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许’自会另立新主。”女豪仍强辩。
“女豪岂不见大单于檀石槐故事?”戏志才一针见血:“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控弦十万,无可匹敌。然,大单于一朝殒命,鲜卑应声崩散。再不复先前。敢问女豪,可比大单于否?”
“我一介女流,如何敢于檀石槐,相提并论。”
“敢问女豪,今日之钟羌可比昨日之鲜卑否?”
“如你所言,鲜卑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我族不过散布西倾山方圆五百里之土,如何能比。”
“今日之时局,可比昨日之时局否?”
“那时蓟王年少,初出茅庐。今如日中天,天下闻名。昨日如何与今时相比。”女豪一声长叹。
“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天时地利人和,皆不握于女豪之手。何不顺应大势,于人于己,于汉于羌,皆取百利而无一害。”戏志才劝道。
“原来如此。”女豪这便醒悟:“久闻戏丞大名。三日之义,四才通达。常不避艰险,长于奇谋。今日果见一斑。之所以兵行险着,隐匿王庭。便是要说降与我。不战而屈人之兵。”
戏志才肃容行礼:“女豪能以汉羌大局为重,志才不过顺水推舟耳。”
是战是和,是利是弊,已清楚明了,毋需多言。女豪再问:“如今势如累卵,当如何施为?”
“敢问女豪,西倾山中大小渠帅,需几日能聚齐?”
“一日可聚七成,三日齐聚。”女豪答道。
“若救不出女豪,又当如何?”
“自当另选新豪。”
“谁人可当选?”
“当是王庭巫祝之女,‘许女’。”女豪答道:“我刚刚继位,未有子嗣。‘许’乃先母嫡妹。‘许女’便是我从妹。若无意外,当为下任‘许’。”
女豪言外之意,戏志才焉能不知:“即是说,若真将女豪掠走,钟存多行另立,而非倾巢来救。”
“此乃常理。”女豪轻轻点头:“我一人之性命,又如何能与百万人命,相比。”
“如此,当出其不意,反戈一击。”戏志才眸中慧深似海。
“若事成,当如东羌一般对待。”女豪忽有些后怕。
“一切皆如女豪所愿。”戏志才隐去目中精光,肃容再拜。
1。77 攻心之策()
按照刘备先前谋划。
先收服烧当、参狼、白马等抵近边郡,与东羌时有往来的西羌各部。再合力逼降实力最为雄厚的钟存羌。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重压之下,不等蓟王来攻,西羌各部欲先抱团取暖。烧当和亲钟存,以为后援。
岂料张飞冬季出兵,扼守要冲,据白石障。这才窥破羌人之谋。
先有张飞掠走贵女,截杀送亲队伍。后被入罕大营,以为监军的戏志才所悉知。于是将计就计,设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计。又审时度势,窥听阿素与女豪王庭一席话,知女豪才智过人,非一般羌渠可比。于是兵行险着,隐匿王庭。以势如累卵之危险时局,汉羌融合之大势所趋,用“攻心之策”说降女豪。不战而屈人之兵。
若钟羌先降,兵出西倾山。与汉军上下夹攻。诸如烧当、参狼、白马等西羌,背腹受敌,如何久持。
此战易耳。
温泉沼泽,钟羌王庭。
败兵陆续返回。清点之下,竟折损大半。战死者不多,多被汉军所俘。收到王庭巫祝“许”之命,散布在西倾山脉方圆五百里内的大小渠帅,各部羌豪,纷纷汇聚王庭。
商讨营救女豪,亦或是新立女豪事宜。
虽望风骑墙派居多,然女豪亦有死忠。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一日无果。这便在沼泽旁扎营,各自串联,互相拉拢不提。
与此同时。自收到戏志才手书,刘备遂亲领麾下人马,并中军校尉典韦所部白精骑,出大震关,驰援张飞。二日已入白石城。沿途掘碳灰入西倾山。三日已与张飞汇合。
遥看一道冰雪障壁,横拦山谷。墙上旌旗林立,守卫森严。刘备不禁欣然点头:“三弟知兵矣。”
“听闻张校尉薪俸,皆用来购买楼桑兵甲。军工铲更是人手一把。今日果见奇效。”李儒笑道。
刘备亦笑:“我与翼德,自幼相识。时人皆说‘猛张飞粗中有细’。文和可知,翼德幼时亦如瓷娃娃一般白净无瑕。”
李儒笑而不语。蓟王少年故事,遍及楼桑,流传甚广。蓟国上下,可谓人尽皆知。
“大哥!”见刘备王旗,张飞大喜出营。
“三弟。”刘备笑着点头。
张飞又与刘备身旁李、荀二大谋主,及中军校尉典韦等人见礼。另二大谋主,则在徐晃、周泰军中。
“奇袭王庭,士佩足以。何须大哥亲来。”张飞粗声言道。
“此来不为杀人。”刘备笑答:“只为收服百万钟存西羌。”
张飞点头:“俺知道。先前袭破追兵营地,多行俘获。未曾多杀。”
“志才何在?”刘备问道。
张飞摇头道:“我与戏丞兵分二路,我走来路,他走暗道。却不知,今在何处。”
“哦?”刘备一愣,这便看向身旁李儒、荀。
李儒略作思量,遂问道:“左丞身旁一干人等,可有返回。”
“未见人回。”张飞答道。
“且将前后诸情,细细道来。”刘备急忙言道。
张飞这便细说前情。
李儒立刻发现端倪:“麻沸散药效强劲。华大夫施以病患,刀锯加身亦无知觉,需数个时辰方能清醒。依校尉所言,似前脚刚走,追兵后脚便到。”
张飞点头:“确是如此。”
“营中俘虏何在?”李儒又问。
“皆锁在牢中。”张飞命人将几个被俘头目,押入中军大帐。
得知乃一披头散发,哑口无言的“豪夫”,出沼泽示警。
李儒等人,不禁哑然失笑。
“必是戏丞无疑。”荀攸笑道。戏志才行事,每每出人意表。
刘备轻轻点头:“麻沸散非致人失声之毒药。假装失语,乃为饰不通羌语。加之披头散发,面貌狰狞,亦为掩人耳目。”
蓟国谋主,皆足智多谋。彼此相处日久,知之甚深。李儒与戏志才,同守西域。已成莫逆之交。
戏志才之谋,李儒已全然窥悟:“此乃左丞‘暗度陈仓’之计也。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臣料想,此时左丞或已说降女豪,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志才乃孤心腹肱股之臣,却常只身赴险。此事可一不可二,可二不可三。速将志才救出虎口。”刘备担忧,溢于言表。
“喏。”李儒已有计较:“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女豪在手,左丞安全无虞。主公切莫忧心。为今之计,当命右军校尉徐晃,左军校尉周泰,沿洮水河谷逆进西倾山麓。据险要之地,立冰雪障壁,断西倾山首尾。”
“速去传令。”刘备这便下令。
“喏!”便有女御卫出帐。
“再遣后军司马成律归,速回白石城。将本部二千兵马,去守白石障。阻烧当羌南下驰援。留五千兵马守白石城足矣。”
“传成律归来见。”
“喏!”
“张校尉并典校尉,可遣俘虏引路。兵分数路,在(西倾)山中各紧要处,筑冰雪障壁,造分割之势。”李儒又叮嘱道:“此去,不为筑障,只为‘造势’。”
刘备又道:“三弟,士佩,且依令行事。”
张飞、典韦这便领命:“喏!”
“主公王旗可立矣。”荀攸笑道。
“传令,立旗。”
“喏!”
刘备此来,携中军校尉部,机关兵车千辆,及本部兵车百辆。分与张飞、典韦各三百辆,前往西倾山各处要道,筑障立寨。
余下机关兵车,则在障内拼合成中军大帐、营房、马厩、庵庐、粮仓、工坊、食堂、酒垆、汤池、军市……不一而足。
即便冰天雪地,有马车营房入住,兵士亦不会冻伤。
除去大将军刘备,及一众军官,还用无烟木炭。大营多已换成正大量开采的石炭冶炼取暖。
见冰障立起刘备王旗,远远窥探的钟羌斥候,急忙返回王庭报讯。
与此同时,张飞、典韦,依山下寨,筑冰雪障壁,欲将山中各部,悉数分割的消息。亦被斥候快马传回。
王庭一日数惊。
稍后又知,散布于西倾山东麓草原的大小种部,正被幕府大军驱入山区。下游数条出山孔道,亦被截断。
聚拢到王庭的大小羌豪,心惊胆颤。却仍争吵不休。
王庭巫祝“许”一声轻咳,打断众人争吵:“大豪被掠,大军压境。是战是和,各位豪帅,可有计较?”
“大豪不在,如何计较?”便有人粗声反问。
“如此。是先救大豪,还是我等先自救?”许又发问。
“这……”大小羌豪,皆低头不语。
“敢问‘释比(许的尊称)’,若先救大豪,该当如何?”便有人问道。
“先救大豪,需集全族之力。击溃拦路汉军,逼蓟王放入。”巫祝答道。
“若先救我等,又当如何?”又有人开口。
“先救我等,便要弃大豪于不顾。”许环视帐内众人,掷地有声:“另立新主。”
1。78 顾全大局()
见在座豪帅,无人应声。
“许”又言道:“汉军首尾夹攻,步步逼近。或便在此时,又筑成冰墙数道。欲将我等困死其中。时不我待,诸位还决心未定,死期近矣。”
话音落地,又是一片死寂。
身家性命,忠诚大义。天人交战。急切间又如何能取舍。
“许”此言既出,便闭目养神,再无动静。
她也再等。
且是胜券在握的等。
在座羌豪亦再等。等一个忍不住先出声之人。好比一层膈膜被捅破,剩下便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便在此时,人声忽从许身后响起:“何来死期?”
众人猛然惊起。见骨链垂帘后人影闪动,便各自匍匐在地。
便是“许”亦毛骨悚然。浑身颤栗,不敢看身后垂帘。
“众人皆跪,为何独剩许师?”
“许”终是回过神来。双膝一软,扑通跪地。惊觉方向不对,急忙伏地回身,五体投地。
王庭密道,由女豪代代相传。便是“豪夫”亦不知晓。许,自然不知。
初闻女豪之声。胜券在握的“许”,以为鬼魂作祟。待第二声响起,方信以为真!
正因心中有鬼,故而惊惧。
而在密道之中。由阿素逐句翻译,得知详情的戏志才不由暗叹。女豪果“识大体,顾大局”。单从现身的时机选择,便足见一斑。
若是寻常之人。必等水落石出,再现真身。那时,谁忠谁奸,一目了然。如何选择,又见高下。若隐忍不发,待解大军压境,灭族之危,再徐徐收拾,算是中人之姿。若当场拿下,枭首灭族,便是下三滥之流。
然,诸如女豪这般,不等众人表露心迹,便提前现身。乃上上枭雄之姿也。
前有“庄王绝缨”,后有“曹操焚牍”。此二人,皆世之枭雄。如此作为,那些曾暗中调戏庄王宠妃,或与袁绍暗通曲款者,皆幸免一死。一家老小性命,亦得以保全。如何能不感恩戴德。效之以死力。
这便是“顾全大局”。
何为大局?国难当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便是大局。
“情况如何?”女豪稳坐发问。一场夺位之危,随即消弭于无形。
“回大豪。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兵发数路,前后夹击。已入我西倾山界。诸条通王庭之山谷孔道,皆被冰墙所阻。”
“诸位可有路径返回?”女豪再问。
“今已无路可退。”便又有人起身答道。
“若与汉军一战,能聚拢多少兵马。”女豪三问。
“我等各领亲随数百,加王庭勇士,或可凑足二万精兵。”又有人作答。
“二万精兵。”女豪一声暗叹,果如戏丞所料。却不动声色:“能胜否?”
“这……”众人皆无言以对。话说,不久之前,东羌先零三十六部羌渠,十万大军,一日溃败。两万兵马,如何能挡幕府雄兵。
女豪便又看向匍匐最前,最近垂帘,亦抖得最凶的王庭巫祝:“许师,以为如何?”
“一切,一切全凭,大豪做主。”女巫有苦自知。
“我族久居西倾山中,自我掌权以来,与汉郡秋毫无犯。听闻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乃当世人杰,忠义双全。又岂能无故犯我山境。”女豪自帘后环视众人:“传令,遣使入辅汉大将军营地,犒赏兵马,询问缘由。再调王庭兵马壮丁,亦学汉军谷口设障,以为守备。”
“喏!”众人这便领命。女豪做两手准备,足可安心。
放下担心,便有人问道:“何人为使?”
女豪微微一笑:“许师,可愿一行?”
“……敢…敢不,不从命。”女巫心头滴血。此去,多半无回。
女豪笑问:“是‘敢不从命’,还是‘敢,不从命’?”
“从命。”女巫再拜。心存死志,反而无惧。
“依令行事,不得有误。”女豪挥手。
“喏!”众人这便起身离去。
女巫亦起身,却听女豪自帘后说道:“许师且留下。”
女巫浑身一颤,便又匍匐在地。
待众豪帅皆离去。王庭只剩二人。女豪这才开口:“小姑年轻时敢爱敢恨。为不与所憎之人成亲,竟不辞而别。数年后,携女而归。山外之事,虽闭口不提。却再未离开王庭半步。今日之事,可与往事有关?”
女豪话音落地,便有哭声响起。
须臾。巫祝止住哭声,仰面答道:“大豪既已知晓,又何必再问。”
“负心之人,何其多也。如同‘人有善恶’,又岂能以羌汉区分。”女豪言道:“将家母夫、子,尽数驱来王帐,小姑可是忧心,我亦步你后尘。”
“正是。”巫祝切齿道:“汉人,终不可信。”
“我等族人蛰伏山中。忍受酷暑寒冬,与野兽为伍。然山外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且问小姑,我等还能藏身多久。若如今日这般,大兵压境,又当如何与敌?”
“我等百万之众,又有河曲良马。游牧行国,有何不可。”巫祝索性道出心声。言外之意,“打不过,躲得过”。
“背依雪山,面前大河,头枕西域,脚抵巴蜀。举目四望,皆汉域绝境,又能逃到哪去。”女豪言道:“如你所言,百万族人,东躲西藏,如何保全?”
“悔不该收纳逃难东羌,坐拥百万之众,被汉人惦记。”巫祝恨声道。
女豪一声暗叹。这便言道:“此去出使,当以大局为重。切莫因小失大。害了家人、族人性命。”
“遵命。”巫祝挣扎起身,自行离去。
待大帐无人。女豪这便起身,搬动机关,将等在密道内的戏志才等人放出。
“女豪果是‘女中豪杰’,志才钦佩。”戏志才肃容行礼。
“戏丞谬赞了。不过是行作壁上观,待价而沽罢了。”都是聪明人。女豪无需隐瞒:“自母亲为大豪始,大汉便与东羌时有争斗。时边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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