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一钱太守()
此时的奴仆,有官奴和私奴两种。
官奴的来源,主要为罪人和俘虏。私奴多因苛捐杂税沦为奴隶。官府租税压迫、商人高利盘剥,贫困无所依,只好卖儿卖女,或自卖为奴。
赘子、赘妻,是自卖为奴的常见形式。除此之外,略卖(劫掠贩卖)也是私奴的一个重要来源。
为区别奴隶和良民,奴隶要髡钳(剃发,用铁圈束颈),穿赭衣(赤褐色衣服)。奴隶和牛马一样,可放在栏中,在市场上公开售卖。一般情况下,奴隶世代为奴。奴隶的子女,所谓奴产子,亦是奴隶。
汉律对奴隶亦有保护。诸如私杀奴隶、淫官奴婢皆有罪。
奴隶获得自由有三种方式:皇帝诏令赦免。家主自行放免。奴隶自赎。
重获自由的奴隶,和齐民一样可以作官,也可封侯成为贵族。奴隶不仅受汉律保护,且还有翻身之日,是当下最大的特点。
刘备在涿县马市,就曾见过与牛马一同关押在牢中的奴隶。这些被略卖为奴的,都是来自北疆的乌桓、匈奴、鲜卑等异族。
蓄奴这种事,刘备懒得去做。毕竟有一缕后世之魂。便手书一封,只说要买些家奴婢女,让辽东田氏商肆的主事,代为操办。唯一要求,须出身清白。
只是他心中如何做想,别人又岂能知道?楼桑少君亲书一封,托田氏蓄奴,岂是小事?主事不敢怠慢,立刻六百里传书辽东田氏家主,田韶。且听家主定夺。
背后种种,刘备也不知晓。
事情往往就是走着走着,便走了样。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便有一辆马车驶入村中,直奔校馆而去。
刘备晚上授业,白天并不在馆中。等恩师使人来唤,这才急急忙赶往校馆。
后院精舍。
来客正在堂内与恩师说话。刘备长揖行礼,脱鞋入室。走到恩师侧后的麻垫,跪坐下来。
恩师遂向刘备介绍。对面的长须老者,名叫刘宠,字祖荣,东莱牟平人。当世名臣,汉室宗亲。为西汉齐悼惠王刘肥之孙牟平侯刘渫之后。跪坐在身侧,目光炯炯,颇有风采的短须青年,正是其子刘繇(yao),字正礼。
刘宠年轻时,举孝廉,任东平陵县令,有仁政。之后连续担任豫章、会稽太守。后升职入京,山阴县有五位须眉皓白的老者,特意从乡下远来送行,每人带铜钱百文赠送与他。刘宠不肯接受,只是从铜钱中挑选一枚最大的收下。因此获得“一钱太守”之美名。
建宁二年六月,升任太尉。十一月,又因日食被免,遂归乡里。
刘宠前后连任郡太守,多次任卿相要官。清廉朴素,家无余财。
这些,都是后来从崔钧那里得知的。
眼下刘备最想知道的是,他们为何要远赴楼桑,还指名要见我?
“真吾家麒麟子也!”将刘备打量一番,刘宠抚须笑道。
原来如此。
刘宠也是汉室宗亲。听闻刘备诸事,这便前来一探。和卢植、崔寔等人心思一样,便是要亲眼看看刘备其人。是不是汉室麒麟子!
刘备没进来前,刘宠已从恩师卢植口中,听说了许多事。又见刘备人如其名,这才口出溢美之词。
讲究君权神授,天人感应的汉代,因日食、地震等天灾罢官,是很正当的理由。位列三公却惹来天怒人怨,自然要罢官。毕竟久历官场,同僚下属还是有的。即便不在其位,对朝政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年初,恩师卢植说,要去试一试,看能不能令刘备得偿所愿。所谓‘得偿所愿’,自然是指‘早晚必复爵’。
客套数句之后,刘宠说到了重点:“年前我托书朝上故交,为你谋复爵一事。不久前,洛阳有信来。说,天使(使者)不日便到。想必复爵在望。”
恩师卢植所托之人,是他?
心有疑虑,刘备却不曾失礼。这便谢过。
“何不走仕途?”刘宠又问。
刘备答道:“复爵乃宗族大事。至于封侯还是拜官,殊途同归,并无异同。”
“殊途同归。”刘宠自顾自的重复一遍。一直在父亲身后屏气凝神,岿然不动的刘繇,此时却冷不丁的看了刘备一眼。
“没错。天下事,皆都殊途而同归。”刘宠领悟到的,显然比刘备更深刻。
恩师卢植难得开口:“楼桑虽小,却大有乾坤。兄可盘桓数日,必有惊喜。”
“如此,也好。”刘宠点头一笑。
校馆占地广阔。分前后两院。前院居中是学堂,两侧为学生宿馆(宿舍)。后院广植花木,又筑假山池塘,亭台楼榭。围以重楼精舍,房间颇多。刘备本是为恩师一家预备。不料恩师只身前来,未携家眷。
房舍多空置。刘备命宗人打扫出左厢客舍,供刘宠父子暂住。
刘宠远涉而来,年老体衰。坐不多久便生倦意。卢植这便遣刘备离去,将刘宠父子送入客舍。
不等刘备走远,又把他唤回。从袖中取出钱袋,让刘备去买些酒菜。
深知恩师脾气,刘备不敢多言。这便老实接过,去街市沽酒买菜,置备筵席。
出院碰上返回的公孙瓒一干人等。左右多是他的亲族朋友。毕竟是贵族公子。父亲怕他在外受苦,便派遣族中子弟,前来陪读。见到刘备,公孙瓒表情似有些僵硬。见刘备嬉笑如常,这才化去心结,与他重归于好。
数年前的买马童子,如今已成为楼桑少君,天下知名。而他公孙瓒,还是那个籍籍无名的公孙,瓒。
身份的转变,是公孙瓒心结难解的病根。
听刘备口呼兄长,公孙瓒大为感动。心中自惭,对刘备更胜从前。
说起市中美食,公孙瓒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这便领着刘备穿街过巷,逐一买来。身后跟班,人手一包,浩浩荡荡的杀回校馆。
不多久,一场丰盛的筵席,便被二人联手摆满后堂。
公孙瓒和刘备,是卢植门下两个最优秀的弟子。公孙瓒机智善辩,勇猛尚武。深得恩师卢植喜欢。刘备更不用说。乃未来之帝星!
待恩师陪洗漱一新的刘宠父子返回,刘备和公孙瓒正拱手立于廊下。
见二人皆是年轻才俊,刘宠大加赞叹。为恩师挣回不少脸面。
宾主落座。好酒美食,推杯换盏。刘备二人执弟子礼,跪立在侧悉心服侍。恩师与刘宠引经据典,高谈阔论,气氛热烈。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多久,父子二人便被恩师放倒。
开玩笑,恩师虽不喜做辞赋,却能饮酒一石。
活脱脱的大酒豪。
刘宠父子岂是对手。
这便撤筵,又令刘备二人将刘宠父子扶入客舍酣睡不提。
忙活了大半天,刘备和公孙瓒出门前,相视一笑。
眼中皆露出一抹轻松。
1。76 洛阳来使()
返回家中,公孙氏言有客到。
说着,还指了指头顶。刘备心领神会。这便一路爬到顶楼。果然,换了身正常装束的女刺客,正与女道对面而坐。吃着美味可口的果仙冻。
七楼还是有些高,连续攀爬颇费力气。不如装一部升梯?
嗯,技术完全没有问题。
不曾想,女刺客此来,也是为洛阳使者。
“小弟可知,数月来,朝廷因你而不得安生。”
“弟未知也。”刘备跪坐到两人身侧。
“先有司徒崔烈,后有御史刘陶,你师卢植也托人说项。前前后后,林林总总,半个朝堂都被惊动。”女刺客叹了口气:“哦,还有家翁,也让朝中密友为你进言。你,切莫介怀。”
“无妨。”刘备没想到,背后势力如此庞杂。不仅朝堂,连禁中宦官也有人替他说项。
“如此,事情却复杂了。”说话的是女道:“此三方,哪一方进言,事都能成。然,三方皆去进言,此事难成。”
女道说的很有道理。
一个亭侯,本在皇帝眼中,实在是小之又小。给了也就给了。如今却有各色人等,连番前来讨要。皇帝反倒不想给了。平日里斗来斗去,彼此针锋相对,都看对方不顺眼的宦官和大臣,今却同为一件事而来。奇不奇怪?反常则妖,皇帝自会谨慎。
女刺客也想到了:“人多嘴杂,反倒不美。”
刘备吁了口气:“早晚必复爵。或早或晚,不急一时。”
“你能看开便好。”女刺客安慰道。
刘备家居于村中东南。登高望远,楼桑村尽收眼底。尤其是那条沿西北通往东南的清溪,正被十字长梁飞架。桥梁上楼阁群起,蔚为壮观。
“这便是顺阳卫之居所?”女刺客指着桥楼问道。
“正是。”刘备指着一座建造中的桥楼,解释道:“以十字梁中央为轴,起五座高楼。前后为门楼、左右为附楼。中央为主楼。门楼多被改成商肆,所以沿清溪两岸,会有两道热闹的街市。”
女刺客点了点头:“官道有东、南、西,三个入口。清溪又有西北、东南二出口。如此一来,楼桑共有五个缺口。此五缺,乃是楼桑命门。小弟需小心提防。”
女刺客是在提醒刘备,应建‘邑门’以自守。
如今只设门阙,而无门楼,车马行人往来自由,太过危险。
刘备指着扼守在清溪上游的港口,以及下游最后一座桥楼连接着的桥头堡说道:“姐姐且放心,我已有准备。”
水面无虞,然而路上呢?
刘备笑着眨眼,只说容小弟先卖个关子。
楼桑本是个聚落。却被女刺客称为‘邑’。
所谓‘邑’,商、周时代‘野以邑名’,乡野民居按邻里编户,围垣设门,构成邑。《周礼·地官》有‘九夫为井,四井为邑’的记载,邑的建制,乃以井田为基础。《汉书·食货志》上说,春天时,耕者皆到田间去,田中有庐,春夏可居。秋后农事歇闲,‘冬则毕入干邑’,归于邑中居住。邑中房屋有高墙环绕,早晚邑门紧闭,还有乡勇放哨站岗。
邑,低于县的一级。类似于后世的‘镇’一级。乡和镇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镇的建制偏向城市。乡则偏向农村。才有乡村、城镇之分。
乡和镇,并非规模大小,而是偏向于繁华程度。所谓繁华,就是指:人口聚集、商业发达、文化昌盛,百业兴旺等等。
从繁华程度上说,楼桑邨(村)已经是‘楼桑邑’了。
车行一日,不过七十里。
从洛阳到涿县的千余里路。没有月余,无法抵达。慢慢等着便是。
洛阳来使的消息,刘备没有外传。只告诉了母亲、族亲和老族长数人。别人还好,倒是老族长整日过的提心吊胆,生怕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或是洪水阻断,或是路遇山贼,总担心使者未能平安抵达。
刘备劝了也是无用。
想着刘氏宗人,自祖上失爵,千辛万苦才失而复得。其中艰险,又是一两句话能够道尽?
开春后,工匠和青壮就开始了桥楼的建造。趁着清溪坚冰未融,直接将脚手架搭在了冰面。如此事倍功半,进展很快。待河面解冻,全部的桥梁框架均已完工。只需在十字桥梁上,起一座座高楼,顺阳卫便能搬入新居。
家具物什早已造好。吃穿用度也准备齐全。
建好一座桥楼,便会有一家欢天喜地,金鼓齐鸣,笙竽备举,热热闹闹的搬入新家。《诗经·小雅·伐木》:“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意思是说,鸟儿飞离深谷,迁到高大的树木上去。后人用‘乔迁之喜’,来贺人迁入新居,或贺人官职升迁。
宗人结婚生子,附民携老扶幼,顺阳卫拖家带口,齐聚楼桑。年前,老族长编户造册,计一千六百四十六户,一万两千八百余口。
豪侠、名士、齐民、百工、部曲、武卒。人手充足,欣欣向荣。
附近乡民皆心向往之。
不知是否提前收到了刘备复爵的风声。通往涿县的十里官道,正被县中修复一新。
芒种刚过,宗人正忙于水田育秧。一支车队便浩浩荡荡的驶向了楼桑。
村口阙楼上,被老族长三天两头叮嘱一遍的部曲,立刻吹响了号角。侧耳聆听,正是二短一长!
轰——的一声,整个楼桑都闹翻了天。
宗人附民这便弹冠振衣,扶老携幼,走上街市。
等刘备收到消息,被母亲和公孙氏合力整理好衣服,走出家门。楼桑居民纷纷行礼。口呼少君。
不等走到市中,车队已驶入村口。
打头的骑士,玄甲鹖冠,背剑持戟。正是帝国虎贲!
见街市人山人海,独有刘备立于人前。第一辆安车内,忽传出一声低语。虎贲武骑这便勒住马步。
不等刘备上前,便有一人长冠宽袍,脚踩亲随小黄门,下了马车。
低头弓腰,碎步上前。在刘备面前三步,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口中高呼:“老奴封谞,拜见少君。”
围观人群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很快又复归沉默。
想起千金散尽只求一跪的孟佗,刘备不禁在心中叹气。
这一跪,定不便宜。
1。77 酎金补齐()
这一跪,却跪的十分有礼。
刘备乃汉室宗亲,即便白身也是皇族血脉。作为侍奉皇帝左右的黄门宦官,他确是家奴身份。家奴拜见主子,正是合理合规。
“老大人快快请起。”刘备急忙上前搀扶。
“谢少君。”封谞借力起身,怕刘备年少,不懂诸多规矩,这便靠近他耳边细声说道:“老奴此来,乃为祖宗家事。不宜外扬。烦请少君入堂说话。”
“请。”刘备不疑有他。
“少君先请。”都说宦官目空一切,仗势欺人。今日一见,刘备方知他们因何能久立不倒。盖因,能屈能伸。即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又谨小慎微,守得了规矩。
入了中堂,关上中门。只剩刘备亲人,封谞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起刘备。
刘备平和以对。先前在外面的一切,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如今进了内室,眼前的封谞,才是皇帝身边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常侍。
“少君如此年轻,老奴甚是惊诧。”口中虽还称奴,可语气已大为不同。
“老大人此来,可是为了夸我年幼。”刘备淡然一笑。
见刘备不卑不亢,颇有人主之风。封谞先是一愣,跟着抚掌大笑:“好,好,好。”
“既如此,老奴便直言以告。”说完轻抬双臂,任长袖垂落:“老奴袖中各有圣诏。左边封侯,右边复爵。敢问少君,要左还是要右。”
封侯,就是诏封亭侯。
复爵,就是复享亭侯。
两者虽都是亭侯,却大大不同。
新封的亭侯,与刘备的宗族谱系并无关联。若复爵陆城亭侯,刘备就是名副其实的中山王裔!
如此一来,陆城亭便是他的食邑。
“诸侯籍于食”的食,便是指食邑!
前者形单影只。后者却是王族谱系。自然大大不同。
两种亭侯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大大不同。
刘备这便将目光投向右边:“右。”
“好!”封谞这便起身,立于正中。刘备走到下首,面对而跪。
深看刘备一眼,封谞这便将袖中诏书,徐徐展开。
朗声诵读道:
建宁四年三月初五,大汉灵皇帝诏曰:
“朕闻涿县刘备,故陆城亭侯刘贞之后,忠君恤民,泽润乡里,着复祖爵陆城亭侯。尔其勉之。”
这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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