,皆葬于深宫。饶是告假而出,也多在洛阳近郊安身,不敢远去。能位居中常侍者,凤毛麟角。许多到死,充其量也不过是“中黄门”。
“中黄门,奄人居禁中在黄门之内给事者也。”秩比百石,后增至比三百石。
换言之。对绝大多数宫人而言。生老病死,皆在深宫。
深宫,便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毕生的羁绊。
心念至此,徒来一声悲叹。
自食其言,乃至俏脸通红的宫女。这便收回目光,返身复命不提。
。
1。163 拈花摘叶()
作为陛下食母,程夫人在宫中,自无人敢轻易指使。陛下早不食人乳。故程夫人有大把的空闲。
得了董太后十枚麟趾金饼,程夫人这便乘黄门寺马车顺道出宫。却也自在。
洛阳西郭,延熹里,程璜府。
将麟趾金饼收入闺房,出屋正见养父程璜健步而来。这便上前行礼:“阿父。”
“我儿一脸得意,必有喜事。”程璜慈眉善目,似与平常长者无异。
“从董太后处,得了十枚金饼。”程夫人答道:“乃为酬哺童子之劳。”
“可是董太后命掖庭挑选的逐鬼童子。”程璜随口一问。
“正是。”程夫人随口一答。
程璜笑道:“董太后终归心中有愧。沙丘平台上干尸傀儡,必是孝仁皇无疑。‘淫祀多青鬼’。故才豢养童子以逐鬼。”简言之。淫祀是指不合礼制之祭,不当祭之祭,妄滥之祭。包含越份之祭与未列祀典之祭两种。《礼记·曲礼》谓:“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程夫人忽忆起一事,这便笑道:“阿父所言极是。董太后对童子甚是上心。有次,我还见她亲自抱起一童子,神态甚是慈炯。”
程璜笑道:“富贵荣华享之不尽,董太后自然惜命。”
“程夫人点头道:“永乐宫室,堆满金银财货。论起这赚钱的本事,董太后亦不逞多让。”
“有其母必有其子。”程璜似漫不经心,转问道:“十常侍如何?”
程夫人答道:“自长乐太仆段珪伏法,十常侍颇多小心。平日只服侍在陛下身侧,难见插手政事。先前,选部尚书梁鹄入西邸,上呈各州官吏名册。陛下询问张让、赵忠,二人皆未曾多言。只说,陛下当圣心独断。”
“哼。”程璜一声冷笑:“不过是摇尾乞怜,以退为进耳。”
程夫人亦存疑问:“先时,陛下问长乐太仆人选。曹节既举阿父,因何不就?”
“长乐太仆,乃太后三卿之一,亦名中太仆,无太后则省。秩中二千石,位在太仆之上。”程璜叹道:“为父如何不想重登高位,再掌大权。然张让、赵忠先后事发,罚铜免罪。若此时就任,必成众矢之的。尤其是赵忠,冠上附蝉无故沾徐奉尸身。如此蹊跷之事,堪称神鬼无觉。想必十常侍已料到,乃有人暗中陷害。虽无实据,却也不难猜测:放眼宫中,能有此通天手段者,今唯剩二人。”
“阿父与曹节。”程夫人脱口而出。
“然也。”程璜笑道:“曹节推我上前,乃为其挡箭也。”
程夫人幡然醒悟:“莫非,拈花摘叶,轻取附蝉,真乃曹节使人所为?”
见养女将信将疑,程璜苦笑:“莫不成我儿也以为,乃为父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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