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
“将军还需提防。”便有心腹进言。
“放肆!”边章怒斥:“合众将军乃我等共主。大敌当前,岂能自断其臂。再者说,区区八百之众,何须如此?”
“卑下妄言。”心腹急忙告罪。
“来人!”边章便又言道:“速备酒宴,为合众将军接风洗尘。”
“喏!”
日禺时,路程稍远的大震关守将宋建,亦收到将令。
“报——”信使高声禀报:“传合众将军口令:悉知羌渠皆已回寨,雄关守备空虚。以防万一,特命渠帅雕零浑,将本部兵马,赶来相助。”
宋建略作思量,这便笑道:“如此甚好。替我谢合众将军!”
“喏!”
先前,曾进言联手边章抗命的心腹,忽心声警惕:“趁羌渠尽归时,遣兵来此。将军不可不防。”
宋建笑道:“若是他韩文约来此,我还需提防一二。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与蓟王有不共戴天之仇。何须见疑?”
“为何羌渠皆回,独剩雕零浑。”心腹仍未安心。
“你有所不知。羌人祭天,需在自家神林祭坛举行。雕零浑部神林,必在北地郡,如何得归。”宋建答道。
“原来如此……”心腹便不再言语。
临近晡时,韩遂率麾下八百西州健勇,抵达金城津南岸。北渡大河,与边章在金城关外相见。
“末将拜见将军。”边章下马行礼。
“边将军速速请起。”韩遂亦下马回礼。仰视雄关,便又挥鞭言道:“虽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然大敌当前,亦需谨慎提防。”
边章叹道:“将军深谋远虑,卑下不及也。”
“西路汉军仍在原地筑城否?”韩遂又问。
“昨日有斥候回报,仍滞留在洪池岭,未动分毫。”边章答道。
“如此,乃是韩某多虑了。这便反回。”韩遂作势欲走。
“将军何出此言?”边章急忙挽留:“所谓即来则安。末将已备下酒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如此……也罢!你我虽属主臣,实为兄弟。多日未见,甚是挂念。不然,某也不必赶来驰援。”韩遂此语甚是动情。
边章心中一暖:“将军所言极是。我等兄弟,舍命举事,自当守望相助。他日,将军有求,末将必有所应。”
“走,且入关再说。”
“将军请!”
二人把臂同行,并肩入关。
入障城大堂,酒宴已备好。请韩遂上座。边章自居东首,军师阎忠居西席之首。麾下将校一字排开,对面而坐。
待边章击掌,筵席这便开始。
边章、韩遂,俱著名西州。亦曾惺惺相惜。后又双双被前凉州刺史,募为属吏。若非贼兵势大,刺史惨遭贼人所戮,二人难辞其咎,也不会舍身从贼。正如边章所言,二人虽谈不上刎颈之交,却也称得上患难与共。
韩遂亲帅八百健勇赶来相助,边章又岂会疑心。
与此同时。
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领本部兵马,已赶到大震关下。
遥望陇山之巅,举火如龙。便有心腹纵马上前:“殿下,何时动手。”
“不急,等我号令。”见一队人马下山来迎,雕零浑这便驱马上前。
“可是雕总渠当面?”打头骑士抱拳相问。
“正是。”
“我家将军已备下酒宴,为渠帅接风。请随我上山。”
“有劳。”两拨人马合兵一处,向雄关迂回进发。
1。200 终破陇关()
金城关,障城大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韩遂与边章把酒言欢,其乐融融。说了许多前情,道了不少往事。兴起处,韩遂击箸而歌,口出乃是西州故土之乐《陇头歌》:
“陇头流水,流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高望远,涕零双堕。”
“度汧、陇,无蚕桑,八月乃麦,五月乃冻解。”
在座众人,心有戚戚,颇多感慨。边章更已泪流满面。
韩遂这便罢唱,手指不及拭泪的边章,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拳拳之心,何须多言。
一曲唱罢,韩遂起身更衣(如厕),邀边章同去。
边章不疑有他,这便起身相陪。
二人把臂出堂。入偏殿,忽听韩遂一声大喝:“何人行刺!”
酒气翻涌,心情激荡。正只手拭泪的边章,忽觉胸口一痛。低头一看,匕首直插心头。握匕之手,竟来自韩遂。
“呃……”
韩遂手腕一转,将心腔剜碎。
边章口鼻喷血,轰然倒地。右手由死死攥住韩遂左腕,呈把臂之姿。
韩遂一时间竟无法挣脱。
听堂内脚步声起,知众人已闻声赶来。急中生智,韩遂发力将边章托起,双腿趁机伸入其身下。将二人双手,用战袍遮掩。仿佛边章为韩遂舍身挡刀,乃至二人双双仰面栽倒一般。
“将军!”首先赶到二人身旁者,正是边章心腹。
韩遂目眦欲裂:“速追刺客!”
边章心腹却不为所动。伸手验过气息,这便伏地恸哭:“边将军已气绝而亡!”
“将军!”堂内将校纷纷扑来。
韩遂正欲呵斥,忽见边章心腹猛抬头,眼中尽是怨毒之色:“敢问韩将军,刺客何来?”
“我岂能知!”双腿被压,韩遂一时动弹不得。
不好!却见边章心腹,从袖中抽出利刃,奋力刺出。
“杀!”
危急关头。韩遂将插在边章胸口的利刃,顺手拔出。挥刀抵挡。
“来人!”韩遂怒喝:“护驾!”
匕首抽出,尸身心头热血狂喷。边章心腹,劈头盖脸,宛如厉鬼。
“韩遂匹夫,纳命来!”
二人麾下将校,皆已赶到当场。见状纷纷拔刀相向,乱战一团。刚刚还对坐欢饮,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眨眼间便已抵死相搏,血肉迸溅。奈何早有准备的韩遂麾下,骤然发难。边章麾下猝不及防,接连中刀毙命。
一时杀声四起。大堂内各色男女,抱头鼠窜,尖叫逃命。
唯有军师阎忠,静坐独酌,不闻不问。
须臾,杀声渐止。
浑身披血的韩遂,手提边章首级。领麾下将校,重返大堂。
见阎忠悠然自得,韩遂龇牙一笑:“军师好雅兴。”
阎忠这才落杯,起身行礼:“厮杀非卑下所长。且有心算无备。料想此战,将军当稳操胜券。故在此独酌,静候佳音耳。”
“哈哈!”韩遂仰天大笑:“有劳军师,速传号令。”
“喏!”阎忠便从袖中取出一支鸣镝,交给身旁护卫。
鸣镝射空。被安置在别营吃喝的八百健勇,几乎同时抽刀而起。疯狂砍杀帐中作陪的边章亲信。迎着劈头的钢刀,已酒饮半醉的厮杀汉子,全无反应。
噗——
断首飞落,血柱冲天。
对饮时,八百健勇各自留量。反观作陪一方,皆胡吃海塞,先把自己放翻。头昏眼花,脚步虚浮,站立都难,如何还能捉刀撕斗。
八百健勇如猛虎搏兔。奋起余勇,将边章麾下精兵,尽数砍杀。又冲出大帐,扑向关城。
大震关,坞堡大堂。
宋建与雕零浑,并坐上首。
饮完杯中残酒,雕零浑抱拳相请:“一路急行,人困马乏。雕某已不胜酒力,何不就此罢筵。”
“也罢。”宋建这便起身:“来人,送雕渠帅入营安寝。”
“喏!”
目送雕零浑一行出堂,宋建又举杯落座:“来,外人尽走,我等兄弟,不醉不归!”
“敬将军!”酒宴重启,欢乐更甚。
亲信兵丁将雕零浑一行送入营帐,听鼾声四起,这便悄然离去,回报宋建不提。
鸡鸣时分。
一直闭目养神的雕零浑猛然坐起:“速速叫醒同伴。”
“喏!”一帐羌汉,皆闻声坐起。
全家老小皆在蓟国。若想重聚,何须多言。斩关落锁,是唯一捷径。
“路遇守卫,便诈说是换防。若对口令,闻‘雄关横断’则答‘孤城绝顶’。闻‘铜墙铁壁’对‘固若金汤’。若口出‘一夫当关’则对‘万夫莫开’。若是‘关东出相’则对‘关西出将’……切记!”雕零浑叮嘱道。
“记下了!”
千余之众,陆续出帐。兵分数路,扑向关墙。
斩关落锁只是其一,还需将附近箭楼、坞堡、马面、城墙守军,尽数清空。为关外大军,减少损伤。
酒宴直至夜半。喝了个大江东去,酩酊大醉的宋建,正呼呼大睡。
忽听城头,杀声四起。宋建等一干守将,却充耳不闻。
便有心腹奔走入室,放声疾呼:“大事不妙,羌人已反。将军速速起身!速速起身!”
连唤数声,却如泥牛入海,回应全无。屏气细听,室内鼾声一片。知事不可为,心腹跺脚而起,含恨而去。
万事休矣!
挥刀砍杀最后一名守军,雕零浑举目四望。只见麾下悍勇,接连冲上关墙,正追砍残敌。
心知大势已定。却难掩心头激动。吐尽浊气,一声令下:“斩关落锁!”
“喏!”
吊桥重重落下,门闸隆隆升起。便有羌兵浑身披血,举火而出。
遥见火光映照城门。匍匐在东坂山林内的麴氏先登,各个奋勇争先,直扑雄关。
劲弦大作,声如雷吼。
负隅顽抗的贼兵,被飞芒箭连穿数人。前胸后背,血喷而亡。
强弩并举,血线迸射。惨叫连连,伏尸遍地。
麴义、高顺,各领麾下精锐,过桥冲关,夺取陇山雄关。
迎着一缕朝阳。
金城关上,韩遂手提边章首级,俯看降兵一地。
若他所料。只需杀尽边章亲信随从数百,便可独掌兵权。
心念至此,忽又遥向东望。此时此刻,想必宋建也已死于雕零浑之手。
大事成矣。
“军师何在?”
“未曾得见。”
“速速寻来!”只顾厮杀,却将军师安慰抛于脑后。
须臾,便有麾下来报:“有人见军师已先行离去。”
“去往何处。”韩遂忙问。
“一路东行。”
“东行?”韩遂再次东望:“军师必前往陇山一探究竟。来人,速去护佑军师周全。”
“喏!”便有十人,奔下关城。
千万别出差池才好。
不知为何,韩遂心悸突生。
1。1 末路之难()
“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也。”
自蓟王领兵扣关,宋建便如坐针毡,一夜数惊。恰逢羌渠皆走,守备空虚。本该加倍警惕才是。然而,听闻雕零浑领兵驰援,心头忽又骤松。心想,自当设宴款待。于是乎,心境便在这忽紧忽松之间,悄然崩裂。
三杯酒下肚,饱受重压,早已濒临极限的心境,随之彻底溃散。草莽痞气上头,意气用事,罔顾大局。恋酒贪杯,乃至酩酊大醉。
所谓重压之下,如履薄冰。忽然放松,便废弛于无形。
一觉醒来,已为阶下囚。
雄关变换王旗,尽入蓟王彀中。
汧县麦收先已完结。颗粒归仓,民众当衣食无忧。与留守官吏办完交接。刘备这便领兵出发,西行六十余里入陇坂东口,穿行山谷六十余里,入驻大震关。
凉州刺史宋枭亦随行。
陇山,后世有南北之分。北陇山即六盘山,南陇山即关山。
大震关,西坡陡峭,四周山峦屏蔽,唯群峰间一条峡谷可达关隘。其地貌呈“凹”字形,利于屯兵。东西关道,均宽丈余,通铺卵石路面,通行便利。
贼人发十万民夫,重筑雄关。关内建有营堡,障城,兵营,设施完毕。又沿山排建烽燧,堠堡,辟有盘山石径及架空覆道相连。远远望去,楼堡林立,错落有致,守备森严。宛如一条盘龙,盘踞在陇山之巅。
可谓不惜工本。
关墙上,礌石、滚木、火油、金汁,囤积足备。箭楼耸峙,床弩远射千步。如此一座雄关,若是强攻,必然损兵折将。再说,麾下五营,多是骑兵。用骑兵攻城,智者不为。
从一开始,刘备便没打算强攻。
“凹”型关城内,囤有足量粮秣。散落在附近各处的营堡,亦不愁吃喝。贼人固守雄关之心,昭然若揭。
坂上筑楼,也是羌人擅长。斜坡先立桩柱,再建重楼,亦属干栏式建筑。
“陇坂九曲,不知高几里。”“其道盘桓旋曲而上。”说的便是陇山。
刘备四处看过,欣然点头。雄关当用大用。
关城大堂。
刘备高居主位,文武列坐二旁。
大震关守将宋建,五花大绑,面如死灰,被绣衣吏押解入内。
“俘虏抬起头来。”刘备轻声开口。
与刘备目光一碰,宋建便又垂下头去。
“你可知孤是何人?”刘备再问。
“南面称孤,自是蓟王。”宋建瓮声答道。
“如今家小皆成阶下之囚,你如何打算?”刘备三问。
“蓟王大名,如雷贯耳。”宋建惨笑:“谋反当夷三族,家小岂能幸免。”
刘备又言道:“陇坂之上,尚有许多沿山烽燧。堠堡内贼人,不愿投降。你可愿戴罪立功?”
“若说降众人,王上可否赦我家小?”宋建问道。
“未尝不可。”刘备答道。
“如此,在下愿前往一试。”
“好。”刘备这便挥手,命绣衣吏将其押下。
出堂时,正与风尘仆仆的军师阎忠,擦肩而过。
宋建先是一惊,跟着便凄惨一笑。显然是窥破了端倪。
“阎忠拜见王上。”西凉名士趋步近前,跪拜行礼。
“阎公请起。”刘备伸手虚扶:“坐。”
“谢王上。”阎忠再拜起身,自居末席。
“此战若胜,阎公当记首功。”刘备笑道。
“老朽不敢贪功。”阎忠叹了口气:“身在敌营,与一众反贼虚与委蛇,日夜煎熬。直见到王上当面,这才心安。”
刘备轻轻点头:“阎公之心,孤已尽知。”之所以不等战胜,便连夜弃韩遂而去,投奔大震关。阎忠之心,刘备岂能不知。
“贾丞命老朽献‘作茧自缚,瓮中捉鳖’之策。贼人两处雄关,只需有一处陷落,瓮中捉鳖势成矣。故星夜来投。”阎忠再拜:“未能善始善终,还望王上体恤。”
刘备甚是赞许:“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阎公所为,并无不妥。”
细细想来,阎忠选择的时机,甚是巧妙。见大势将成,趁韩遂无暇他顾,抽身离去。待抵达大震关时,刘备也已破关。如此一来。凉州刺史之位,自然稳稳到手。
阎忠此人,有先见之明。不然,也不会口出“诩有良、平之奇”。
当可一用。
“报——”便有绣衣吏入堂禀报:“有数部羌渠,正向大震关而来。”
刘备笑道:“羌骑来去三日,雄关已换大旗。”
幕府左丞荀攸进言道:“羌骑来去如风。祭天三日,又与世隔绝。想必,还不知雄关已陷。主公或可行‘鱼目混珠’之策。”
军司空田丰亦点头:“荀丞此计甚妙。主公可令雕零浑,携部迎接。麾下军士换穿贼人衣甲,城头重立宋建军旗。诱羌骑入营。再四面合围,一举拿下。”
“此乃亦是瓮中捉鳖也。”军正沮授一语中的。
刘备欣然点头,命人这便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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