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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无主宅院造成,便先租与羌人。租期与刑期等同。待刑期满后,再做计较。料想,习惯了舒适的汉家宅院,还有多少羌人愿意返回老寨。
这便是文明的力量。
到那时,一栋曲径通幽、重楼高阁、南北通透的日光吉宅。作价十万钱。还有城外每亩作价一万钱的良田一顷。羌人四年辛苦所得,也只够付个首付。非但无须蓟王贴钱,反倒欠蓟王一笔巨资。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欠钱万事皆短。便是羌人豪勇之辈,又岂能在蓟王当面抬起头来。
先租后买。不怕不买。
试想,自己辛苦筑造的宅院,亲手开辟的良田。且已耕种数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然留恋。何须等四年刑期将满,或二三年后,便开始心忧刑满之后,如何如何。
诞生于蓟国的新式城池,便是西域五十五国,亦眼馋。不求回礼,只求造城。足见一般。更何况苦居深山老林之中,与风霜虎豹为伍的羌人。
“反客为主,先尝后买”。便是此计之精妙。
以羌人朴素的认知,如何能抵挡。
还是那句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待丰衣足食,再让宋枭去宣讲《孝经》。如此循序渐进,当可洗尽蛮荒,以成汉化。
羌汉矛盾,说白了皆为生存。只需令汉羌二族衣食无忧,谁人愿起刀兵。提着全家人的脑袋,赚些许“要命的钱”,尤其在蓟王当面。何须智者出面,便是愚者也不敢为。
仁政需强权。
无强权而行仁政,那是宋襄之仁。
以羌人为例。若非刘备计杀四贼酋,攻破陇关。赫赫凶名之下,羌人甘愿受罚。如何能轻离老寨,流徙三百里。
五万西域联军,如今屯驻各城。与幕府五校,合兵一处。由二位义弟为首的蓟国上将,日日操练。当成虎贲。待返回西域,将不再各自归国,由西域都护府统辖。成为一支常备力量。至于驻军费用,自当由五十五国均摊。
西域日渐繁华富庶。尤其是归于都护府治下的数城,八方来客,日进斗金。二十余万域外奴隶,今已渐渐洗去奴隶烙印,归属于大汉治下。成家立业,繁衍儿孙。不出数代,人口当破百万。那时,将西域五十五国纳入大汉版图,指日可待。
“登陇山,东望秦川,墟舍桑梓,与云霞一色。高处可容百余家,下处容十万户。上有悬溜(小瀑布),吐于山中,汇为澄潭,名万石漈,流溢散下,皆注于渭。”
扩建后的大震关城,分上下城区。上城,便是关城。皆为军官驻守,并无居民。下城沿东坂迂回而建。直到山脚。设马邑、草场、驿站、列肆、民居等。无需容纳十万户。千余户足以。
往来行商,可就近勘验通关文牒,进出雄关。
下城亦设城墙。依山取石,与民宅一起,边修边造。不急。
架设飞渠,引悬溜至关城。活水自来,倾泻而下,一切皆如楼桑这般。
为筑雄关,韩遂曾发十万民夫。先前虽被羌人纵火焚毁,地基仍在。重筑自当事半功倍。刘备在此基础上,再加改造。亦非难事。
幕府五校,皆屯驻要津。关城内只有高顺、韩浩率领的列城陷阵。史涣统领的绣衣吏,及亚马逊女王统帅的御卫。千人守关,足矣。
关城,云霞殿。
二楼寝宫。
刘备早早起身,正在亚马逊女王,御卫长希雷娅等人的服侍下,梳洗穿衣。
今日早起,乃因半月前,刘备广发名帖,诚邀陇右大族赴宴。
宴期便定在今日。
所谓“豪右”,皆指汉人豪强。
前汉末,一些关东家族如阴、唐、张、索、氾、宋、曹、令狐等氏,由于犯罪、避祸或拓边、征战等原因,西徙陇右并世代定居于此。今汉初,经立功西域等途径,出任官职,抹去囚徒身份,渐为当地豪强。时至今日,各家文武并重,经学传世,通经致仕,种田经商,多管齐下已为世家豪右。
如:敦煌六姓、陇西李氏、武威窦氏、安定曹氏、金城麴氏、汉阳姜氏……不一而足。
豪右把持田地、商道,垄断仕途。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大发国难之才,亦不在少数。西州庶民皆沦为苍头,自耕农皆成佃户。为长久计,刘备断不可听之任之,坐视不理。
如何行事?
先礼后兵,恩威并济。
刘备今日宴请,大而化之。闭口不谈农奴、佃户诸多豪右禁忌。席间其乐融融,世家豪右如沐春风。对蓟王更是交口称赞。
至于那些隐匿的田亩、奴仆,宴后自有田丰、沮授去清剿。只需照章纳税,如实申报,一切皆好。胆敢隐瞒不报,宋建便是屠刀。
身死族灭,不过旦夕之间。
如今杀人,何须蓟王出面。
当然。豪强合法财产,刘备不打算清剿。亦不打算追本溯源。所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然,自此往后,一切行事当以国法汉律。不可违背,更不可忤逆。
切莫以身试法。
田亩与佃户成正比。商队与奴仆成正比。
如何缓解陇西豪右,人口与劳力的矛盾。解放生产力。
在刘备看来。农作机关器,正当适宜。故在宴前,刘备亲领陇西豪右,参观蓟国机关诸器。便是‘田多人少’的解决之道。
只需大力推广农作机关器,世家豪右自当将农奴佃户放归。毕竟,蓄养万人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天下皆知,蓟王耻于蓄奴。
将豢养在坞堡内的苍头幼奴,尽数放归。签订客庸劵书,亦是解决之道。
蓟王既已为豪右提供了一条出路,当心领神会。
不知感恩,一意孤行。
逆天而行者,天必灭之。
1。12 为君之道()
入秋以来,阴雨连绵。这几日忽下暴雨。
上游来水激增,金城河水溢出二十馀里。
万幸,边章曾大力修造金城关及城池。金城城墙虽遭淹泡,却并未坍塌。待城外积水退去,亦不误农时。
蓟王在大震关,宴请陇右豪族的消息,已遍传西州。宴中作陪的凉州刺史宋枭,这几日宾客盈门。多是西州豪右,登门谒见。所问皆相同。
蓟王何意?
是要我等出钱,还是出力。
宋枭笑而不语。只说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若有人再问。
宋枭这便点拨:何不看金城麴氏如何行事。
麴氏先登,一营数千。营中单单金城麴氏宗人,便有千余。麴义更为别部司马,深受蓟王所器。金城麴氏的一举一动,便成了西州豪右们的风向标。
宴后不久。麴氏族长,领宗人数百入金城大营。领取百余台“农作机关器”。机关器形似马车。由耕马或耕牛拉动。只需装配不同的“机关吊臂”和“机关悬尾”,便可行:耕、播、灌、割等,绝大多数的重体力农作。剩下无非锄草捉虫,放水浇禾等,日常田间管理中的轻活。无需壮劳力,老农即可。
农作机关器,效率何止提高百倍。
三人便可日种一顷。
且所有农作机关器,皆终身质保。三年内,以换代修。比起随年龄增长而日渐劳损的农奴,长远来看,机关器的优势更加明显。
于是乎,麴氏族长依照先前与麴义击掌为誓。
麴氏以“老少农奴百人”,换一台农作机关器。放归万余口。
西州豪右纷纷醒悟。急忙赶往州郡大营,行“百口换一机”。
蓟国机关器,实在是鬼斧神工。须知,人力有穷,而神力无穷。以机关车为载体的农作机关器,可由一匹到多匹重型耕马或耕牛拉动。犁、耙、耢、耖,位于车后,为“机关悬尾”。喷灌收割,皆悬在车前,为“机关吊臂”。也就是没能将见血封喉的毒药,调配成人畜无害的农药而已。
不然杀虫除草,也可用喷淋吊臂。
就刘备所知。菊花中有一种“除虫菊”,便是天然的杀虫剂。只需寻“有飞虫死于蕊中”的菊花,大力培植,距离天然杀虫剂,亦为时不远。
锄草,尚无他法。需亲力亲为。天然除草剂,刘备实乃真不知也。
饶是如此。蓟国机关器,亦称强悍。
且原理不复杂。通过齿轮传动,用牛马畜力,驱动各式机关器。
如此神鬼之物,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西州豪右纷纷仿效。不日竟放归十余万口。
这十余万口西州汉人,可谓珍贵无比。堪称“汉化火种”。户户分配宅院、田地,安置各城,与羌胡杂居。
羌人暴乱,西州荒地何其多。而先前许多地势高凸,无法耕种的丘陵,亦建有龙骨翻车汲水,改造成陂田。分与农人耕种。
若论种田。蓟国上下,实在是轻车熟路。便是东来的西人,亦成竹在胸,头头是道。
地凸,则修翻车陂渠。地凹,则围堰圩田。多水,支渠四通。缺水,凿沟穿渠。土地贫瘠又当如何?
无妨。城内地下管网,行雨污分流。雨水注入护城河,肥水注入沟渠,滋养农田。
十万口的城池,人吃马嚼。积粪何其多。此,皆是天然有机肥料。酸碱适宜,中正温和,实在是大好。
西州与蓟国唯一不同。乃地力稍碱。
如前所说,只需与苜蓿轮种,便可解决。
田丰来报,西州豪右坞堡田园中,还有不下十万农奴。避入豪强坞堡的民众,近乎西州五十万口之半。足见土地兼并,蓄奴成风。
刘备轻轻点头:徐徐图之。
有备才能无患。面对鬼斧神工的蓟国机关器,敬而畏之,亦是人之常情。西州豪右们自当做两手准备。若机关器使用不便,或易于损毁。后又无法及时修理或更换。自当用人力弥补。故而留下一半奴隶。
只需使用二三年,便会放心。那时,十万农奴自当被放归。
无它。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一台机关器可抵百人。养活百人需耗费多少粮秣,豪右又岂能不知。且人头税一项,便会让豪右难以承受。蓟王坐镇陇右,宴会时已有言在先:若再行隐瞒,“身死族灭”。
再者说来,只需将人力改成机关。省下的诸多费用,皆是利润。
西州豪右苦乐自知。何乐而不为。
对刘备而言,西州汉人的存在,远不止劳力这么简单。
刘备特别不喜,“血洗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待另一部分人变成被血洗的那一部人时,再血洗一次。”如此恶性循环的封建休克疗法。
当然也就不喜欢,将西州豪右,尽数屠灭。而后抄没家产,将宅院、田亩、牛羊,分与流民。待流民成为豪强时,再行屠灭。养猪、杀猪的小把戏,乃昏君所为。
明君自当仁民爱物,兼济天下。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一朝初立。从人少地多,到人多地少,不过数代百年。于是反复血洗,杀丁减口。皇朝更迭,大多一二百年。究其原因,便因如此。
少时,恩师教导刘备:豪门寒门,皆是百姓。若豪门越豪,寒门越寒,乃政之失。寒门亦能出贵子,方是为君之道。
以前懵懵懂懂,如今贵为一国之君。才渐渐懂得,恩师字字珠玑,其意深邃。
如何在不行“劫富济贫,杀丁减口”的慵政之下,使民众丰衣足食,寒门亦出贵子。唯有合理生产关系,提高生产效率一途。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可不是说说而已。
自汉以后,墨门式微。机关器渐渐绝迹。于是明轮大船不见江海,驷马安车退化成八抬大轿。那些只会玩命堆人头的所谓“千古一帝”们,尽可一笑了之了。
大量的壮劳力皆用来种地。何人去遍游九州,环游七海,乃至星辰大海?
广宗,骠骑将军营。
熬过了酷暑,骠骑将军董重,这便厉兵秣马,整装待发。
升帐点兵,董重劈头便问:“广宗城内如何?”
副将宗员,这便答道:“贼人紧闭四门,未有异动。”
“哼!”董重一声冷笑:“冢中枯骨,何足为虑!”
左中郎将皇甫嵩抱拳道:“黄巾贼人善假神鬼,将军切莫掉以轻心。”
董重一声干笑,气势全无:“左中郎将言之有理,诸位依令行事,随我攻破广宗!”
“喏!”
1。13 大贤良师()
湟中,河北归义城塞。
“河北,逢留大河之北也,归义城,本汉所筑,以招来诸羌归义者。”“此大河(逢留)即黄河。河水至此有‘逢留’之名,在二榆谷(大、小榆谷)北。”
城塞呈长方形,南北长约一里,东西宽约半里。黄土版筑,东临断崖。东、西城墙,各有马面四座。南、北墙各有马面三座。东南和西北城墙,对开南、北二门。远望高耸雄伟。
永元十五年(103年),金城长史上官鸿,开置归义,建威两城,屯田二十七部。
而后羌人逆乱,攻破归义、建威。屯田兵士尽数逃难。此城遂被废弃。
湟中今为烧当羌诸种杂居,此城亦在其内。
多日未见的宋建,已携老幼家小百口,潜逃至此。沿途收拢逃兵余勇,再向交好羌渠,借来数百兵马。麾下已有千余众。据此城,暗中联络烧当羌各部,图谋东山再起。
“羌居安定、北地、上郡、西河者,谓之西羌。”
河湟羌人部落酋长,时称“豪酋”,又称“羌豪”。其部落大致有“种人”与“附落”构成。豪酋有大豪、中豪、小豪之分。种人,乃是与豪酋有血亲之部民。附落,则是与豪酋无血缘关系之“他种”,其原部落可能离散或衰微,因而依附于豪酋以求生。
“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雄。杀人偿死,无它禁令。其兵长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而果于触突,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堪耐寒苦,同之禽兽,虽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性坚强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气焉。”
多日阴雨,今日终是放晴。宋建登临城墙,眺望大河。颇多前途未卜。
“报——”忽有亲随来报“句就种羌大豪滇吾,驱赶牛羊百头城外求见。”
“哦?”宋建大喜“速速请入大堂!”句就种羌,广布于汉阳郡。种出烧当羌。“强则分种为酋豪”。正因部族强盛,故从烧当羌中分种自立,称“句就种”。
此次三十六部羌乱,多为先零种羌。句就种并未参与其中。
“见过渠帅。”
“见过将军。”
二人互相见礼,共入大堂。宾主落座,不等婢女送上糕饼小食,滇吾这便开口“鄙人此来,除去问候旧友。还想得知,旧友作何打算。”
宋建实言相告“收拢军士,再与汉军一较长短。”
滇吾摇头“蓟王威名赫赫,战无不胜。南征北战,未尝一败。今陇右多已归附,即便凑足兵马,又岂能与猛虎相搏。”
宋建问道“以渠帅之见,又当如何?”
滇吾答非所问“将军可知,蓟王如何待先零三十六部?”
“不知也。”
“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滇吾答道。
宋建疑道“羌人如何肯远离山寨。强行驱策,必心生不满。”
滇吾摇头一笑,眼中有妒色闪过“流徙羌人,并非白劳。吃住全免,日薪二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