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深入地下的水井难以伪造成机关器。这座池塘,又如何伪装。不可能啊……
且轨路也就此折弯,不复向前。
一直卖力推车的典韦仰头问道:“因何不动?”
“前方已无路。”苏越答道:“乃是一片池塘。”
典韦遂攀上顶阁向外窥探。果见一池碧波,方圆甚广:“有无可能,‘枢机’便藏在水下。”
苏越摇头:“若藏在水下,如何能窥探战局,又如何传弦音暗语?”
“定是漏算了。”苏越便又将前因后果,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并无漏算。
如此一来,苏越心中越发生疑。
进退两难间,典韦却言道:“何不下去一试。”
“如此……且试试看。”苏越亦无好办法。
“戴面罩。”典韦一声令下,白毦精卒立刻覆上呼吸面罩。面罩连接一条长长的肠衣软管,可浮于水面。
“推!”典韦一声令下,白毦精卒立刻推动仓楼机关器,直奔池塘而去。
轰!仓楼应声入水。
摇晃数次,仓楼翻着浪花,缓缓下沉。挤满白毦精卒的底舱,水位渐高。将将没过腰线,忽听水底一声闷响。仓楼加速下沉,而水位却并未升高,反而快速下降。
须臾,一池碧波竟倾泻一空。露出平整的石板池底。
待仓楼稳稳落地,池塘中央,原本藏身水底的直立龙首,随之显露。
苏越幡然醒悟:“戒盈杯!”
戒盈杯,酒器。杯心直立一龙首,外底部有一漏孔。入注水,浅,则滴水不漏;满,则水流殆尽。故称“戒盈杯”。
此杯乃据“虹吸原理”制成。盛酒时只能浅平,不可过满,否则杯中酒便会尽数漏掉,一滴不剩。用此杯盛酒,最为公道。故而民间又称“公道杯”。与古希腊“毕达哥拉斯杯”有异曲同工之妙。何人首创,已不可考。据说盛行于唐,不料今日在此得见。
一言蔽之:此杯盛酒,过犹不及,皆不可。
“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苏越一声叹息:“黄巾贼处处费尽心机,所求乃大啊……”
谁能料到,黄巾贼竟将发射天线,藏在了水底。
盯着正缓缓升高的直立龙首,典韦问道:“贼酋便在龙首之中?”
“然也。”苏越轻轻顿首:“切莫轻敌。内中必定机关遍地。”
典韦龇牙一笑:“究竟是妖魔还是鬼怪,试过某家雷磔便知。”
见遍布水池四周的青铜兽首,出水甚急。苏越便又叮嘱:“速进。贼人又在注水,不久龙首便将沉入水底。”
“走!”典韦取雷磔在手,撑臂跳落。白毦精卒打开暗门,向直立龙首扑去。
环视四周。见高楼林立,将水池遮蔽其中,便是在谯楼顶阁亦无法窥见。苏越这便醒悟,难怪一直寻不到‘枢机’。
黄巾贼借用‘戒盈杯’原理,将‘枢机’深藏水底。一旦池水超过存量,便会顷刻间漏完。直立龙首随之浮出,并缓缓升高,发布弦音暗语后,龙首再徐徐缩回。待池水注入,随之淹没于水底。遍布水池四壁的青铜兽首,内接暗管。可调节注水缓急,亦可赶在水量过满前,关闭阀门。
如此循环注水,龙首便可间歇出水。发号施令后,再沉入水中。尽可能的减少暴露在外的时间,自当最大程度的遮蔽己身。
想的很全面。设计的亦天衣无缝。
凡能窥破机关阵天机之智者,又如何会在面对一汪池水时,将机关器推入水中。明显缺少理智判断及深思熟虑的鲁莽行径,智者不为也!
奈何,却遇到个不管不顾的莽撞人。连人带楼入池,乃至水面上升,漫过刻度。累及池水漏光,现出原形。
人算不如天算。
有人会问,为何将池水注至将满未满之时。乃至仓楼入水即超量。原因不复杂。为了尽可能的节省出水时间,自当设置在即将临界之前。如此才能快进快出,缩短暴露时间。
一通百通。
目视典韦率众杀奔龙首而去,苏越不禁长出一口浊气。
胜败,在此一击。
转而又想,年前细作回报。言,邺城内堆土成丘。想必,便是为了挖掘此池。用来藏匿整个机关阵的“枢机”。
1。151 终破邺城()
矗立在池中的直立龙首,好比中流一砥柱。底下无门,上层无窗。白毦精卒射出飞龙爪,一路攀上斜向上张开的龙嘴,从暗藏的排水孔钻入。此孔,便是戒盈杯暗藏的玄机所在。只需水漫过此孔,池水便会倾泻一空。
不久之后,浑身披血的典韦便又走出龙嘴,冲苏越远远挥手。
见水池四壁的青铜兽首,已不出水。苏越大喜:“事成矣!”
旋即下楼,涉水抵达直立龙首处。被典韦用绳索系上龙口。二人一前一后,沿口中暗藏排水孔,弓腰入内。又登一截向上悬梯,进入顶阁。
眼前一亮,别有洞天。
因虑及闭气入水,直立龙首内无法存储大量空气,故内中人数并不多。除了两个被拍碎的黄巾守卫,只剩工匠二人,老道一人。整个“枢机”内,不过五人。
老道仙风道骨,端坐正中。身前悬着用于传语的“七弦发音器”。细看之下,老道飘飘然有出尘之表,只可惜此时已嘴角溢血,气若游丝。显然是见事不可为,乃行服毒自尽。若张纯未死的话,定会认出此人。便是蛊惑他举兵谋反的太平仙师。
苏越趋步近前,肃容下拜。
老道表情微变,艰难开口:“何以知之?”
“区区在下,亦是墨门弟子。”苏越躬身答道。作揖时,四指交叉,拇指相错,乃是墨礼。
“好、好、好……”声音渐不可闻。误入歧途的太平仙师,已驾鹤西去。
便有白毦卫伸手探视:“人已气绝。”
苏越这才缓缓起身:“切莫轻慢。”
“嗯。”典韦重重点头。
苏越这便转身,冲两个匍匐跪地,瑟瑟发抖的少年匠人,轻声问道:“尔等为何在此?”
便有一人哭声道:“只为开合阀门。”
“何须两人?”苏越又问。
“阀门有二:换气、绝水。故需我兄弟二人。”那人又道。
“你且说来。”苏越点头道。
“绝水阀,藏于龙嘴之内。只需水满,打开此阀,池中积水便会倾泻一空。”吞了吞口水,又接着道:“换气阀,藏在龙鳞之下,只需龙首出水,开启此阀,便可令新气灌入,冲尽浊气。”
难怪能将整个龙首没于水中。暗藏排水孔的龙嘴内,内设阀门,可人为操控开合。
也即是说。先前并非推仓楼入水,乃至水满流出。而是机缘巧合,闸门刚好开启。
万幸,万幸!
想想也是。如此精绝的机关设计,如何能留下一个如此巨大的漏洞。
苏越能一路畅通无阻,抵达此处。只能说祖宗庇佑,乃天亡黄巾。
而内中五人,之所以密室不死,乃因还阴设孔道换气。且只需换气阀开启,埋设在池中四壁内的止水阀,亦会同时闭合。不再向池内注水。换气的另一个作用,自然是为传音。不然密闭空间,声音如何传出。
苏越已看过龙嘴内的绝水阀,是用蓟国的止回阀技术锻造。
种种迹象表明。蓟国将作馆与黄巾贼绝对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此处,苏越不禁叹了口气。这便言道:“劳烦校尉将二人好生看管。待战后再细细盘问。”
典韦即命麾下白毦,将二人拿下。又问道:“如今该当如何?”
苏越冲太平仙师身前悬挂的“七弦器”言道:“如今‘枢机’已落我手。自当助汉军一臂之力。”
典韦这便醒悟:“明廷欲操此棋乎!”
“然也。”苏越再拜上前,轻踏坐榻,徐徐提身。生怕太平仙师羽化登仙之处,暗藏机关。见并无异常,这才双足落地,在老道身前落座。
直立龙首短暂出水,便可操控棋局。显然,老道乃是盲棋高手。棋局变化皆在心中。苏越也不遑多让。略作回想,这便取下老道指上义甲,套在自己指上。
义甲,便是拨琴所用假指甲,又称“骨爪”。
“弹筝以骨爪寸余,以代指也”。
弦音响彻天际。
正在城内,围追堵截汉军多部,机簧大作,乱箭如雨,还有许多喷射火焰、毒烟……的机关器。仿佛传染一般,接连停止攻击,又徐徐退回,露出一条通路。
“将军!”一满身烟熏火燎,面容毁悴的校尉,惊魂未定。
遥望路途尽头的邺城治所,皇甫嵩当机立断:“冲入治所,活捉渠帅!”
“小心有诈!”便有校尉上前进言。
皇甫嵩指着一片死寂的街道,怒目开声:“必是蓟国良匠,窥破天机。否则黄巾贼又岂能自乱阵脚,露出大营所在。诸位切勿见疑,随我杀!”
“杀——”
先前,机关器层层设陷,已将汉军隔成数段。局势一片大好,眼看大胜在望。不知为何,竟如潮水般纷纷退去。眨眼间,条条大道,畅通东西南北。
治所望楼内的黄巾卒,面如死灰。“不好,不好了!汉军已破机关大阵——”
“报——”邺城东南大营,便有一三河骑士,快马冲入。
“左中郎将攻入邺城县治,请将军速速增援!”
捕虏将军田晏愤然起身:“众将听令!”
“在!”
“擂鼓出征,增援左中郎将!”
“喏!”
闻城外鼓声隆隆,杀声四起。苏越这便起身,冲太平仙师再拜行礼,徐徐后退下榻。
遥见战局已定,典韦兴冲冲的返回。见苏越此举,不禁笑问:“明庭何须对一个死人,如此多礼。”
苏越拭去额前冷汗,这才答道:“‘墨者不相攻’。墨者身下,必设机关自毁。之所以坐亡,乃因知我亦是墨门子弟,才手下留情。”
“原来如此。”典韦这便肃容上前,亦冲老者恭敬行礼。
苏越回头冲两个少年工匠言道:“你二人可也是墨者。”
先前还缩成一团的少年,闻声瞬间全无惧色。轻轻点头:“正是。”
“以后便追随我可好?”
两位少年皆摇头:“我等自当追先师而去,先生且速速离去,迟恐吾师走远,难追矣。”
典韦目瞪口呆。二少年之所以隐藏身份,乃欲使众人与老道殉葬!
见苏越从始至终,有礼有节。不仅道破老道身下暗藏机关,且口出‘墨者不相攻’。便确定苏越确是墨门子弟。这才道明身份,放众人离去!
好险。
苏越以墨礼相待。
二人以墨礼相回。
众人鱼贯坠下龙首。须臾,龙口内冒出浓烟,即刻燃起烈火。一日一夜后,将枢机烧成灰烬。再无迹可寻。
话说。失了琴音调度,众多机关器群龙无首。
机关大阵被破,黄巾贼苦心经营的邺城据点,亦随之被汉军攻破。
贼兵慌不择路,弃城逃窜。而治所内的一众黄巾高层,尽数伏诛。
三日后,城内黄巾余孽皆被剿灭。
邺城遂告光复。
1。152 纵敌长寇()
成也机关,败也机关。
收到邺城光复的六百里加急,蓟王刘备不禁一声叹息。
机关术虽权重,却并非左右胜负的主因。
别国如何,暂且不论。单就这片霸王的大陆而言。单凭技术优势,远不足以一统天下。
想着在某个与世隔绝,不为人知的山谷、海岛,闭门造车,拼命攀升科技线。然后幻想摧枯拉朽,席卷天下。就刘备所处的这个世界而言,几乎不可能。
如前所说,即便是低等文明,亦具有学习能力。便是如后世满清,如此盲目自大,闭关锁国。几场败仗吃下来,也知痛定思痛,兴起洋务运动,“师夷长处以制夷”。更何况兼容并蓄,海纳百川,开明如两汉?
高等文明的技术优势,会被逐渐稀释。后世日本明治维新,****。早早完成工业化革新。然而即便如此,面对军阀混战,贫困落后的民国大陆,亦无法一战而胜。究其原因,便是随着占领区不断扩大,高技术的优势,被更加广大的地域和人口,所稀释。
落后一方,不断学习。先进一方,不断稀释。此消彼长。当技术的鸿沟,被逐渐填补。“早早完成民族融合,文化一统”的“大陆优势”,开始显现。
举全国之力的小国,如何能经得起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所以妄图凭借技术优势碾压“霸王大陆”的日不落帝国、大日本帝国,米帝,都未能成功。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早早完成民族融合,文化一统”。
如果说,自两汉以后,华夏文明一路下行,直坠深渊。这其中还有什么可取之处的话。那便是:完成了自炎黄二帝以降,万千部落,数百王国的终极融合一统。其中当然有反复,亦有新人不断加入。然此等壮举,欧洲两次世界大战,都未能完成;米帝轻装上阵,亦未能完成。米帝甚至未能将种族,融合成民族。
所以。
汉人,从来不是一个种族,而是一个民族。
只论传承,毋论血统。
言归正传。
坠下枢机龙首,苏越这便赶去与皇甫嵩相见。
奈何双方激战正酣。便只能避入瓮城。五日后,方得以见面。此时,邺城已光复。黄巾贼众,尽数伏诛。各式机关器被团团围住。人皆困在器中,再无黄巾兵士乘夜送来吃食,如何能久持。第三日,便有人饿极出降。五日后,机关器内黄巾力士、兵卒,纷纷向汉军投降。还有不少黄巾死忠,见事不可为。遂举火与机关器一同烧为灰烬。
对于投降的黄巾贼众,捕虏将军田晏和左中郎将皇甫嵩商议之后,决定暂行关押,以待朝廷批复。
至于隐蔽在城内的邺城及临近州县民众,则好言安慰,移居港口难民营地,并未为难。
城内一片狼藉。汉军清扫战场,搬运尸骸。尤其是许多丧命于机关器之下的同袍尸身之惨状,让兵士怒发冲冠。
怒气必须宣泄。
局势恶化到杀良冒功前,杀敌泄愤者已屡禁不止。
常有兵丁入战俘营,挥刀砍杀。虽身受棍棒军法,却从者日众。
两位主帅,整日领军法官入各营巡视,不敢有片刻松懈。
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与苏越见上一面,已实属难得。
宾主落座。
苏越这便将心中所忧和盘托出:“城内降众,不知将军作何打断?”
“我等已禀明圣听。陛下及朝廷,当有决断。”皇甫嵩答道。
“邺城机关阵,虽出黄巾,却多有仿制鄙国机关术。苏越想替主公彻查一二,希望将军能许我审问之权。”
“可也。”皇甫嵩叹了口气:“黄巾贼将邺城打造成机关大阵,其中之险恶,我岂能不知!若非明庭破阵,那日我等皆葬身机关之下也。”
“苏越拜谢。”
“不敢言谢。”皇甫嵩肃容回礼:“军情紧急,不敢耽搁。这便告辞。”
“送将军。”
“留步。”
待皇甫嵩远去,苏越这才缓缓直身。
“来人。”
“在。”便有绣衣吏入内。
“将我口讯,速传回国。”
“喏!”
皇甫嵩刚刚返回大营,便有军士来报:捕虏将军田晏有请。
直入大帐。见田晏面色有异,皇甫嵩连忙询问。
捕虏将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