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城头一箭地外,突前骑士长矛一横。大军缓缓止步。
人马喷着长长的鼻息,列队齐整。战马与骑士,浑身皆挂满冰锥,仿如遍生荆棘。又如冰雕复生。
旗柄齐刷刷往地面一磕,薄冰尽数崩去。
旗帜迎风招展,正是赤鹿焰角,三足踆乌。
为首骑士屈指敲碎覆冰,将鬼面掀起:“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麾下,后军校尉张飞,奉命入城。速开城门!”
声似霹雳弦惊。如假包换猛张飞。
“校尉稍待。恕我等眼拙,县尉随后便到。”
“快些快些。迟伤战马!”张飞喊道。
“喏!”
话音未落,白城县尉已登上城头。
放眼望去,正是如假包换大汉铁骑。
“速开城门。”验过兵符将印,县尉一声令下。
毳裘卫衣、冬季戎服,甲骑具装、外裹大氅,人马只露双眼,多重防护御寒。顶风冒雪,亦是平常。
胯下鲜卑良马,能耐极寒。却需小心风寒。一路奔驰,浑身冒汗。若不及时擦干,披上御寒毛毡,定会染患。
问清大营所在,一万精骑,千辆兵车,呼啸而入。
待扎稳营盘,安置好战马。张一干官吏相见。
“拜见张校尉。”白城县长令一众属吏,列队相迎。
“诸位免礼。”张飞抱拳道:“张某奉命驻防白石,寻机与羌贼一战。多有打扰,还望担待。”
“不敢,不敢。”县长伸手相邀,入官舍一叙。
舍内炭火熊熊,驱走寒意。
张飞摘下战盔,领十八骑一字排开。取凉州刺史府与辅汉大将军府二道敕令,递给白石县长过目。
确认无误,县长终是松了口气:“敢问张校尉,冰天雪地,如何用兵?”
“军中诸事,不劳明庭费心。”张飞笑道:“若有兵士扰民,还请明庭秉公执法。”
“下官遵命。”军政分立,白石县长这便放心。
“羌贼现在何处?”张飞开门见山。
县尉脱口而出:“皆缩在西倾山中。”
县长急忙进言:“启禀校尉。西倾山中羌人,乃是钟存羌部,并未伙同谋反。”
张飞笑道:“羌人逆窜,居无定所。今日在此,明日在彼。种落亦是如此,分分合合,互相吞并,岂能分清!”
“这……”县长无语。
“附近可有城障驻军。”张飞又问。
县尉又答:“白石障设有驻军。”
“障在何处?”
“障在漓水枝津上游,白石崖南麓。”校尉言道。
白石障,位于漓水支流,后世央曲河与央拉河交汇之台地上。西临(甘加)草原,北通枹罕。翻越西北祁连山支脉(达里加山)隘口,可通西羌。乃军事交通要地。
前汉时,便已修城障驻守。因是一空心十字形城塞,且又在十字城各角,设城墩八个,成八角,故后名“八角城”。城外围以护城河,北城依山无门,西城经南门至东城筑有外廓,南门筑有外城。墙以沙土、芦苇、红柳等,层层夯筑而成。城高墙厚。对城下弩射无死角,加之城门通道极小,无隙可乘,可谓易守难攻。
障城北五里,便是白石崖。此崖,壁立千仞,白玉生辉。横亘于天地之间,绵延数十里,炫目壮观。
“漓水河谷,形如马蹄,可连通白石障与白石城。”县尉遂用手指,在山川地形图上划出一道蹄弧线。
“两地相距多远。”张飞问道。
“约莫二百里。”县尉答道。
“知道了。”张飞这便抱拳:“军情紧急,告辞!”
县尉忽问道:“校尉欲断诸羌勾连否?”
张飞环眼一睁:“何以知之!”
1。68 燕人来也()
“诸羌漫布虽广,却被群山阻隔。唯有河谷孔道可行。校尉据漓水河谷上下游,乃交通咽喉之地。”县尉颇有见地。
张飞嘿声一笑:“且守好城池。”
“喏!”县尉郑重抱拳。
张飞深看他一眼,这便领兵自去。
张飞小胖虽未及冠,却一身虎威,英雄少年。能被他多看一眼,县尉只需守好城内百姓,战后自有分晓。即便不举荐于蓟王当面,亦升迁不难。
入大营更换马匹,张飞遂领百骑,一人三马,呼啸而出。
沿冰封河谷向白石障而去。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人畜绝迹。除了这队人马,苍茫天地间再无活物。
二百里冰天雪地,来回需一日夜。
马虽能接力,人却不能。一路奔波至此,不作休息,又驰一日夜。
筋骨当真强悍。远非常人能比。
张飞麾下多鲜卑猛士,长于白山黑水。与鲜卑马一样,能耐极寒。
冬季用兵,正当其时。
只是,这一路迎风踏雪,车马又该如何通行。高原积雪深厚,便是丁零高车,亦力有不逮。
怀揣疑问,待县尉等人奉命入张飞大营,送来粮秣薪柴,亲眼所见,这才幡然醒悟。
原来。所有兵车的车轮,皆装在一块两头翘起的包铁木板。车轮固定不动,仅靠木板在雪地上滑行。却不知,良匠依蓟王手绘所造之物,是否为最早的雪橇马车。
张飞还未归营。营中司马亦是胡人。深目高鼻,体壮如熊。汉名:成律归。
为人却和善可亲。亦未曾短了礼数。平心而论,此人举手投足与我汉人无异。县尉等人当可安心。
见大队人马入城,城内居民纷纷驻足询问。得知乃是辅汉大将军麾下,三弟猛张飞。
辅汉大将军之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便是大汉边疆,居民亦有所闻。
城中羌人细作。早吓得魂飞魄散。奈何成律归已先行接管城防,只进不出。又在城外烽堠设神射手。千里冰封,一片白皑。即便强出报信,又能逃到哪去。想着山中如野兽冬眠般,蜷缩在土窖中酣睡,全无防备的族人。细作一时心急如焚。
这可如何是好。
大军入营,白石城一时热闹非凡常。车来车往,人马嘶鸣。嘈杂之声,半夜将息。天地遂被呼号的寒风接管。虽说人定胜天,可见惯了边疆的酷烈,又如何能不对天地,心生敬畏。
正因人声鼎沸。
边城民众,难得睡了个踏实觉。一觉醒来,通体康泰。那叫一个舒坦。
这顿美觉,千金不换。
话说张飞马不停蹄,奔赴白石障。路行一半,见天色已晚,便寻一背风河湾宿营。
麾下凿冰入水,捉来肥鱼。炙烤分食。又从马背取下皮革睡袋,铺陈在火塘边。刀剑在手,和衣而卧。翌日清晨,熄灭篝火,继续前行。不到午时,白石崖在望。
起伏的雪原之中,忽见一道障壁突起。绵延数里,极为醒目。必是白石崖。
崖下隐约可辨一堆满积雪的高台,正是白石障。
只是…为何障城皆被大雪淹没,似无人驻守。
张飞正举目四望,雪堆后忽闻人声:“来者何人。”
身旁骑士正欲答话,却被张飞目光所止。
细细打量被积雪淹没的高台。张飞这便大声答道:“我等乃白石戍卒,奉命前来换防。你又是何人,我可曾见过。”
对面嘿声一笑:“只怕素未谋面,两不相识!”
张飞亦咧嘴一笑:“既如此,且放下吊桥,与我城内相见。”
“想进城,好办!”那人又笑:“等着!”
须臾,城头一震,雪崩门现。吊桥随即撕碎冰封,轰隆下坠。
待吊桥架上对岸。
城内便有一人,身裹皮毛,手捉钢刀,懒洋洋跨出门洞。冲张飞远远招手:“来来来。”
张飞环眼微眯,大喝一声:“燕人来也!”
胯下战马,虽不是乌云踏雪。亦是鲜卑良驹。受主一催,奋然加速。
向城门直冲去。
生于高原,长于马背。是否善马,只眼可辩。
见张飞人马奔腾,气势如虹。门前那人,双目一凝。抬头与张飞,四目相碰。热血倒灌,心头骤惊。
慌忙拔刀,飓风压顶。
风压重若千钧,一时竟动弹不得。
五爪直扑面门。皮开肉绽,满脸血崩。剧痛钻心。
“去死!”一声虎吼,如晴天霹雳。
但见一道人影,飞身撞墙,碎成一地。
甩去指套上半张人皮,张飞抬脚踢出得胜钩前丈八蛇矛。一马当先,杀奔城去。
身后精骑呼啸卷入。将穿门洞,便见四处陈尸,一片腥红。
乱哄哄拥来的羌骑,被一道噬人铁蟒,迎面撕碎。
血喷数丈,折颈坠地。
猛张飞单枪匹马,杀透敌阵。
纵马一圈,余敌亦毙。跟着猛张飞,再是勇士,也只能捡捡牙慧。
“清扫城池,再去地牢看看有无幸存。”张飞面色如常,竟似未出力。
“喏!”众骑大声应诺。皆钦佩。
“城中有诈,校尉如何得知?”便有精骑拍马上前。
“若有人日夜巡视,城头又岂能被大雪所淹。若无人巡视,又为何先声发问。必心怀不轨,暗中窥探。”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醒悟。都说猛张飞粗中有细,善用奇计。今日所见,果如这般。
张小胖咧嘴一笑。
须知,若不是嘬了那颗金熊胆。俺也和大哥一般好看!
地牢内果押着守城兵卒。
言道,白石障半月前已被羌骑攻占。
此障扼守要冲,乃诸西羌往来要道。莫非……
张飞心中一动:“来人!”
“在。”
“你等三人,一人双马,快马加鞭,速回白石大营。领三千兵马前来。不得有误。”
“喏!”
“校尉可是要在此地突袭羌贼。”
“然也。”
“羌贼有十万兵马,三千可够。”麾下不无担心。
“乌合之众,仓惶四顾,如丧家野狗。杀之容易,三千足矣。”张飞笑答。
“且去整备城池,以待援军。”
“喏!”众人各自忙碌不提。
此去班援兵,来回需一日夜。
这队羌骑已伏半月,必为后军接应。冬日用兵,必事出有因。只需拿住一问,定将水落石出。
临睡前,张飞如是想到。
1。69 张飞劫亲()
一夜无话。
翌日,张飞早早起身。领麾下百人,及先前驻守此地的数十戍卒,清扫城头积雪,修复登城木梯。又将武库内的守城器械,搬运城头不提。
白石障,后世称八角城。乃是一座十分罕见的“十”字形障城。东西两道平行障墙,与南北两道平行障墙,呈十字交叉。故整个障城,为“宽边空心十字”堡垒,类“十字架”造型。后又在宽边十字的每个角上,各筑一座坚固的城墩。墩上辟箭楼,与相邻箭楼,形成交叉火力,可全面覆盖城下敌军,全无死角。
宽边空心十字堡,张飞亦是初见。然很看便领悟其防守上的优势。事实上,之所以如此建造,乃因地制宜。若筑成圆形障城,亦无不可。筑成方形,只需多设马面、箭楼,亦可做到。
然,高台面积有限。为最大程度的地尽其利,兼顾驻扎与防御,障城这才别出心裁的筑成空心十字形。
一言蔽之:内城为方形,各向四方伸出一节“长臂”为外郭。便是白石障的大致形状。
此障,西可控甘加草原,北可通枹罕。西北翻越达里加山隘口,可通西羌深处。乃军事之要冲。前汉在此筑城,自当颇具战略眼光。时下,盘踞西海的烧当羌若南下西倾山,联络钟存羌。此乃必经之路,亦是捷径。
正如张飞所料。先前占据此地的羌骑,乃是先头部队。为接应后军。
只是后军抵达之快,让张飞始料不及。
日中一刻(11:10),便有大队人马现身西面雪原。
张飞登谯楼,取千里镜远望。
见前锋多浑身裹满熊皮的羌族勇士。后队中还有身披狐裘,衣着华丽的女子。张飞遂将千里镜递给身旁东羌队率:“这队人马,所为何来?”
队率举镜在手,学张飞远眺。只眼抵近一看,猛地后仰。若不是被张飞一把拦住,便要摔个四脚朝天。
“勿惊。此物名曰‘千里镜’,能远观数里之景。”张飞笑道。
“卑下未知世间还有此奇物。”队率又试着看了几次,并无异样,这才心安。
“且看羌人。”张飞言道。
“诺。”队率正看得起劲,闻声急忙转向羌人队伍。
须臾,队率言道:“许是一支送亲队伍。”
“送亲?”沉思片刻,张飞这便醒悟:“不好,烧当欲与钟存联姻。”
“校尉之意,此乃两家渠帅结亲?”队率问道。
“然也。”张飞转而喜道:“此乃天赐良机也,定不能放过!”
“校尉意欲何为?”队率又问。
“自去劫亲!”张飞放声大笑。
“校尉且慢!”队率急忙阻止:“羌人队伍不下万骑。我等不过百人,如何掠夺。”
张飞已打定主意:“若就此放过,送亲人马必与三千援军迎头相遇。若无准备,我军必有折损。且西羌暗自勾连,亦非大哥所愿。”
“如何施为?”队率已醒悟。
“哈哈!”张飞重重挥拳:“擒贼擒王。”
召来麾下悍勇,张飞言简意赅:“遣二人出城联络援军。将我手书交给领军之人。”
“喏!”队率这便领命。
张飞遂看向麾下十八骑:“待敌军抵近,随我出城劫人。”
“喏!”皆千里挑一之猛士。刀山火海,生死不避。全然无惧。
“余下人等,守备城障各处。以为接应。”张飞又道。
“喏!”
“将先前羌人装束,尽数找来,裹缠身上。以乱敌心。”
“喏!”
“可有人通晓西羌言语。”张飞问道。
“我等皆出东羌,自然通晓。”麾下有人答道。
“如此甚好。”张飞最后言道:“待羌人抵近,且与我传话。”
“喏!”
羌人打西北而来。二骑自东门出,沿河谷去寻援军。
戍卒取来羌人皮毛装束,张飞等人这便胡乱裹缠上身。别说,远远看去,确于羌人无二。
数刻之后。羌人送亲大军,顶风冒雪,穿越雪原,抵达城下。停在一箭地外。
领头几人,冲白石障指指点点。须臾,便有单骑奔上,停在壕沟前。扬鞭说了句羌语。
麾下东羌骑士,这便为张飞简略翻译:“让我等速开城门。”
“问他是何人。”张飞低声道。
东羌骑士这便以羌语相问。
来人不疑有他。便又大声说了句羌语。
“说是送亲队伍,前往西倾山。”
“果然如此。”张飞大喜:“告诉他,事关重大,口说无凭,须亲眼得见。”
东羌骑士如实翻译。
来人怒气冲冲,扬鞭喝骂。此句自无需翻译。
张飞自下城头,翻身上马。“开门。”
一声低喝,戍卒这便咬牙放下吊桥。
不等那人入城,张飞已领十八骑,先行冲出。
在吊桥上擦肩而过。见那人仍骂骂咧咧,出口不逊。张飞耸肩撞其下马。
一声惨叫,落入护城壕内。
“哈哈哈……”城上城下笑声一片。
便是列队城下的羌人队伍,亦有人笑出声。
谨慎是对的。领十八骑出城查看,确定无误,再入城不迟。
张飞等人身披羌骑服饰,又不过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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